“放心,我能没数儿?看我这一年忍她忍的,出去再没露过半个字。”余嫂子是真的有生活智慧,别管她们怎么看李淑芬,在外人看来,她们三个在一定程度上是一体的。在李淑芬还一起学认字的时候,说她的酸话,自己又算什么人?

“我突然想起个事儿,你家大姐儿明年也要初中毕业了吧,你是什么打算?她成绩好不好,能上中专不?”余嫂子笑问。

“平时成绩还不错,冲刺冲刺,上中专有希望。要是考不上中专,考高中也行,等读了高中,再考大学。反正我家八辈贫农,根正苗红的,也没顾忌。”中专好,包学费、包分配,上学时还有粮油供应和补助,毕业后还有"铁饭碗"和干部身份。

“你可真舍得。”余嫂子赞叹,就是对男娃儿也少有家里这么大方的。他们村里人自然觉得考上中专是大好事,学校里也要成绩最好的孩子才能上中专。可她家文书说了,要是中专真那么好,怎么城里人都盼着上大学。说来说去,还不是因为供不起。上中专的话,两年就能出来工作补贴家里。上大学要先读两年高中,考不考得上另说,不是谁家都有这样的条件,让孩子赌一个可能。

景华笑道:“能有什么办法,她是女孩子,多读书,才能找个好工作,日后成家也方便。男孩子我倒舍得他去外面闯荡,女孩子只能多疼点儿。”

“别人家都是重男轻女,你倒是重女轻男。”

“一样重,一样重。男孩儿女孩儿都叫他们自力更生、掌握一门本事才好。我恨不得个个孩子都读书成才,咱们农村人读书成才是最好的路。实在不行就送他们去学一门手艺,女孩儿学裁缝,男孩儿学泥瓦匠,总归都要有一技傍身。要是有门路,我还愿意送小五、小六去当兵,部队管得严,孩子送去也能成才。”景华凑近,小声道:“余文书要是有门路,帮我留意着。小五小六还小呢,附近公社有孩子去当兵就帮我打听着,也好让我心里有个数。”

“成,我给你留意着。你家小五才几岁,你倒是想得远。”

“养儿一百岁,长忧九十九,没办法啊。”景华嘴上无奈,脸上却挂着满足的笑意。

余嫂子也是一样的想法,“谁说不是,我家小子闺女读书上不灵光,可性子好,听话又勤快,等我和老余再攒两年,就慢慢给他们说亲。”

父母对孩子的规划总是美好的,而且带着一厢情愿的意味,但不能否认这是父母在有限的见识内能为他们找的最好出路。

日子最不经过,随随便便就混过去几年,今年大姐儿要中考,景华早从老师那儿拿到景华初中两年的成绩,按照她的水平帮她估分,再打听往年中专的录取分数,在家里写了十几页的报考指南。

一切顺顺利利走过了考试、估分、择校,只等着录取通知书来,去学校取录取通知书的那天,却是二姐儿哭着跑回来:“妈,他们说通知书不是大姐的,他们说大姐作弊。”

第126章 不是农家小可怜8

“来了,来了,杨建君她妈来了。”

出了两个学生争一张通知书的事情,办公室已经被里三层外三层围了起来,多数是学生,也有少数学生家长。景华眼尖,还看到学校附近的住户也来了,那几个爱看热闹的性子是出了名的。

景华挤进去,就见大姐儿哭得直打嗝,靠在三姐儿身上,站都站不稳。景华走过去,把大姐儿揽进自己怀里,回头打量着和她争通知书的人家,也不和他们搭话,反而问老师:“张老师,这是怎么回事儿?”

“杨建君妈妈啊,是这样的,今天来了一份通知书,写着是给杨建君的,可他们两个都叫杨建君,这不就争起来了吗?”张老师说着,把压在自己办公桌上的录取通知书的递给景华。

景华知道的比这还清楚一些,路上二姐儿已经讲清楚了。多亏她们今天来得早,邮差刚把县一中所有的录取通知书送到老师这里,那家人就来通知书,说叫杨建君,一下子就让三姐儿听出了不对。县一中虽然是县上的大中学,可初二也只有一个班,她们从没听说过有人和大姐重名,想起之前听说过的冒领通知书的事情,立刻警戒起来。

多亏三姐儿主意正,也豁得出去,见老师不把她的话放在心上,立刻大声喊起来,把同学们都招来,陪着孩子来拿通知书的大人也来看热闹。堵在一起,这事就绝了悄无声息解决的可能。三姐儿寸步不让,这家人没走成,才让二姐儿有机会叫景华来。

“杨建君同学,根据你的本人志愿,经xx省教育考试院中等学校招生办公室批准,你已被我校护理学专业(工种)录取,专业代码02,请携带本通知书,到校办理缴费注册手续,逾期两周取消录取资格。”下面是录取学校和审批单位的公章,只有姓名,没有身份证号,连个性别都没写。怪不得出了那么多冒名顶替的事情,实在是通知书漏洞太多了。

随通知书寄来的还有一张油印的通知单,写着报名时间、缴费等注意事项,能表明录取人身份的也只有姓名和地址。关键是为了方便孩子们领通知书,地址都留的学校,根本分辨不出。

景华看通知书、观察别人的同时,别人也在观察他。杨干事此时就有一种事情不受控制的感觉,他原本想把这件事情悄无声息的办了,所以谁都没说。他打听的很清楚,杨建君只是公社下头一个生产队的,一点儿根基没有,只要他打个时间差把通知书领走,他们只会以为自家孩子没考上,根本不会往有人冒领通知书上想。杨干事给老师也送礼重礼,可从来没说过这件事一个字,不过是打好关系,大家心照不宣。杨干事秉持着秘密只有一个人知道才是秘密,谁也没透露,只想悄悄把事情办了。

杨建君是个非常中性化的名字,为了儿子,杨干事冒险了。

被一个小丫头片子当场叫破,杨干事还能稳住,拿出的城里干部的威严来压人,本想快刀斩乱麻。没想到一个农村丫头真有两份胆色,护着她姐姐就是不退,这才等来了景华。杨干事看到景华就知道事情不好,他原本已经在心里勾勒好了对方家长的形象,本以为是个蓬头垢面、身材臃肿、衣裳脏乱的农村妇女,这样的人只要摆架子一压就能解决。没想到杨家妈妈穿着得体,白底碎花衬衣配黑色裤子,头上的高马尾还绑着蝴蝶结帕子,和他们单位的女干部一样。不是说只是守寡多年的农村妇女吗?

“张老师,我家二姐儿和我说有人污蔑建君作弊,说这封录取通知书不是她的。这录取通知书上只有名字,没有身份证号,地址又写的学校,实在分辨不出来,先放一放。事情一件一件解决,先说作弊的事情,张老师觉得呢?”

张老师长叹一声,“杨妈妈说的对,杨建君我教了她两年,也不相信她是这样的人?”

“是谁说我女儿作弊的?”景华环视一周,没有人答话。景华就看着三姐儿,问道:“你刚给听到没?谁说的?”

三姐儿有了母亲撑腰,气势更盛,“王枝儿,你刚刚不是喊得最大声吗?”

“不是我,我不是我,我也是听别人说的。对,对,是刘巧告诉我的,刘巧,你别跑啊,是你告诉我的!”

“你拉我做什么,也不是我说的,是徐圆圆和我说的。”

“我没有!我也是听王玉梅说的。王玉梅?王玉梅呢?”

几个女学生你一言我一语,相互推脱,没一会儿就推到了王玉梅身上。此时,站在最外围的一个男生高喊,“王玉梅在这儿!”

原本已经在人群外围的王玉梅一愣,被让开的同学展示出来。

“不是我说的,我也是听别人说的。”王玉梅也想学前面同学推脱,“是,是曹丽丽说的。”

“胡说八道!我来的时候已经闹起来的,我和我爸妈一起来的,还有徐哲、江思思,他们都可以给我作证!”曹丽丽一口否认,人证也纷纷附和。

王玉梅见机非常快,见所有人都看着自己,知道不能推脱,立刻轻咬下唇,眼泪刷刷往下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听说杨建君同学和别人争通知书,觉得她破坏咱们一中的形象,心里不痛快就随口说了一句,也许是作弊呢?我的意思是录取通知书有人作弊,才会重名,结果不知道怎么传的,就传成杨建君作弊了。越传越广,我也怕啊,才不敢站出来说。”王玉梅擦了擦眼泪,哭得直打嗝,不停鞠躬:“对不起,对不起,杨建君同学,请你原谅我。我有口无心的,我也不知道流言会传成这样。”

大姐儿在家里做惯了包容的那一个,下意识就要说没关系,被景华一拉才反应过来。

“王同学,你先别哭,这么多人看着,我一没打二没骂,声音都没高几度。你这一哭,倒像是我欺负了你似的。事情就摆在眼前,不是谁哭的大声谁就有道理。”

王玉梅也豁出去了,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杨建君同学,我给你道歉了,请你原谅……”

景华把几个女儿拉着站到旁边,不受她的礼:“我不过实话实说,你这又是哭又是跪的,我一个乡下人是在没办法。张老师,这学生膝盖头怎么这么软,传出去肯定说我欺负人。天地良心,这么多双眼睛看着,我连重话都没说一句,她就跪下了,我是在不知到怎么处理,张老师,你来吧。”

张老师也黑了脸,什么时候都讲究膝下有黄金,随随便便给人下跪,父母祖宗蒙羞不说,他这个老师也抬不起头来。

“王玉梅,你先起来,事情说清楚就是。知道你是无心之失,杨建君同学原谅你了。”

景华不介意张老师越俎代庖,也愿意让王玉梅装可怜成功,说来说去,景华先说这件事的原因,只是拖时间而已。

“妈警察来了,警察来了!”突然,二姐儿在外面高喊。看,警察来了,根本不需要她分辨什么,警察会查清一切。行的端做得正,就有这样的底气。

“谁报的警?!”王干事大吼一声,回头一看,两个穿着上白下蓝警服,戴蓝色大檐帽的男民警分开人群走进来,头上的大红色国徽熠熠生辉。

“我报的警,警察同志,我要举报这个人冒领我女儿的通知书。我女儿叫杨建君,整个班就她一个人叫这个名字,这两年班上的成绩单我都有,从来就没有重名的。突然冒出个重名的,不是冒领通知书是什么?”

“胡说八道,我儿子大名就叫杨建君,平时瞎叫的都是小名。”杨干事色厉内荏道。

“行了,行了,都别大小声,到派出所去说。”民警是很有经验的,先把人镇压住,立刻问出当事人、重要证人是哪几个,一起带到派出所去。

在警察出现的那一刻,杨干事就知道大事不好了,头上的冷汗一直没停。他只是政府办公室的一个小干事,要真有大本事,直接在邮局就把通知书扣了,还能搞今天这一出?杨干事的倚仗不过是打个时间差,自己是政府工作人员、是城里人,那些农村人很有可能什么都不知道事情就结束了,就算知道了,他们也不敢和政府的人对着干。

对,就是利用他们的胆怯。这些泥腿子,身上没有半点儿见识,一切对政府的认知都是戏文和乡间秘闻,也不想想,要是每个大官的家庭都和地摊文学里的西门大官人后院一样,他早就下台了;政府若真是官场小说里的勾心斗角、欺压良民、毫无公道,早就被推翻了。

杨干事能钻的空子就是利用农村人对城里干部的敬畏,世上处处都是墙壁和台阶,有形的壁垒好打破,无形的壁垒经常耗费人一生光阴都在墙那边打转。等你打破了那层壁垒才发现,原以为是铜墙铁壁,结果只是一层白纸。

事情很好查,杨干事在考试前没多久才给儿子该了名字,公安局户籍科有记录的。警察何等见多识广,这样的小案子,两天之内就全部查清楚了。连王玉梅几次污蔑杨家几个孩子都查的清清楚楚,在家长和老师的见证下,勒令她道歉。

“首先,我要表扬三姐儿,三姐做的好!遇到事情不退让,胆子大、有谋略,能护着姐姐,妈妈真为你骄傲。妈妈奖励你五毛钱,为你勇敢、聪明、爱护姐姐。”

“三姐儿这次真让妈妈刮目相看,妈妈一直怕你太文静,怕你受人欺负却不敢吭声。这次你跑回来通知妈妈,又一个人去找警察叔叔,为了保护姐姐变成一个战士,妈妈为你骄傲!也奖励你五毛钱。”

“四姐儿这么小,却能记得清楚那些人说姐姐的坏话,站在姐姐跟前保护她,世界真棒!也要奖励!”

“大姐儿,这次你就没有几个妹妹表现得好,但妈妈不怪你,事发突然,一下子懵了是很正常的。但你稳得住,没被大人逼问几句就认怂,要不是你立得住,妹妹们再帮忙也扶不起来。妈妈也为你骄傲。”

景华最后总结道:“一家人就要这样团结,兄弟姊妹相互扶持,大姐儿考上中专,给弟弟妹妹做了好榜样。你们也要向大姐学习,争取考上中专。等明年小五上学,监督他好好学习,他要是不听话,就和我说,我来收拾他。”

一直在家里玩儿,坐着也躺枪的小五无辜道:“妈,关我什么事儿啊!”

景华横他一眼,“为了庆祝大姐姐考上中专,今天吃大餐!红烧肉、椒麻鸡、圆子汤、粉蒸肉……”

第127章 不是农家小可怜9

“你二姐还是不吃饭?”景华问忧心忡忡的三姐儿。

“嗯,一点儿都没吃。”三姐儿把碗筷端出来,让景华自己看。

“行,还停有骨气的。”景华拨开三姐儿,往她们姐妹几个房里去。二姐儿脸色苍白的躺在床上,见景华进来了,满含希望的看着她。

景华再也想不到,在自己的教育下,居然还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十几岁的少男少女,互许终身。开始,景华想温水煮青蛙,只表明自己不赞成的态度,不做强硬要求。心想没有阻碍的感情反而慢慢就淡了,这对小恋人就以为景华默许,行事越来越高调。后来,流言开始多了,景华手段强硬,二姐儿就玩儿绝食来了,以为这样能威胁人呢。

“我和你说的清楚,张晓满不是个好对象,好人家不会拉着你十四五岁的姑娘谈对象。你也去他家里看过,家徒四壁,连张像样的桌子都没有。我说这些你觉得我势利眼,那我就退一步。家庭条件不好,本人上进、父母开明也可以,你觉得他父母开明吗?”景华再一次和女儿讲道理。养孩子真的太难了,尤其十四五岁的姑娘,正是叛逆期,遇上“心爱”的人,家长反对,几乎要上演罗密欧与朱丽叶了。

景华有心想让她试试张晓满家里的生活,保准她后悔,哭着喊着要回来了。可这不是条件不允许,没遇上开明通达的未来亲家吗?张晓满的父母偏心小儿子,看见大儿子扒拉到一个家庭条件不错了,喜出望外,天天撺掇,只盼着二姐儿和他儿子直接私定终身。最好不用出彩礼,不用给儿子置办分家的房子、田地,直接把人光棍分出来就行。生米煮成熟饭,不担心景华不妥协,她还有好几个女儿没出嫁呢。

世情就是如此,在农村,一个女儿的名声坏了,一家子的名声都跟着不好。因此很多手段不好使,景华这才体会到,感情对决断的拖累。换任何一个局外人都能快刀斩乱麻,可正因舍不得、有感情,才成为别人压制你的砝码。

“这话,我说最后一次,我不同意。你明天就上学去,张晓满家我去说。”

躺在床上的二姐儿立刻情绪激动得反驳:“我喜欢张晓满,你不是说要找个自己喜欢的人当对象吗?你和大姐说的我都听见了。”

“那是你大姐,她读着人人羡慕的中专,有补贴、有工资,出来包分配,她就有资格选个自己喜欢的。”

“说来说去还不是嫌弃我不会读书,我要是会读书,你就不会这样说我。”二姐儿趴在枕头上哭。

“之前你护着大姐儿,我夸你的样子还历历在目,才两年不到,你怎么就成了这个样子?当初文文静静、乖巧听话的,按部就班读上去,就算成绩不好,考不上中专,考上高中我也给你读。就算什么都考不上,我也能送你去学裁缝、学做饭,总要给你一门手艺傍身。”

“凭什么大姐能当国家干部,我就只能当个裁缝厨子?”

“你这是挑字眼儿啊!行吧,你挑吧,这事儿就这么定了,我明天就早张晓满家里说去。”

“我是你的女儿,可不是你的奴隶,你要敢去,我就去公安局告你包办婚姻,封建残余!”景华刚要走,二姐儿突然从床上蹦起来大声吼道。

看着景华回望过来冷冰冰的眼神,二姐儿瑟缩了一下,又挺起胸膛,不和封建家长妥协。

景华在心头一叹,大约每个家长在面对叛逆孩子的时候,都以为言语能说通,或者饿几顿、打几下能让她幡然悔悟。气头上,不懂事的孩子根本不知道自己说的话有什么后果。

“端谁的碗,服谁的管。你这是端碗叫妈,放筷子骂娘啊!”景华冷笑一声,“我也把话放在这儿,你要张晓满处对象,成,我们断绝母女关系,你爱嫁谁嫁谁,嫁天上神仙我也不沾光。”

“断就断!”二姐儿嗓子都喊劈叉了。

“行。”景华收了暴怒之色,脸色平静的出去了。

等景华一走,三姐儿、四姐儿、小五、小六、小七立刻从旮旯角落钻出来,围着二姐儿担忧的看着她。真是一鸣惊人啊,平时不声不响的二姐儿,叛逆起来,谁都挡不住。

三姐儿担忧的看着她,皱眉道:“二姐儿,你干啥和妈吼,要是妈真不让你回家,你怎么办?”

二姐儿此时也冷静下来了,可还是不愿意低头,那是她的爱情啊,她长这么大,第一次觉得心跳如鼓、甜似蜜糖。

等到晚上,景华从外面回来,在饭桌上宣布了一件事情:“二姐儿,你今天说要和我断绝母女关系,是说说就算,还是下定决心,你现在认错,妈还能原谅你。”

二姐儿梗着脖子道:“我没错。”

“很好。”景华脸色平静的从衣兜里取出一张纸,“这是大队开的证明,证明你我母女关系就这样断了。我生你、养你、花了不下几千块钱,但这钱我不问你要。养不教父之过,是我没教好你,我也有错。可以后你也不能继续花的钱、住我的房、吃我的饭,我自认没本事教你,你走吧。家里的衣裳、铺盖、钱财,都是我的,你不许带走。三姐儿,去给她拿笔签字就能走,到时候爱和谁谈对象就和谁但对象,爱骂谁就骂谁。”

三姐儿吓懵了,拉着二姐儿赶紧让她服软:“妈,妈,二姐儿就是没想通,你别往心里去,我劝劝她。”

二姐儿也全程一张呆滞脸,好像根本没听懂发生了什么。父母总是拗不过儿女的,这话听着恩有道理,说白了不就是仗着父母心软吗?

景华已经软硬兼施,和她苦口婆心分析过利弊,饿她几顿让她长教训,都没用。其他更激烈、更显眼的手段不能动,打老鼠怕伤着玉瓶,只能选这条路了。她不止一个孩子,还有其他孩子要教育呢。

四姐儿、小五、小六也知道事情严重性,都哭着求景华、劝二姐。只有小七懵懵懂懂,不知道发生什么,见哥哥姐姐都哭,她也哭。

景华抱着小七哄她睡着,抱进卧室,出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支笔,放在桌子上。“签了断绝关系,认错一切照旧。”

景华预估的没错,二姐儿执拗的脾气一直隐藏在乖巧文静的表象下。只见二姐儿甩开三姐儿的手,直接签上自己的名字。

二姐儿签的时候一往无前,签完了眼泪却止不住,看着大红的印章直掉眼泪。

“行了,今晚就走吧。留你吃一顿晚饭已经仁至义尽了,现在就走,不许收拾东西,家里什么都是我置办的,既然不是我闺女,就没资格用,你们姊妹弟兄也不许送。”景华话音刚落,二姐儿就冲了出去。

景华又面无表情的看着哭成一团的几个孩子:“以后你们的零花钱都先停了,别想拿钱接济别家人。”

孩子们被这样的变故吓得噤若寒蝉,鹌鹑似的规规矩矩回房,一向最调皮捣蛋的小六也默不吭声跟着回房。

家里少了一个人,日子好像也照过。景华把小七放到原来四姐妹的房间去,大姐儿已经去读中专了,可她的床和柜子还留着,二姐儿的东西全部收拾打包放到杂物间,摆上小七的东西。

三姐儿、四姐儿看着二姐儿的痕迹完全被抹干净,又气又怕、又悔又惧,有心迁怒小七,可小七才几岁,吮着手指眼巴巴看着两个姐姐,三姐儿、四姐儿还没说话,她倒要先哭起来了。

三姐儿、四姐儿能有什么办法,这是自己的妹妹啊,只能照顾着,慢慢就磨合好了。

景华第二天去学校给二姐儿办休学手续,“杨建芬妈妈,你不说清楚,这个休学是不能办的啊。”

“不瞒老师,我家建芬去我市里接我姑姑的班,我姑姑年纪大了要退下来,她也无儿无女的,正好给建芬。可我们也不能保证接班一定顺利,所以想先给孩子保留学籍。万一有点儿什么,她还能回来继续读,就先办一年休学吧。”景华编了个理由,这个时代的老师也淳朴,听她这么说干脆给办了休学。

这个时候,很多孩子不上中学,就算上中学,读到一半直接走掉的也有,景华这样规规矩矩来办休学的反而是少数。

办好了休学,景华要找的人已经在车站等着了。车站人流量大,鱼龙混杂,没人会特意关注,是个浑水摸鱼的好地方。

“不出你所料,真找张晓满去了。你放心,帮忙拦着,没让张晓满父母发现,现在两只小鸳鸯正商量着私奔呢。”一个串脸胡的大汉和景华小声道。

“让你的兄弟看着些,送他们出县,到了外面再给教训。除非遇到断胳膊断腿危急性命的事情,不然不要露面。”

“她一个女娃儿你就放心,这要是让人给强暴了……”串脸胡大汉那两个字说的慢,好像怕她突然暴起打人似的。

“她自己选的。”景华面无表情道。

“哈哈,别装了,要真狠心,找我做什么。这样,我尽量只给她吃点儿皮肉上的苦,不留残疾,那小子呢?要不要打断他两条腿?”

景华哭笑不得:“你以为我是黑社会吗?什么断手断脚,对二姐儿怎么样,对他就怎么样。两个半大孩子,我不信他们养得活自己,二姐儿脾气软,可也是我精米白面养大的,咱们这地方条件好,他们是没见过那些一个县一个县逃荒的,出去让社会毒打几顿就知道家里好了。”

第128章 不是农家小可怜10

“建红,你二姐是怎么回事儿?我听说她和下沟生产队的张晓满私奔了,是不是?”课间,一个女同学把三姐儿拉倒无人的角落小声问道。

“这又是从哪儿传出来的谣言?有一个王玉梅还不够她们吸取教训的啊!”三姐儿一副“你们好烦”的模样。

“我可没有传谣言哦!”女同学第一时间声明,同学们也被王玉梅的下场吓到了,只是传两句小话,怎么就闹到公安局去了。公安局的威慑力是在太强大,自此大家说话都小心了不少,只是少年人的好奇心还是按捺不住,女同学是真的关心,才把三姐儿拉到无人的角落问。“听他们传得有鼻子有眼,我是怕你听了生气,先给你通风报信。”

“我二姐儿去省城姑奶奶家了,听说姑奶奶的工作能给我二姐接班。咱们辛苦读书,不就是为了考中专吗?考中专不就为了有个好工作吗?现在有了现成了工作,还读书做什么?”三姐儿答得理直气壮。

女同学拍拍胸脯:“这就好,这就好,之前有段时间,你二姐不是和张晓满走得近吗?我真怕……”

“怕什么!那些人就是大惊小怪,我家小五明年就要来读书了,到时候我们姐弟走在一起也是一男一女,他们不还要传出点儿什么来。”

女同学见她生气了,连忙劝道:“建红,你别生气,下次碰到被人乱说,我会给你证明的,建芬姐明明是去省城接班工作了!”

“嗯,谢谢你。”三姐儿这才露出笑颜。

“不过你们几姊妹这两年流言有点儿多啊,是不是有人针对你们啊?”

说起这个,三姐儿是真的理直气壮:“哼!不招人妒是庸才。我妈说了,那些传小话的人都是嫉妒,谁家女孩儿能像我们四姐妹一样读书?家里的活儿几乎不用干,学得好大人还要奖励。别说生产队,就是县城的女孩儿好些都不能读初中,好不容易考上中专还要让给家里兄弟。我们家从来不这样,小五、小六是男孩子,可我妈从不强迫我们让着他。王玉梅就是嫉妒,可我身正不怕影子斜,再来几个王玉梅都不怕!”

“你们真走运,李嬢嬢最疼你们了。”女同学也羡慕这样的家庭。虽然主席已经说了妇女能定半边天,可重男轻女还是这个时代的主流,只有少数开明家庭能做到真正男女平等。

三姐儿在学校能保持面不改色心不跳,回家却把房间门关起来和四姐儿商量:“怎么办?我今天听有谣言说二姐和张晓满私奔,能这么传,肯定他俩都不见了。我一直以为她去找大姐了,还想让大姐劝劝她,又怕妈妈知道了生气。早知道这样,还不如她去找大姐呢!”

四姐儿的年纪也足够听懂这些了,她是又怕又悔,虽然被停了零花钱,但丁点儿怨言不敢有。“二姐儿走的那天下午,我给她塞了五毛钱,当时是想她悄悄出去的时候,能买东西吃,说好以后还我。现在希望那五毛钱有用吧,我当时是怎么想的,居然想帮她和张晓满私奔,真是脑袋进水了。”

“唉,只希望二姐能早点回来。这段日子,咱们都先别用零花钱,存起来,要是二姐回来,妈不让她进门,咱们就悄悄把零花钱给她。”

四姐儿一口应下,“行,我们慢慢和妈说,时间久了妈就不生气了。”四姐儿没有底气的轻声说到。二姐儿被赶出家门的事情,真的给了家里孩子很大的冲击,年纪小的小六、小七不懂事,开始还会问二姐去哪儿了,慢慢就不问了。小孩子忘性大,三姐儿和四姐儿真担心有一天自己也会忘记二姐。

被姐妹们惦记着的二姐儿在哪儿呢?她和张晓满在市里的桥洞下,夏夜的凉风吹得她脑袋痛、身上冷,冷进骨子里。二姐儿抱着膝盖哭,一会儿就打湿了袖子。她不敢哭得太大声,桥洞下都是流浪的乞丐和无家可归的混混,若是知道她是女孩子,后果不堪设想。

二姐儿想不通自己怎么就沦落到现在这个地步。当天晚上,她去找张晓满,张晓满偷了家里的钱,带着她跑出来。没有大队、公社的介绍信,他们坐不了车,出了高价搭货车出的城。二姐儿本以为离开县城,就是脱离家长的魔爪,没想到没有介绍信根本寸步难行。旅馆不让住、工作不让找、吃饭都成问题,带的一点儿钱很快就用完了,他们的处境就越来越差,从开始能凭钱住一些不要介绍信的黑宾馆,现在已经沦为乞丐了。

当初走的时候,两个人都豪情万丈。二姐儿想着自己学习成绩不算差,人又勤快,到别的县城肯定能找到好工作。张晓满上完了小学就在家里做农活,很有一把子力气,总想着凭自己的力气,怎么也能有口饭吃。

冲动的少年少女,根本没有品尝到丝毫甜蜜,最开始反抗家长、与全世界为敌的豪情消散之后,就只剩下惶恐和无助。

张晓满就睡在二姐儿旁边,紧紧裹着汗臭脏污的衣裳,他也想哭,可是哭有什么用,只能咬紧牙关,希望今夜赶紧过去。

桥洞下有人听到哭声,毫不在意得转身过去继续睡,还能哭出来,那是苦头没吃够。露天席地睡桥洞的人,已经麻木到不会哭了。

突然,有人打着电筒走过来,在这里落脚的人都对光线很敏感,深更半夜有光线,只能是警察来查人了,抓住要么进监狱,要么被遣返原籍,找不到原籍的,也会被管制起来。这些流浪的人,各有各的原因,总之都不希望和官方打交道,纷纷爬起来往河滩躲。

没想到这次来的不是警察,而是十几个彪形大汉,带着钢棒,背心遮不住鼓鼓囊囊的手臂和手臂上的刺青,标准的二流子、黑社会……

难道是来抢地盘的?人人都悄悄戒备起来,那些人却抬出一个竹筐,里面有冒着热气的馒头。为首的是一个串联胡大汉,他高声喊道:“作坊招工,有力气的优先,包吃包住,想来的人排队。”

听到这话,一群散发这馊味儿的人涌上来,不自觉的先去拿白面馒头,一钢棍下来,黑黢黢的手主人就抱着手倒在地上哀嚎。

有吃的在面前,还是白面馒头,已经没有人想三更半夜、黑灯瞎火招工的不正常,废话,正常人谁会招他们呢?不过是混口饭吃罢了,走一步看一步。

张晓满和二姐儿身量没长成,落在最后。到了张晓满的时候,只剩一个馒头了,张晓满立刻报上自己的名字,“我有力气,我能干活儿,什么活儿都能干。”

那大汉点头示意,张晓满就饿虎扑食一般抢过馒头直往嘴里塞,噎得直翻白眼,家里父母再偏心,也没让他这么饿过。真饿到一定境界,什么东西都吞得下去。

吃了人家的馒头,就要站到另外一队去,这些彪形大汉也不怕他们跑。这个年代能长这一身肌肉,身后的财力背景不言而喻,没钱长不了这么高、养不了这么壮。有力气、有武器,人还多,真不怕这些饿得没力气的流浪汉反抗。

轮到二姐儿的时候,竹筐已经只剩一层蒸笼布了。胆小的二姐儿在生存面前也不怕了,大声喊道:“我也能干活,我还吃得少,我只要别人的一半口粮就行。”

“哦~是个小姑娘?”串联胡怪笑一声,“毛丫头,算你走运,咱真是来招工的,不然,嘿嘿……”

二姐儿后退几步,双臂环胸,戒备的看着这些人。他们的眼光太放肆,好像要剥落她的衣裳一样。二姐儿最怕这个,她已经割掉长发,又在脸上、手脚上抹了黑灰,含胸驼背,假装自己只是个长得矮小的男孩儿,看上去和别的流浪儿童一样。可惜一着急开口,音调就暴露了。

二姐儿只能把希冀的目光投向张晓满,“晓满、晓满……”

张晓满嘴唇噏动几下,流着泪从喉咙挤出一句:“我一定回来接你。”然后就侧过头不看她。

屁话!你怎么可能回来!

二姐儿不敢大声喊,怕激怒了面前的彪形大汉,只能用一双含泪的眼睛紧紧盯着张晓满,无声哀求他不要丢下自己。可张晓满一直没有回头,跟着这群彪形大汉,跟着流浪者的队伍走了。

二姐儿缩在原地,眼泪又情不自禁流下来,这些日子她哭得太多了。

不等二姐儿消化被恋人抛弃的事实,原先见人来躲到河滩芦苇荡里的人悉悉索索钻出来,朝二姐儿的方向走过来。

二姐儿被惊醒,她能认出来,这些都是流浪汉队伍里最穷凶极恶的那些人,听说是通缉犯。二姐儿吓得拔腿就跑,她不敢想象被人追上是什么下场。

“你们到底干了什么?吓得昏迷都在抽搐?我不是说给他们个教训就行吗?”

“嘿,哪儿能想到呢?不是说这俩挺聪明的吗?居然连伪造介绍信的准备都没有!没有介绍信,往哪个老乡家里一缩,编个瞎话说介绍信丢了,要去补办,到城里作假的地方造一个也行啊。实在不行,他们有钱,买点儿盐往山里一缩,这两年都不开荒了,靠山吃山也能支持十来天。我就回去一趟,让弟兄们看着,谁知道混成这样。”

“行吧,就这样。别为难那孩子,只当带他打工,一两个月再放他回去。”景华叮嘱最后一句,带着二姐儿离开。

下手轻了没有用,下手重了又怕影响孩子心理健康,景华看着昏睡里都在抽搐的二姐儿,心里只有满满的心疼。

第129章 不是农家小可怜11

?二姐儿这趟只离开了十几天,回来之后立刻回学校复读,对外只说姑奶奶的工作要接班必须交钱,家里没那么多钱,就让她回来了。缺钱在这个时候还不是抬不起头的事情,有段时间甚至以贫困为荣。

二姐儿回来之后,家里也没有人提她和张晓满的事情,景华担心她心理健康,一直让她和自己睡。

二姐儿也没有提那些,只是白天越来越沉默,夜里会忍不住哭。景华只当自己没听到,给孩子一个发泄的渠道。等到中考的时候,二姐儿理所当然没有考上中专,连高中都没考上。

“你准备怎么办?”景华把二姐儿叫进房间里,只有她们母女两个。

二姐儿沉默,原来她也是这样不爱说话的性格,看着腼腆又害羞,此时却有些阴郁,半长的头发明明可以扎起来,她却要让眼睛藏在头发后,透过缝隙看世界。

景华也不说话,现在压力不在她身上。

沉默了许久,二姐儿才小声道:“我回家种田。”

“嗯。”景华平淡的嗯了一声。

二姐儿却猛然抬头看过去,二姐儿只是以进为退而已,以前景华常在她们耳边叮咛,女孩子要多读书,以后才能有更多选择。她以为自己已经这样可怜了,妈妈至少会让她去学一门手艺,难道以后都要面朝黄土背朝天吗?

回家之后,一直沉默寡言、避而不谈的问题终于避不过去了,二姐儿以为自己的眼泪早就流干了,可这个时候还是忍不住,“妈,我错了,我错了,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保证好好读书,我可以去做学徒工,我不花家里的钱,你别让我种田,别让我种田。”

“是觉得种田辛苦,还是丢人?”

“我,我怕,妈,我真的错了,我也想像大姐一样当干部。我不想回家种田,我不想。”

景华长叹一声,“你既然认错,那说说错在哪里吧。”

“我不该不听妈的话,我以后保证听话,我再也不和你顶嘴了,真的,真的。”

“这倒不是重点,大人也不是一直都对。就像后头大院子里的卫小英,他爸妈那样的人,好吃懒做偷鸡摸狗,他不听也是应该的。我一直和你们说,你们是独立的人,要有自己的判断。重新想想,想清楚再说。”

二姐儿茫然了,她知道自己错了,结果已经告诉她,可让她分析原因,她又分析不出来了。

“我教育你人是独立的时候,还告诉你要有独立的本事。你一不会挣钱养家,二没有精准眼光,凭什么觉得你能厉害过我。我教你的这些,是我半辈子的经验,是我走过的弯路总结出来的,你却不珍惜,听外人几句甜言蜜语就忘了自己姓什么?如果你有从砂砾中发掘金子的眼光,叛逆就叛逆了,你能找到更好的出路,难道我和你有仇,非拦着你不成?结果呢?”

“张晓满是什么人?你也别觉得他抛下你多么狼心狗肺,易地而处,你不一定比他有良心。别忘了,是你先跑去找他的。你们要是有主见就该知道跑出去没有好下场,你们要是真愿意为了所谓的爱情抗争,就该先按下不表,等自己工作了,能挣钱了,到时候你要选什么人,我又能拿你怎么样?”

“人和人是不一样的,你觉得你和卫小英比怎么样?他没读过初中,小学只上到四年级,可大队里谁不把他当大人看。因为他能自己养活自己、说话算数、做下的事情自己能承担责任,这才是长大成人的标志,不是吃着父母的饭用着父母的钱,反过来拆父母的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