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楠呢?晓楠的想法呢?”孟夏不解。

“晓楠小孩子性情,大了就没什么了。”傅君悦不以为然道。

傅君悦走了,孟夏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出神。但觉他步履从容,意态风流,光一个背影,就已无边清雅动人。孟夏自失地笑了,自己真是多虑了,傅君悦自是有那个自信,梅若依旁人夺不走的。而梅若依在傅府多年,跟傅晓楠在一起的时间不少,一时之间,确实没必要非得特特地分开他们,反落了痕迹。

共君沉醉

清风山溶洞经过几年时间,已弄得跟一个小家庭差不多了,做饭的平锅汤锅又弄了好些,大碗小碗添了不少。除了石头玩意,傅晓楠又刻弄了许多木头根雕,形形式式,有老鹰、老虎……

他还给梅若依雕了各种样式的木头钗木珠手链等物,梅若依很喜欢,不过傅晓楠说那些只能戴给他一个人看,不让她带回府。

傅晓楠还在洞门上方煞有介事的用石头刻上梅香居三字。

梅若依这日跟傅晓楠出府时,本来要去孟府拉上孟心琪的,傅晓楠不让,道那清风山是他们两个人的,梅香居决不给别的人进去。

他分外执拗,梅若依只得依了他。

跟傅晓楠在一起,梅若依是很开心的,一来只要他们在一起,那必定是远离傅府,身边没有算计没有勾心斗角,不用小心翼翼提防,也不用讲规矩。二来傅晓楠会玩儿,山里的新鲜东西也多,一朵鲜艳的花儿,一棵形状怪异的树木,找到没吃过的野果了……什么都可能成为一天的乐趣。

这天两人又在山里转悠了半天,发现了一株没见过的形状娇小可爱的小草,两人品评许久,要回梅香居时,梅若依揉腿,刚才蹲的时间太长了,腿麻了。

“来,我背你。”傅晓楠走到梅若依前面蹲了下去。

“不要。”梅若依连连摆手。

两人回到梅香居,又下深潭游水,玩了许久,梅若依先上去换掉湿衣服,傅晓楠才上去烤鱼煮山鸡汤蒸野菜团子。吃完饭跟往常一样,梅若依斜靠石床上歇觉,傅晓楠又开始雕刻东西。

傅晓楠刻着刻着,那手停了下来,轻轻地往石床走去。

梅若依睡着了,微风从洞口吹来,带着淡淡的青草树木清香,风吹起她的一缕头发,柔柔的贴上脸颊,那缕发丝黑得发亮,衬得脸颊更白腻更柔润。

依依真好看,睁眼时好看,闭着眼时也好看。傅晓楠咧嘴傻笑着,看得痴了。

“君悦哥哥……”梅若依不知梦到什么,在梦里低声唤道。

嗯?傅晓楠呆了,他没听错吧?君悦哥哥?依依喊他哥君悦哥哥?

梅若依无知无觉,翻了个身,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做着美梦。

“依依,我怎么觉得你跟我没跟我哥亲密?”梅若依被傅晓楠摇醒了。

“二少爷,干嘛啊?”梅若依还不是很清醒,揉着眼睛嘟囔道。

“依依,你叫我哥什么?”傅晓楠抓住梅若依双臂,抓得很用力。

梅若依揉眼睛的手抖了一下,猛一下推开傅晓楠,发火道:“二少爷,我睡得香香的你弄醒我就问这个啊?”她靠倒床头,面朝里生闷气般,理也不理傅晓楠。

傅晓楠被推得踉跄了一下,晃了一下站好后,心里有什么硌着似的极难受,素常他哪时都像刚下山的老虎,威风凛凛,此时却蔫了。

他确信了,他刚才没有听错,依依喊的就是君悦哥哥,她不想承认,却又不愿否认骗他,所以假装生气。

傅晓楠怔忡许久,趴到石床上,一手小心地去扳梅若依肩膀,小声道:“依依,你也叫我晓楠哥哥可以吗?”

“二少爷。”梅若依装不下去,无奈回头,瞬间愣住了,以前也许不懂,但是经过这几天,她迷迷糊糊也有些明白了。

傅晓楠看着她的眼神……

梅若依冷不丁打了个寒颤,傅晓楠这是……他的眼神太深刻,他的眼里有伤痛,有哀盼,还有,她从没注意过的,君悦哥哥眼里经常出现的疼惜,这根本不是大大咧咧的二少爷该有的眼睛,这是属于君悦哥哥的深情、包容、宠爱、狂热的黑眸。

“二少爷,我们回去了吧。”梅若依霎地下了床,穿上鞋子就想往外走。

傅晓楠急急拉住她的手,有些结巴道:“依依……你不愿意叫晓楠哥哥就不叫,别生气,还早,我们再玩会儿。来,你看,这是我下午刚弄的……”

那是一枝小草状的发簪,就是他们早上在山上看到的那株纤弱可爱的小草的形状,傅晓楠絮絮叨叨说着,梅若依呆呆看着,这时方才注意到,傅晓楠的手很粗砺。傅君悦的手骨节匀称,修长白-皙,手掌厚实,温暖干净。傅晓楠的手手背青筋突起,手指关节突出,手指手掌满是硬茧与伤痕。

梅若依把手笼在袖子里,死死地握着手腕上的珠串,那是傅晓楠拿了木头,削成小方块,再细细削圆钻孔,用粗石打磨光滑,拿了他在山里找来的一种极具韧性的细草串成的,每一颗珠子上都刻着依依两字。他手掌上的伤痕,有多少就是弄这些给她玩耍的东西弄伤的!

石床上还有一个木箱子,那里面有各种各样的木头发簪,手珠项链,都是傅晓楠一刀一刀费了无数功夫雕凿出来的。

每一次进山,他必是变换着花样做吃的喝的,哪一次都是吹凉了汤端给她,鱼是挑了鱼腹刺少的地方夹给她,鸡翅鸡腿哪次都是她的,就是野菜,也总挑了菜心嫩叶给她……

素常看着他做得津津有味,也不觉有何不妥,从不知他的心意,这一恍然顿悟,梅若依吓得瞬间遍身冷汗淋漓。

梅若依呆呆的,一时间心头百味莫辨,动也不能动。傅晓楠愉快地转动着小刀,不时看她一眼裂嘴笑一下。

“好了,来。”傅晓楠吹了吹木簪,扶着梅若依的头将发簪插-进她的发髻,打量了一会,满意地笑道:“好看,依依,来,你看看。”

他拿起他自制的镜子让梅若依照。梅若依愣愣地看了一会,点头道:“好看。”拔下发簪往袖袋子里放。”

“依依,别带回府好吗?”傅晓楠拉住她袖子。

梅若依回神,点了点头,把簪子拿出来,傅晓楠接过,小心地装放进床头的木箱子。

“依依,你别生气啊!不是不给你在家里戴。”

这话他说过很多次,他说戴着他做的那些发饰的依依只能是他一个人看,往常梅若依总笑他,此时却悚惧无言。

爬出溶洞,傅晓楠问道:“依依,我们明天再来好吗?明天要来不了,哪一天能来?”

哪一次离开傅晓楠都要问这一句,以往梅若依总是笑着羞他,笑他只知道玩儿,这日却笑不出来了,抿唇沉默半晌,想跟傅晓楠说她以后都不来了,看着他期盼的眼睛,到底说不出来,强笑道:“得空再来罢。”

“依依,踩着我的脚印啊……”下山了,傅晓楠走在前面,手里拿着两根木棍,一根拔开路旁的茂盛的山草,一根往前探戳地面。

傅晓楠会这么小心,起因是那一次所谓的迷路,那次他们三更天才回府,不是迷路,而是她玩耍中跌进猎人捕猎的陷阱,他们后来费了老大劲才离开了那个陷阱。

梅若依突地想起当时傅晓楠要拉她也摔了下去,只有一米不到的空间,他硬生生侧身擦过猎人布下的竹签,把自己垫在她身子底下。许多往事当时浑然不觉,今日忆起,原来他的情意,竟密密实实伴着她度过了这许多年。

进了府门分路,梅若依恍恍惚惚朝朗月轩走去。

哭泣撕打漫骂声远远传来,梅若依迟疑着放缓了脚步,远远地看见朗月轩院子里的光景,梅若依怔住了。

院子里很多人,虽没有前几天早上合府的下人来了大多半,也不少。孔氏、几个管事大娘都在,还有一个没见过的富态妇人,妇人身边站着的一个人,却是王瑞。

这又出了什么事?梅若依下意识的找傅君悦,却没有见到,春桃等人倒都在,走近些,梅若依吸了口气,一手捂嘴差点惊喊出来。

青霜绿翘的容貌,本就极好的,又值二八花期,粉面香腮,艳若桃花。现在两人那张桃花面遍布爪痕,深深浅浅,沟沟壑壑,观之胆寒。

这是怎么回事?被罚?不像。

梅若依定了定神,越过众人先上前对孔氏行礼。

孔氏正烦极恼极,见了梅若依,心念一转,道:“梅若依,悦儿不在,这朗月轩里,你是第二个处事人,你说,这事怎么处置?春桃,你上前来,把事情跟梅若依讲讲。”

春桃把前事约略讲了,傅君悦走后,绿翘青霜回房拾掇衣物,她们只听得绿翘惨叫一声,正要过去看时,青霜也接着发出一声惨叫声。

“就是这小猫。”春桃指着地上一只血淋淋的死猫道:“这猫见人就扑,严歌只好把它打死了。严歌说,这猫肚子瘪瘪的,应是饿极了。刚才绿翘也说了,要了小猫过来后,这几天因心情抑郁,忘了喂食了,本来是拴在柜脚的,适才要收拾东西,开了柜门把绳子磨断了……小猫扑了绿翘,青霜过去察看,也给抓咬了……”

巴巴儿的要了小猫过来,怎会忘了喂食?傅君悦这几日不让她呆在朗月轩中,若果这几日她没外出,这小猫早过来扑她了吧?梅若依惊悚,看着绿翘青霜爪痕斑斑的脸,悯怜之心再难生起。

王瑞见美人成了丑八怪,他不肯要了,情愿不要身价银子,再不肯领人的,柳大娘已从庄上来到,再三不让王瑞走人,吵嚷起来,孔氏过来了,还没作出决断,王瑞娘来了。

王瑞娘付了银子后,久等不见儿子回府,过来查看。王瑞不愿领人回府,她也不愿意,不只不愿意,还要傅家退还身价银子,道她家买的是千娇百媚的美人,不是两个大花脸。

作者有话要说:刚才忘记说了,童鞋们,明天正常更新,下午一般要出去办事,在明天上午更新,几点爬起床就几点更,应该是在十一点钟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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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百两身价银子事小,然若是退银子,这脸就丢大了,孔氏气得发颤,无论如何不答应。

春桃把来龙去脉说完了,梅若依心中也有数了。

梅若依笑道:“王夫人王少爷,依依不明白,绿翘姐姐和青霜姐姐是傅府的人还是王府的人?”

“当然是你傅府的人。”王瑞娘皱眉道。

梅若依哦了一声,问道:“王夫人,依依愚鲁,未知我朝律法,对淫人妾婢,作何拘处?”

王瑞娘不解,王瑞的脸色却变得青白,抖了抖,拉起他娘道:“娘,咱们回去罢。你们三个,跟上。”

“慢着。”梅若依却不给他走了。“王少爷,青霜姐姐与绿翘姐姐自小服侍我家大少爷,大少爷宠如心头肉,王少爷夺了我家少爷心头所好,就这么走了么?”

“君悦下午答应了的,那,这是买卖文书。”王瑞抖抖索索摸出买卖契约。

梅若依伸手要过契约,看了一眼,忽一下撕了,王瑞目瞪口呆,梅若依转身走到绿翘身边,微笑着道:“王少爷细看,绿翘姐姐这身衣裳,价值几何?”

王瑞说不出话来,梅若依又指着青霜发髻上的金凤钗,问道:“王少爷不知闺阁花费,王夫人大家主母,自是知道的,请问青霜姐姐这根发钗,如何?”

“赤金打造,价值五两银子。”王瑞娘不知梅若依问话何意,不答显得自已太无知,只得说了出来。

梅若依又把绿翘两人拾掇好了的大包袱打开。青霜绿翘作为傅君悦的大丫鬟,几年下来,梯已攒了不少,特别是绿翘,带着她老娘离开的,身家都打包上了,那包袱展开,首饰衣料加上银子,粗粗算来,价值竟不止三百两银子。

当下众人惊咋,王瑞娘悟了过来,由不得脸孔涨得通红。

梅若依笑道:“王夫人还有何话说?”

王瑞娘只恨不得挖洞钻下,自己眼皮子弌浅了。梅若依这时对孔氏禀道:“太太,大少爷心地仁厚,息事宁人不计较,人家却欺上门来,咱傅府里的人,也不容人轻贱,这卖身契依依撕了,太太把身价银子发还王家罢。”

孔氏略一迟疑,抬眼示意傅开付还银子。那头王瑞却慌了。扯着他娘就给傅孔氏赔罪,要生要死的非要重立契约买人。

梅若依只不许,一口一个青霜绿翘是大少爷的心头好,本就不愿卖的,孔氏虽不明因由,见梅若依如此作张作致,知必有其因,便咬定牙不卖人了。王瑞急得跳脚顿足,拉着他娘要银子,把身价银子加到四百两。朝梅若依作躬打揖不停求情,梅若依推道:“依依当不了这个主,王少爷去问我家太太。”

这是允可的意思了,孔氏亦不愿留人,假意推说了几句应下,两家重立契约。契约写好,梅若依却又不依不饶,说青霜绿翘两人,一等一的人才,她家少爷的心头好,哪能什么礼数都没有领了人走?逼着王家办酒席,隆隆重重纳了青霜两个为妾。否则,卖身契她家太太不签字。

夜长梦多,王瑞推了他娘回去准备,自已这个新郎倌也不走了,不久锣鼓喧天花轿上门,青霜绿翘两个由王家跟过来的喜娘挽扶着上了花轿,倒真是无限风光。

孔氏由众人簇拥着走了,春桃愤愤不平地问梅若依:“依依,她俩一直害你,这小猫,说不定也是要来害你的,你怎么还帮她俩争来这样天大的脸面?”

“天大的脸面么?”梅若依笑了笑,扶了扶发髻,道:“她们两个,以后不要再提起。”

上房里,云霞云英扶着孔氏坐下,一人捧茶,一人拿靠垫。孔氏接过茶,抿了抿唇,忽地叹道:“这梅若依,若得有三个,可就好了。”

云霞赔笑道:“可是呢!刚刚那行事,把王家母子压得说不出话来了。更难得的是性情厚道,还替青霜两个争要脸面。”

“脸面?”孔氏摇头,云霞与云英不解地看她,孔氏不欲多言,闭眼想心事。

她刚才使了傅开媳妇问过傅开了,大渊律法,淫人妾婢,依律监禁一年。梅若依随着儿子进学,知道这一律法,利用律法压制王瑞,这个也还稀疏平常,只她那看似给青霜绿翘争脸面的要求,却是激得王瑞母子更讨厌她两人了。

青霜两人没了容貌依仗,若是夹着尾巴进王府的,或还有个安然栖身之地。而今,王家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今日却大宴宾客娶两个毁了容的姨娘,这脸面是丢尽了,这气,少不得撒在她两人身上,更兼王家虽是大富之家,那王瑞娘行事,却甚是孤吝,梅若依掀了绿翘两人的私房梯已底,只怕王瑞娘转眼就会盘剥了她们的银钱去,两人在王府里,恐再多心计,亦是生不如死了。

孔氏想的没错,梅若依对青霜两人恨极,便施了这般手段,当时愤懑不过,静下心来后,到底心头郁郁难安,偏益胜堂又遣了人过来传话,傅君悦有病人需得出诊,要晚些回来。

梅若依一颗心空落落的,傅晓楠用过晚膳后又来拉她玩儿,梅若依恹恹的,既没心情玩,亦且知道傅晓楠的心事了,再不敢跟他亲密玩笑了,勉强说笑了几句,道了声乏了,便回了自己房间。

傅晓楠失望地目送梅若依的身影消失,愣愣呆呆回了拂云楼。若没有午间那声君悦哥哥,他还会以为是这几日的事惹梅若依心烦。现在却不再作如此想法,想着梅若依甜甜软软地喊着他哥君悦哥哥,由不得烦躁不已,也不练拳脚不雕刻东西了,在房间里来回踱步。

戌时,该就寝了,月影进来,拿起蝇帚赶蚊子,放纱帐,收拾完,又走过来替傅晓楠脱外袍,道:“二少爷,睡了。”

傅晓楠看着她出神,直看得月影脸红耳热,心道自己这个傻少爷难道开窍了?

“月影,你喊我晓楠哥哥我听听。”

真是开窍了!月影羞红了脸,低声叫道:“晓楠哥哥。”

“不是,不是这样叫,要柔柔的,甜甜的。”傅晓楠摇头。

“晓楠哥哥……”月影连叫了几声,一声比一声柔媚。她也是有心人,进来时也不穿罩衣,大红薄纱里衣松松套着,葱绿抹胸遮不住雪-白饱-满的胸-部,散挽乌云,脸飞红霞,比白日更增了颜色。

“不是,不是这样的。”傅晓楠却对眼前春色视而不见,摇头皱眉,口里念念有声,忽而道:“别喊晓楠哥哥,你喊声君悦哥哥我听听。”

什么人才会喊君悦哥哥!月影心凉了半截,把手上刚脱下的外袍朝傅晓楠甩去,愤愤道:“哥哥妹妹能胡乱叫的吗?要叫,让你的依依叫去。”

月影捂着脸哭着跑了出去,傅晓楠兀自摇头苦思,良久也没想明白,为什么依依不肯喊他晓楠哥哥,却肯喊他哥君悦哥哥。

不行,他要去找依依问个明白。傅晓楠往朗月轩跑去,他的外袍刚才让月影脱了,身上仅着中衣,他也没觉察,夜深人静,朗月轩院门闭了,没上闩,等着傅君悦呢!傅晓楠也不推门叫门,身体一蹲一纵,跃过了院墙。

梅若依跟傅晓楠道乏,回了自己房间洗漱了,待傅晓楠走了,又来到傅君悦正房。傅君悦一直没有回府,梅若依候到亥时,有些困了,自个脱了衣裳先上床睡下了。

傅晓楠是知道梅若依哪个房间的,没找到人,开始担心得想大喊,转念一想也许去他哥房中侍候了,这一想即时怨气冲天,怪傅君悦不体贴人,把梅若依当丫鬟使唤,怒冲冲朝傅君悦正房而来。

房门没有上闩,梅若依等着傅君悦回来呢。傅晓楠一径推门进去,房中烛火明亮,他清楚地看到大床上的梅若依。

黑亮的青丝披散着,两截雪白的藕臂压在光彩流离的红绫紫缎薄被上,薄被撑起的身体线条柳枝一样柔美纤细,一只光裸的小脚从被里伸出来,脚趾圆润粉嫩。沉睡中的她似是微有不适,嘤咛了一声,那声音听在耳里如泉水叮噹,清澈动听,却又极柔媚,灯影下那张光洁的小脸纯净恬静,娇艳的脸颊美玉般晶莹滑腻灼灼生辉。

一瞬间,傅晓楠整个的被改变,他感到周身的血液争先恐后往胯-间奔突,从大腿根部烧起的颤栗直往他脑门冲去。

“依依……”傅晓楠喃喃地念着梅若依的名字,颤抖着伸手,那手在半空中定了许久,慢慢地落在梅若依的脸颊上。

迷梦中的梅若依被摸挲醒了,她迷迷糊糊睁开眼,看到仅着白色中衣的傅晓楠时,高兴地跃了起来:“君悦哥哥你回来了。”她伸手搂住眼前人的脖子,弓起上半身贴了过去:“下回别回来这么晚好吗?君悦哥哥,我想死你了。”

君悦哥哥我想死你了!君悦哥哥我想死你了!傅晓楠被点穴般四肢不会动了,心跳也在这瞬间停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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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月轩中发生的事,傅君悦一无所知,月上中天时,傅君悦坐着孟家的马车回府了,在府门口打发走孟家家人驾马车离去,夜已深,他没有再去上房见母亲,一径回了朗月轩。

月光柔和地照在身上,傅君悦双臂交迭抚了抚手臂,他觉得很冷,这冷不是因入夜了冷,而是今日的打击。

他跟孟祥宗下午到一个临产的妇人家出诊,虽奋力挽救,那产妇终是去了。一尸三命,产妇,她肚里的孩子,她自绝的丈夫。这一天,对傅君悦来说,冲击是巨大的,他在这一天直面了死亡。

死去的妇人才十八岁,与夫君成亲刚一年,他们本来满怀喜悦地等着孩子的出生的。产妇昨日开始阵痛的,生产的时间足足拖了十六个时辰,至今日下午,产婆束手无策让准备后事,产妇的丈夫不顾爹娘的反对,奔来医馆请大夫,他说若命都没有了,要那规矩作什?可惜,还是迟了。孟祥宗说,若能早些救治,产妇还没力竭,神智尚在,婴孩说不准,大人是有很大的希望能活着的。

傅君悦眼前闪过那产妇的比雪还白的脸,那张脸写满了不甘不舍,临死前还竭力要伸手握住她的夫君。

原来恩爱緾绵的背后,也是要付出惨重的代价的。原来,一息的迟缓,是会要了爱人的命的。傅君悦的心一阵一阵抽搐,几个时辰下来那疼痛还不能消散。 “是你们拖着不让我请大夫,是你们说什么不能让大夫看到月儿的身体,是你们害死月儿……”这是产妇丈夫触柱自绝前的控诉,那控诉,一声一声抽打在傅君悦心尖上。

我必须能作得自己的主。傅君悦在这一天,意识到自已必须强大起来,强大到足够抵抗任何人,强大到能够保护梅若依不被伤害,强大到能随心所欲不受母亲管制。

并州战事未了,父亲暂时没法归家,亲事短时间内不会提出来。傅君悦决定,在益胜堂再跟着孟祥宗学一两年,一两年后自己对各种病症都熟悉了,梅若依也大了,那时母亲如果不同意自己娶梅若依,就带着梅若依离开傅府,离开清风镇,上省城或者京城开一家医馆谋生。

从这一天起,傅君悦陆陆续续将他房中的一些贵重物品,衣料古董,以送友等名目,不停地拿出府去变卖,折现成银子收了起来。何子蘅女儿满月后教馆复开,他也没有再去,日日到医馆坐诊,孟祥宗夫妇给他拿薪酬,他也没有推辞,都受了,拿回府后自己收着,没有交给傅开媳妇入公中的帐,他开始悄悄地攒银子,开始计划着他与梅若依的未来。

孔氏以为他还在当学徒,也没过问过他有没有薪酬。

傅君悦并没有把自己这个决定告诉梅若依,他认为这些事不能让梅若依忧心。在他心里,这些是该他自己操心的,梅若依只需在他疼着宠着中快快乐乐生活。

朗月轩中烛火明亮,傅君悦轻轻地推门进去,意外地发现桌面摆着热气腾腾的饭菜,梅若依正站在桌前忙碌着,见他进来,迎了上来替他脱外袍。

“怎么不先睡,我回来了再吩咐她们做就是。”傅君悦边洗手净面边笑着问道。

“你把人弄醒了,还让人怎么睡?”梅若依嘟嘴,傅君悦直起身体擦手的动作顿住了,就那样伸举着手。梅若依挂了外袍过来给他擦手,瞟了他胯-间一眼,羞红着脸低声道:“刚出去就回来,它不用再散步了?”

它不用散步了?那一晚他憋不住起身外出平息欲-火,告诉依依的就是要给它散步。你把人弄醒了,还让人怎么睡?刚出去就回来,它不用再散步了?这话似山谷的回音不停地响着,傅君悦两耳一阵轰鸣,许久,那话音消失了,却又来了群鸦在他耳边嘶叫,盘旋窥伺着欲将他点点吞食,忽而又是激涌的巨浪轰鸣着朝他涌来,他挣扎不开,整个人被浪潮罩住,浑身湿冷。

“君悦哥哥,君悦哥哥你怎么啦?”梅若依惶恐的疾呼将他从巨浪冲击中拉回,傅君悦闭眼摇了摇头,脑子里天人交战:问清楚?别问!

“君悦哥哥你怎么啦?”梅若依颤声问道。她吓得浑身簌簌发抖,傅君悦刚才整个人僵直,眼睛空洞洞仿佛两个无底黑洞。

“没什么,刚才在想今日的病患。”傅君悦极快地冷静下来,微笑着搂住梅若依亲吻爱抚。

“君悦哥哥你以后别这样了,吓死我了。”梅若依用尽全力死死地缠住傅君悦,止不住嚎啕大哭起来,刚才,深重的恐惧疯狂地碾压过她的心脏,她真怕傅君悦出什么事,她承受不起再一次失去亲人。“好的,以后再不这样了……”傅君悦将梅若依抱在怀里,一遍又一遍,吻掉那晃得他心疼的泪珠,吻过她冰凉的脸颊,温热的唇压住她颤抖的唇瓣,他柔声道:“别怕……君悦哥哥还要保护你呢,不会让自己有事……”

承诺的话语浅浅道来轻如飞絮,内中的情意却重逾高山,沉沉地填满梅若依空落落的心,梅若依的哭声压制下了,泪水却流得更猛了。

傅君悦轻轻地吻去梅若依的泪水,松了她的发髻,温柔地梳理她的头发,低声说:“乖,去睡吧。”梅若依吸了吸鼻子,柔顺地由着傅君悦脱了她的衣裳抱她上床。末了拉着傅君悦的袖子低声道:“你快些来。”

“唔,好。”傅君悦笑着摸了摸梅若依鬓发,亲了亲她的眼睑,点头应好。背 对着梅若依坐到饭桌边吃饭时,傅君悦脸上的笑容消失了,食不知味地吃完饭,盥洗毕上床,梅若依自是还没睡着,傅君悦展臂,把人抱进怀里,轻吻了几下额头,心头到底有些郁结,把梅若依搂紧,闭上眼睡觉。

梅若依心中有事睡不着,看傅君悦不亲热了,咬唇沉思了一会,问道:“君悦哥哥,咱俩的事不给太太知道是么?”

傅君悦搂人的手臂一紧,窘迫难堪地道:“嗯,暂时不给娘知道,依依,你会不会生我的气?会不会认为君悦哥哥没本事?敢做不敢当?”

“不会。”梅若依小声道:“我知道你有你的考量。君悦哥哥,那二少爷那里呢?我想跟二少爷说,以后,我也不想跟二少爷进山了。”

“为什么有这个想法?”傅君悦笑问道,心头有些糊涂了,若是知道将晓楠误认为他,不应该这样平静,若不是,为什么突然间又要疏远晓楠。

“二少爷好像……他今天突然要我喊他晓楠哥哥……”梅若依纠结半天,到底有些难以启齿,一切都是她的猜测,说傅晓楠对她有不一样心思,傅君悦会不会生气?傅君悦忽地明白了,平时总觉得弟弟还是小孩子,却忘了兄弟俩同年同时出生的。

“睡吧,别想了,明日我去医馆之前,先去跟晓楠把咱俩的事跟他说了。轩里没了那两人,你不想跟他进山,那就不进山。”

说到绿翘两人,梅若依便把下午发生的事说了一遍,傅君悦瞳仁一缩,暗暗庆幸这两日让梅若依进山没有留在府里。

“君悦哥哥,我这么做会不会太狠毒了?”梅若依眨巴着长长的睫毛,明净的大眼睁得大大的,不安地看着傅君悦。

狠毒?傅君悦只觉眼睛一阵酸辣,把人搂紧狠狠地揉搓,良久方停了下来,叹道:“她俩到了这个时候,还想着害人不思悔改,若是她们得王瑞的宠,虽是隔府,总是怕生枝节,你不过为了自保罢,谈什么狠毒。”

“可是,她们已经毁容了,我这么做,是不是落井下石了。”梅若依仍感不安。

“必得要这么做的,君悦哥哥当时要在,也是会这么做,她们虽是毁容了,等伤好了,若是舍得花钱,用白獭髓和琥珀屑敷脸,还是可以除去疤痕,须得这样绝了她们的后路方可。”傅君悦神色冷冽,若是他当时回来,他不会让王瑞把人领走,肯定要他娘亲把人赐死。这两日依依如果没有随晓楠进山,这时只怕那猫已扑抓了依依。如此狠毒之人,死不足惜。那两人,既已被王瑞领走,没法赐死,却也不能让她们有翻身的机会,王瑞意图对梅若依不轨之事,他还没整治呢,需得使法子让那两人和王瑞不得安宁。

两人喁喁细语,梅若依又问傅君悦这一日医馆的事。这日的事儿让人不快,傅君悦不愿细说,只是说有一个病人病重,他与孟祥宗一起前往没有救过来。

梅若依也没追问详细过程,听到死了人,她想起自己的娘,许多年过去了,现在又有傅君悦宠着疼着,那份悲凄略淡些,然想到仇人平安喜乐,心底的恨怨终是难以平息。

丑时,梅若依倦极,靠在傅君悦怀里进入梦乡,傅君悦将头抵在她头顶,下巴轻轻地磨蹭着她的头发,心头敲演了无数对话,又一个接一个推倒,该怎么跟弟弟说话,不着痕迹地让他明白依依已是自己的人,让他对依依不要再有什么念头。

寅时傅君悦还没想出既含蓄不伤人又能让傅晓楠明白退缩的言语,整晚没睡的他刚迷迷糊糊睡了过去,门外响起砰砰的极大力的敲门声。

“大少爷,太太差人来传你,二少爷不见了。”

傅晓楠留了一封信,离家出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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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算什么?儿大不由娘?就留这么几句话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