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瞥了一眼白不凡旁边的战马,当即挑眉说道:“我没工夫随便应人挑战,你要是能说出一个过得去的理由,我也许还能考虑考虑。”

白不凡顿时被激怒了:“越千秋,你不过是凭着家世横行的纨绔子而已,凭什么被人叫做蝎子王?”

越千秋没想到人家居然还眼馋自己的绰号,简直觉得一脑门子汗,很想说你要你拿走。可转念一想,他就气定神闲地呵呵一笑。

“原来白公子气势汹汹跑过来,是为了这个。行,只要你能胜得了我,你想取什么绰号,我就让人帮你宣扬出去,保管让满金陵城再没人敢提你之前那个难听的。但要你输了……”

白不凡其实并不怎么喜欢蝎子王,只是本能认为那比自己的绰号好太多了。越千秋这一承诺,那可真是说到了他的心坎里。因而听到输了两个字,他就犹如好斗的小狗一般,立时咆哮道:“我要是输了,就任你处置!”

这家伙好没脑子……

别说越千秋啧啧连声,就连跟出来的李崇明,也觉得论智商,对面这位金陵四公子之一绝对是垫底的。可当看到那长枪平举,手臂纹丝不动,颇有些渊渟岳峙的架势,两人就同时面一肃。越千秋更是微微一眯眼睛,沉声喝道:“王一丁,把我的刀拿来。”

随着这个声音,白不凡就只见公主府大门内有人应了一声,很快,随着一个相当沉重的脚步声,他就只见一个三十多岁的汉子扛着一柄长刀从里头出来。

之所以说是扛,因为他注意到那柄又细又长,足有一人多高的刀仿佛是精钢一体打造,和刀柄几乎一样窄的刀身呈直线型,赫然乃是双刃,让他一下子想到了在父亲军中见过的那种形制有少许区别,但用法应该差不多的凶器。

“你居然能用陌刀!”

越千秋咧嘴一笑,单手从王一丁手中接了过来,挥舞了两下之后,便双手握住了几乎和刀身一样长的刀柄,这才似笑非笑地问道:“听说白公子是上过战场的,怎么样,要和我步战还是马战?”

瞧见越千秋握刀之后,气势陡变,白不凡就不禁心中挣扎了起来。长枪是马战利器,但也不是不能步战,可越千秋如果真能用这陌刀,他还选步战,那就吃大亏了。可是,他是登门挑战的,要是骑马对人家徒步,传扬出去他会不会变成只知道占便宜的无耻之徒?

天人交战的他还没有做出决定,就只听越千秋笑眯眯地说道:“白公子既然难以选择,那就我挑,我想领教一下你的马战功夫!放心,师父师娘生怕我拿着这把陌刀砸了花花草草,所以这是刀刃没开锋,伤不了你和你的爱马。”

白不凡顿时大怒,尤其是听到旁边的战马突然打了个响鼻,他就把心一横道:“好!不过我也不欺负你,我摘掉枪头!只要你能抵挡我十息功夫,就算我输了!”

越千秋顿时大乐。他这六年虽说在金陵城没少惹是生非,可被师父师娘操练得欲仙欲死,再加上孙立和徐浩这两个超级陪练,严诩还常常把死党兼损友齐南天拉来,齐南天更会叫上一些麾下武艺不错的心腹,所以虽说没有经历过生死战,可切磋他却快打到吐了。

而且还是最初每每累到被打趴下的切磋!

白不凡居然以为他不能久战?天知道他在汇聚了各种名贵药材的药浴上用掉多少钱,多亏了爷爷大方,东阳长公主又帮忙出了一半!

而且白不凡还打算摘下枪头,不知道没了枪头的长枪,空气阻力会有少许差异吗?而且,枪的杀伤力就在枪头的扎,也就是戳,枪头没了自然威力锐减不止一半。当然,白不凡用的是白蜡杆子的软枪,如果使得好,没了枪头,只用柔劲,同样威力非凡。

可柔劲他也会!

越千秋微微一笑,随手解开外头的锦袍随手扔给王一丁,露出了内中贴合身材的练功服,做了个手势,气势十足地说:“请!”

因见白不凡翻身上马,随即后退拉开距离,四周围观人等刷的一下齐齐退开了十几步远,而刚刚安静的氛围却再也维持不住了,甚至有好事的拔腿去通知别人。不过是白不凡和越千秋拉开距离的这一会儿功夫,看热闹的人便又增加了好几十。

隔着三十步,看到白不凡长枪,眼神微凝,视线中仿佛只有自己这个敌人,再无他物,越千秋不禁赞叹了一声。顷刻之间,他同样抱元守一,心神之中再无他物,无论是围观的人也好,那些喧嚣也好,全都从耳畔退了下去。

然而,三十步外白不凡的呼吸声,马蹄刨动地面的微微颤抖声,他依旧能够清清楚楚地捕捉到。尤其是那一声暴喝突然传来,那连人带马疾扑的威势迎面扑来,刚刚还几乎纹丝不动的枪身如同毒蛇一般抖动,竟是看不出攻往何处,他瞬间把全身精气神提到了最高点。

别看没枪头,这挟着马力呼啸而来,被扎中了至少得躺几个月!

越千秋深深吸了一口气,不闪不避,竟是径直迎了上去。便是这不退反进,他在冥冥之中依稀察觉到,白不凡那枪势针对之处,乃是他的左前臂。

相对于上身腿部和主要握刀的右手,那个位置既非要害,就算受伤也对将来妨碍最小,他不禁对这个挑战者生出了小小的好感。

但预感毕竟是预感,他并不敢放松警惕,沉重的刀身倏然前拦,带着一往无前之势,却在最后交击之时,改强拦为巧拨,一时间,枪尖和刀刃碰撞了数下,叮叮连声。

两人都远未到气血最充足的壮年,可无论功法还是武艺招式,全都是得自长辈真传。这倏忽间的碰撞自是各展所能。

然而,在情不自禁出了长公主府大门,近距离观战的嘉王世子李崇明看来,越千秋把那一把沉重陌刀舞得虎虎生风,将白不凡连人带马全都笼罩在内,白不凡那白蜡杆子大枪不少时候不是用来拦人,而是用来护马,再加上越千秋步法灵动,一把明明应该刚猛的陌刀不是用来劈砍,而是更多的用来刺挑,柔劲十足,白不凡竟是丝毫占不了上风。

金陵城里世家子弟根本就没有多少习武之人,不应该都是花架子吗?

如果越千秋听见李崇明这话,定然会呸的一声。

屁的花架子!

玄刀堂本就是一群陌刀营老兵建立的,彼此交流的是战阵上最利落的杀人保命招式,尽管严诩这个嫡系传人没上过战场,可一代代去芜存菁传下来的招式,本来就绝非等闲。

眼见要拖到长久战,虽说白不凡放话自己坚持十息就算赢,越千秋却不打算钻这空子。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陡然之间力贯双臂,最初露面时那锦衣潇洒公子的画风陡然一变,整个人竟是如同当初严诩对战杜白楼一般,双臂就犹如吹气球似的猛然肌肉鼓胀,撑破了衣服。

他刀柄反转,拨开白不凡那枪杆之后,猛地就是雷霆斜劈,那刀光一改之前的小巧灵动,变得大开大阖,赫然是开打以来最最势大力沉的一刀。

一瞬间由柔转刚,白不凡不禁极其不适应。

最让他无法抉择的时,自己和身下坐骑黑云虽说从小在一起,却远未达到最最默契的水平。这一刀他躲得开,黑云却是必定遭殃。想到自己曾经亲眼见证过陌刀之下,铁骑尽碎的一幕,他终究舍不得爱马,竟是连人带枪飞扑而下,试图独自挡住这重重一刀。

就在这时候,他听到了呵呵一声笑:“你上当啦!”

第163章 不打不相识

越千秋多狡猾?

几下交手之后,发现白不凡不是庸手,自己就算要取胜也得费尽九牛二虎之力,而且说不定还要付出点小代价,他怎么还会强打?这又不是不共戴天之仇!

因此,在极柔和极刚之间做出了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转换,骗了爱马心切的白不凡下马之后,他立时就换了握刀的重心,改重劈为斜挑,以有心算无心,盯着半空中尚未落地的白不凡,瞬间打出了一连串得理不饶人的劈砍快攻。

当他这劈砍连击持续到第八击时,他巧妙避过了白不凡几乎力竭的最后一下反扑,没开封的陌刀终于突破了白不凡的长枪防御,在对方肩膀上不轻不重拍了一下。

把人给拍得瞬间踉跄后退,差一点儿就单膝跪倒,他就足尖点地疾退了七八步,随即刀柄拄地,笑吟吟地说道:“白公子,承让了。”

总算是站稳了的白不凡脸色非常不好看,使劲咬了咬嘴唇之后,终究还是说不出赖账的话来。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昂首挺胸地说:“认赌服输,任君处置!”

“哎哟,之前不过是个开玩笑的赌约而已,哪有那么严重!”

越千秋笑着朝王一丁勾了勾手指,把陌刀递了过去让对方拿着又或者说扛着之后,赤手空拳的他便坦坦荡荡地朝白不凡走了过去,随即伸出了右手:“不打不相识,白公子不介意进来喝杯茶交个朋友吧?”

白不凡微微犹豫了一下,想到刚刚那短暂却血脉贲张的一战,自从到了这处处笙歌燕舞却很不习惯的金陵城,一直都觉得浑身不舒服的他,终于有些小小的动心。他本来就是北地成长起来的少年,当下就爽快地伸出手去握住了越千秋那只手。

“好,之前是我看轻了你,你是条英雄好汉,我就交你这个朋友!”

眼见得越千秋自来熟似的勾肩搭背把白不凡拉了回来,李崇明的脸上不禁露出了一丝羡慕嫉妒恨,但很快就掩藏了起来。他迎上前去,正打算奉承二人两句,却不想越千秋笑着冲他点了点头。

“世子殿下,对不住啦,我见猎心喜和白公子打了一场,这会儿浑身酸软,白公子也受了点伤。我要带他去见师娘,否则若是他因为这一时较量落下什么后遗症,我就过意不去了。”越千秋一面说一面使劲捏了捏白不凡的肩膀,这才笑呵呵地说,“所以,我不得不先失陪了。”

白不凡最初还在惊讶,今日竟还有个什么世子殿下适逢其会,就听到越千秋信口开河说自己受了伤。可他正要申辩,肩膀上就被重重捏了一下,他到了嘴边的疑问不禁又吞了回去。他不好意思地冲着李崇明略略躬身算是打了招呼,随即就不由自主被越千秋拖了进去。

李崇明根本连一句话都来不及说,就眼睁睁看着越千秋拖走了白不凡。等到门前围观的人意犹未尽地渐渐散去,而白不凡的坐骑也被门房拉走去洗刷照料,他好容易才维持住了那张任何时候都仿佛无所谓似的脸,回到了自己来时的马车上。

一关上车门,他的脸色就阴沉了下来。

越千秋不把英王李易铭放在眼里,那自然是好事,可越千秋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这就让他没法安心了。这样一个身后势力庞大,却又同时得到皇帝和东阳长公主喜爱的人,他怎么能任由其站在不偏不倚的立场?

进了长公主府,白不凡瞅了一眼手中的白蜡杆子大枪,犹豫了片刻,终究没有松手。让他安心的是,也没有任何人上前提醒他不许带着这样的凶器。直到一路来到二门,见里头有穿红着绿的女子穿梭其间,他这才觉得自己有些进退两难。

这一次,还是越千秋开口解围道:“白公子带着枪也无所谓。我师父是玄刀堂掌门,师娘也是回春堂弟子,长公主今日正好不在,就是在,她也一定会称赞你少年英杰。这府里不少人都粗通武艺,往常我到这来,不走正门而是常常翻墙,他们都习惯了。”

白不凡这还是第一次和越千秋打交道,只觉得人和气风趣,很对自己的脾胃,最重要的是,那一身货真价实的武艺让他不得不服气,此时不知不觉就相信了对方的话。当来到燕水阁时,他想到这好像是人家起居的内宅,正有些犹犹豫豫,就听到了迎面一声怒吼。

“小兔崽子,别跑!”

白不凡还以为那怒吼是冲着自己,下一刻,等看到一左一右两个身影敏捷地往自己窜了过来,他更是吓了一跳,回过神才发现来的是两个三四岁的小家伙,这会儿全都躲在了越千秋身后。很快,一个袖子卷得高高的年轻少妇就气势汹汹地冲到了他和越千秋面前。

“两个小兔崽子,居然把一盒茉莉粉全都放进了你们老爹的茶水里,打算毒死人吗!”

越千秋顿时嘴角抽搐了一下。怪不得师父老那般愁眉苦脸,这简直说起来都是泪啊!

可眼下他不得不把苏十柒暴跳母亲的形象扭转过来,咳嗽一声就开口说道:“师娘,这是白公子……”

他一手一个揪住两个打算溜之大吉的小师弟,随即用最快的速度,把刚刚和白不凡打的那一架给形容了一下。果然,两个双胞胎的心思立时都转到了那杆白蜡杆子大枪上。随着小双第一个顺着枪杆子想往上爬,大双也立时不甘示弱扑了上去,直叫白不凡目瞪口呆。

苏十柒只觉得异常丢脸,只能头也不回地大喝道:“严诩,有客人,出来管管你儿子!”

当好一阵忙乱过后,严诩和苏十柒成功把两个儿子关进了除了墙壁什么都没有的小黑屋去面壁,这才终于腾出空来接待白不凡这个不速之客。

至于小孩子关小黑屋会有心理阴影什么的,就连越千秋都提都不会提。

想当初第一次把那对双胞胎扔小黑屋的时候,因为里头还有家具,两个小家伙差点通过叠家具外加叠罗汉出逃!

正如越千秋预料那样,严诩对嘉王世子李崇明的来访半点兴趣都没有,反而饶有兴致地打量着白不凡那扎实的身体,频频点头。

“什么金陵四小公子,纯属骗小孩子玩的,你搭理你就输了。你想取一个威风的绰号?很简单,收起温良恭俭让的那一套,一路打过去!谁敢叫你野猪,打他一顿,看他还敢说?”

“去你的,别教坏孩子!”苏十柒没好气地给了严诩一个白眼,这才笑吟吟地说,“我家千秋除了阿圆和阿宁几个同伴,少有对手,更别说把人带过来见我们。你初来金陵,以后尽可常常来,这公主府的演武场空着也是空着。对了,刚刚打了一场,让我看看可有受伤!”

眼见白不凡被严诩不由分说剥光了上身,随即苏十柒替其查看了几处旧伤,以及今天淤青,敷了药酒,少年郎的那张脸就和煮熟的虾子似的,越千秋不禁一阵好笑。盘算着最近很不安分的小胖子,还有初来乍到却不好对付的李崇明,他不由得暗自呵呵。

一个想压住我,一个想笼络我,以为小爷那么贱,看不出你们的真心?

因此,等白不凡很狼狈地套上了衣服,他就笑着说道:“师父之前说得对,什么金陵四小公子,那纯粹是寒碜人的,你别放在心上。只不过,你若真想把这种恶心人的绰号扭转过来,我这儿恰好有个挺好的机会,你愿不愿意试一试?”

严诩和苏十柒不约而同交换了一个眼神。

小千秋又开始忽悠人了!

第164章 我欲求自在

只要越千秋愿意,他可以和任何一个人交朋友,包括小胖子,当然也包括李崇明。

可他从小就性子跳脱,肆无忌惮。即便当年碍于小胖子的身份甩不掉,可他最终还是想了个另类的法子,假装和人反目翻脸,于是不用再担心李易铭一天到晚死缠自己。他所有的勤勉都贡献给上辈子的考考考,以及这辈子的刻苦学武了,其他的事素来是不乐意就不做。

所以,他只交自己看得上的朋友,一般人身上很少费心。

而如今的白不凡,无疑就是他看得上的人。受越老太爷以及严诩的影响,他对官员当中的实干家,刻苦锤炼自己的武者,以及浴血在前方的武将,认同感远远胜过世家子弟和只知道之乎者也,诗词歌赋的读书人,这会儿忽悠起白不凡来,自然是非常卖力。

“白兄你想想,金陵城里最多的就是高谈阔论的读书人,又或者是讲究复古风仪的世家子弟,肯真正下功夫学武的没几个,更不要说和你做对手,难道你甘心一直窝在家里和自己人喂招?要知道,这次武品录重修,恰好有很多门派的高手汇聚金陵。”

见白不凡那满脸掩藏不住的心动,分明心痒手更痒,越千秋便循循善诱道:“虽说单打独斗的武艺,和战场上的武艺不尽相同,可总比你找不到对手好吧?师父作为玄刀堂掌门,遇到这样的盛会,多半是要亲自出面去见各派代表的,你跟我一同去,还愁找不到人挑战?”

白不凡从刚刚严诩和苏十柒帮自己疗伤的娴熟手法中,已经充分认识到越千秋的师父师娘确实是高手。而通过先前那一战,他对越千秋的那点不服气也丢到了九霄云外。可是,他的父祖世代镇守府州,之前把他送回金陵,也不过是因为刘静玄和戴静兰树立的榜样。

也许是担心家属再次遭人暗算,也许是安朝廷之心,两人不约而同把家眷送到了金陵。

而直到这时候,白不凡方才记起,临行前父亲曾经告诫他低调,别惹事。而他今天跑到东阳长公主府这么一挑战,已经是大大违背父亲的吩咐了。背上出了一身冷汗的他忍不住吞吞吐吐地说道:“可是,我又不是玄刀堂弟子,到时候跟你去,会不会有人说闲话……”

越千秋刚刚已经大约摸透了白不凡的脾气,知道这位真正担心的是后半截,顿时笑眯眯地说:“闲话是什么?当他们放屁!”

苏十柒素来喜欢越千秋这不怕事的作风,少不得在旁边帮腔道:“千秋说得对,你们这年纪,怕什么事!又不是七老八十的老大人们,处处都要思量,见事就躲。看看越老太爷,一大把年纪了,算是当朝那些老大人里头年纪最大的,遇事捋起袖子就上,何尝怕过事!”

被越千秋和苏十柒先后一撩拨,又看到严诩似笑非笑,似乎认为自己胆小怕事,白不凡不禁有些憋屈,立时豪情万丈地大声说道:“好,去就去!我倒要看看,那些所谓的高手是不是徒有虚名,能不能胜过我的七尺长枪!”

“这才是好志气!”越千秋呵呵一笑,随即却饶有兴致地说,“不过我看你今天没打痛快,其实我也一样。长公主府的演武场虽大,可石头山玄刀堂那儿的演武场更大,你要有兴趣,以后我们约好了,常常就去那儿切磋如何?”

白不凡终于完全被越千秋带入了彀中,想也不想地满口答应道:“好,我一定去!”

见越千秋分明又将为玄刀堂招揽到一个身份特殊的将门子弟,苏十柒对越千秋悄悄竖起了大拇指,严诩则是“老怀大慰”。

从前越千秋还口口声声说不会继承玄刀堂,不会像越小四那样**江湖,可现如今这些年下来,是谁不遗余力帮着玄刀堂不断壮大?他这徒弟收得真心值!

一时高兴,这两年被一对双胞胎儿子缠得几乎动弹不得的严诩突然一推扶手站起身道:“今天难得见着一个少年英杰。我家千秋和你打过一场,来,我也称量称量白家枪法!”

要是换成别的妻子,此时定要瞠目结舌丈夫这一时兴起,可苏十柒非但没反对,反而没好气地捋起袖子道:“称量什么称量?你这不是以大欺小吗?来,白郎君,陪我过两招,那家伙的刀法和千秋如出一辙,势大力沉,没什么好看的!”

眼见白不凡糊里糊涂就被那对夫妻俩拖去活动身手了,越千秋不禁又好气又好笑。他非常清楚,白不凡的枪法固然不错,可落到那对没事就切磋,互相提升飞快的夫妻手上,绝对讨不了半点好,因此他根本没打算去围观,以免那个被欺负了的少年回头恼羞成怒。

可当他捱到那三人走得没了影,这才独自施施然出了房门时,却听到侧面东厢房那小黑屋里传来了大双和小双使劲拍门,以及如出一辙的声音:“放我出去……”

“你干嘛学我?哼,茉莉粉明明是你放的,不是我!”

“你还好意思说,你上次还在爹鞋子里放蛐蛐!”

越千秋有些无奈地掏了掏耳朵,心里不止一次在想,当年最想抱孙子的东阳长公主如今白天很少在家,是不是因为这对双胞胎实在太捣蛋,作为奶奶管也不好,不管更不好。

就在他思量着要不要堵住耳朵以免心软时,就只见一个仆妇快步进了院子。

到了越千秋面前,那仆妇恭恭敬敬屈膝行了个礼:“九公子,这是送给您的请柬。”

这六年来,越千秋在金陵城横行无忌,随心所欲,肆无忌惮,什么邀约宴请之类的,他是想去就去,想不去就不去,越老太爷不管他,严诩不管他,就连皇帝也多有纵容,别人就更别想勉强他。久而久之,人人都知道越九公子年少任性,无关人等就再也不给他送请柬了。

所以,此时他不禁眉头大皱:“谁送的?”

那仆妇哪会不知道越千秋的性子,双手奉上请柬之后,少不得赔笑解释到:“是国子监的冬会。来人说,这是国子监祭酒周大人亲自主办,还向皇上陈情,连英王殿下和嘉王世子都请了,其余金陵城中的有名有姓的各家子弟也都下了帖子。”

越千秋眼皮子都没抬一下:“他国子监要往自己脸上贴金,可那关我什么事?我早就和爷爷说过,我才不会去国子监里当监生受虐!”

“大师兄威武!”

“大师兄不去国子监也是最棒的!”

话音刚落,越千秋就听到东厢房里大双和小双大声叫好附和,不禁又好气又好笑,当即暴喝道:“都给我闭嘴,否则我让师父师娘再关你们两个时辰!”

见东厢房终于瞬间安静了下来,越千秋才向那仆妇伸出了手,等到人立时把请柬双手奉上,他接过来展开一看,不禁眉头拧成了一个结,张口就骂了两句。

“周大康吃饱了撑着!觉得学生不够多,他去招收平民子弟啊,干嘛非得让七品以上官宦子弟全都去,还想让我也进国子监读三年?我都有师父了,还去国子监听什么陈词滥调?”

在越老太爷和严诩的放养之下,越千秋最讨厌的就是被人管束。恨得牙痒痒的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心中知道这趟冬会自己非去不可。

这年头的国子监,额定一百人,还非得七品以上官宦子弟,挺金贵的,所以周大康这扩招,也许有的官宦子弟还会喜出望外,可架不住他根本就看不上!而且他自己和自己小圈子的这些人,大多数都是和他一样不喜欢被人拿捏的性子。既然如此,干嘛去受人管?

可他一个反对不行,他得想办法去探一探某人的口风!

第165章 相见和相煎

对于过几日才刚满十三的嘉王世子李崇明来说,皇宫是个陌生而遥远的地方,踏进垂拱殿更是平生第一次。而他此时的表现也和他的经历非常相称,甫一进门,他就险些被门槛绊了个踉跄,而等到小心掩饰着东张西望的目光,被人领到了皇帝的跟前,他竟是怔了一怔。

虽说立时恭恭敬敬俯身行礼,但毕竟细究就属于失仪,可迎接他的只是一个挺温和的声音;“起来吧。难为你这么小年纪,就代替你父亲来朝觐。”

李崇明规规矩矩站起身来,垂下眼睛讷讷说道:“回禀皇上,此番父亲本来是很想来的,可不得上命,不敢擅自上京朝觐,所以请臣带来了亲手画的贺年卷,亲手写的贺年词,亲手酿的贺年酒。此外的贡物,都是随行长史打点,臣年纪小,也就是担一个名义。”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顿,头垂得更低了一些:“至于随行车驾护卫太少,是臣不懂事,半路上渡黄河之前,突然遇到地龙翻身,此后一路上更是连震了好几天。因为臣仪卫多,有几位实在是焦头烂额的官员就来借人,臣一时心软,就同意了。”

说到这里,李崇明又再次跪了下来,哭丧着脸说:“到了金陵之后,长史不得已之下,才授意人说,是因为太平盛世,宵小绝迹,所以才只有那么一点人护送臣上京,其实是因为半路上人都被各地官府截留光了。”

身为曾经皇帝养子嘉王的世子,李崇明一路走,一路就有各路信使将他的一应行止往上禀报,所以皇帝知道,这话至少十之**都是真的。从北边南下的李崇明正好遇到了一场破坏惊人的地震,也正是多亏了李崇明的南下,那场地震的消息方才以最快速度到了金陵。

这才最终探明,地震的中心是在忻州的定襄。

而且,哪怕李崇明并不是在震区中心留下的护卫,可依旧助力不小。

最重要的是,确实都是当地官员在情急无措之下,找李崇明百般恳求要去的人。至于心软的人并不是李崇明,而是那个随行长史。当王府官居然能当到没有失去热血,皇帝已经准备给这位王府长史挪个窝,换个能发挥专长的地方了。

皇帝心里这么思量,却授意陈五两上前把李崇明搀扶起来。等到吩咐了人坐下,他细细一打量,顿时有些怔忡,竟是情不自禁地问道:“陈五两,你看这孩子像谁?”

陈五两早就看出来了,只不过不想提这种很可能自讨没趣的事,可皇帝都问了,他只能尽量含含糊糊地说道:“嘉王世子是太祖皇帝的血脉,自然是像太祖皇帝的。”

皇帝知道陈五两忌讳的是什么,可此时此刻,见李崇明那规规矩矩老老实实的样子,他忍不住想到了当年自己在太后面前也是如此唯唯诺诺不敢违逆的模样,突然觉得自己当年迁怒于那个老老实实的养子,把人远迁河东路,也着实有些不近人情。

因此,他忍了又忍,终究还是长叹道:“你这容貌,和朕少年时竟是有几分相似。”

这是李崇明在进京之前,就曾经听一个见过当初少年皇帝的官员提过的,但他不但严令那人不许再提,更是最大限度地减少了自己的外出,生怕有此传言直到此次来到金陵。

可即便如此,他心里仍然一直不敢全信这个消息,如今皇帝竟也这么感慨,他不由自主抬起了头,竟是连肩膀也在微微颤抖。

足足好一会儿,他才挤出了一个难看的笑容:“臣是第一次见皇上,不知道像不像……不不,臣不是这个意思,臣是想说,英王殿下肯定更像皇上……”

仿佛觉得说不下去了,李崇明干脆耷拉了脑袋:“臣在外人面前是很伶牙俐齿的,就不知道为什么见了皇上之后,就突然不会说话了……”

皇帝见多了在外精明能干,在自己面前却显得唯唯诺诺的官员,想想昨日得报,李崇明在应付那个卖身葬父的少女时,确实非常聪明,他不禁莞尔。然而,再一想越千秋当初还要更小,在自己的面前却能不怯场,祖孙三代简直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他终于笑出声来。

“好了好了,你不用紧张。论辈分,你也算是朕的孙辈,难道朕还能吃了你?之所以在正式朝觐之前见你,就是想和你说几句家常话而已。”

嘴里这么说着,皇帝想到如今业已有好几个儿子的嘉王,如今这个长子李崇明又只比他那个大胖儿子小几个月,他心情不禁有些复杂。

五年多前,那两个怀有身孕的婉仪生下公主,他即便一直都预料到了可能存在这种最糟糕的情况,可仍然没有办法释怀。而且,他年纪大了,不可能再和从前那样为了子嗣就拼命耕耘。这五年来,他在女色上非常节制,结果便是后宫再没有传出过任何喜讯。

如果没有意外,只怕是他就只能接受命中注定的那个结果了。

“父皇,父皇!”

随着这个咋咋呼呼的声音,皇帝的胡思乱想立时打住,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无可奈何的笑意。眼见那体态比当年要苗条许多,可依旧算得上珠圆玉润的身影兴冲冲进来,他就板起脸说:“有没有规矩?进来时不知道通报?”

“哦。”李易铭低头做反省状,可下一刻就旁若无人地直接冲到皇帝身侧,笑嘻嘻地按着扶手说,“父皇,我今天又得了先生夸奖,先生说我字写得好,书背得好,总之什么都好。”

如果越千秋在这儿,一定会甩个王婆卖瓜,自卖自夸的白眼给小胖子,但李崇明显然和皇帝没有这么熟稔,也不会如此肆无忌惮。他非常自觉地站起身来,却没有抢着给小胖子行礼,又或者插嘴恭维来显示存在感,只是静静地站在那儿。

即便如此,皇帝依然注意到了这个被忽视的客人,嗔怪地瞪了小胖子一眼,他就温和地说道:“崇明,来,见过你四叔。”

这一声四叔,低着头的李崇明很好地遮掩住了脸上的异色。而小胖子却几乎藏不住那倏忽生出的怨气,几乎就想质问皇帝,自己一直是大郎,如今怎么偏偏成了四叔。所以,当看到李崇明弯腰行礼,真的叫了一声四叔时,他几乎恨得牙痒痒的。

越千秋那个侄儿长安多好,即便会一本正经数落人,可不会像这个李崇明一样可恶!

在皇帝的目光之下,小胖子只能撅着嘴说:“父皇,我来得急,没给侄儿带见面礼。”

虽知道小胖子绝不至于真是为了见面礼就不高兴,可皇帝还是继续似笑非笑看着他,直到其不情不愿回答了李崇明的这一声问好,他才微微颔首。

“一家人就不要说两家话,崇明此番替父朝觐,朕打算留他在金陵国子监读书。”

这一次,不止小胖子惊悚了,李崇明更是只觉得一股狂喜油然而生。四道目光巧之又巧地碰撞在了一起,几乎迸发出了最激烈的火花。

下一刻,小胖子就立时叫道:“父皇,我也去国子监!”

皇帝召见的时间并不长,说完该说的话,李崇明忖度差不多了,就起身告退了,可他才刚出垂拱殿,就只见小胖子冷着脸追了出来。然而,两个人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只听外间传来了有人说话的声音。随着那人影从垂拱门进来,两人同时愣住了。

竟是越千秋!

第166章 软磨硬泡的面圣(求双倍月票)

越家那么多儿孙,只有越千秋能够通籍宫中,可他非常清楚,自己这是沾了严诩和东阳长公主的光,没事并不常常进宫。至于当初因为严诩的缘故,给过他红包的任贵仪那儿,他就更不敢随随便便过去了,只有苏十柒逢年过节进宫时给人捎带点小玩意儿。

这些年,他每次到皇帝这儿,多数都是堂堂至尊天子打着调解他和小胖子纠纷的旗号把他叫过去,可暗地里当然是让两个人“互通有无”,大多数时候都是腾地方给两人吵架。

可今天,越千秋却没料到竟然会遇上小胖子和李崇明这对诡异的组合。

几乎想都没想,他就朝嘉王世子拱了拱手算是行礼,随即就对李易铭打哈哈道:“英小胖,我今天不是来告你状的,就不和你扯皮了。我有大事和皇上说,回见!”

李崇明眼看越千秋旁若无人地径直进了垂拱殿,送他们出来的陈五两却连眼皮子都没眨一下,眼看李易铭气愤地挥舞了一下拳头,却只能冷哼生闷气,他不禁再一次认识到,这位传说中次相家最受宠爱的养孙,东阳长公主几乎当孙子看待的越九公子,确实是得天独厚。

而越千秋刚刚和李易铭说话的声音挺大,自然是先向殿内传递个讯息。可进了垂拱殿,他还是先站定大叫了一声:“皇上,千秋求见!”

“你都进来了,还装模作样通报什么通报?还不给朕滚进来?”自从那一次带着越千秋见了冯贵妃之后,皇帝竟是和越老太爷一样,多数时候都用这种犹如对待自家后辈的口吻。

而听出皇帝心情似乎还不错,并没有因为同时见了小胖子和李崇明,就产生了什么不快,越千秋心里松了一口气,随即就快步进了内殿。

见皇帝坐在一张宽大的软榻中央,一手支着脑袋斜倚在小几上,越千秋就上前行了个大揖。还没等他开口说话,皇帝就哂然笑道:“说吧,又闯了什么祸?”

越千秋顿时大汗:“皇上,您说得我好像每次进宫都是闯了祸让您收场似的!”

“难道不是?你这个没良心的小子,要不要朕给你数一数?上一次,是在大街上打得一个富家公子鼻青脸肿,你口口声声说,因为他骑马撞人还口出恶言,差役包庇要把人放走。再上一次,是你去大闹人家粥棚,揭穿那个所谓的善人用霉米来舍粥……”

越千秋顿时心里嘀咕。居然翻旧账了,这不是我得顾及我后头那些小孩子的正义心吗?

再说了,不趁着青春年少做点除暴安良的事,我就太像七老八十的老头子了……

皇帝一口气说了七八桩,见越千秋在那小声辩解这是见义勇为,他就勾了勾手指头示意人上前,等越千秋真的上前了几步,他就突然出手揪了揪小家伙的耳朵。只不过相比越老太爷,他也就是那么拎了一下就放了手。

“你当初给你那匹坐骑起名白雪公主,结果被御史弹劾却不肯改,那也是见义勇为?”

越千秋更加忿忿不平:“那是他们吃饱了饭,没事干!连这种小事都要管!”

“御史本来就是为了挑刺存在的。”皇帝悠悠说道,语气显得极其慢条斯理,“天子大权独揽,御史就只挑官员的刺;要是权臣大行其道,就挑皇帝和皇亲国戚的刺;至于要是君明臣贤,那么就得从明君贤臣身上挑出点不是来,你还得纵容他,否则那就不是明君贤臣。”

越千秋被皇帝这**裸的口气说得顿时闭上了嘴,因为他知道,这会儿说什么都是错。

果然,皇帝也就是在嘴素来最紧的越千秋面前随便发发牢骚。见小家伙这会儿满脸警惕地不做声,他这才随口问道:“说吧,今天来找朕又有什么事?”

“皇上,我收到了国子监冬会的帖子。国子祭酒周大人在帖子上说,他已经上书提请所有官宦子弟都进国子监去读三年书,所以请即将入监的适龄官宦子弟先去国子监体验一下,但冬会我可以去,日后国子监读书我不想去!”

这是一个皇帝之前无论如何都没想到的要求。就在刚刚,皇帝才留了李崇明进国子监读书,随即又答应了大胖儿子入监的请求。如今越千秋却跑来说自己不想进国子监?

如果他不是确定刚刚发生的事,纵使越千秋再有本事也不可能打听到,他几乎要认为越千秋是借此和那对叔侄俩保持距离。可饶是如此,他仍旧面色微微一沉道:“为什么?”

虽然看出皇帝似乎有些恼火,可越千秋还是理直气壮地说出了心里话。

“我已经有师父了!这六年来,我跟着师父学文学武,虽说谈不上文武双全,可总比在国子监吃大锅饭好!国子监那几个博士都是去镀金混资历的,几个低品学官水平能比得上师父?不只是我,官宦人家大多请了老师,哪个不讲忠孝节义,非得去国子监听他们唠叨?”

皇帝顿时眉头皱得更深了,可越千秋下一刻说出来的话,却触动了他心头原本就有的一个念头。

“再说了,官宦子弟进国子监,不过是混资历而已,他们根本就不缺老师,更不缺地方读书。真正缺一个地方读书,缺一个地方彼此交流,互相促进的,是平民学子。地方县学和州学也不怎么完备,国子监更是竟然只收七品以上官宦子弟,总共不超过百人!”

“周大人身为国子祭酒,要扩大国子监的规模,他没看到更多的平民子弟,眼睛只盯着官宦子弟,这是想干嘛?把大家全都变成他的学生,来日全都叫他一声老师,当了官也要听他管束?”

一口气说到这儿,见皇帝面色发黑,但显然不是生自己的气,越千秋知道火候差不多了,再多说就是过头,这才脸上愤愤然地住了嘴。

皇帝沉默片刻,挑了挑眉道:“那你想怎样?让朕给你开特例?”

听出这话里话外,不止是一点松动,仿佛皇帝还颇有想法,越千秋不禁心中一动。

他当机立断撇开了原本的简单念头,添油加醋地说:“我是觉得,我堂堂大吴,只有一个国子监,未免太单一了。国子监里只教四书五经,那至少也得有个武学培养武官吧?还有,如今户部和下头州县,几乎都是靠小吏来统计赋税,登记户口,盘点账目,长此以往,岂不是当主官的要被吏员糊弄?那至少还得加个算学吧?”

越千秋越说越起劲,又掰着手指头说:“还有,咱们的大吴律很复杂的,大多数时候理刑的主官审案的时候,都多少有些主官甚至不怎么精通律法,这是不是还得设个律学?还有,皇族子弟和外人混在一块,会不会被带坏,之前宗学荒废了,是不是应该重新整顿?”

他又盘点了好几个应该设的学校,包括医学院,这才振振有词地说:“至于皇上问我是否要开特例,我当然想求皇上,专设一学,把诸如我这样的刺头都扔进去!省得别人看我不顺眼,我看别人更不顺眼!”

皇帝若有所思地听着,此时不由得喝了一口茶,可听到越千秋这话,他刚刚喝进嘴里的一口水却忍不住喷了出来,指着越千秋又好气又好笑。

“好啊,你小子准备当一辈子刺头是不是?”

可刚刚越千秋说出那个真正主意的时候,皇帝那佯怒的面色已经变得微妙了起来。沉吟了好一会儿,他才似笑非笑地说:“是阿诩的主意,还是你自己的主意?”

“我才刚收到帖子呢,哪来得及和师父商量。”越千秋知道有门,立时涎着脸笑道,“皇上觉得,我这主意怎么样?”

“不怎么样!你还嫌你爷爷麻烦不够多?”皇帝没好气地瞪了越千秋一眼,见人顿时怏怏,他自然不会说自己之前打算把小胖子和李崇明送去国子监,就是有打破陈规的打算,可嘴里却淡淡地说道,“除非你能在冬会上给朕一鸣惊人!”

“这可是皇上您说的!”越千秋毫不犹豫地一捋袖子道,“那我就豁出去找茬了!”

第167章 冬会的开始

国子监这一场冬会,因为请柬洒遍整个金陵城,再加上国子监祭酒周大康上书皇帝,要求将所有年纪在十三岁到二十岁,尚未正式出仕的官宦子弟,以及赋闲的王孙勋戚贵胄,全都纳入国子监读书,一时引起了轩然大波。

而在这之中,最最让无数人议论纷纷,甚至于仔细思量的消息,无非只有两条。

其一,皇帝留了嘉王世子李崇明在国子监读书。

其二,皇帝的独生子,英王李易铭主动提出,要去国子监读书。

消息一出,国子监这场冬会,一时更加受人关注。尤其是当备受越老太爷溺爱,东阳长公主明确表示当亲孙子看待,就连皇帝也多有偏爱的越千秋,也少有地答应了会去参加此次冬会,之前坊间热议的金陵四小公子算是都齐全了,一时间国子监风起云涌。

这天一大早,背靠鸡笼山和玄武湖的国子监迎来了一年一度的冬会。然而,和往年相比,高大的门前却是停满了各式各样的车马。

虽说天阴沉沉的,并没有下雪,也不像北边那样寒风呼啸,可昨日才下过雨,不少地方都结了冰,刺骨的阴寒让大多数人都抱怨个不停。

毕竟,此时等在这儿的都是官宦子弟,落地就安享富贵的公子哥更是不在少数。

而那些家境不太宽裕的官宦子弟,则是各自聚在一起,背地里对那些拥裘抱着手炉的贵公子们冷嘲热讽。不知不觉,两拨人就划出了泾渭分明的一条线。

一拨是家世往往可以追溯到太祖乃至于前朝,父祖始终在中枢有一席之地的世家公子。

一拨是本朝之后才慢慢崛起,出身寒微却通过科举出人头地,或有数代,或只有一两代出仕的所谓子弟。

当白不凡独自策马抵达时,听到的就是两边冷嘲热讽齐飞,一边讥讽吃的用的都是民脂民膏,一边嘲笑没底蕴读死书,直叫他眉头大皱。他有意策马退后几步,不想掺和这无聊的争斗,却没想到有人竟是突然把矛头对准了他。

“哟,这不是金陵四小公子里的野猪公子吗?成天打打杀杀的莽夫也能来国子监?”

白不凡自打来到金陵之后,因为性格问题,再加上有人故意从中挑唆作祟,他就没交到什么朋友,此时听到这样的冷嘲热讽,他下意识地就想一枪扎过去,可手在坐骑旁边一摸,这才发现自己今天是来国子监参加冬会的,来时老管家千叮咛万嘱咐,根本没让他带枪。

他恨得牙痒痒的,对于到国子监读书更加抗拒,顿时想起前几天越千秋送他回去时,对方说的话,一时只觉得这个新交的朋友嘴固然毒,可实在是说的对极了。

“那些家世普通的官宦子弟,一小撮是真的去求学,可大多数是为了结交人脉,到时候科举时能够把握更大。那些世家勋戚子弟,一部分是为了和英王以及嘉王世子之类的王孙搭上关系,看看能不能下注,一部分是为了混日子。”

“所谓教导忠义,学好圣贤书,全都是骗鬼的。既然如此,我们这种两样都没兴趣的,去浪费时间干嘛?”

就在白不凡紧抿嘴唇,打算忍一忍的时候,他只听到背后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就算成天打打杀杀,总比和个弱女子似的,吹一点风就抱着手炉直哼哼来得好!”

这个声音嗓门极大,一时间国子监大门口这泾渭分明的两拨人,一时间立时安静了下来。随着大多数人的目光转向了声音来处的方向,每一个人都看到了那边厢骑马过来的一群人。

在这等阴冷的天气里,从为首的那个俊秀少年,到后头的每一个人,全都不曾身着大氅或是皮裘,而是清一色的黑色金边襕衫,甫一露面便有一股雄武之势扑面而来。

“是越小九!”

“是公子千秋!”

“是那个蝎子王!”

以越千秋的耳力,他如何听不到这些窃窃私语?他毫不在意地掏了掏耳朵,这才哂然一笑道:“哦,刚刚我还说错了。就算是大多数女人,也不会抱着手炉在国子监门前对人说三道四。要知道,没有你瞧不起的莽夫打打杀杀,难道靠你这弱鸡的身体去和北燕打仗?”

白不凡只觉得越千秋这话全都说到自己心坎里去了,竟是情不自禁地策马徐徐倒退了几步,直接混到了越千秋那群人中间。见身边那些自己不太认识的人大多冲他善意地打招呼,而那个刚刚嘲讽自己的家伙想要理论却被人使劲拽了回去,他不禁越发觉得越千秋厉害。

眼见无人敢出头,越千秋这才旁若无人地和白不凡打招呼,随即笑吟吟地把自己带来的一群人一一介绍向他做了个介绍,又把他介绍给了其他人。

面对这样的情景,再加上之前白不凡上门挑战却被越千秋击败,而后在长公主府呆到傍晚才回去的传闻,还有谁不知道,所谓的金陵四小公子中,白不凡竟然已经和越千秋混到一块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