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林还不是一样?这些年哪有大派的风范,不过是龟缩在嵩山一隅只求自保而已!”

听到四周围全都是响应赞同的声音,钱若华想到之前越千秋耀武扬威,今日来见父亲时,还隔墙给了自己那样一团脏物,他不禁咬牙切齿地说:“没错,我们这次来金陵,这些帝都的达官显贵何尝把我们放在眼里,那些纨绔子弟更是耀武扬威,他们凭什么?”

尽管父亲严正警告过,但他还是忍不住拿出了越千秋做例子。他当然不会提在码头上的那次冲突,而是改换了一个说法:“今天玄刀堂掌门弟子越千秋来见我父亲,竟然让我五行宗的年轻弟子去给他妹妹的生日捧场,还强令我父亲务必要让每个符合年纪的人都去!”

他想要借机煽动众人对越千秋的不满,可话音刚落,他就听到了一个不同的声音。

“就是当朝次相的孙子,玄刀堂严掌门的弟子,那位越九郎吗?他也到我们翠微山庄的客栈来过了,倒是个挺和善挺有趣的少年。他也邀请了我们山庄年纪在十八岁以下的年轻弟子,去石头山上的玄刀堂参加他妹妹的生辰会,但说了不收礼,只是个聚会而已。”

说话的是一个圆脸年轻人,正是翠微山庄的二弟子叶凤杰。他没有注意到钱若华那不大好看的面,唉声叹气地说:“只可惜我已经二十三了,超过了年纪,不在受邀之列。”

钱若华听到这遗憾的口气,只觉得心头之火烧得更旺了,竟是忘乎所以地站了起来。

“听叶兄这意思,莫非是如若你年轻个几岁,你也要去捧那越千秋的臭脚?玄刀堂和白莲宗是怎么回到武品录的,还不是因为那个严诩仗着自己是东阳长公主之子,所以这才能够得逞!至于白莲宗,更是为此把人都给卖了!”

他再也顾不得之前的丢脸,把码头上和越千秋冲突的那个故事改头换面说了出来,但在他的讲述中,周霁云不顾妹妹和他钱若华有情,一味讨好逢迎越千秋,甚至要把妹妹上杆子送给人家作为巴结。末了,他忿忿不平地叫道:“那样的权贵子弟,有什么资格称作武人!”

叶凤杰皱了皱眉,本能地觉着钱若华的话有不少水分。可还不等他质疑,其他好些人就因为钱若华的讲述而跳将起来声援。当他看到主位上的青城第二代弟子,年方十六就赢得了广泛美誉的落英子甄容霍然起身时,不由很希望对方压制一下这些嗷嗷直叫的激动青年。

然而,他最终还是失望了,因为甄容不但没有压制这些离谱的叫嚣,反而淡淡地说道:“既然大家都这么想,那我们就好好计议一下,让金陵城里这些安享富贵的人,看到我们武人的骨气!”

第194章 妹妹和伙伴

正如越千秋对严诩和苏十柒说得那样,当他踩着满天星光回到了越府亲亲居,一进正房大门就看到了那个坐在椅子上托着腮帮子等他的小丫头。发现他进屋的动静,诺诺抬起头来瞥了他一眼,随即又惊又喜地露出了笑容。

“千秋哥哥,你回来了!我特意留了杏仁饼给你。”

如果小丫头赌气不理人,又或者一见面就大吵大闹的,越千秋反而能够无视她,可现在诺诺等到他这么晚,又是嘘寒问暖,又是说留了点心,他只能暗自叹了一口气,打起精神来尽一个做哥哥的责任。

他打手势吩咐追星逐月去给自己准备洗澡水,随即就来到诺诺跟前,揉了揉小丫头的脑袋,干咳一声道:“这两天哥哥很忙,没时间陪你,但腊月二十七就是你生日,哥哥我邀请了不少人,到时候齐聚石头城玄刀堂,给你好好过个生日!”

虽说小魔女说起话来学足了越小四那一鸣惊人的架势,但在需要她乖巧的时候,她也会如同一个最娴静的淑女。可此时此刻,听到越千秋的话,她仍然绽放出了极度惊喜的神采,下意识地扑进越千秋怀里,搂着他的脖子又笑又跳。

“是真的吗?千秋哥哥你没骗我?大伯母虽说要给我好好过个生日,但我更希望和千秋哥哥你一块过!”

越千秋直到现在,还不明白越小四是怎么教女儿的,居然能让诺诺如此亲近自己,可此时见她这喜出望外的样子,他就决定不多想了。只不过,他没想到大太太竟然已经准备给诺诺过生日了,不禁觉得有些对不起这位大伯母的面面俱到。

可他要拉起这么一个诸多门派年轻子弟的聚会,诺诺的生日是个很好的借口,因此,他只能暗自打算明日早起就去向大太太赔个礼。等到好容易哄了小魔女去睡觉,他洗完澡之后,几乎是如同梦游似的爬上了床,可感觉似乎没怎么睡,睁开眼睛就天亮了!

知道今天还有四家门派需要拜访,他哪里敢赖床,急急忙忙爬起来洗漱,风卷残云一般吃早饭填肚子,随即就先冲去了衡水居。小心翼翼对大太太解释了一下诺诺生日的事,他本来以为少不了要听两句责备,谁知道大太太在微微一愣过后,就笑了起来。

“我也是生怕诺诺刚回家里不久,连生日都没人记得,到时候觉得委屈,既然你有了更好的安排,那我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就算老太爷知道了,也只会觉得欣慰,不会觉得有任何不妥。”说到这里,大太太又若有所思地端详着越千秋,“要不要长安过去帮衬你一下?”

越千秋顿时满头大汗。对于这个有小才子之名的侄儿,他实在是怵得很。一群武人当中混进一个之乎者也,而且最擅长说教的才子,那会发生什么惨剧?

于是,他想都不想地打哈哈道:“多谢大伯母好心。长安每日读书辛苦,我那儿有的是可以打下手的人,就不耽误他的课业了。虽说诺诺有时候挺淘气,可乖巧起来到底还挺像个淑女……”

好话说了一箩筐,成功打消了大太太让越秀一给他帮忙之意,越千秋离开衡水居时,已经是一头冷汗。看看此时天色已经很不早,他急急忙忙出了门,却没有先去拜访今日剩下的四个门派,而是直接找去了清水桥白家。

他上一次来这里,还是为白不凡求情,把那家伙原本的一个月禁足缩短到了数日,可自从周霁月抵达金陵之后,诸派陆续汇聚金陵,白不凡却还不见人影,他自然少不得忙里偷闲登门问个究竟。此时,眼看他下马,一个门房连忙迎了上来。

“九公子来找我家三少爷?”

白不凡乃是家中幼子,父兄都在府州军中,在京城的就只有他和母亲赵夫人。上一回越千秋才和那位赵夫人打过一次交道,深觉难缠,此时他忖度时间紧迫,就笑着说道:“劳烦通禀一声夫人,我就不进去了。我有极其要紧的事,需要请白兄和我同行。”

“这……小的先给您通禀吧。”那门房先是面露难色,但终究还是转身进去了。

跳下马的越千秋最初拽着缰绳有些焦躁地等着,紧跟着就来来回回在白府门前转了好几十圈。终于,他看到了一个人影兴冲冲地跑了出来,可不是白不凡?当人来到近前时,他就看到白不凡满脸的如释重负,竟是对着他一躬到地。吓了一跳的他赶紧把人搀扶了起来。

“这是干什么?”

“今天要不是你来救我,别说出门,我这抄书还不知道要抄到何时!”白不凡顶着满是血丝的眼珠子,哭丧着脸说,“我娘说禁足日子可以减少,但一定要磨磨我的性子,所以就压着我抄书。你不知道,我这手握着枪杆子练一天都没事,可抄书却真的苦死我了。”

越千秋顿时忍俊不禁:“下次管好自己,别再冲动就行。对了,你娘准你和我一起出门?”

“当然准了。”白不凡这一次终于眉开眼笑,“我娘说,我这么莽撞上门去找你茬,你不但不以为忤,反而还愿意和我交朋友,这样心胸度量的人,当然应该好好结交。所以,看在你上门邀我出去的份上,我不用再抄书啦!”

“那就好,牵马,带上你的枪,我们出门。今天要拜访止水观、八卦楼、铁骑会、神弓门。后头两大门派你应该知道的,太祖皇帝当年打江山的时候,铁骑营和神弓营,大半就出自这两派,可以说是军中武学的发源地。你这个将门种子不跟我去,我可没把握单刀赴会。”

单刀赴会的典故,白不凡这个不爱读经偏爱读史的自然知道,而听说越千秋找自己是这么一个目的,他更是喜出望外,等看见越千秋的坐骑上还搭着一个包袱,里头分明是兵器,他立时开口说道:“你等着,我一会就来!”

眼见白不凡风风火火地跑了回去,越千秋不禁摸了摸白雪公主的颈子,低声和它说话。

“今天辛苦你了,除了驮我之外,还得带上我这分成三段的兵器。虽说家里和师父那儿都存着我练武用的陌刀,但去年爷爷和长公主联手送我的这把刀,我却还是第一次带出来,就不知道能否发一发利是……当然,最好用不上……”

越千秋希望今天不用上阵动筋骨,可手持白蜡杆子大枪出来的白不凡却不这么想。他恨不得今天能遇到几个挑战的对手,让这几天闷得发慌的他好好过过手瘾!

只是,当跟着越千秋上马离开白府之后,他还是忍不住问道:“对了,为什么方圆和阿宁没有跟你一起?他们不也是玄刀堂二代弟子中的佼佼者吗?还有那个孙立呢?”

“我昨天带了孙立,今天打算叫上你,就不带他了,但阿圆和阿宁我决定还是先藏着。”

越千秋侧过头去,笑着对白不凡露出了满口白牙:“虽说刘师伯和戴师伯率军回归,洗脱了罪名,但别人是什么想法却难说。既然如此,玄刀堂二代和三代弟子到底成色如何,我打算雪藏到底,给人一个惊喜。”

白不凡隐约明白了一些什么。他是习武的武者,但更多的却是军人,父祖几代人从军的经历在他身上留下了深深的军中烙印。想到如今这些门派大多已经从军中渐渐淡出,如铁骑会的铁骑营,神弓门的神弓营,军中建制早已不再,他不禁唏嘘不已。

上午拜会止水观和八卦楼,越千秋和白不凡虽都是少年,但举止得体,谈笑风生,半点没有官宦子弟的傲气,今次来金陵赴会的止水观观主和八卦楼长老自是相当满意,对越千秋邀请年轻子弟参加诺诺生日会也是一口答应。

因为没有挑战者,越千秋的陌刀和白不凡的长枪,当然也就全都没有用武之地了。

然而,当两人却不过盛情,在八卦楼包下的旅舍用过午饭,随即前往铁骑会的驻地时,两人好不容易找到地方,却齐齐就愣住了。

因为按照严诩提供的地址,这里竟是一片残垣断壁,要说是孤魂野鬼住的地方还差不多!

第195章 闭门羹和牛皮糖

最初的呆滞过后,白不凡立时露出了跃跃欲试的神采。

“铁骑会的在京住所居然在这里?这莫非就是传奇故事里的荒宅鬼屋,又或者是杀过人的屋子?九公子,我们进去探一探怎么样?”

越千秋顿时翻了个白眼。这种鬼屋探险绝对是中二病最爱,换成严诩和越小四当年,一定会大感兴趣,可他时间紧迫,哪来的这闲心?因此,他毫不犹豫地一把拽住了拿着白蜡杆子大枪就要闯进去的白不凡,随即深深吸了一口气。

“玄刀堂越千秋,求见铁骑会彭会主!”

白不凡猝不及防下被越千秋这么一吼,只觉得头昏眼花,喝声过后这才慌忙去捂耳朵。等回过神来,他就放下手悻悻说:“你要嚷嚷也不事先提醒一声,我耳朵都快被你震聋了……”

“抱歉抱歉,失误了。”

越千秋打了个哈哈,可侧耳倾听,里头竟是一点声音都没有,他不禁生出了一种非常不妙的预感。尽管这残垣断壁一看就不是新近发生的事,而像是上了年头的荒废老宅,可各派的住所是严诩从刑部总捕司弄回来的信息,铁骑会此来总共三人,没动静莫非是出事了?

虽说心中有些不安,这地方也明显不像是能够待客的地方,但他还是示意白不凡捂上耳朵,随即再次提气高呼了两次。想着已经通报过三次了,眼下再闯进去也有说得过去的理由,他就从马背上解下了包袱,将那三截陌刀装好,随即朝着白不凡打了个眼色。

两人一左一右朝门前那残破围墙的缺口掠去,可正当他们要翻墙的时候,里头就传来了一个沉闷的声音:“这是老夫祖上长辈故居,如今已经是一片荒宅,不便会客。越九公子请回吧,有话等日后相见再说。”

越千秋立时停下了脚步,微微踌躇了一会儿,他就开口说道:“彭会主既然这么说,那我也不敢勉强。只是如今虽未下雪,却已天寒地冻,住在这里未免多有不便,还望彭会长多多顾惜身体,告辞了。”

白不凡还想再说什么,却被越千秋一把拽住拖了走。等上马离开了这条巷子,他终于忍不住问道:“那个铁骑会的彭会主怎么住在这种地方?你不觉得这有问题吗?”

越千秋侧头盯着白不凡,直到看得对方直发毛,他才哂然一笑说:“每个人都有秘密,习武的武人秘密就更多了,又没有碍着咱们,我们还是不要多管闲事的好。再说了,我这两天几乎跑断了腿,也不过是完成师父的吩咐,人家下逐客令,我要继续闯进去,就是恶客了。”

白不凡皱了皱眉:“你之前不是还备了请柬,打算大后天请各派的年轻弟子到石头山上玄刀堂参加诺诺的生日会吗?刚刚怎么不说说这事?”

“别人既然不愿和我多说,我哪有送出去的机会?反正已经请了其他门派的不少人,够热闹了。”越千秋无所谓地耸了耸肩,随即笑着对白不凡说,“还剩最后一家神弓门,走吧,希望这一次不会再吃闭门羹!”

“什么闭门羹,刚刚那地儿,连门都没有!”白不凡不得劲地挥舞了一下手中的长枪,“亏我还把枪带了出来,上午止水观和八卦楼的人居然只是盯着看,就没人想着放话挑战我一下,真没劲,白带了这么沉的东西!”

“你这体力居然还嫌沉?纯当锻炼呗,总比你在家抄书好吧?你要打,等腊月大后天诺诺生日,那么多人过来,保准你打个够!”

随着两骑人渐渐远去,一段残垣断壁的背后,一个人影倏忽间闪了出来,敏捷地跃上墙头。那是一个满脸机灵劲的精瘦少年。他相貌平平无奇,可一双眼睛却灿烂而明亮,蹲在墙头那种闲适自如的姿势,不知不觉就让人想到了猴子。

他向越千秋和白不凡离去的方位眺望了许久,这才转身飘然落下。可才往回走了没多远,他只觉得眼前一花,等发现来路上竟然站着一个背对着他的苍老身影,他顿时吓了一跳。

“师……师父……”

“没让你和同龄人照面,也没让你得到切磋的机会,心痒手痒了?”

“不不不,弟子就是好奇。”机灵少年不安地挠了挠头,随即低声嘀咕道,“我就是好奇,这满门都是官宦子弟的玄刀堂弟子是什么光景,可刚刚虽说没见着,听其言观其行,似乎还是挺讲道理的人……”

“讲道理?呵!”老者倏然转过头来,满脸尽是阴戾之色,“若是讲道理,凭我铁骑会当年的功勋,会沦落到武品录下品几乎倒数?如果讲道理,这座曾经恢宏的府邸会成为眼下的废墟?小猴儿,我告诉你,这天下最不讲道理的,就是皇家,就是朝廷,就是当官的!”

被叫做小猴儿的,正是铁骑会会长彭宇的关门弟子袁侯。他的父亲当年沾沾自喜给他起了个马上封侯的名字,可因为他从小就像猴儿似的淘,拜入彭宇门下也没收敛过,久而久之,侯爷的愿望遥遥无期,反倒是小猴子的绰号再也摘不掉。

此时此刻,瞧见师父拂袖而去,背影萧瑟,脊梁却挺得笔直,袁侯忍不住抓了抓脑袋。

他今年才十五,铁骑会那些旧怨和历史之类的东西,虽说也听师父,听师兄,甚至听师侄们说过,但在他看来,距离实在是非常遥远,因此他的脑海中没去想师父说的那些怨望之语,反而在琢磨越千秋刚刚对同伴说的生日会。

他……非常……感兴趣!

谁生日不要紧,可至少能会一会各派英杰,不是吗?铁骑会避居巴蜀,几乎不和外界往来,他平常较量最多的就是自己人,这次他好容易死皮赖脸跟到了金陵,再错过这种机会可是要遭天谴的!

再说,肯定有很多好吃的!

眼珠子一转之后,袁侯终于自作聪明地生出了一个很好的主意。

刚刚那两人虽没送请柬,可要是他直接跑过去,人家难道还会把他赶出来?那么多各派弟子,他混在其中谁知道?

虽说刚刚临走时和白不凡说话,越千秋依稀感觉到有人窥视,但那窥视既然不带恶意,他很快就将其抛到了脑后。因为铁骑会这边的经历,接下来去拜访神弓门时,他不禁颇有些猜测。毕竟,在严诩口中,铁骑会和神弓门似乎从前交情不错,会不会也来这种幺蛾子?

当找到那座明显十分正常的客栈时,他才松了一口大气,暗想铁骑会果然是特例。

而跟在后头的白不凡更是满心振奋。想也知道,弓和枪这两种兵器,一般代表着战场上的两种战斗阶段,远战用弓,近战用枪,也就是轻骑兵可能弓枪并用。而神弓营当年就分步弓手和马弓手,传说弓弦响处,片甲不留。

他还没和马上的弓手打过呢,这种对手上哪找去?

可越千秋跳下马后,刚要对迎出来的店小二询问,就听到了一个有几分熟悉的声音。

“咦,这不是越九哥吗?这么巧?”

越千秋微微一愣,当看到那张笑得非常真诚的脸时,他就不由得在心里暗骂了一声。

怎么会又碰到这货!难不成皇家人阴魂不散的特质,全都深入骨髓了不成?

白不凡也认出了嘉王世子李崇明。虽说他不像越千秋那样一遇到皇族中人就立时如同刺猬似的浑身是刺,可母亲耳提面命吩咐再三,他还是明白,李崇明这种身份的人他最好躲远点。因此,跳下马后的他非常自然地闪到越千秋身后,一副万事越千秋出头做主的态度。

李崇明看在眼里,羡慕在心里,但他想要从神弓门求一位箭术老师,这本来就是前几日就已经谈得差不多的事,今日又费尽苦心在此偶遇,因此他这情绪来得快去得更快,当即仍然打点了一副非常得体的笑脸。

“越九哥是来见神弓门的人吧?我好不容易才恳求了神弓门曲长老收我为记名弟子,学习射术。来,我给你引见一下,这就是我师父曲长老。”

越千秋不禁心中大奇。就凭李崇明这嘉王世子的身份,若要学武,大可去往上三门中六门,却居然找上了下品门派中排名仅仅在白莲宗和玄刀堂之前的神弓门?

这小子打得什么主意?

第196章 昔日名门已衰微

收一个王孙为徒,对于神弓门曲长老来说,实在是抵挡不住的诱惑。

当年玄刀堂和白莲宗被先后除名,无论是门主还是他们这些长老,无不日夜恐惧着即将降落到神弓门头上的天罚。因为,在那两派除名之后,那时候他们已经是垫底的了!

当年玄刀堂也曾战功赫赫,白莲宗亦是一方大派,可巡武使一到,还不是化为齑粉?

可就在他们愤恨却又无奈地迎来了那把即将落下的铡刀时,情势却陡然突变。

沉寂多年,白莲宗和玄刀堂不但没有就此消亡,竟然重回武品录了!不但重回武品录,还把之前各派恨之入骨的刑部尚书吴仁愿给拉下了马,甚至连继任尚书希望最大的刑部侍郎高泽之也一块倒了台。如此一来,神弓门在欣喜若狂之余,却也不无失落。

尤其当得知此事背后是当时任户部尚书的越老太爷以及东阳长公主合力操刀,而东阳长公主之子严诩更是直接凭着云掌门临终托付,当上了排名垫底的玄刀堂掌门,曲长老曾经无数次做梦,希望这种好运也能降临在神弓门身上。

而就在数日前,他的美梦成真了。

所以,此时此刻见嘉王世子李崇明以自己记名弟子的身份,笑眯眯地把越千秋引来见自己,本来是亲自送李崇明出门的曲长老只觉得百感交集。他当然不会自恃对李崇明有师徒之谊,就真的随意指使人,而是用非常亲切和煦的态度迎了上去。

“师父,这位是玄刀堂掌门弟子,越九公子千秋。这位是府州白将军幼子白不凡白公子,天生不凡,神勇惊人。我之前有幸在长公主府门前见过他们一场比斗,着实精彩。”

听到李崇明说自己天生不凡,白不凡还挺高兴,可当李崇明提起当初长公主府门前的那场挑战,他立刻拉长了脸。在他看来,那是他人生中最大的污点,没有之一。并不是因为他主动上门挑战却输了,而是他现在醒悟到,自己根本就是被人耍了,听到的那风声有问题!

哪怕他现在已经和那个对他说过越千秋坏话的所谓朋友断绝往来,可他还是忿忿不平。

所以,不等越千秋开口,他就**地说:“嘉王世子这话我不敢苟同,那一战不过是我不自量力,登门寻衅而已,说不上是什么精彩的一战,要我说,是猴子戏还差不多!”

李崇明涵养极好,哪怕被白不凡这么一顶,他脸上的笑容却依旧没有半点变化,反而还歉意地说道:“白公子恕罪,是我这个旁观者眼力不够,又不知道内情,若有冒犯之处,还请你多多见谅。”

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真要说起来了李崇明的身份还高过自己,白不凡也只能别扭地哼哼了一声,不大情愿地说:“我又没怪你,只是说我自己不好……反正我今天只是跟着九公子出来,见识见识天下英杰的,世子殿下你不用管我,就当我是跟班就行。”

这一刻,越千秋终于捕捉到了李崇明眼神中间的一丝异色。知道是白不凡的那个跟班两个字着实让人惊悚,他又好气又好笑,只能赶紧笑着打岔。

“曲长老,世子殿下,你们别听不凡胡说八道。玄刀堂自打重建之后,就一直都在金陵活动,我更是从来没见过天下英雄,自然心里就没多大底气。而拖着他这个将门虎子同行,我至少能更安心一点。”

曲长老立时笑了起来:“两位公子说笑了,你们都是年少英才,一同莅临赏光,这僻陋之地简直是蓬荜生辉。只是神弓门这些年捉襟见肘,也只赁下了这客栈的一处偏院,实在不足以待客,还请见谅。”

越千秋自然连说不妨,等到入内时,见那小伙计张头探脑,似乎在打量自己,他就悄悄拢手袖中,随即在别人没注意之际又把手拿了出来,随即对其轻轻屈指一弹。发现那小伙计非常敏捷地一抄把东西接了,他才若无其事地拉了白不凡一同随曲长老和李崇明进了客栈。

等他们一走,那小伙计这才打开手掌,发现赫然是一枚内方外圆的金钱,他虽说一时贪心大起,可左思右想之后,最终还是一溜烟跑去找掌柜。

很快,用牙咬,用火烧,使尽手段判断出这是真金的掌柜就忍不住轻轻嘬了嘬牙。

“真没想到这些外地来的穷鬼竟有这样的面子。先是嘉王世子找上门来拜师,然后又是越九公子登门拜访。”

“之前嘉王世子可没这么出手大方!”小伙计不服气地撇了撇嘴。

“你懂什么?要不是眼下越九公子给了这枚金钱,就凭他们之前那一面之词,你能确定那真的是嘉王世子?不是有人招摇撞骗?”

见小伙计顿时不做声了,掌柜方才唏嘘不已地说:“是了,之前嘉王世子来拜师,还送了礼给那些穷鬼,倒是感慨了一下院子太小,可那些穷鬼收了人家的礼,却还一分钱掰成两半花,不舍得换房子,嘉王世子倒也竟然听之任之。还是九公子大方,一出手就是金子。”

说到这里,掌柜就看着恍然大悟的小伙计说:“亏得你没贪心,这钱是九公子给神弓门换房子的,不是赏你自己去花的!去,把那个之前才空出来的院子好好打扫打扫,一会儿我支给你一百文赏钱!”

“才一百文……”小伙计面上怏怏,心中却乐开了花。

虽说相比一百文赏钱,那金子显然值钱得多。可一个是私自截留很可能要被发现,说不定还会被告到官府,一个是心安理得落腰包,他哪会这么贪得无厌?匆匆跑去打扫那个客栈最大的院子时,他甚至仔仔细细在心中考虑了一下,要不要和神弓门的人套套近乎。

如果能学点武艺,他以后说不定也能当个大侠?日后收个贵介子弟当徒弟,想想都带劲!

越千秋当然不知道,自己随手扔出去一枚金钱,暗示客栈给神弓门腾换一下屋子,竟然会引发掌柜和伙计这么多神联想。只不过,正如曲长老说得那样,神弓门住的那个院子,不但确实朝向不好,四四方方的院子还极其逼仄,东厢房**,西厢房竟是和正房相接。

而在这样小,总共不过四间房的地方,住了神弓门总共两位长老,六个弟子。

尽管知道有些失礼,心直口快的白不凡忍不住问道:“曲长老,我听九公子说,各门各派此次进京的人数各不相同,少则三四人,多则十几二十人,神弓门虽说人数不是最多的,却也远不是最少的。既然你说捉襟见肘,少带几个人不就行了吗?”

话音刚落,白不凡就遭到了神弓门年轻弟子的清一色白眼。不但如此,连越千秋也赏了这个不通世情的家伙一个鄙视的眼神。

曲长老顿时苦笑,倒是一旁的应长老非常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白公子有所不知,神弓门这些年来每况愈下,八个人的路费和住宿开销确实非同小可,可之前掌门师兄和我二人大吵一架,他口口声声说,抵死不来参加这种挂羊头卖狗肉的所谓盛会,师兄一气之下,就和我把各自的弟子都带了出来,想着让他们进京见识一下。”

“不只是见识。”当着李崇明和越千秋白不凡的面,曲长老索性实话实说道,“神弓门所在之地不过是延安府的一个小县城,而且大家主要习练的又是射术,和其他武林中人交往更是一直很少,所以再不出来,只怕就会沦为固步自封,坐井观天之辈。”

他说着扫了一眼白不凡手中的长枪,突然开口说道:“因为神弓门多半练射术,竟是找不到什么习练别的兵器的人和他们对练,我这个做长辈的实在是惭愧!我有个不情之请,能否请九公子和白公子指点指点我和应师弟的四个徒儿?”

李崇明恨不得借此拉近神弓门和越千秋白不凡的关系,立时眼睛一亮,当即就想开口撺掇。奈何他遇上的是根本不用点就会爆的白不凡,这位在家里憋得实在是太久的将门虎子噌的一下跳了起来。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第197章 越大忽悠

屋子里一片寂静。

看到刚刚喜滋滋迸出那八个字的白不凡有些茫然地左顾右盼,越千秋只觉得丢脸极了。

你虽说是个将门子,但读书却读得不少,可你体谅一下人家神弓门的弟子呀!整天练武都来不及了,为了维持生计肯定还要干不少活,能认识字读几本书就不错了,到哪里去学什么“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于是,面对冷场,他只能立时站起身补救道:“不凡就是书读得多了,喜欢没事冒出来几个文绉绉的词。我们是武夫,又不是考状元的文士,说话那么酸气干嘛!指点不敢当,曲长老既然开了口,该是我们向神弓门的师兄们请教。”

曲长老和应长老倒不至于完全听不懂白不凡的话,可看到四个徒弟刚刚茫然,现在听到被人叫师兄,则兴高采烈的样子,他们还是忍不住有些脸红。

曾几何时,神弓门这样历史悠久的门派,除却武艺之外,已经很难供得起弟子去读书了?除却拿着几本书教弟子们认识几个字,别的他们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生存的压力,武品录除名的压力,一直都死死压在他们的头顶。

因此,越千秋的打圆场,给了他们一个很好的台阶,两人不禁如释重负。可紧跟着,曲长老的徒弟,大大咧咧的慕冉却又迸出了一句让他们羞惭无地的话。

“这客栈的院子这么小,不论是白公子的长枪,还是越九公子的陌刀,恐怕都施展不开。”

李崇明眯了眯眼睛,终究还是没有贸贸然开口邀约众人去他的嘉王府别院。果然,下一刻,他就分外庆幸自己做出了清醒的决定,因为越千秋笑眯眯地从怀里拿出了一份请柬。

“既然如此,那不如师兄师姐们改天再赐教如何?舍妹大后天过生日,正好我之前已经请了各派年轻子弟去捧场,神弓门的诸位能不能也来凑个热闹?放心,不是在越府操办,而是在石头山上玄刀堂。只不过有些对不住曲长老和应长老,我之前在别人那儿有言在先,说是只请十八岁以下的年轻人。”

见越千秋非常热络地上前拿着请柬往自己的大弟子手中塞,曲长老虽说有些心动,可想到这生辰宴要送礼,其中花费不小,他顿时又有些犹豫。可正当他和应长老交换眼色时,却又听到越千秋开了腔。

“舍妹过了这次生日才满五岁,她刚刚被我爹送回来认祖归宗,本来这生日就不打算大操大办,我也只是看她在家里呆得无聊,带她出来见识一下天下少年英雄,所以找了这个名头。所以,各位只要能赏光,那我和舍妹就感激不尽了,若是送礼,那就是瞧不起我越千秋!”

曲长老终于放下了心头那一丁点犹豫,立时爽快应承道:“九公子如此豪爽,脚长在他们身上,难道我还能拦着?只不过,你只请年轻人,却把我们拒之门外,是嫌弃我们这些老头子碍事吗?”

虽说这只是调侃,可本待主动凑个数的李崇明立刻闭嘴,静静等待着越千秋的回答。

越千秋却耍了个花招:“长辈们若是到场,大家未免拘束,腊月二十七那天,玄刀堂就没有一个长辈,就连我师父师娘,我都大逆不道地让他们别来,所以也只能对不住曲长老和应长老了。”

几个神弓门弟子不由得暗自咂舌,心想越千秋这个徒弟竟然敢这么对师父师娘,实在是胆子贼大。换成他们,哪里敢忤逆长辈?说一千句一万句都得俯首听着。可是,想到这规模盛大的聚会,心痒痒的他们还是不知不觉用期盼的目光看着曲长老和应长老。

两位长老已经是有七八分动心了。可没有他们带着,两人实在是不放心把这些涉世未深的年轻人放出去。就在这时候,李崇明终于笑着站起身来。

“师父,应师叔,如果不放心的话,我陪着师兄们一块去吧?保证到时候把他们全须全尾地带回来。”

今天居然“巧遇”李崇明,越千秋就已经做好了这个牛皮糖会主动黏上来的准备。既然别的门派他都下了请柬,没道理因为嘉王世子的关系,就把神弓门撇除在外。因此,见这会儿李崇明主动请缨,曲长老立时如释重负,他就知道这事情应该成了。

当然,他也不会让这个和小胖子抢东西的家伙好过。

然而,白不凡却先抱怨道:“大后天归大后天,我今天都扛着长枪跑了这么远,活动活动筋骨总可以吧?”

面对这么个打架狂人,越千秋只觉得无奈至极。可就在这时候,他听到外头传来了非常小心的叩门声,随即就是掌柜的声音:“小店刚有一个更大的院落腾了出来,各位客官既然人多,挪到那里去可好?那儿正房三间,左右厢房各两间,院子也比这儿大得多。”

曲长老正待拒绝,白不凡就喜上眉梢地说道:“院子很大?大到可以比武吗?”

门外的掌柜顿时愣了一愣,可紧跟着大门就被人一把拉开。认出是与越千秋同来的那位少年,嘉王世子李崇明介绍说是府州白将军幼子,他立时打叠出了满脸笑容。

“那院子恐怕不够公子施展长枪,毕竟又不是演武场,但若是活动活动拳脚,绝对不成问题。”

白不凡有些遗憾,但随即他就转过身来拱了拱手说:“二位长老,来都来了,不如我和令高足切磋切磋拳脚如何?”

曲长老也没想到越千秋竟是带来了这么个爱打架的官宦公子,当即也忽略了人家掌柜怎么突然如此热情地给他们换房子,略一思忖就看向了四个弟子。见他们全都跃跃欲试,他就慨然应诺道:“好,机不可失,那就请白公子赐教了!”

眼看着白不凡和几个神弓门弟子呼啦啦地出去,曲长老和应长老不放心似的紧随其后,越千秋却没有急着出去,而是眼看李崇明起身往外走,他方才干咳一声叫道:“世子留步。”

李崇明察觉得到,越千秋对他似乎态度疏离,此时听到这叫声,他立时停下了脚步。虽说他不至于自作多情认为这是越千秋对自己表示亲善,可他还是想尽量表现得亲和一些。

“越九哥莫非有什么悄悄话要对我说?”

“是有句悄悄话。”英小胖不在,又没有别人,越千秋就笑眯眯地走上前去,熟不拘礼似的一把揽住了李崇明的肩膀,声音压得无比低沉,“我听到一点风声,给你提个醒。”

李崇明本能地心中一紧,随即强自镇定地说:“九哥尽管说。”

“你知道的,六年前,金陵城里曾经有一出金枝记风靡一时……哦,不能说风靡一时,毕竟上演第一天就被武德司给查了。可之后证明是北燕派人干的,皇上虽说把北燕使团给撵了回去,可却没有大肆追究,后来这一出戏反而还在金陵各大戏园里重演。”

李崇明很清楚,戏文中那个被掉包的公主就是以越千秋为原型的。因此,他飞快地转动脑筋思量着,越千秋为什么要对自己说这个。可还不等他想出个所以然来,越千秋就给出了一个让他又惊又怒的答案。

“现在过去了六年,这一出戏早就不新鲜了,说不定大多数人也都忘光了。但是,最近又出了一个最新版本的流言,关于你的。有佛寺的香客为你祈福,还说,你才是皇上的儿子。”

话音刚落,越千秋就只听到一声响亮的咔嚓声,低头一看,却见是李崇明狠狠捏紧了拳头,一张脸狰狞得可怕。他能够体谅这家伙现在的心情,毕竟,当初他也经历过类似的一幕。因此,他松开手后,又轻轻拍了拍李崇明的肩膀。

“英小胖是最恨别人抢他东西的主儿,而且他也很聪明。当然,皇上就更是个明察秋毫的英主了。我就是给你提个醒,不管是不是只一两个人胡说八道,这都不是好玩的。”

呆立的李崇明眼看越千秋径直往外走去,他挣扎了片刻就长揖说道:“谢谢越九哥提醒!”

见越千秋头也不回地摇了摇手表示不谢,李崇明拳头攥得越来越紧,仿佛借着那刺痛压下心头惊怒。他是很想和那个小胖子一较短长,可不管皇帝对他流露出怎样的善意,却是绝对不会饶恕那种消息的!

到底是谁,到底是谁要害他?

还有,腊月二十七那一天,他要不要陪神弓门这些人去玄刀堂?这会不会太招摇?

第198章 当头一棒

虽说铁骑会闭门不见,省了时间,但白不凡在神弓门却“玩”得很开心,哪怕带的长枪病无用武之地,可只是拳脚比拼,也让在家里抄书抄到手软的他大叫过瘾。

而越千秋把人从白家请了出来,当然不可能把人撂下,只能陪着这个打架狂人挑战到爽快。非常遗憾的是,李崇明虽说心事重重强颜欢笑找借口先走,却并没有如他所愿,声称大后天有事,不能来参加诺诺的生日会。

所以,他还得做好到时候这家伙杀过来凑热闹的准备。

当越千秋完成今日拜访四家门派的任务,先把白不凡送回白府,而后自己回到越府时,虽不像昨日那样踏着满天星光,可天色也早就完全昏暗了下来。

昨天他回来得晚,没去鹤鸣轩见越老太爷,今天想了想就没敢再打马虎眼,当下他没有先回亲亲居,而是往正门走,到二门口方才下了马。

他往日多半直接走亲亲居里的那条便道,不大走这条路,此刻就只见一路上仆妇丫头瞧见自己就立时满脸堆笑。遥想六年前越老太爷刚刚揭破自己养子身世时,那种人人避若蛇蝎的态度,他不禁暗自耸了耸肩。

所以说,这世上从来都是锦上添花的多,雪中送炭的少。

别说雪中送炭,就连能做到像大太太那样公允平等看人,那都已经太不容易了。

当一路来到鹤鸣轩时,越千秋看到偌大的庭院空空荡荡,想到往日自己住在与这里一墙之隔的清芬馆,他不由得驻足往那边瞧了两眼,紧跟着就若有所觉地回过头,看见了不知何时从房门口出来的越影。

“影叔!”

听到越千秋这一如既往的亲切称呼,越影微微颔首:“老太爷正在等你。”

越千秋不禁有些讶异,可爷爷召唤,他当然不敢不当回事,连忙随着越影进了屋子。当看见坐在正中的爷爷时,他只觉得心里咯噔一下。

那个从不服输,从不言老的老人,眼下却显得有几分疲惫和苍老。

越千秋本能地察觉到,老爷子的情绪似乎不高。知道爷爷很少会把政事堂中积累的压力带回家里来,如今必定是遇到了什么非同寻常的状况,他不由得看了越影一眼,见其丝毫没有暗示自己的意思,他就绕到爷爷身侧,伸手轻轻替其**着肩颈。

“爷爷,是出了什么事吗?”

“呵。”越老太爷淡淡地说,“刚刚得到的消息,神弓门叛了,去投了北燕。”

越千秋顿时呆若木鸡。神弓门叛了?开什么玩笑,他今天才见过曲长老和应长老,见过那六个或腼腆,或好强,或胆小,或大惊小怪的神弓门弟子,他们还答应了去参加诺诺的生日会,怎么可能神弓门就突然叛了?

虽说越千秋之前一直对严诩说,不继承玄刀堂云云,可自从玄刀堂在石头山重建之后,他这两年去得比严诩还勤。潜意识中,他对玄刀堂归属感很强,再加上之前帮着越老太爷让白莲宗和玄刀堂重回武品录,越千秋一直都很支持爷爷倡导的复兴武风。

正因为因此,更多的时候,他视自己为武者,而不是官宦子弟。也正因为如此,他很难相信,那些爽朗的人背后的门派,竟是突然叛逃了。

在呆愣了片刻之后,他忍不住难以置信地问道:“爷爷,神弓门怎么会叛投了北燕?”

“怎么会?呵,这六年来,虽说玄刀堂垫底,其他下品门派降等除名的威胁不再,朝廷对那些门派的辖制不再如从前那样严苛,两任巡武使也都收敛了不少,可终究武品录还没有重修,巡武使这太上皇还在,总有人心怀不忿。最重要的是,神弓门……唉。”

侍立在旁边的越影见越老太爷摇头叹气,知道老爷子不想多说。可越千秋如今也大了,有些事他觉得应该让小家伙知道,于是就接上了话茬。

“当年太祖皇帝打江山时,曾经建有神弓营,而神弓营中,很多百步穿杨的高手都是出自幽帝年间射术高手建立的神弓门。后来太祖登基之后,神弓门一位杰出弟子受不得激将,和太祖皇帝幼子比射术,却因为弓弦断裂,误伤了贵人的一只眼睛。”

“虽说因为旧日功勋,只有那弟子一人担责,但神弓门终究受到迁怒,从最初铁板钉钉的中六门中落榜,被人硬生生压到了下九门。而且若不是六年前老太爷的突然一击,玄刀堂和白莲宗之后,再下一个被武品录除名的,就是神弓门。”

越千秋顿时眉头大皱。尽管越影说得好像只是一场事故,可他却依稀觉得,这好像还关系到当年某些不可告人的秘密。可他没兴趣探究那些陈谷子烂芝麻的往事,知道神弓门确实是怨气极深,有叛逃的理由,那就足够了。

可他仍然满心疑惑:“爷爷,我今天才刚去见过神弓门的人,没有看出半点迹象。”

越老太爷冷哼了一声,心里的不痛快全都显露在了脸上。

“你以为谁都是小四,谁都像他这样一心护着自己人?当初他一面在后头当他的大寇,一面在前台当他的驸马,一面又让刘静玄和戴静兰带人一路乒铃乓啷打回来,然后在流寇大军颇有损伤的情况下,把刘戴两家的家眷和朱冯方马四家人几乎完好无损地送到我朝手上。可换成别人就只能壁虎断尾了。”

越影知道老爷子这一次拿越小四打比方,并不是给儿子脸上贴金,而是纯粹鄙夷神弓门上层的行为。因此,他少不得再次对越千秋详细解释了几句。

“神弓门这一次从掌门到大部分长老,再到他们看重的一些弟子,连同家眷都一股脑儿带走了。至于剩下的,就只有刚刚抵达金陵,参加武品录重修的两位长老和六个弟子,还有他们的家眷,这些人全都被一股脑儿割舍了。”

“这也太卑鄙无耻了!自己跑去北燕享受荣华富贵,却丢下别人顶缸送死!”

越千秋顿时大怒,不由得骂出声来。

若是以通敌叛国追究这些被丢下的人,把神弓门留下的这些人都杀了,那么震慑只是一时,更多的武人都会因此寒心。而北燕还可以趁势往朝廷身上抹黑,放出更大的风声大肆招揽武人。如若轻轻饶过这些剩下的神弓门弟子……那以后还会不会有人效仿神弓门?

想到这里,他突然忍不住说道:“爷爷,当年北燕使团来时,您不是说爹好像提过还有北燕秋狩司的楼英长逃脱了?虽说那一次除掉不少北燕钉子,可您说过其实没有一网打尽,会不会是那个楼英长在暗地里捣鬼?”

“十有八九。”越老太爷疲惫地揉着太阳***气与其说是挫败,还不如说痛心,“六年隐忍不发,此次趁着武品录重修之际,掀起这样一场惊涛骇浪,着实是好心计,好手段!只可惜我这几年竭力方才挽回的局势,只怕又要有变故了!”

越千秋也觉得有些沮丧。然而,两国交兵,各有胜负。没道理只允许越小四在人家那儿风生水起,一面当大寇,一面当驸马,人家就不能在你这儿埋下长达数年不暴露的暗子。更何况,越小四在信上也说,他都眼看要暴露了。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打起精神道:“爷爷告诉我这些,是不是我能做什么?”

“不错,知道不是我要你做什么,是你能做什么。”

越老太爷欣慰地看着小孙子,随即敛去仅有的一丝笑容。

“本来,你师父或者你直接去找神弓门此次进京的那些人是最好的。但我不能担保这消息只有我知道,若在明面上你们和叛国之人来往密切,那却有嘴说不清了。你不是下了一堆帖子邀人参加诺诺的生日会吗?就利用这个机会,和神弓门的人接触一次。”

越千秋不禁有些犹豫:“那要等到大后天了,这消息真的能捂住三天?”

“如果捂不住,那是天意。不过,这消息是你影叔打听到的。神弓门和铁骑会,一直都是他关注的重点,应该比别人的渠道快一点。本该是你师父出头最好,但那小子……呵!”

越千秋知道,越老太爷是不满严诩如今被两个儿子绊住了手脚,可他更知道,潜意识之中,老爷子其实是因为严诩成婚生子,有了一对双胞胎,想到了这六年来只偶尔有信送回来的越小四。

尽管老爷子早就儿孙满堂,但那个孤身在北燕做着最危险事情的越小四,无疑是老爷子如今最牵挂的人。

哪怕越小四送了一个女儿回来,但在越老太爷心目中,仍然更希望幺儿也能平安。

知道在外合纵连横手段百出的爷爷,在家里却是个快要七十的老人,越千秋少不得岔开话题,插科打诨说了好一会儿白不凡的笑话。可即便如此,他依旧看得出来,越老太爷脸上笑着,心中却仍在忧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