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德司都知沈铮,奉命捉拿神弓门叛贼,还请玄刀堂越九公子把人交出来!”

小胖子一时眉头紧皱。来的居然是那个从来目不斜视,不拿正眼看他的沈铮!

第209章 针尖对麦芒

如果沈铮知道小胖子心中的想法,从来冷硬如石头的他定然会大叫撞天屈。

武德司虽然不欺压百姓,一直都以神秘的一面示人,可那是皇帝的鹰犬,怎么能向皇子去摇尾巴?他可不是韩昱那种能够被东阳长公主呼之则来,挥之则去,甚至连越千秋这种**臭未干的少年都能指使得动的人!然而,他也真心没有任何藐视李易铭的意思。

他只是为了避嫌!

可惜沈铮不知道,而且他也没有得到李易铭悄悄跑来玄刀堂的消息。此时此刻,带着通身黑衣的武德司校尉堵在玄刀堂山门前,他看也不看一旁面沉如水的总捕司一等捕头浮云子杜白楼,再次吸气提声大叫道:“请玄刀堂越九公子把神弓门叛贼交出来!”

戴展宁还来不及说话,刘方圆就已经气冲冲地来到最前头,怒声叫道:“神弓门怎么就成叛贼了,你把话说清楚!”

刘方圆虽说在越千秋那个小圈子里,素来以冲动易怒闻名,除了越千秋和戴展宁,其他人和他的关系都只是一般,但是,他此时心直口快的特性显露出来,却得到了近乎同仇敌忾一般的支持。

正如之前二戒和尚特地跑来给严诩和越千秋报信时说的那样,关于朝廷此次以重修武品录为名,将各派代表召集到金陵,一直都有这是要一网打尽天下武人的传言在流传。

尽管老一辈的名宿对此多数不以为然,觉得朝廷不会自毁长城,但私底下自然不乏议论。至于更加激进的年轻人,在悄悄交流时,还说过不少义愤填膺的话。可此时此刻,更加激动的显然不是这些各派英杰,而是别人。

刘方圆一马当先,朱鹏俊和马三林两个素来和他不大和睦的,也立时挺身而出。

“就是,证据呢?证据在哪儿?”

“凭什么就说神弓门的人是叛贼!”

“早不抓人晚不抓人,偏偏现在跑我们玄刀堂来,你们是何居心!”

眼见玄刀堂的弟子们率先站出来质疑,哪怕和神弓门弟子说过话打过交道的各派弟子很少,可谁都不愿意落了声势,立时响起了无数附和声。

“没错,拿出证据来,否则就是污蔑!”

沈铮没想到会遭遇如此强烈的反应,一张脸顿时就黑了。想到皇帝这些年宁可重新整饬总捕司,把权限下放一部分给武人,他一面暗恨就是如此方才放纵了这些武人,一面迸发出了比之前更响亮的怒喝。

“朝廷大事与尔等这些**臭未干的小儿何干,若再不让路交人,尔等就和叛逆同罪!”

“沈都知好大的威风!”

随着这声冷笑,一个黑影倏然从天而降,重重砸落在地。之所以是砸,那是因为比人先落地的,是一把陌刀。刀柄重重地跺在地上,竟然将坚实的石面砸出了一个浅浅的小坑!

紧跟着落地的人微微屈着膝盖,很快站直了身子,正是越千秋。

“你说朝廷大事与我们何干?须知古书有云,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嗯,就让爷爷的鹤鸣轩再多一本古书好了!

越千秋骑马赶到石头山就发现有异常人出没,立时绕去了后山自己常走的一条小路,因为那不适合马匹行走,他把那匹普通的坐骑交托给了那个随行的玄刀堂弟子,自己直接来了一趟徒手攀岩。让他诧异的是,原本以为必会逃跑的小猴子,竟是也跟了过来。

可此时此刻,他顾不得不知道躲到人群中和谁混在一起的那小子,两只眼睛死死盯着沈铮,一字一句地说:“沈都知应该知道,今天这么多少年英杰都在这儿,你要是不说出神弓门是叛贼的理由,没有人会心服口服,到时候有心人宣扬开去,你觉得会是什么后果?”

嘴里这么说,他心里却烦躁极了。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消息会这么巧在这当口走漏?

还有得到他的消息也到了这儿来的应长老,会不会半路被人截下抓了起来?

沈铮自从当年那出金枝记开始,就始终对越千秋抱持着敌意,奈何皇帝不肯听他的谏言,对这个来历不明的小子颇多宽容不说,就连宫中妃嫔也有不少更喜欢越千秋胜过李易铭这个正牌皇子,东阳长公主的回护就更不用说了。

可此时此刻,他却半点不怵,冷脸挑了挑眉。

“九公子要证据?呵,神弓门掌门徐厚聪带着一群人突出边境,叛投北燕,如今延安府的神弓门已经只剩下了空房子,这算不算证据?”

“这不可能!”刚刚已经被叛贼两个字狠狠砸得头昏眼花的小齐,此时此刻更是觉得一颗心被刺得鲜血淋漓,那声音尖利刺耳。他求救似的看向了身边的师兄们,却见慕冉喃喃自语,同样念叨着不可能,庆丰年脸色苍白,摇摇欲坠,至于其他三人,亦是失魂落魄。

当他发现四周围的人不由自主地挪开几步,刚刚支持他们,为他们说话的声音一下子就没了,他只觉得悲从心来,竟是情不自禁地跌坐在地。

“不可能的,掌门师伯不可能做这种事的……一定是弄错了,一定是弄错了!”

事先毫不知情的刘方圆死死咬着嘴唇,不知道自己是该同情这些被抛下的神弓门弟子,还是该鄙夷他们的师长通敌卖国。而戴展宁则是望向了越千秋,可让他失望的是,越千秋那张冷峻到极点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他甚至不知道对方离开的那段时间是否办成了事情。

而周霁月敏锐地捕捉到了沈铮脸上一闪即逝的得意,心中不由得更加烦乱了起来。可就在这时候,她察觉到一个异常的气息,猛然抬头喝道:“来者何人?为何鬼鬼祟祟不敢露头?”

大多数人正震惊于神弓门叛逃,周霁月这突然一声喝,却是让所有人的注意力倏然都转向了她目光所视的方向,就连沈铮也不例外。可他一扭头就意识到这可能是声东击西之计,然而,他刚想立时扭头回来,就听到一侧的山石后头传来了一声长笑。

“我鬼鬼祟祟?不过是看到一出蹩脚的猴子戏,懒得现身而已!”

随着这个声音,那块山石上非常突兀地出现了一个高大的身影。他一身灰布直裰,容颜苍老,脊背却挺得笔直。不少人在见着他的第一时间便向左右询问,却竟是没有一人认识这个老者。就在这时候,一个精瘦的少年突然从人群中窜了出来。

“师父,你怎么来了?”

“我怎么来了?呵,我倒不知道你居然这么大胆子,竟敢偷溜出来凑这种热闹!”

一个腾跃上了那块山石的小猴子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这一声厉斥骂得缩头缩脑。

看到这一幕,越千秋哪里还猜不到对方是谁?他拱了拱手,高声问道:“来的可是铁骑会彭会主?”

“老夫就是彭明。”在这言简意赅的六个字之后,老者低头看了越千秋一眼,淡淡地说道,“之前九公子来访,我却拒之门外,没想到却劳你照顾了我这个不成器的徒弟。”

这话旁人听着不觉得什么,越千秋却不禁心中一跳,暗想莫非他拎着小猴子去见曲长老的情景,早就落入了对方的视线之中?可还不等他权衡此中利害,彭明就突然提高了声音。

“如若真的是神弓门叛投北燕,这么多人从准备到行动,再到偷越边境,即便有北燕密使从中牵线搭桥,可是,以刑部总捕司和武德司的能耐,事先会没有查到一丁点端倪?会这么顺顺当当地把人给放跑了?就如刚刚玄刀堂这位刘公子说的,想当初,玄刀堂的刘静玄和戴静兰师兄弟,是怎么降了北燕的?还不是因为有人卖了他们!”

他那最后一句话,几乎是如同滚滚雷音一般,炸响在每一个人的耳边,随之而来的是一声不逊于此的暴喝:“要我说,在指责叛贼之前,先扪心自问,你们自己是不是国贼!”

直到这一刻,越千秋方才猛然之间醒悟到,当初爷爷为何会露出那样的疲态。

单单是神弓门叛逃,朝中可能会有人反攻倒算重修武品录一事,可那却不至于让老谋深算的越老太爷那般光景。可如果这件事背后有人纵容,那意义就截然不同了!

还是他想当然了,没有察觉到越老太爷的疲惫和失望之后,那更深层次的东西!

沈铮瞳孔猛地一收缩,几乎想都不想地厉喝道:“来人,把这妖言惑众的老匹夫给我拿下!”

第210章 寸步不退

看到杜白楼眉头紧皱,抬手示意总捕司的蓝衣捕快们稍安勿躁,而武德司的人却立时朝那块山石围拢了过去,越千秋立时毫不犹豫地出声叫道:“陌刀阵何在?”

戴展宁早就预备停当,此时立时发出了一声尖利的呼哨。随着两排手持陌刀的少年倏忽间排众而出,挡在了山门之前。一时间,刚刚蜂拥而上打算围攻彭明的武德司校尉们不禁面面相觑,

见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自己,越千秋便一字一句地说:“这是皇上钦赐给玄刀堂的地方,容不得任何人撒野。沈都知如果拿出盖着皇上玉玺和政事堂大印的公文,那么,这六位神弓门弟子我就亲自带人押送了跟你走。但你如果拿不出东西,那就请先去把手续办齐吧!”

沈铮顿时勃然大怒:“越千秋,关乎朝廷大事,岂容你胡搅蛮缠!”

“请沈都知抬起头来看看你头顶上的牌匾,那是皇上亲自写给玄刀堂的!要不要再让我请出皇上赐给玄刀堂的地契,让你再好好看一看?这石头城以及方圆五十步之内,全都是玄刀堂的地盘,没有我玄刀堂邀约,又没有圣命,不论任何人等不得乱闯!”

越千秋**地把沈铮顶了回去,这才仰头看了一眼山石上的彭明和小猴子师徒,满不在乎地笑了笑说:“至于彭会主说的话,就算是其中有他猜测的成分,但似乎还达不到妖言惑众的标准,沈都知干什么像是火烧屁股似的,急吼吼在我玄刀堂动手拿他?”

沈铮气得眉头倒竖:“你……”

越千秋随手一横陌刀,眼睛却看向了杜白楼:“杜前辈,咱们可是老相识了,难得您今天来,到我玄刀堂来坐一坐喝杯茶如何?今天来的这些少年英杰们,可是仰慕您多时了!”

杜白楼见齐刷刷一堆少年人的目光全都看向了自己,又感觉到一旁沈铮那目光如同刀子似的射了过来,他顿时来了脾气。

刑部总捕头如今是一等捕头们轮换当的,他早就不是总捕头了,但在这些年的改变之下,总捕司虽不至于从反派变成正面,可在他看来,总比如今越来越鬼鬼祟祟的武德司好得多。

因此,他想都不想地轻哼道:“看在你越小九份上,我就到你玄刀堂中坐坐!”

杜白楼这样的武林名宿,本来就是少年人心目中的偶像,此时见他答应,刚刚还因为武德司和总捕司双双堵门而心中忐忑的各派弟子顿时发出了小小的欢呼,紧张感也一扫而空。

刘方圆更是来到了小齐身边,用脚尖悄悄捅了捅小家伙的大腿:“别哭了,男儿有泪不轻弹,哭有什么用?再说,有大师兄呢,只要真的是有人弄鬼,他一定会帮你们的!”

几个神弓门弟子听到刘方圆这安慰,再看到杜白楼对左右吩咐了几句,竟是大步走了过来,完全无视了两排少年的陌刀很可能当头落下,无所畏惧地走进了山门,心乱如麻的他们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使劲安慰自己,一切都还没有确证。

而几乎同一时间,躲在人群中的李易铭瞥了一眼被青城弟子簇拥在当中,面色凝重却始终没做声的甄容,忍不住轻轻哼了一声,在心里骂了一声装腔作势。

这种关键时刻却不知道站出来给自己立名声,比越小九差远了!

话说李崇明竟是好死不死拜在了神弓门的曲长老门下,此番神弓门闹出了叛逃的大事,不知道那小子会不会大义灭亲?如果说李崇明大义灭亲,他此次出门竟然刚刚好好遇到这种事,要不要表现一下?

就在小胖子冥思苦想的时候,他本以为独木难支之后,定然会知难而退的沈铮,却是并不打算就此放弃。

就只见这位武德司之主深深吸了一口气,冷冷说道:“杜捕头既然要当自己是武人,忘了自己是拿着朝廷俸禄的总捕司一等捕头,那我也无话可说。可我沈铮却不是畏难之辈!”

几乎就在那之辈两个字出口之际,沈铮便如同骤然飞跃而起,朝着越千秋直扑了过去。

没有人想到沈铮竟然会舍易取难,把越千秋当成了攻克的重心,除了越千秋本人。

从登场现身和沈铮言语交锋开始,越千秋的注意力从来就没有一刻离开过沈铮。眼见对方凌空下击,一直虚虚握着陌刀的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歪歪偏向一边的陌刀倏然向空中划了一条闪亮的弧线。

沈铮从来没和越千秋动过手,但却一直让人关注越千秋在公开场合与人动手的情景。可不论是越千秋接下白不凡挑战的那一次,还是在街头和别人发生的冲突,每一次都是拉开架势和人对战,他竟是第一次发现,越千秋应对偷袭却也有一套。

可既然已经抢先动手,他自然不会再有半分犹疑,暴喝一声“来得好”,他双手缩回袖中,再探出时,手中却已经亮出了一对极短的双钩,竟是以短搏长,试图用最短的时间攻破越千秋的防御圈。

然而,让他极度失望的是,那些少年的陌刀阵并未回来支援,越千秋却守得滴水不漏,根本不理会他故意卖出的破绽,一招一式稳扎稳打不慌不忙。眼见刘方圆和戴展宁双双抢上前来,他终于意识到事无可为,深深吸了一口气便加快攻势,三招过后就飘然疾退。

然而,就在他已经做好准备此次无功而返时,却听到了一个让他大吃一惊的声音。

“来而不往非礼也,沈都知,你也接一接我这一招凭山望海!”

疾退之中的沈铮慌忙一个千斤坠,双钩交叉一横,自觉随时可以接下任何攻势,可刚刚落地的他紧跟着就听到一句话,差点没气得一个踉跄。

“还当真了?我可不像你一大把年纪还玩偷袭,虚张声势懂不懂?逗你玩的!”

嘴里这么说,手持陌刀的越千秋却一点都没有放松警惕,可垃圾话更是不用思考似的喷涌而出:“想拿住我要挟人?对不住,神弓门弟子今天是来做客的,又不是我的手下,不会因为我万一失手被你抓了就投降。反而被你失心疯这么一闹,他们鱼死网破也未必可知。”

他说到这里微微一顿,这才似笑非笑地说:“毕竟,英王殿下可是在这里!”

几乎在越千秋话音刚落的一瞬间,小胖子便冷不丁打了个哆嗦。他一下子感觉到身边传来的森寒冷意,大骂越千秋祸水东引的同时,原本权衡不定的心意也一下子明朗了起来。他一把拨开身前如临大敌的两个侍卫,大声咆哮了起来。

“沈铮,就算是神弓门的那个什么掌门真的叛逃了,既然他没带上这次到金陵来的这些人,那不就表示他把这些人给丢下了?一方是弃国弃家的叛贼,一方却是赴京来参加重修武品录,赤胆忠心的大吴子民,你把人当成叛贼抓回去,岂不是亲者痛,仇者快?”

果然不愧是阴险狡诈的小胖子,真有前途!没浪费我把这话留给你来说!

越千秋暗地里舒了一口气,眼见沈铮一张脸变得无比难看,他这才好整以暇地说:“沈都知,听到没有,英王殿下如此见识,这才是我朝之福……来人,给我摆好了陌刀阵,恭送沈都知!”

眼见得两排陌刀少年立时围逼了上来,而刑部总捕司分明作壁上观,杜白楼不管不顾地正在和那些青城弟子说话,沈铮不由得气咻咻地狠狠冷哼了一声,转身拂袖而去。他这一走,武德司的校尉哪里还会停留,立时纷纷跟上。

等这些不速之客终于消失在视线中,刚刚剑拔弩张的玄刀堂山门前立时传来了一阵抑制不住的欢呼。越千秋却没功夫和人一起雀跃,他把陌刀暂时丢给一旁的朱鹏俊,两个起落后纵身一跃上了彭明和小猴子师徒占据的那块山石,笑眯眯地拱了拱手。

“彭会主既然来了,能否也到我玄刀堂喝杯茶?”

第211章 动口不如动手

当越千秋正在努力和铁骑会会主彭明搭讪的时候,杜白楼正在审视甄容,至于与之同行的其他那几个青城弟子,他只不过是略一点头而已,根本就没有太大的关注。四目对视良久,他就只见甄容微微低下了头,但脸色分明不那么好看。

知道这是掌门师兄极其看好的弟子,他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本来准备倾泻而出的提醒也好,呵斥也罢,全都吞回了肚子里。

他少年的时候还不是一样不撞南墙不回头,自以为只要单剑在手,就能天下无敌?

这天下最难对付的不是那些武艺一等一的高手,而是最险恶的人心!

就在杜白楼微微走神的时候,他突然听到一个嗓门不小的声音:“杜前辈,你是青城名宿,武林中人人敬仰的前辈,你为什么要进刑部总捕司,给朝廷做鹰犬?这么多年了,狡兔死走狗烹的例子还少吗?之前总捕司鹰犬四处乱窜,武者惶惶不安的往事,你都忘了吗?”

李易铭正朝那边邀了彭明师徒下来的越千秋迎上前去,听到这个慷慨激昂的声音,他差点没气得胃疼,立时也顾不得越千秋了,扭头拼命搜寻起了那个敢说这种大逆不道话的家伙。

可随即他就发现,自己根本不用担心人跑了,因为那人生怕别人没看见似的,正昂首挺胸朝杜白楼走去,满脸的大义凛然。

“有点意思。”杜白楼眯了眯眼睛,丢下脸色复杂的师侄儿甄容,径直看向了那个步步紧逼的中等个头少年。他不知道对方是哪门哪派,也不想知道人是哪门哪派,因此他并没有开口,而是直接动了手。

他六年前和必答思一战后断了剑,进入总捕司后,就因皇帝点头,去武库中挑了一把削铁如泥的无名宝剑,此时谁也没看清楚他拔剑出剑,甚至连回剑归鞘的动作,更多的人都是因为那叮的一声方才醒觉过来。

下一刻,那慷慨激昂的中等个头少年竟披头散发,而地上躺着的赫然是束发的半截玉簪。

“我力强,你力弱,所以,我手下留情,你才只是断了玉簪,而不是断了头发,又或者直接掉了脑袋。”

杜白楼的声音仿佛是冷飕飕的寒风,卷过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你们以为刚刚是你们这些人同仇敌忾,这才把那个沈铮给撵走的?简直可笑!”

“首先,因为你们是在这玄刀堂做客,这里有皇上御笔亲题的牌匾,这里有皇上钦赐的地契,这里还有越老相爷的孙子越小九,最重要的是,这里有英王殿下!”

听到杜白楼把自己放在最后最重要的位子,小胖子只觉得心里非常舒服。至于谦逊两句给这些少年英杰留个好印象?抱歉,小胖子的思想觉悟还没这么高。再说他自认为刚刚被越千秋逼得不得不表态,做出的姿态已经足够高了。

“你在这里大放厥词,后果不过是被我削断头带。可如若你在外头也这样大放厥词,那么后果就是去蹲大牢。如若你到重修武品录时那盛会上,也敢说这样狗屁不通的话,那么,要么你的门派把你逐出门墙,要么就是你把自己的门派牵累到死!”

杜白楼说到这里,便再也不看那个又羞又怒的少年,冷冷说道:“要想有改变,要的不是动动嘴,指责这个指责那个,要的不是去寻衅滋事,是自己去真真切切做点什么可以改变现状的事情。总捕司黑狗四处乱跑那是过去,现在还有多少?你要瞧不起总捕司的那身狗皮,自己就进来试试,看看能不能真真切切地做点实事,少在那乱吠,比鹰犬还不如!”

越千秋第一次知道,浮云子杜白楼除却师父当年说的好挑战,原来还有一张刻薄到极点的嘴。瞧见人已经快要被骂哭了,他虽说觉得活该,可也不能把杜白楼宝贵的时间全都用在骂人上,因此他不得不重重咳嗽了一声。

“杜前辈……”

可他才说了这三个字,身后就传来了彭明的一声冷笑。

“你自己能做,还不能让人说?你先是跑到余家做供奉,然后就去了总捕司做鹰犬,反而还在别人面前耍横?哦,你们青城是上三门,永远不会沦落到被除名的地步,所以当然能够不顾别人死活。”

“彭五,你少给我倚老卖老!铁骑会沦落到现在这地步,还不是因为掌门是你这个执拗守旧的老家伙?都多少年的帐还一天到晚记在心里,不知变通,你以为今天沈铮奈何不了你,他日后就不能拿你怎么样?你以为你有越小九这样的底气和靠山?”

“你说什么,给我再说一遍?”

“怎么,我还怕你不成?想当初你这样的老家伙我也不知道打过多少!”

“好,好,我倒要看看你杜白楼这鹰犬当到还剩几分本事!”

“总比你这闹得整个门派只有三两只小猫小狗的强!”

眼见两个人从斗嘴到动手,随即竟是发展到真真切切打一打了,四周围的年轻弟子瞬间呼啦啦往后退去,让出了当中的一大块地方给这两位。

尽管铁骑会会主彭明多年不行走江湖,年轻人都不认识他了,但一派掌门的地位放在那儿,谁也不会小觑了他。至于浮云子杜白楼淡出江湖也有些年头,可当年赫赫名头还在,六年前在金陵败了北燕剑手必答思,谁都想知道他在进了刑部总捕司之后,武艺是否退步。

因此,每一双眼睛都注视着从地上打到房顶,从房顶打到树上,又从树上打到空中的两人。可就在战况激烈,难解难分的时候,除了拳脚刀剑交击声之外再无杂音的这偌大地方,传来了一个压抑着怒气的声音。

“两位前辈够了没有?要打出去打,神弓门的事情还没有善后,轻重缓急你们懂不懂?”

这话说得很不客气,以至于所有听到的人都忘了那激烈交锋中的两位名宿,把目光投向了说话的越千秋。而刚刚打到再次落地的杜白楼和彭明却同时动作一滞,对拼一招后就双双后退了数步,拉开了一个还算安全的距离。

下一刻,两人的目光就全都落在了那边厢一个非常明显的六人小团体身上。

不用说,正是神弓门的六个弟子。

杜白楼微微眯了眯眼睛,随即淡淡地说道:“消息是延安府的刑部分司报上来的,神弓门所有屋宅空无一人,从掌门徐厚聪到长老和大部分弟子,连同家眷一起,全都无影无踪。此后延安府和绥德军所有堡寨立时严查,可是晚了,北燕突袭土门,把百多号人接应了过去。”

直到这一刻,几个神弓门弟子方才面如死灰。可慕冉仍是抱着最后一点期望,声嘶力竭地说:“可当年刘将军和戴将军的家眷,也不是被人出卖给北燕,这才……”

慕冉话还没说完,彭明就冷笑道:“刘静玄和戴静兰虽说受排挤,可好歹也是主将副将,自然还有忠贞之心。可徐厚聪只不过是窝在一个小县城,朝不保夕,郁郁不得志的小掌门,和那种清苦的日子相比,北燕许了高官厚禄,良田万亩,荣华富贵和清贫冷落,这还用得着选?”

见在场一群少年人个个色变,他就满不在乎地说:“别问我怎么知道的。铁骑会和神弓门是难兄难弟,自然也有人拿着优厚的条件来游说过我,只不过给我一刀劈了。铁骑会虽说已经只剩下小狗小猫两三只,可我还不想让祖宗被人戳脊梁骨,更不会让某些人看笑话!”

庆丰年的脸色已经更白了。他已经不想去弄明白留在老家的掌门和其他长辈以及师兄弟们在哪,他只是用恳切到几乎哀求的目光看着越千秋,希望越千秋能告诉自己,师父和师叔眼下如何。可就在这时候,他听到了一个清清冷冷的声音。

“神弓门曲长老刚刚被武德司韩知事带了去见皇上,至于应长老,我已经带来了。”

越千秋率先循声望去,就只见越影正架着灰头土脸的应长老,静静地站在玄刀堂山门。

第212章 皇帝的厚赐

“影叔!”

越千秋几乎想都不想便窜了过去,见应长老除却灰头土脸,还有些失魂落魄,他就知道,对方已经知道神弓门掌门徐厚聪等人叛逃的事情,只怕还差点被武德司又或者刑部总捕司的人拿住。他没有再去刺激这个和曲长老一样被扔下的可怜人,而是有些狐疑地看着越影。

“影叔,你怎么来了?”

“小小姐第一次在金陵过生日,老太爷怎么能没个表示?”

越影轻轻松开了应长老的手,见几个神弓门弟子慌忙簇拥了上去,把人拉到一边说话去了,他仿佛没有注意到四周围那些惊疑的目光,嘴角露出了微微笑容。眼见诺诺撒欢似的扑了上来,影叔影叔叫个不停,他就蹲下身来,一把将小丫头抱了起来,一如当年抱越千秋。

“影叔,千秋哥哥给我办生日会,请来了这么多哥哥姐姐,爷爷又送我什么?”

越影看了一眼越千秋,又瞧见杜白楼正黑着脸看自己,而铁骑会会主彭明则是目光深沉,他就若无其事地说:“老太爷说,今天客人们都是因为小小姐你来的,不论谁用什么借口,也不能惊扰了你的宾客。至于礼物,他却是借花献佛。”

这前半截话已经让众多人松了一口大气,尤其是听出这弦外之音的神弓门应长老,只觉得五味杂陈,说不出是如释重负,还是痛心疾首。可是,即便刚刚经历过那样的惊险,不少人仍然很好奇,那位经历传奇的当朝次相越老太爷,要送给小孙女什么样的生日礼物。

越千秋却直接在心里嘀咕。借花献佛……借谁的花献给诺诺这尊大佛,这还用说吗?

想当初他那次过生日,可是因为爷爷哄了一大堆人来,收礼收得手软!

诺诺却拧着小眉头,仿佛在琢磨借花献佛四个字究竟是什么意思,可终究对礼物的好奇占据了上风,立时使劲抱着越影的脖子:“影叔别卖关子嘛,爷爷到底要送我什么?”

越影被诺诺的撒娇闹得有些无奈:“我哪里卖关子,是你自己没耐心。老太爷对皇上提了提你过生日的事,说是一会儿要过来,结果硬是被赵相国几个人给拦住了。”

听到这里,越千秋忍不住莞尔,心想赵青崖肯定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虽说那次他在东阳长公主府水云天的生日宴,赵青崖并没有来凑热闹,可并不妨碍此中内幕和细节传出去。只怕一二十年里,越府哪个晚辈过生日,谁都不敢来凑热闹。

越影见越千秋笑得贼,若无其事地呵了一声,这才继续说道:“为了弥补小小姐你的损失,皇上选了一对小仙鹤,一对小龟,一对温顺的小马,一对鹦鹉,都送去了家里。除此之外,皇上把六年前抄没的吴仁愿旧宅赏了给小小姐你。”

对于那些小动物,诺诺的脸上泛着又惊又喜的光芒,可听到旧宅,她不禁迷惑地瞪大了眼睛:“我要那个谁的老房子干什么?”

越千秋心知肚明,皇帝哪里是赏诺诺,分明是借此赏如今不能公布其存在的越小四!

可他更知道,皇帝这是借此彰显越老太爷的地位稳固。

而且,吴仁愿当年臭名昭彰,武人对其恨之入骨的不在少数。如今皇帝偏偏在今天这个节骨眼上,把吴仁愿的旧宅赐给了诺诺这个请了一大堆武林少年英杰过生日的五岁小女孩,岂知不是在安武人之心?

因此,不等越影回答诺诺的问题,他就笑着说道:“诺诺,皇上赏你一座房子还不好?以后你想请谁去做客,就请谁去做客。想请谁来玩,就请谁来玩。当年那个没人缘家里的房子可不比咱们越府小,以后就是你一个人的了!”

诺诺顿时眼睛大亮,可紧跟着就嚷嚷道:“我才不要一个人住,我要和爷爷影叔还有千秋哥哥在一起,还有大伯母!咦,那不是说,以后我和大双小双比武,地方就更大了!”

越千秋为那一对可怜的小魔星掬了一把同情之泪,可死道友不死贫道,他巴不得有两个人去给妹妹解闷,当即附和道:“说的是,以后你比武的地方大得很。”

“紫葭姐姐,你们要不要来一起住!”

见诺诺扭来扭去从越影的怀抱中挣脱了下地,一溜烟就跑去邀请玩伴了,越千秋不禁莞尔,紧跟着就拍了拍手道:“各位,刚刚不速之客扰了雅兴,这会儿大家该怎么乐,就怎么乐,如何?”

知道不少人还惦记着神弓门的事情,他就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说:“刚刚英王殿下的话,大家也应该听到了。神弓门掌门徐厚聪带人叛逃,却不管曲长老应长老以及这些进京的弟子死活,这分明就是壁虎断尾的招数。如果真的是北燕唆使,这招就更是阴毒了。”

李易铭刚刚已经把沈铮给堵了回去,此时此刻也就不吝惜继续给自己塑造一下英明神武的形象,竟是接着越千秋的话往下说。

“叛逃的那些人跑去北燕安享荣华富贵,一无所知留下的人却要被人称作叛贼,这还真是冰火两重天。要我说,你们剩下的这些人不如把神弓门的担子跳起来,推选一个新掌门,把那些叛逃的家伙统统开革出去!”

“英王殿下说得好!”

这一声附和让小胖子非常得意,可发现声音有点不对,他扭头去看时,却发现高举右臂支持自己的,竟然是今天的小寿星诺诺。情知这么丁点大的小丫头指不定连北燕和吴朝是什么都弄不清,他不禁有些媚眼抛给瞎子看的郁闷。可紧跟着,他就听到了又一个赞同声。

“英王殿下确实说得好!各门各派常常有些不和睦的家务事,但像神弓门徐厚聪这种厚颜无耻的卑劣小人,却是闻所未闻!”

今天在场这么多年轻弟子,唯有周霁月年纪轻轻便已经是一派宗主,此时说起话来,自然格外有力度:“曲长老和应长老是徐厚聪的同辈师弟,今天这些神弓门弟子是他的后辈弟子,他竟把人丢出来当诱饵,自己却带着亲信潜逃北燕,此等叛贼,天下武林共弃同诛!”

说到这里,她就环视了众人一眼道:“今日这么多才俊英杰在此,何妨歃血盟誓,上穷碧落下黄泉,同诛叛贼?”

越千秋听着四周围从最初的一片寂静到顷刻之间的群起响应,不禁轻轻舒了一口气。

当年的小丫头现在成了英姿飒爽的宗主大人,听听这一声倡议,真是恰到好处!

人群中,落英子甄容轻轻咬了咬嘴唇,想到之前在群英会众人面前的倡导,他只觉得今日自己便犹如演了一场猴子戏,什么都没做到,也难怪杜白楼竟然会用那样的目光看他。

群英会的第一场戏,就这么演砸了。等到回去见大哥时,他怎么交待?

如果不是大哥,他怎么进得了青城,怎会有今天……他该怎么办?

就在这时候,甄容听到耳畔传来了越千秋的声音。

“对了,歃血盟誓之前,谁说要挑战我来着?眼下闲着也是闲着,谁下来和我练练手!”

甄容眼中厉芒一闪,正要开口答应,却发觉肩膀上被一只手死死压住了。一时大怒的他回头看去,发现竟是杜白楼,那满腔恼火顿时化成了惊疑。

“越千秋可以输,你却输不得,更输不起。”

杜白楼没有给甄容半点挣脱的余地,嘴唇微微蠕动,但他说的每一个字却全都清清楚楚传入了甄容耳中:“因为玄刀堂掌门弟子并不是越千秋的全部,可年轻一代中几无敌手的青城落英子,却是你的全部。就算你赢过越千秋,赢得过白莲宗的周霁云吗?人在江湖,不该动手的时候,少动手,否则等你落到我的地步,那就来不及了!”

想当初他四处挑战,只求一败,何等意气风发,可当真正的败北之后,门派的光环再也庇佑不了他,仇家纷至沓来,名声更是一落千丈。

换成当年的他,何尝想到自己会有这些年为余家供奉和总捕司一等捕头的经历?

第213章 车轮战后的盟誓

越千秋虽说中途离开了很久,可他耳报神众多,自己不在的时候都发生了那些事情,自有人对他说得清清楚楚。所以,他倒是很乐意和青城的那个什么落英子打一架,看看是不是真的有差距,如果输了,他倒希望自己以后可以多个追赶的目标。

奈何他这提议一出,之前邀战过他的甄容没出来,却激起了另一批跃跃欲试的家伙。一时间,站出来愿意和他打一打的何止十个八个,二三十个都不止。

越千秋来回跑了一趟,又应付了一趟沈铮的偷袭,一想到自己连今日邀请这么多人过来,筛选武英馆未来同学的目的都还没达到,此时当然不会拒绝这些挑战。他先吩咐孙立去温酒烤肉,紧跟着两串肉一杯酒下肚,他就一抹嘴,随即平举了手中陌刀。

“你们这么多人都想打,我人却只有一个,那么来个办法,击鼓传花,你们推一个人出来蒙眼击鼓,鼓声停了,花到谁手上就谁下场!来来来,今日不分胜负,只论痛快,我输了,是我技不如人,我赢了,就是你技不如人!”

如果说越千秋这个办法让人轰然叫好,那么,他最后这句话就让一大群少男少女们满意极了,一时间竟是有好几个女孩子也跟着起哄,争相加入了挑战的队伍中。等到击鼓传花真的开始,诺诺口中的紫葭姐姐,峨眉三胞胎中最小的丫头竟被第一个挑中。

这一场打得那叫一个荡气回肠……慢得如同老牛拉破车,不管紫葭如何变换剑法,越千秋自始自终守得平平淡淡,直到老半天,他才觑了个破绽,慢慢吞吞把紫葭的剑给拍飞了出去。

可轮到第二个兴冲冲的少年上场之后,越千秋又立时变得刚猛无匹,大开大阖不到十招就把人杀得片甲不留,以至于人下场时两眼无神,显然受了太大打击。

等到回春观的宋蒹葭神气登场,他又放手让对方好好施展了一番全副武艺,这才“一不留神”磕飞了宋蒹葭的刀。

这一男一女的组合足足持续了三对,连胜六场的越千秋方才再次迎来了一个比自己少说大三四岁的男对手。

眼见对方仿佛汲取前人失败教训一般摆出了守势,他就打了个大大的呵欠,随即突然眼神一闪,左手一翻,信手就扔出了七八颗飞蝗石,趁着对方闪躲之际迅疾冲上,一招就把陌刀几乎架在了对方鼻尖。

“兵者诡道也,这位师兄,你打得太正直了。”

可打完这一场,越千秋就笑眯眯地说:“好啦,我刚刚吃得两串肉和一杯酒,差不多都耗完了,谁要有兴趣继续和我打,眼下就尽管在咱们玄刀堂登记时间日期,只要回头时间抽得出,我保准一一应战!天下武人一家亲,咱们不学那些当官儿的,成天就彼此算计,切磋嘛,打输了再琢磨着赢回来,自己赢不回来以后就收徒弟赢回来,这不就得了?”

有了越千秋这爽快的说辞,哪怕之前他曾经有一段时间不见踪影,可所有人都忘在了脑后。哪怕并不是每一个人都因此认同了他这个出身相府的富贵公子,可大多数人都不得不修正心目中原本的定见。

就连因为杜白楼按住方才没有出去打一场的甄容,也不得不承认,之前翠微山庄弟子叶凤杰说得确实有道理。这位越九公子,确实是一个很不一样的人!

尽管越千秋开玩笑说随时恭候挑战,可刚刚都已经打了七场,他没觉得那么多人有闲心再跑上门来挑战他,可让他意外的是,跑去找戴展宁登记预约挑战时间的,竟然还人不少,几乎之前没排到和他打的全都一股脑儿去了,就连峨眉和回春观的几个女弟子也不例外。

而在这种再次活跃起来的轻松氛围之中,周霁月却已经带着自己白莲宗的几个弟子,取来了纸笔,搬来了一个大酒坛,还牵来了一只羊。当越千秋看到酒坛和羊都放在自己面前时,纸铺开了,笔蘸好了墨,他就立时提笔在白纸上泼墨挥毫,一旁的刘方圆则大声朗读了起来。

“元和四十六年冬,腊月二十七。今有少林、青城、峨眉……”林林总总二十个门派的名字念过之后,刘方圆忍不住在玄刀堂的名字上提高了几分声音,“玄刀堂等凡二十一门少年英杰齐聚石头山。惊闻延安府神弓门掌门徐厚聪率众叛逃北燕,弃门下八人于不顾……”

庆丰年已经不知不觉用牙齿把嘴唇咬出了血。而在他的旁边,几个师弟们无一不是心如死灰。就在刚刚,他们从应长老处确证,这位神弓门唯二幸存的长辈在半道上和武德司的人迎面撞上,险些落入了沈铮手中。若非越影来得快,又手持天子令,只怕他们就见不着了。

谁能想到,一次进京,昔日的师长和同门就从此天各一方,而他们这些被丢下的几乎就要背负叛贼的名声过一辈子?为什么?凭什么?

当一篇文采不足,详实有余的誓词写完,越千秋就使劲拍了拍手,等所有人的目光和视线都集中到自己身上,他弯腰打开酒瓮,这才开始说话。

“周宗主之前提议歃血为盟,共诛叛贼,我自然是举双手赞成的。可周宗主也好,我也好,无意勉强大家,大家可以回金戈堂去吃喝玩乐,也可以离开玄刀堂。可如果愿意向世人展示我等武人的志气,那么就请喝下一碗羊血酒,在誓书上留下自己的名字!”

如今的歃血盟誓,早已不再是当年那般往嘴唇上涂牲畜的血那样原始了,杀一只羊将其血入酒,不过是最最简单的方式。

当大多数人正在踌躇之际,已经有第一个人大步朝越千秋走去,正是面色沉重的应长老。当来到越千秋面前,他突然从怀中摸出一把匕首,猛地高高挥下。伴随着几声惊呼,他砍断了那条拴着羊的绳子,眼见那只受惊的羊撒腿就跑,他这才转身看向众人。

“我神弓门出了不肖掌门,却承蒙这么多人维护,方才让我和这几个弟子还能站在这里,说一千道一万,我都不能倾尽心中感激。更何况神弓门的事,却要劳动大家盟誓,我更是问心有愧。歃血何必用这牲畜之血,就用我的血,来洗干净神弓门此番背负的耻辱!”

说完这话,他竟是横刀在手腕上重重一划。随着汩汩鲜血流入了那刚刚打开的酒瓮,他便脸色苍白地说:“我一把年纪,死不足惜,但丰年这些神弓门弟子却是无辜的,只望大家痛饮我这人血酒,把神弓门的事情当成是教训!至于诛除叛贼,我不敢劳动大家,今日之后,我自当泣血恳请,充军西北为死士,每战争先,誓取辱没神弓门先人的徐厚聪首级!”

“师父!”

“应师叔!”

耳听得几个神弓门弟子悲愤的呼声,又看到他们快步冲上前去,越千秋随眼一扫,就只见各大门派的年轻弟子脸上,此时几乎看不见多少幸灾乐祸又或者事不关己的冷漠,更多的是感同身受的揪心,以及物伤其类的悲愤。

在如今这个远还未到圆滑的年纪,大多数少年郎的心是热的,血也是热的!

“我要盟誓!诛除叛贼,不破北燕誓不还!”

“一定要杀了那卑劣小人!”

“说不定神弓门其他人也是被那个狗掌门裹挟走的!一定要将那叛贼千刀万剐!”

而这时候,李易铭也趁势附和道:“既然如此,我给大家作见证!”

应长老眼看着一个又一个人高高举起了手臂,眼看着回春观的女弟子急急忙忙上前替他止血包扎,眼看着一碗碗酒从酒坛中倒出来,眼看着一个个咬破手指用血书写的名字落在了誓词上,一大把年纪的他只觉得眼泪糊满了眼睛。

他和如今叛投北燕的掌门师兄徐厚聪,也曾经有过这意气风发的少年时代,可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这些年来,他听到的是越来越多的牢骚和抱怨,越来越多的悲叹和不满,越来越多的谩骂和争吵……可他从来都没想到,徐厚聪会选择走那条不归路。

师兄,连家国都不要的人,北燕真的会礼待你为上宾吗?

我们在你眼里,便是那死不足惜的猪狗吗?

第214章 巧舌如簧,五雷轰顶

景福殿中,嘉王世子李崇明正在陪着任贵仪闲侃。

论理他今年十三,即便按照辈分算,是任贵仪的孙子辈了,任贵仪也已经年近五旬,可他出现在这里仍然是犯忌的。可他从第一次进宫之后就以父命为由祈求了皇帝,说是任贵仪对父亲有照顾之谊,请求常常来探望,来了三四次,任贵仪也就习以为常了。

他长得毕竟像皇帝,再加上相比早年间给任贵仪留下太差印象的小胖子,他的形象也好,言行举止也好,都让任贵仪很满意。更何况越千秋这些年来为了避嫌,馈赠不绝,可就算进宫也不能到景福殿来,寂寞多年的任贵仪自然而然便把李崇明当成了嫡亲晚辈。

此时此刻说笑了一会儿,任贵仪看着那大包小包的礼物,忍不住嗔道:“你一个人独自进京,又要留下来进国子监读书,花销的地方多的是,用得着都搂到我这儿来?我一个都快五十的人了,平日又没什么地方要用钱,要什么没有,还用得着你送?”

“娘娘,都是我一片心意。”这娘娘若是在别人,比如越千秋这样的人叫来,大抵是表示尊敬,可李崇明硬是叫出了一种好似是在叫祖母的感觉。

见任贵仪果然立时就心软地叹了一口气,他便顺势跪了下来,低声说道:“父亲少年离京,我却是少年进京,什么都不懂,除却往娘娘这儿送礼走动,我还能去找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