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小四终于决定不和这个执拗的小子纠缠这个问题。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问道:“接下来皇上要去固安,我不知道萧敬先和越千秋玩什么幺蛾子,所以你沿途看仔细,万一发现像是你师叔那些武林高人出没,给我提个醒。皇上看似方寸大乱,但未必不是借机钓鱼。”

甄容犹豫了一下,没有立刻答应,而是反问道:“郡王一点都不知道萧敬先和九公子他们的计划吗?”

“我知道个屁!”越小四恨恨地骂了一句脏话,发自内心地说,“不要让我碰到那两个家伙,否则老子非得好好打一顿他们出气!”

他勾了勾手示意甄容上前,等人已经很近了,他这才一字一句地说:“我只能告诉你一点,那就是南朝谍报的任何一条线,都和我没有任何关系,懂吗?我和教过你武艺的那个臭和尚是私人关系,和不少相关的人都是私人关系,我和朝廷没有半点关系。所以将来你处在我的位置,也不要指望人家有计划会通知你,明白吗?”

直到启程赶往固安的路上,甄容的脑袋里还在思量这番话。这是兰陵郡王萧长珙第一次正面对他表示和南吴有关,哪怕是私人关系。可是,萧长珙却又直言和朝廷没关系,和武德司总捕司这些刺探的机构没关系,这简直让他满脑子都是糊涂的。

幸好大队人马出行,身处其中的人相当于被裹挟着不断往前,根本不用自己控制坐骑,坐骑就会主动顺着大队人马的行进方向走,因此他能够多出很多思考的空间。

而每逢临时住宿的时候,萧长珙总是把他带在身边,耳提面命似的提点他北燕官场的各色人物,指导他如何察言观色注意皇帝的心情,他根本没有任何像从前那样自怨自艾的时间。

这一天傍晚,当一行人最终入住临时腾出的太守府时,眼见被皇帝召去的萧长珙面色阴沉地回来,甄容就得到了一个让他惊骇欲绝的消息。

“镇守固安的兵马使叛投了萧敬先?这……”他呆呆地瞪着那个告诉自己的消息的人,突然喉咙干涩,连说话都有些艰难,“萧敬先这样大张旗鼓,他就没想过被他留在晋王府的那些侍卫吗?他就不怕皇上迁怒于他们……”

“你怎么不说,他就丝毫不顾及还在北燕的你?”越小四讥嘲了一句,同样眉头大皱。从萧敬先这突然极端高调的举动中,他嗅出了一种萧敬先和南吴并不是完全一条心,而是正在较劲的意味。

可他才刚刚想到这儿,就只听背后传来连声呼唤,紧跟着,一个心腹侍卫就冲了过来。

“晋……萧敬先又送了一封亲笔信过来,说是届时会在固安城头相见。如若皇上不围城,带个千八百人前往,那么他会现身见皇上一面,把所有的话都说清楚……若是皇上急于清剿叛军立威,那他就直接带着兵马去投南吴了。”

还不等人把话说完,越小四就沉着脸问道:“这么重要的信,你怎么知道内容的?”

被主人一瞪,那个出身流寇的侍卫却不怎么害怕,直截了当地说:“这书信是被人突然散布在城中各处的,就在我们入城的时候,装在竹筒中至少扔出去几百份,总有人免不了好奇拆看,所以在封锁消息之前,城里已经传得四处都是,否则属下怎么知情?”

甄容只觉得心乱如麻。别说萧敬先这一再撩拨,皇帝已经到了忍耐的极限。就算皇帝没有杀心,在他和萧长珙都不在上京城的时候,那些留守的权贵会不会把人杀了,一劳永逸?他和他们相识也不过数日,可却有生死袍泽之情,可眼下竟是鞭长莫及!

他正这么想,越小四却已经打发了那侍卫回转了来,轻描淡写地说道:“你放心,晋王府那些人的甄别工作,我会从皇上那里讨过来,好歹那也是你将来的班底。上京城那边有赫金童和康乐,徐厚聪也是聪明人,想杀晋王府那些侍卫泄愤的人还没那么大本事。”

第419章 野望

固安确实是北燕的国土,但距离最近的南吴边境,总共只有……嗯,满打满算四十里。

没错,这就是一座位于边境线的堡垒之后,只要战火一旦烧起,说不定就会遭到殃及的城市。然而,城中却只有边境商贸带来的繁荣,不见时时会遭受战争的惊惶和痛苦。

因为这百多年来,除却北燕和南吴两国鼎立的最初二十年,每时每刻小仗大战不断,可自从两国交换盟约之后,小摩擦固然常有,大战却越来越少。更何况,大多数时候都是北燕从北边往南打,至于北伐,统共也就是早年间南吴某位皇帝雄心勃勃来过那么一次。

即便是七年前北燕悍然南侵,却也是雷声大雨点小,因为国内突然发生的变故而仓促收兵,对于固安城的百姓来说,不过是多几许谈资而已。如今,每年都有数以百计的南吴商人通过贿赂以及其他方式将各种南朝货物从边境偷运到这里,和北朝的商人又或边民们交易。

这里并不是官方的互市之地,却因为地理优势,以及不用收税,竟是比官方的那几处互市之地更加繁荣。城中四大帮派,各式各样的上任,以及上京城权贵的代表,促成了这儿的鼎盛局面,甚至还有权贵热衷于派人在这里购买那些南边运来的时鲜水果,然后用最快的速度用驿马运回上京城享用。

当越千秋在得知这件事的时候,甚至还好奇地问过,有没有荔枝,答案无疑是令人失望的。历史上快马加鞭从岭南送到长安不坏也许还有点可能,可送到上京,普通的商人哪有那本事?吃烂荔枝那还不如吃荔枝酒呢!

纯属无聊,越千秋才会问这种无聊的问题。再说,现在就算在岭南,也过了荔枝上市的季节。

眼下这会儿,萧敬先以之前在燕子城夺权时那种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之态占了固安,两支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流寇牵制了邻近数城的兵马,边境上又因为吴军的调动迹象而不敢轻易出兵,因此固安就这么诡异地竖起了叛旗却无人征讨。

虽说没对手,萧敬先却并没有像在上京城那样杀人如麻,而是在那位出人意料倒戈的兵马使配合下,只杀了几个死硬分子,余下想要离城的人一概放行,号称许出不许进。但只涉及权门以及商人,普通百姓不在此列。这种宽容的态度,越千秋只觉得着实反常。

呆在这个仿佛轻轻跨一步就能回国的地方,他感到的不是曙光就在眼前的欢欣鼓舞,而是打心眼里觉得发毛……

而且,自从越影和萧敬先达成那个所谓的交易,自从萧敬先带着先是闷头赶路,随后让一群侍卫护卫着“霍山郡主萧卿卿”消失在了一处青山绿水之间,萧敬先则是带着他们三个轻车简从来到了固安,一贯吃得好睡得香的越千秋就反而吃不下,睡不着了。

尽管他看上去很精神,乍一看又恢复了俊俏贵公子模样,人也没有憔悴消瘦,可素来上蹦下跳没个安分日子的他突然变了个人似的,没事就发呆,自然有人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小猴子自觉嘴笨没法安慰,这一天终于忍不住去找萧敬先,谁料萧敬先竟是破天荒笑呵呵地弹了弹小猴子的额头:“你这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懂么?”

“什么意思?晋王殿下你从前不是对九公子很好吗?难道现在你要过河拆桥?”

萧敬先身上还带着一点血腥气,不知道在什么别人没看到的地方又杀了人。他收回了刚刚弹过小猴子脑门的手指,淡淡地说:“首先,过河拆桥这个成语不该用在这里,现在承担最大风险的是我,不是他,更不是他爷爷。”

知道小猴子那山野之间长大的脑子,不能理解这个,他也不多说这个,只哂然一笑道:“再说,千秋想不通的不只是我要干什么,他想不通的是他爷爷要做什么。你要是替他觉得不忿,就去他那儿多坐坐,闲坐不说话也好,你们不是朋友吗?”

小猴子不禁愣住了,随即竟是有些讪讪的:“朋友……九公子那是带挈我这个不懂事的小子,我可算不上他的朋友。”

“傻小子!”萧敬先顿时大笑,在小猴子脑袋上重重拍了一记,竟是就这么扬长而去。

他这一走,小猴子摸不着头脑,只能怏怏去找越千秋。然而,当他远远看到越千秋坐在屋顶上时,正要过去说话,突然就只见一条人影如同鬼魅一般悄无声息地落在了越千秋背后。

吓了一跳的他下意识想要窜出去,等看到人在越千秋身边坐下了,他这才认出是越影,连忙伏下了身子,却没有立时退走。

嗯,他不是偷听,是关心朋友的状况,之前萧敬先也说他和越千秋是朋友来着……

小猴子的冒头,越千秋装成没瞧见,可越影都已经在身边坐下了,他当然就不能装没看见了。他侧头瞟了人一眼,见越影一身灰扑扑的衣裳,那张脸自始自终都是丢在人群中就绝对找不出来的那种平淡无奇,非常不起眼,他忍不住轻哼道:“影叔找我有话说?”

“生老爷子的气,还是生我的气?”

“我哪敢!”越千秋直接拿后脑勺对着人,满脸没好气地说,“大伯父和师父不也是很多事情都不知道吗?更何况我这个十四岁的小孩子!”

越千秋着重强调了一下小孩子三个字,然而下一刻,他就只觉得头顶多了一只手,紧跟着,他的脑袋就不由自主地被那只手给转了回去。这下子,他顿时为之气结,不由得狠狠瞪着越影,如果不是确定动手也是找虐,他恨不得和人狠狠打一架!

“你是在害怕,对不对?”

这一次,越千秋没有用色厉内荏的张牙舞爪来遮掩自己的情绪,而是沉默了下来。他确实在害怕,不但因为越影仿佛一开始就在等待萧敬先,还是因为从越老太爷到皇帝,全都对萧敬先有一种诡异的期待。这本来看似不关他的事,可他敏锐的直觉却让他生出了某种预感。

“老太爷之所以最初没告诉你目标就是萧敬先,是因为某些事只要知道,就会显得不自然,就会在言行举止之间不经意中流露出破绽。所以,大老爷不知道,你师父不知道,你更不知道。可你要相信,如果不是你和你师父主动请缨要来北燕,老太爷是不会让你们涉险的。”

“嗯,我和师父就是自以为是的笨蛋!”越千秋直接自黑了一句,随即又不吭声了。

越影从小看着越千秋长大,哪里不知道此时越千秋要的不是哄,而是解释。然而,有些事情他没办法解释,只能让越千秋回国之后去问越老太爷,当下便如同越千秋小时候那般,突然伸出手来拽起越千秋,竟是非常漂亮地一甩,把人带到了自己背上。

“我带你好好看看固安这座边城。”

越千秋微微一愣,就只见越影已是身形如风疾掠了出去。都已经这个年纪的人了,哪里像小时候那样被人抱着又或者背着飞檐走壁那样兴奋,此刻他只觉得极度不好意思。他只能伏在越影的背上非常大声地抗议道:“影叔,我自己能走路,我又不是从前那个弱鸡了……”

“你也知道你从前是弱鸡吗?想当初差点被北燕秋狩司的人掳走时,你诸多手段齐出把人坑了,可事后老太爷有多后怕,你知道吗?他对我说,一想到很可能你就会那样被人掳走,又或者死了伤了,他就忍不住去大闹了那么一场。打在某人脸上的那一巴掌,是真情实意的!”

越千秋忍不住沉默了下来。而越影非但没有放下他,又或者放慢速度,反而速度越来越快,整个人竟仿佛在空中腾飞,只剩下一条淡淡的影子,正合了他的名字。

“我当年在白莲宗就是影子,做一些光明正大的弟子不能做的事情。不止白莲宗,处境艰难的下十二门因为巡武使的存在,或多或少都有这样的弟子。后来巡武使有所察觉,我们这些人或死或逐,所以,各大门派也不是洁白无瑕的。老太爷说是废除巡武使,重修武品录,却并不是说,完全放松对武林门派的监察,而想另外用法子加以约束。可皇上想让我出面,老太爷却替我辞了。”

说着这些和眼下完全没关系的话题,背上还背着一个已经十四岁重量很不轻的小家伙,越影却是脸不变色心不跳,甚至连声音都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

“我是老太爷捡回来的,你也是。你是在小四留书出走的那一天,老太爷气急败坏四处转悠散心的那一天捡回来的,所以这就是缘分。小四一直都是最冲动执拗的性子,他那一走,老太爷几乎没指望人能够回来,所以才把你记在了他的名下。”

越影这一次没有用四老爷来指代越小四,而是用了从前教其习武时的称呼。

“萧敬先是不是把你当成他的外甥也好,北燕皇帝让你叫他阿爹,究竟是真是假也好,你不是都不在乎,一心要回到老太爷身边吗?既然如此,你彷徨什么?萧敬先固然是千变万化,心思莫测,可老太爷并不是要算计他,而是真心地想要招揽这样一个熟悉北燕的人。”

越千秋深深吸了一口气,虽知道不该问,而问了也许也没有结果,可他还是终究问道:“为什么?”

这三个字里蕴藏的丰富含义,大概只有越影这个除却越老太爷之外,和越千秋最熟悉的人,才能够品味出来。他沉默了片刻,最终低声说道:“因为老太爷有那位小皇子的线索。因为,老太爷希望在有生之年,看到南北大一统!”

第420章 挑场子

越千秋一直认为,萧敬先的根基在上京——即便不是在那座都城之内,至少也在都城附近的那个圈子里。 能和官兵明里暗里掰掰手腕的代理人偃旗息鼓,当然这些被权贵推到前台的人也不敢折腾。

但他们至少能够带着财物仓皇离城,日后还有卷土重来的机会。想也知道,萧敬先收拾这些人很容易,如果从今往后南边走私卖货的商人过来却没了接货的,萧敬先叛投到大吴,那日子绝对不好过。因为,私商的背后也往往是有人的,而且多半是公卿权贵。

可无论怎么说,仿佛这座固安小城才是萧敬先真正呼风唤雨的地方,都不用其亲自拼杀在前,一切就顺理成章地都解决了,他们只要在这里等着也许会来的北燕皇帝!

而如果那位北燕皇帝不来,又或者是带兵过来,一切也很简单,不过是费点事立刻越过边境罢了。

被越影背在背上,从高处俯瞰了整座固安城的现状,看到了百姓渐渐恢复了秩序,城中宁静得仿佛并没有发生任何兵变,看着那些鳞次栉比的商铺,越千秋想到之前自己的种种猜测,结合此时越影说的话,他几乎在心里把萧敬先和爷爷中间划上了一条等号。

这两个人之间,绝不是才刚搭上线的,很可能早就有勾搭!否则越影怎么能那样轻轻巧巧就说出固安这个地名,萧敬先又轻轻巧巧在此地构筑起这样薄弱却又周密的防线?

“影叔,行了,你该说的话都说完了吧?放下我!”

越影依言把越千秋从背上放下来,见人大大伸了个懒腰,二话不说扭头就走,他不禁轻轻叹了一口气,正要离开时,却听到背后传来了越千秋的声音。

“爷爷的事,回去我自然会揪着他的胡子问他,谁让他耍我!”

转头看着越千秋动作利落地消失在视线之中,越影这才露出了些微笑容。

而高来高去的越千秋没走多远,就远远看到小猴子在东张西望。两厢远远对了一眼,小猴子就立刻冲了过来。

他上看下看左看右看,盯着越千秋好一番打量,最终急切地问道:“九公子你没事吧?晋王殿下还有你那位影叔,全都是古古怪怪的,我去问晋王殿下,他还说我多管闲事……”

尽管小猴子这番话极其没有条理,但越千秋还是听明白了。他笑着走上前去,使劲抱了一下小猴子,等松开时,见人满脸发懵,他才又拍了拍人的肩膀。

“好兄弟,好朋友,谢谢你惦记着我!没事了,想不通的事情就不想,这次是我自己不好,非得钻牛角尖。好了,趁着别人在忙活他们的大事,咱们兄弟俩联手做我们的,怎么样?”

“啊……”小猴子对越千秋请自己一块去做事倒是没意见,可越千秋又是好兄弟,又是好朋友,他却有些始料不及,好一会儿方才挠挠头讪讪笑道,“我哪够资格做九公子的兄弟……”

“我说是就是,以后把九公子这三个字收起来,懂了没?”越千秋不由分说地下了通牒。

“那叫什么?千秋哥?小千哥……哎哟!”话间就挨了一记暴栗,随即脑际立时灵光一闪,“我知道了,越九哥!”

“这还差不多!”越千秋对这个称呼非常满意,他这几天发呆归发呆,却并没有完全闲着,而是一直都在琢磨着固安城中的局面。此时,他勾勾手指让小猴子凑近些,随即箍着人的脖子,压低了声音道,“接下来咱们这样……”

萧敬先正在那座占用的官邸内召集部属,在南下北上的各条通路布设探子,同时防止有人奇兵偷袭;越影正如同影子一般,冷眼旁观着萧敬先的一举一动;而越千秋和小猴子……两个人却闲极无聊似的,从这天傍晚开始,就逐一挑上了城中那所谓四大帮派。

不同于南边那些上了武品录的门派,也不同于北燕那些大多数和军中有瓜葛的门派,小小的固安城中四大帮派,什么青叶帮,红花堂,无忧竂,力气帮,看似号称有数百人,实则都只是一些底层人士组成的乌合之众,有的从市面小商贩收取例钱维持秩序,有的经营赌场,还有的开设私娼馆子,还有靠着出卖力气等等为生。

越千秋和小猴子一路打下来,其中武力值最高的红花堂副堂主……在越千秋的刀下只走了三个回合。而因为越千秋打的是萧敬先的招牌,被挑的帮派还敢怒不敢言,头头们鼻青脸肿,还得好言好语地把两位小祖宗给恭送出去,这也让小猴子不免觉得这一趟老大没意思。

“一点挑战性都没有,越九哥你要练武,也不用挑这些徒有其表的家伙吧?”

听到小猴子这抱怨,越千秋只是耸了耸肩,可心里却再次一个个判断自己见过的那些帮派高层,最终觉得,萧敬先如果在官面之外还扶持了人,也绝不会是这些货色。当然,也不排除有人忍辱负重,装猴子耍他玩儿。

因此,次日快晌午时,当他带着小猴子来到车马行聚集的北市,指着一座不起眼的那就是最后一家力气帮时,他就只见小猴子蹭得一下窜了出去。

之前那三家,打上门去都是他打头,所以他完全没想到小猴子会这么积极,愣了一下方才连忙追上,结果落后几步到了门前的他倏忽间就听到了小猴子哎哟一声。

生怕这个看似精怪实则阅历非常少的小家伙吃亏,他连忙一个箭步冲了进门,却只见小猴子竟是一屁股坐在地上,正在那吸着冷气直揉额头。

而在其面前,赫然是一个身材魁梧的八尺大汉,比十二公主身边的那个黑个侍卫还要高大几分,如果说那位叫黑塔的侍卫是一座塔,那么,这个大汉整个人看上去就如同一座山!

对比了一下自己和别人的身高差距,越千秋的脸色不知不觉就凝重了下来。然而,看到对方伸出手去,犹如老鹰抓小鸡似的要去拎小猴子的领子,他来不及多想,立时疾速冲上前,二话不说就截下了对方的手腕。两人刹那之间指掌翻飞就交了几招,彼此眼神全都是一变。

越千秋没想到这么一个理应是大力士的粗豪大汉,竟然擒拿功夫相当绝妙。

而这粗豪大汉正是力气帮的帮主李力儿,同样没想到这个理应就是传闻中那位越九公子的少年竟是没带陌刀,却还会这样一套和通行小擒拿手颇为不同的功夫。

当两人彼此互扣住对方手腕,你眼看我眼了好一阵子后,最终齐齐松手退了一步。当然,越千秋没忘记拖着小猴子的衣领,把人拽到了自己身边。

李力儿能够将一群卖苦力的下力汉组织起来,几乎垄断了整个固安城中任何纯粹卖力气的活计,而且还直接起了力气帮这样一个半点不雅致,甚至直白到粗鲁的名字,他却不是一个纯粹靠力气取胜的粗汉。试探过后,他就客客气气地拱了拱手。

“越九公子,我便是力气帮的李力儿,托大伙儿信赖,叫我一声帮主。您是南朝越老相爷的孙子,堂堂贵公子,我们就是一群卖苦力的,您在固安城也只是一个过客,何苦要和我们这些低三下四的人过不去?”

眼泪汪汪的小猴子刚刚只不过是冲得太快,和这大山似的汉子撞了个满怀。人家什么事都没有,他却撞到了鼻子,吃了点甚至算不上亏的小亏。此时此刻,心有余悸的他见越千秋看自己,连忙朝人打了个手势,示意自己好得很,并没有什么事。

越千秋确定了这一点,当即就松了一口气,回答李力儿的时候,便换上了一副漫不经心到有些懒洋洋的态度。

没错,就是那等飞鹰遛狗,不务正业的纨绔子弟最常见的姿态。

“我在这固安城里闲着无聊,所以听说了四大帮的美名,就过来以武会友,找人玩儿。”

越千秋一脸欠揍的表情,皮笑肉不笑地说:“可惜前面三家不知道是怕惹事,还是实在没有高手,我一路打进去竟然就没人能接三招,这让我很不爽快。只希望名气最响亮的李帮主别和他们似的。”

李力儿顿时眉头微皱,随即不卑不亢地说:“九公子和我们这些人地位不同,谁敢和九公子动手?说实话,刚刚有人看见九公子往这边来,早就通知了我,所以眼下这里也只有我一个。九公子若要打,我就站在人不动,也不还手,任你出手,让九公子出了这口气,如何?”

越千秋眼睛一亮:“真的?”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就在李力儿面无表情说出那八个字时,他却只见越千秋一下子笑了,而且笑得如同一只狡猾的小狐狸。他一开始只是心中警惕狐疑,紧跟着就反应了过来,不禁苦笑道:“九公子别笑话我,一个苦哈哈的下力汉,竟然还学读书人文绉绉的说话。”

“我怎么会笑你。”越千秋笑眯眯地抱着双手,轻描淡写地说,“一个明明应该坐镇一方,又或者是去建功立业当将军校尉的英雄豪杰,却心甘情愿和一群下力汉厮混在一起,这有什么可笑的,世上有的是只要为了心中信念就无怨无悔的忠贞之士!”8)

第421章 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小猴子刚刚只觉得鼻梁都快撞断了,这会儿坐在地上揉着酸痛的鼻子,把那大个头暗自咒骂了一个半死,可越千秋和人就打了这么两下,突然就不打了,竟是一来一往打起了机锋,最后更是直指对方绝非等闲之辈,他不禁为之一呆,随即却反而高兴了起来。

要是真的败在无名之辈手里,他岂不是很没面子?

和小猴子这种单纯的一根筋生物不同,李力儿对于越千秋的这番话,明显反应要大许多。面对一个只听说过没实际打过交道的豪门公子,面对一个懒散自负看不出什么优点的纨绔子弟,他下意识地降低了警惕,因此他在骤然闻听此言时,没能维持住古井无波的脸色。

而就在变脸的一瞬间,他就立时明白自己再次上当了!

他还想极力掩饰这点疏失,勉强装成了若无其事的表情:“九公子想得太多了……”

“我想太多了?呵呵,我只不过是想,萧敬先不费吹灰之力就占了固安城,外面暂时打不过来且不去说,可城里头他就真的只是靠那位兵马使吗?会不会还有别的?嗯,那些仓皇逃跑的权贵走狗且不去说,保不齐里头就有他的人,但只要走了就和他扯不上关系了。”

越千秋说到这里突然一顿,旋即词锋一转道:“可是,城里头就那点兵马,只要有人煽风点火,说是御驾亲征,说几十万兵马平推过来,说不定那位兵马使麾下的兵马就会直接把他裹挟了,然后把萧敬先再扣下。萧敬先双拳难敌四手,万一被人拿下向北燕皇帝证明他们的忠诚呢?要防范这一条,在城外有再多的眼线也没用,因为只要一个消息就能激起兵变!”

“所以我就在琢磨,如果是那样,萧敬先的最后倚仗是什么?”

打量着这个衣衫破旧,相貌粗豪,可此时此刻却脸色极其阴沉的巨汉,小猴子只觉得自己对越千秋佩服极了。他还以为越千秋只是纯粹闲极无聊,所以挑着这些市井门派玩儿,没想到竟然还有这样的大收获!原来九公子之前不是发呆,是在思考,他真是白担心!

越千秋却不觉得自己已经大获全胜,用脚尖捅了捅小猴子让其赶紧爬起来,他就皮笑肉不笑地说:“李帮主可别想着杀人灭口,一来,我身份不同,而且这两天好歹一直都在招摇过市,如今固安城现在有一小半的人认识我,更有很多人看到我进了你这儿,你一时冲动可能就坏了大事。”

“二来,我的功夫兴许不如你,可我这个小兄弟一身轻功相当绝妙,打不过跑得掉。”

“三来……”越千秋拖了个长音,笑呵呵地说,“我是来探底的,不是来找茬的。而探完了底,我是来谈合作的。毕竟,你应该知道,我和萧敬先眼下在一条船上。”

这第三条实在是一个莫大的转折,就连小猴子也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和力气帮谈合作?不对,应该是和萧敬先可能埋在这的暗线谈合作?这是不是有点大胆?

不过也是,越千秋什么时候不大胆了!

李力儿同样大吃一惊。在越千秋之前那样四处挑人门派的孩子气举动之后,居然潜藏着探底的居心,而自己因为生怕下头人一个不冷静出大事,选择了独自留下面对,可就是这独自面对再加上一时失察,他就几乎被人洞悉了所有来历!

他已经够狼狈了,确实也一度生出了杀心,可越千秋竟然声称要谈合作?

李力儿深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极其激荡的心情,这才压着恼火问道:“九公子高看我们这些卖力气的人了,我这儿有什么可以与您合作的?”

“当然有。”越千秋自信满满地迸出了三个字,见李力儿浑身绷紧如临大敌的样子,他就笑呵呵地说,“只不过,我虽说是不请自来的恶客,可好歹也算是客人吧?懂得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的李帮主难道就请客人在院子里说话?”

李力儿踌躇良久,终究还是决定姑且听听越千秋说什么,当即侧身伸手请道:“那就请九公子到屋子里说话,只是陈设简陋,九公子还请不要见怪。”

眼看越千秋笑着往里走,小猴子却多了个心眼,直接窜上房顶坐了下来,笑眯眯地居高临下说:“我在这儿望风,越九哥你有什么事吱一声。”

知道这与其说是望风,还不如说是生怕自己骤然发难,李力儿眼神一闪,落后越千秋一步进了居中那座屋子。

一进屋子,越千秋就闻到狭窄的堂屋里混合着汗味以及饭菜的气息,居中的一张大方桌油腻腻黑乎乎的,在昏暗的光线下看不出是油污还是其他。除了居中的椅子,只有几张条凳,大多是修补过的。地面凹凸不平,不少地方都已经崩裂,稍不注意就可能被绊个狗啃泥。

他那嗅觉虽不如小猴子敏锐,可也被这股味儿冲得微微一皱眉。

对于这辈子投胎在哪家都不知道,却遇到了越老太爷的越千秋来说,他真是第一次踏足如此糟糕的环境。

可他清清楚楚地知道,李力儿正在观察自己的一举一动,因此他直接抱手一笑道:“李帮主确实令人佩服,能够把兵带好的是人才,但能把乌合之众捏合在一起,却是英豪。”

对于越千秋就这么一口咬定他的身份,李力儿也懒得多辩解什么。破衣烂衫的的他毫不客气地直接往正中椅子上一坐,正要嘲笑越千秋瞧不起自己这破地方连坐都不敢时,他却只见越千秋东张西望之后,直接跳上一张条凳,竟是一屁股在那张脏兮兮的桌子上坐下了,他不由得收起了最后那点鄙夷不屑。

“九公子到底想说什么?”

“能帮萧敬先做事,还在这种地方隐藏了这么久,我当然不会痴心妄想让你叛了他,毕竟我和他现在也是一条船上的人。可是,你想过没有,万一城中兵马有什么骚动,力气帮的人被你组织起来将乱兵弹压下去,你的人死伤且不提,日后怎么办?”

越千秋眯缝眼睛,微微笑道:“萧敬先和我们不会一直呆在固安的,我们一走,这儿又是北燕的地盘,你和那些已经打上了萧字印记的人能留在固安么?不能吧。那么,你们要么离开固安,继续找地方潜伏,从头开始,可你敢保证没有聪明人记下你们做的事,回头向朝廷告发?一旦朝廷发下海捕文书,你们在北燕还有立锥之地吗?”

他一面说一面屈下了另一根手指头:“要么,去当流寇。可北燕皇帝这一次是挟怒而来,要是我没猜错,他就是丢下上京不管,也要把这固安城附近的流寇好好清一清,所以这也是死路一条。”

“再要么,你们跟着我们南下投吴,可且不说大吴是否会接受一批来历不明的人,就说你们之中大部分人,恐怕也是不愿意叛离故国的吧?”

说到这里,他才双手往大腿上一搁,双手托着下巴,笑呵呵地说:“所以,一旦暴露,你们就几乎无路可走了,你忍心拖着那么多敬爱服膺你的人走一条绝路?”

李力儿在越千秋逐条分析的时候,就不自觉地轻轻捏着拳头,然而,那咔咔作响的声音却在越千秋最后一句话时戛然而止。他微微垂下了眼睑,心情挣扎。明知道自己是死士,阖家老幼都是萧敬先妥善安置,这条命卖了也是应当,可下头那些弟兄们,那却都是无辜的。

他收的都是挺讲义气的汉子,以至于他自己那颗已经很冷硬的心,却因为这些人的缘故渐渐热了起来,否则他今天也不会单独留下,想要把越千秋给应付过去。

“你到底想怎样?”迸出这六个字时,他没有意识到,自己明显流露出了动摇和软弱。

越千秋对今天的进展很满意。他之前心情不好归不好,可也不会单纯自怨自艾,脑子还是没有放空的。和越影谈过之后,昨天到今天他一家一家试探性地挑过去,到了最后力气帮的时候,他终于有了收获。

然而,如果不是李力儿把其他人都遣退,选择了独自面对他,他也不会说这么多。李力儿大可选择自己避而不见,让手下那些苦力来抵挡他!而李力儿既然独自留下,他就知道,自己的判断和谋划有一定的成功可能。

所以,眼见切切实实说动了这家伙,他就笑眯眯地说:“我想的是,如果彻底杜绝城中兵马出现动乱的可能,你们不用暴露呢?”

李力儿登时一愣,随即不可思议地问道:“九公子有什么妙计?”

“谈不上什么妙计。”越千秋没事人似的揪着自己的一缕头发,若无其事地说,“是继续潜伏,将来发挥作用的价值大,还是眼下一次性使用,然后暴露价值大?”

没等李力儿回答,他就自问自答道:“很显然,是个人都会选择前面一种。”

“可是……”

“没有可是。”越千秋好整以暇地看着李力儿,口气却很诚恳,“萧敬先那儿你不用担心,我自然有我的办法。”

李力儿终于为之动容。他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放不下这最后一点希望:“力气帮值钱的也就是这点人,其余的别无长物,九公子想要什么?”

“很简单,固安城接下来肯定要狠狠地清洗一遍,我帮你一把,让你和你的弟兄们都生存下来,然后发展壮大,不用再这样苦哈哈地过日子。而作为代价,我不要你做什么叛国的事。以后你在这固安城发达了,帮衬我做点生意,赚点小钱。”

“九公子开玩笑了,说穿了我只是一个苦力的头儿,怎么办得到……”

李力儿又不是傻子,当即想都不想就想推搪,可紧跟着他就只见越千秋对自己挑眉一笑。

“只要你听我的话,你很快就不是苦力头子,你的兄弟们更不是!”

就在他话音刚落时,陡然听到头顶传来了小猴子的声音:“越九哥,外头有人来了,好多人,穿得很破,看上去气势汹汹!”

第422章 义气

“看来李帮主有担待,你手底下的人也同样很讲义气!”

越千秋嘿嘿一笑,刚刚踩在条凳上的他脚尖一勾,那张条凳顿时朝着李力儿飞了过去。李力儿偏头一躲,见原本就有两条腿是拼接过的条凳砸在地上摔了个粉碎,他立时醒悟了过来。可他还来不及说话,越千秋就骤然前扑,他一咬牙站起身,不闪不避挺胸硬接了几下。

虽说越千秋下手很有分寸,可看到人就这么挨打硬扛,他不禁趁势低声说道:“回头我会让屋顶上那位来联络你,现在你好歹和我打一打!再这么不闪不避,我可不好意思继续陪你演戏。打一场松松筋骨,也让你下头那些弟兄们看看你的骨气和功夫,不是么?”

“一会儿记得配合我演戏……”

李力儿听到耳边钻进了几句更加轻微的话,虽说觉得刚刚那几下打得双肋隐隐作痛,本打算继续拼着再挨一顿,回头别人就不会怀疑越千秋和他有什么密谈,可听到那极其快速的言语,他不得不承认确实有道理,当下就把心一横还了手。

这一次,他却没拿出刚刚那小巧功夫,全都是大开大阖的粗豪招式。

交手数招,屋子里就一片狼藉,两人更是从屋里打到了屋外。而他们在这儿打了好一会儿,一大帮人就气势汹汹地冲了进来,刚好看见越千秋和李力儿正打得激烈,可相比身上衣裳都还整齐干净的越千秋,李力儿上身只剩下几条破布,肩头胸口后背两肋全都是青紫淤痕。

一时间,十几个和李力儿之前打扮几乎相同的汉子顿时眼睛都红了,有人破口大骂冲越千秋扑了上去。而越千秋本来就知道有人来,见了这一幕哪里还会恋战,轻轻巧巧一个转折窜上了房和小猴子汇合,这才笑了一声:“李帮主武艺不错,比其他三大帮那些家伙强多了!”

说到这里,他随手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丢了下去,做足了傲慢之态:“这算是我赔给李帮主的汤药费,也算是你赔我打一场的报酬……告辞!”

有人跳起来把他丢下来的东西抓在手里,见越千秋和小猴子转身飘然而去,他气得劈手要扔,旁边却有人眼尖看清楚了颜色,嚷嚷一声是金子,就把东西夺了过来送到李力儿面前。

一时间,七嘴八舌安慰帮主的苦力们不禁渐渐安静了下来。虽说还不至于一一传看,可这么一锭金子作为汤药费,那是完全够了,可心里的气却还在,当下就有人恨恨骂了两句。

“有钱就了不起吗?这个该死的南蛮子,刚刚就应该把金子砸他脸上!”

“那也太冲动了!看,屋子里都被他砸烂了,帮主也受伤了,有这点钱,好歹能去收拾一下,还能有点剩余……”

“齐老三,你这是什么鬼话,没看到帮主伤成这个样子?那个狠毒的小子,别让我再碰到他!”

李力儿这会儿确实疼得直抽气。虽说在固安城做这种纯粹卖力气的活计,还要和各种别有用心的人打交道、抢地盘,受伤是家常便饭,可刚刚和越千秋从假打到半真半假,他后来除却那套擒拿手段之外,其他的也没藏拙,却一直都被压着打。

此时,他只觉得周身那些被越千秋拳脚打到的地方又酸又疼,似乎不只是外伤。

可即便如此,听到四周那些或抱怨或维护他的声音,他还是忍痛开口说道:“好了!只是我这么打一架就过去,这算是运气很好了。你们不要惹是生非……”

然而,李力儿才刚说了两句,只觉得眼前一黑,竟是头一歪就这么昏死了过去。一时间,众人不禁大惊失色。有人嚷嚷找大夫,也有人嚷嚷去找越千秋报仇,乱成一团。

而这时候,去而复返的越千秋正猫在一处屋檐上,若有所思地看着下头那混乱的一幕。同样跟着折返回来的小猴子躲在他身后,有些不解地小声问道:“越九哥,我听你刚刚的意思,不是要招揽他吗?怎么下手这么重,这家伙要不要紧?”

越千秋在金陵玄刀堂是大师兄,因此面对本来就比他年纪小,经验阅历都相当浅薄的小猴子,他自然理所当然地把人当成半个弟弟看。听到这个疑问,他勾了勾手,等到小猴子耳朵凑了过来,他才用极低的声音说:“我要试一试李力儿和他身边的人。”

这样一句没头没脑的话,小猴子顿时大为迷惑。可发现越千秋没有进一步解释的打算,他就绞尽脑汁思量了起来。等到发现几个人急急忙忙把李力儿抬上了门板,而那个拿了金子的紧随在侧,他突然灵机一动。

“你是想看看帮主重伤之后,这些人会不会卷钱一拍两散?又或者夺了那个大个儿的帮主位子,干脆放任人就这么死了?”

“答对了。”越千秋笑着揪了揪小猴子的耳朵,“你果然开窍了,走,我们追上去!”

事实证明,和其余三大帮相比,只是纯粹靠卖力气为生的力气帮,确实颇为团结。至少保管那一锭金子的汉子丝毫没有想到中饱私囊,一群人到了医馆竟是一个不少。有人揪了一个白发苍苍的大夫出来,直接把金子扔了过去,甚至都没人叫嚷找钱的。

躲在医馆屋顶的越千秋把这一切听得清清楚楚。当听到那明显惊慌过度的老大夫给李力儿一看,就深深叹了一口气,随即摇摇头迸出一句没救了,他就只见众人直接炸了锅。

面对帮主的生死,就连之前主张收钱之后息事宁人的,也都愤怒了起来。

“抬去官邸,找那个越千秋!要是晋王殿下护着那小子,大不了他把我们全都杀了!”

“走,立刻去!”

听到这里,越千秋就反身一拉小猴子,随即扭头就走。两人就这么闷头在各处屋顶屋檐高来高去,直到最终快接近官邸时,同样在屋顶上巡逻的卫士就围拢了过来。可认出是他们,几个卫士二话不说让路,显然是看惯了两人这样不走正门的行径。

小猴子之前自以为懂了,可听到李力儿或将伤重不治,他就再次陷入茫然,一路上忍了又忍,这会儿来到自己的地盘,眼看越千秋一路来到官邸深处自己二人占据的那座三层小楼,确定屋子里没其他人,就直接高坐屋顶,他跟了上去的同时,终于按捺不住。

“越九哥,你这到底是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我实在是看糊涂了。”

“那三家我都挑了个彻底,打了一堆人,让人一个个都低声下气服了我,还说愿意听我的。可我到了力气帮,就打了李力儿一个,不但没要他的承诺,还赔了汤药费,这岂不是很反常?”

越千秋撑着下巴,嘿嘿一笑道:“所以,李力儿死不肯折服,我一气之下把他几乎打死,这才正常。一会儿他的属下抬着他这里来讨公道,我不得不出去,再撂几句狠话,勉强把人救回来,这不就是施恩于下?到时候李力儿骨头硬不肯答应,带人出城去投奔皇帝,那是顺理成章,这群人不就保全下来了?”

小猴子顿时瞠目结舌。这七拐八绕的……他就是多一个脑子也转不过来!

越千秋也没指望小猴子摇身一变成为智囊。就连他自己,也只是指望糊弄一下如今正在气头之上的皇帝,却没指望能够骗得过萧敬先。果然,他就这么硬拉了小猴子一块平躺在屋顶上晒太阳,顺便等着外头因为有人闹上门而来通知他。

就在真的几乎睡过去时,他突然忍不住打了个激灵,一睁眼就发现了萧敬先。

尽管这几天不再是他照顾萧敬先,可之前一路上大多都是他给人换药重新包扎,清清楚楚地记得这家伙的伤势根本就还没好,绝对不适宜打斗又或者这样上窜下跳。可此时此刻,萧敬先偏偏就这样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了自己身边。

他根本不用看小猴子,就知道一动不动仿佛睡得死死的小家伙绝对被萧敬先动了手脚,当即深深吸了一口气,翻身坐起后,他就满不在乎地瞪着萧敬先。

萧敬先的声音听不出怒气:“力气帮的人抬着他们的帮主李力儿到门口讨公道,是你干的?”

“没错。”

对于越千秋这样爽快承认的态度,萧敬先并不觉得意外。他微微眯着眼睛看了人好一会儿,最终呵呵了一声:“你瞧出来,那是我的人?”

“没错。”

听到又是这样言简意赅的两个字,萧敬先突然径直在越千秋身边坐了下来,好整以暇地问道:“说吧,你突然打乱我的计划,打算打什么鬼主意?你知不知道只要被力气帮这样闹下去,说不定这座我好容易才弹压住的城池,立刻就会乱成一锅粥?”

越千秋并没有藏着掖着的意思,开门见山地说:“我本来只是试探一下那是不是你的人。但后来我发现,李力儿这样豪爽讲义气的头儿,再加上他那些同样仗义不怕事的兄弟,要是就一次性随便用用,实在可惜了。所以,我想试试苦肉计。”

“唔,原来你想让李力儿带人去投北燕皇帝,保留这条线?可要是我告诉你说,我在北燕如同这样闲来无事的伏笔很多,用不着你这样煞费苦心呢?”

“你的是你的,我的是我的。哪怕撬你的墙角,我也得抓一两个。再说,用我的法子,他们能过得更好!”越千秋寸步不让地看着萧敬先,眼神中满是坚决。

“原来如此。”萧敬先这才直起身来,轻描淡写地说道,“那好,李力儿这边,从此之后我就不管了。你要是自忖能收服他,那就尽管去做,能做到什么份上,我拭目以待。”

直到萧敬先转身离去,越千秋方才长长舒了一口气。从面对李力儿,再到面对萧敬先,他都只用了一个字诈,真正的把握不到一半。能够顺顺利利下来,他运气确实不错。

可要是因为把握不大就裹足不前,那怎么行?

老参堂这条线日后和越小四会走得越来越近,他总得有个备选吧?

第423章 双簧戏

当越千秋满脸不耐烦地出了那座兵马使官邸时,就只见门前赫然围了百多个汉子。这些人的年岁从十几到三四十都有,脸上满是风吹日晒留下的岁月痕迹。知道大多数人都比这面相要年轻,他在心里叹了一声世事艰难,但脸上却依旧做倨傲状,不耐烦地在门前抱手一站。

“吵什么吵,我不是留了汤药费了吗?”

就连跟在后头的小猴子,也只觉得越千秋这口气实在是太可气太欠揍了,更不要说别人。一时间,群情激愤的力气帮这些下力汉们,差点一拥而上。可好歹载着李力儿的那门板还搁在最前头,而围在门板旁边的几个人还是有些头脑和冷静的,死死拦住了后头的同伴。

而其中一个则是把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推了出来:“夏大夫,你说说!”

白胡子夏大夫一点都不希望夹在一群下等人和凶神恶煞的反贼当中。可根本就是被裹挟而来的他完全没有可以退步的余地,只能硬着头皮说:“我仔仔细细看过,李帮主骨头断了三根,但最重要的是,他这血气运行受阻严重,经脉滞涩,只怕是不行……”

“打断了骨头?那是我没掌握好轻重,我加倍赔钱!。”越千秋漫不经心地打断了夏大夫的话,随即却冷笑道,“可血气受阻,经脉滞涩,这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就是和他切磋较量一下而已,难不成那么几下就能打成他这样?说不定是什么积年的老毛病,怎么能赖我!”

越千秋这一说,本来就愤怒不已的力气帮那些下力汉们几乎要沸腾了。而他却丝毫不在乎这些人的反应,不退反进,直接往门板上躺着的李力儿走去。他这形同挑衅的举动顿时激怒了众人,终于有人怒喝一声突破阻拦冲了上来。

而没等人冲到近前拉开架势,越千秋就没好气地喝道:“要想让他活命就让开!一个乡下地方的大夫而已,有多少医术?他说人死就会死吗?也不看看我师娘是南边医术最高明的回春观出身,我说死不了就死不了!”

回春观代表什么含义,在南边也许军民百姓耳熟能详,可在北燕,尤其是对于力气帮这些只能出卖力气谋生的汉子来说,实在是太陌生了。可越千秋那最后一句话却实在是非同小可,以至于那个想要动手的汉子愣愣放下了手,其他人也不知不觉安静了下来。

唯一气急败坏的,便是刚刚那个畏畏缩缩的夏大夫了。白胡子白发的他眼见越千秋在门板旁边蹲了下去,几乎气疯了的他再也按捺不住怒气:“我行医五十年,专看跌打损伤,你能瞧不起我,不能瞧不起我的医术!我……”

“小猴子,赶紧搀扶这位老大夫一边去休息,别碍着我!”说着这话,越千秋已经开始像模像样切脉治疗了起来。

小猴子见这位年纪一大把的夏大夫面红脖子粗,生怕他一个不留神气出个好歹来,赶紧答应一声一溜烟跑上前,拽着人的胳膊就打哈哈把人往旁边拖,另一只手还在人后心上不断揉捏顺气。

他毕竟是常常服侍师父彭明的人,把人扶到台阶上坐下那一炮制,老头儿纵使有心再骂,却也被那舒坦的按捏揉压给弄得说不出话来。而小猴子一边伺候人,一边还在那轻轻劝说,夏大夫最终气呼呼地别过了脑袋,可眼角余光却不住往越千秋那儿瞟。

而关注越千秋的,何止是医术受到质疑的夏大夫,还有周围那些捏紧拳头的苦力们,还有嘴里说着逗趣话,实际上眼神和心神全都不在白胡子老头身上的小猴子。

每一个人都在关注着越千秋的动作,看着他那只手非常娴熟地在李力儿身上拍拍打打,甚至还对着李力儿耳旁说着什么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