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一边说,一边亲自把萧敬先请到御座下首的一张椅子上坐下了,这才含笑说道:“可越相的履历是吏部存档,任何人都能打探清楚的,功勋显著,所以别人也就只敢在背后说说。就好比晋王你在北燕虽是国戚,这王爵却也是凭功劳得来!但功勋重要,你此行南奔,对我大吴的作用更重要。朕若不礼遇,今后哪里还会有北人投吴?”

回到御座上的皇帝冲着越千秋招了招手,见人无可奈何地磨磨蹭蹭上前,他就把人拉到身边说:“千秋也算是朕看着长大的,所以他哪怕是开玩笑似的叫过你舅舅,朕也就把晋王你当成自己人看待。你在固安城对北燕天子说的话,朕已经听说了。”

他顿了一顿,随即看向了严诩:“阿诩一直在朝都只是兼一个闲职,说起来都是朕这个当舅舅的对不起他。如今你要找你姐姐和你外甥下落的这件事,朕觉得,其他人去办,你恐怕也信不过,请阿诩出马,想来是最合适的。他是千秋的师父,又是玄刀堂掌门,不是朕夸口,为人爽直正派,最合适不过。”

步步为营,句句入理,如果小看这位评价不高的南朝天子,那就真是上大当了!

瞧见越千秋呆在南吴皇帝的身边,满脸不自在的模样,等听到皇帝让严诩负责此事,却是瞠目结舌,显然意料不及,萧敬先不由得再次提高了几分对皇帝的评价,随即便站起身来,深深行礼下拜道:“陛下厚恩,萧敬先无以为报。今后若有差遣,臣无不从命!”

“快去把你舅舅搀扶起来!”

听到皇帝还这么叫,越千秋本能地嘀咕道:“他要是我舅舅,还用我师父帮他找外甥吗?”

说归说,越千秋还是依言上前,可搀扶萧敬先的时候,人却纹丝不动。他愣了一愣之后发狠似的拽了拽,发现依旧拽不动这家伙,他不由得在萧敬先面前蹲了下来,瞪着这家伙的后脑勺没好气地喝道:“皇上都已经让师父帮你找人了,你又捣什么鬼?”

皇帝不禁莞尔,随即温言说道:“朕此前让人捎过去的话,晋王应该都听说了,朕绝不会食言。如若你还有别的要求,还请尽管直说。”

“那臣就直说了。”萧敬先这才直起了身子,见越千秋索性盘膝坐在他身边,他用眼角余光瞥见了这小子那警告的眼神,便收回了视线,沉声说道,“陛下既然知道,千秋叫过臣舅舅,臣希望能够将错就错,暂时就这样继续。”

见皇帝露出了好奇的表情,一旁的越千秋则是气得鼻子都歪了,严诩张口仿佛想说不行,萧敬先就抢在前头说:“臣当然知道,千秋未必就是臣要找的人,可外间流言蜚语既然无法禁绝,索性就大大方方这么展示出去又如何?更何况,为免有人心怀叵测给臣弄出个外甥来相认,还不如让千秋暂时顶着这个名头更合适。至于暗中寻访,则依皇上所言,交给严大人。”

越千秋就知道萧敬先鬼主意多多,此时不禁恨得牙痒痒的:“都到金陵了,我凭什么给你外甥背锅!”

“就凭你妾身未明。”萧敬先不动声色地反击了回去,见越千秋顿时僵在了那儿,他就好整以暇地说,“既然你的身世连两朝天子都没查出个所以然,更何况寻常官员百姓?糊弄一下普通人足够了。再说,对于吴人来说,堂堂北燕皇子却愿意当吴人,未必不是美名!”

“可你这是把我架在火上烤!”

“自从你在北燕叫过皇上阿爹,叫过我舅舅,你就已经在火上烤了!”

牙尖嘴利的越千秋很少在人身上吃亏,就连越小四他也不怕,除却越老太爷,他唯独对着萧敬先总觉得无处下口。此时此刻,他一怒之下直接站起身来,气咻咻地叫道:“这是金陵,不是北燕,我已经帮你挺多了,你别想再坑我!总而言之,我没有舅舅,这事门都没有!”

撂下这话,越千秋转身对着皇帝一躬身,直接大步流星地出了门。直到这时候,刚刚一直都没什么机会说话的严诩方才看看皇帝又看看萧敬先,叹了口气说:“皇上,晋王说的这件事,我也不同意。我去看看千秋,他难得这么生气,难免会招惹出什么事情来!”

见严诩竟是行过礼后匆匆就走,偌大的地方就只剩下了自己和皇帝两个,萧敬先扶着膝盖站起身之后,慢条斯理地弹了弹衣角,这才淡淡地笑道:“没想到皇上如此放心臣一个曾经的敌国亲王。您就不怕伏尸二人,流血五步吗?”

“朕当然怕。但朕更知道,国士无双,晋王并不止别人都知道的那点本事。你一直都用狂狷的一面示人,何尝不是隐藏自己?”皇帝深深凝视着萧敬先的眼睛,沉声说道,“你刚刚这个要求,朕会尽力说服千秋。明日大朝,朕会正式封你晋王,太子太师,武英馆山长。”

见萧敬先那镇定自若的表情终于一变,皇帝便再次站起身来,一字一句地说:“朕比不上你的姐夫雄才武略,气吞山河如虎,但朕知道,用人不能全凭喜恶,喜欢的人要用,讨厌的人也要用,喜欢听的话要听,不喜欢听的话也要听。朕用你,便是为了有朝一日,南北合一,那条南北之间数千里的边境线上,不再日日兵戈,天天死人!”

第454章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皇宫大内,越千秋实在是来得多了,可像今天这样有火憋着发不出来却还是第一次。哪怕是上次皇帝对他捅破冯贵妃不是小胖子生母,让他和小胖子结为兄弟啥的,那对他来说也只是惊吓,立刻就能想办法推掉,和今天这硬是被赶鸭子上架的场面截然不同。

在北燕被那对郎舅俩威逼利诱,再加上他考虑到使团立场尴尬行动不便,所以乱喊几声也就罢了,如今回到金陵,居然还要继续把这个北燕小皇子继续假扮下去?

那个萧卿卿已经露出了行迹,她明显是知道一些当年的隐情,而且他和严诩都已经猜到了小胖子的身上。如果真的被他们不幸猜中,凭什么他就这么给小胖子当了障眼法?

那他岂不是太冤枉了?

带着这种情绪,越千秋如同无头的苍蝇一般四处乱转,最后直接闯进了景福殿。

任贵仪是他在宫里认识的第一个人,可自从金枝记的事情出了之后,他为了避嫌,逢年过节礼物不少,可人就很少再来这里了。所以这会儿踏进侧面那道小门到了院子里,他就只听到一声尖利的嚷嚷。

“你是谁,怎么擅闯景福殿!来人哪,快来人!”

越千秋见那个明显只有十三四的小宫女扯开喉咙嚷嚷了一声,他微微一愣,随即也跟着叫道:“任娘娘,井姑姑,我来蹭饭吃了!你们这儿要是不欢迎,我可就走了!”

此话一出,刚刚那惊声尖叫的小宫女顿时闭上了嘴,惊疑不定地看向了越千秋。尤其是当看到大殿中急匆匆地奔出来一个鬓发微霜的中年妇人时,她更是噤若寒蝉,退到一边丝毫不敢做声。而那妇人一阵风似的来到面色发黑的越千秋跟前时,立刻喜笑颜开。

“九公子你来得正好!任娘娘正焦头烂额呢,英王殿下也来了!”见越千秋表情一呆,赫然打算拔腿就走,井姑姑可不会随随便便放走这个李易铭的克星,一把将其拽住,满脸堆笑地说,“知道你刚从北燕回来,这会儿肯定是累了饿了,想吃什么,我亲自叫人给你做!”

井姑姑说着就又补充道:“小厨房,保管上来每一道都是热气腾腾的!”

越千秋这才犹犹豫豫站住了。毕竟,任贵仪是后宫那么多妃嫔里对他最好的,别看他逢年过节送礼,可当年人家第一次见面就给他一包金珠,后来随着冯贵妃过世,任贵仪却俨然成了后宫嫔妃中最得圣眷的那个,年纪一大把,皇帝却常去坐,她手头日渐宽裕,悄悄馈赠他的就更多了。

于是,他叹了一口气,无可奈何地说:“好吧,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我去对付英小胖!”

见越千秋终于大步进去了,井姑姑这才如释重负,随即就看向了那个畏畏缩缩的小宫女,恨铁不成钢地说:“你也好歹稍微上点心。宫里这地方,等闲人敢瞎走吗?上前好好问一句贵客是谁,来见娘娘有什么事,总比你瞎嚷嚷来得好!幸亏还没惊动太多人,否则怎么收场?”

“他就是……就是越九公子?”小宫女难以置信地问了一句,见井姑姑点点头,在她脑门上戳了一指头,就快步进了大殿,她不禁往里头再看了几眼,心头有些懊悔。

多好的机会,竟是就被自己给错过了。回头要是被调出景福殿,她怎么有脸去见宫主?

越千秋早就把刚刚外头的那点小风波丢到了九霄云外。当井姑姑追进来,带着他一路入内进了内殿,他一眼就看见坐在客位上满脸气呼呼的小胖子,还有枯坐主位,无奈到仿佛不知道该说什么的任贵仪。见小胖子看都不看自己一眼,他就干脆也装成没看见这小子。

他径直上前对任贵仪行礼,等人笑着招手示意他到身边坐下,他就毫不客气地过去一屁股挨着任贵仪坐了,随即笑着说:“在皇上那儿惹了一肚子气,我就直接跑了,到任娘娘您这儿来蹭碗饭吃。一会儿要是有人过来找我,哪怕是我师父,还请您千万给我挡驾。”

任贵仪正要问越千秋之前在北燕的经历,听说人被皇帝召去,结果还不知道因为什么事置气就直接跑了,她不禁目瞪口呆,慌忙拽着越千秋的手问道:“什么事这么沉不住气,竟然要顶撞皇上?大郎也是,你也是,怎么一个个都那么不省心!”

听到自己也被捎带上了,小胖子顿时大怒,立刻拍案而起道:“我怎么不省心了!我可不像他这么大胆,父皇对他这么好,还敢和父皇置气顶牛!”

“你懂个屁!”越千秋这些年和小胖子是冤家,那是人尽皆知的事,此刻立刻没好气地讽刺道,“你父皇的那要求要是放在你身上,你肯接受才怪!”

小胖子终于彻底火了,噌噌噌冲到越千秋面前:“父皇连我这个儿子都要赶走,却留下你商讨要事,我就不信他吩咐你做的事情我办不到!”

“你要是能办到,我就该哈哈大笑了!”越千秋瞪着小胖子的眼睛,突然一伸手揪住了他的耳朵,随即趁其来不及挣扎反抗,凑上去低声说道,“你父皇让我假戏真做,日后把萧敬先当成舅舅,你说你能做到吗?”

他说完就放了手,眼看刚刚恼羞成怒的小胖子捂着耳朵满脸震惊,随即一点一点流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他趁势看了一眼又茫然,又焦急的任贵仪,拱了拱手,低声下气地说:“任娘娘,能不能借你的地方用一用?我有话要和英小胖说清楚。”

对这几年脾气比从前好多了的李易铭,任贵仪不过是面上和气,心底谈不上亲近。毕竟,李易铭这个没娘的儿子是皇帝的独子,早年间她受的那点磋磨,怎么也不可能在他身上找回来。此时,亲眼看到越千秋连皇子的耳朵都敢揪,她不由得暗自解恨。

就该越千秋好好治治这个当年太嚣张狠毒的小子!

于是,她只用了片刻就做出了决定,当即款款起身道:“好吧,我腾地方给你们。不过小厨房那儿已经在预备了,可别耽误了吃饭。”

“是是是。”越千秋打躬作揖地把任贵仪送走,见只剩下了李易铭一个,他这才径直在任贵仪刚刚的位子上一坐,冲着小胖子勾了勾手说,“你不是想知道皇上留下我们说了些什么吗?你过来我就告诉你!”

这么多年了,小胖子斗智斗勇就没赢过越千秋,此时因为刚刚听到的这个消息而心乱如麻,不知不觉脚下就做出了自动反应,来到了越千秋面前。等听到越千秋直截了当说了在垂拱殿中皇帝和萧敬先的那番对话,以及萧敬先匪夷所思的要求,他的脸色就变得更难看了。

“听明白了吗?你现在还要和我争宠,去当那个根本就是假的北燕皇子?”

“我……”小胖子挣扎了好一会儿,终于忍不住跨前一步,对着越千秋恶狠狠地说,“我只是不甘心!我明明是父皇唯一的儿子,为什么父皇对我不但不是,皇上想借这么一个人,将来一统南北?”

在小胖子的心底撒下了一颗种子,越千秋就撂开手大步出去。见外间一个人都没有,他就顺势出了这座内殿,等发现人全都撤得距离这儿远远的,他突然一个纵身跃上屋顶,确定并没有人再次偷听又或者窥伺,他这才轻轻舒了一口气。

萧敬先和小胖子的初见一点都看不出那点端倪,是不是他和严诩都猜错了?

第455章 初冬的“蚊子”

“任姨,你放我进去,我真的找千秋有要紧事!”

“再要紧的事也差不了这一时半会!难不成天塌了还要千秋一个孩子顶?”

“任姨,我是千秋的师父,你难道还信不过我?就算皇帝舅舅的安排他不乐意,我也不会逼他的,我就是怕他一气之下做出什么蠢事来!”

“这话你说你自己还差不多!千秋那是多聪明的孩子,他会像你当初这样,撇下家里人一出走就是那么多年?你个小没良心的,如果不是有越家小四那个更没良心的,你当初回来的时候,我肯定让你娘先抽你一顿!”

面对这么一个油盐不进,抓着自己的手腕就是不放的任贵仪,严诩只觉得头痛万分。

尤其是想到这会儿越千秋赫然是和那个死小胖子在一块,两人从前就是吵起来根本不顾彼此身份的差别,更不要说场合,如今那小胖子愤恨于被皇帝撇下,越千秋也在恼火萧敬先的提议和皇帝可能的默许,还不知道会是怎样一个碰撞,他就实在忍耐不住。

想到这里,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突然把心一横挣脱了任贵仪,大步往里闯去,可没走两步就听到背后传来了那位老娘娘凌厉的声音:“你要是敢进去,以后我这景福殿就别来了!”

严诩顿时有些发懵,回过头来看着任贵仪的眼神满是不可置信。就在他想最后一次努力说服一下她时,他就突然感应到了什么,转身一看,恰是越千秋兴冲冲地出来。

“任娘娘!我饿了,小厨房那边到底好了没,我饿得能吃下一头牛!”叫过之后,越千秋才像是仿佛刚看到严诩似的,歪头笑道,“咦,师父也来了?师娘又怀了一对双胞胎,你从皇上那出来也不赶紧回去看看,不怕师娘回头捶你啊!”

此话一出,严诩方才醒悟到,就这么一会儿,他都把刚刚在城门口听到的那个喜讯给忘到了九霄云外。虽说很想插翅飞回去,问问苏十柒这几个月来的情况,顺便好好耳提面命一下那对双胞胎儿子,可终究是对徒弟的关切占据了上风。

“少给我打马虎眼!”注意到任贵仪笑着对越千秋打了个眼色,径直离开吩咐宫人们去上菜,他就上前揽着越千秋的肩膀把人拖到一边,压低了声音说,“没把你在皇上那儿憋着的火气发在小胖子身上吧?这事有我呢,我会挡着,你别迁怒别人,那小胖子到底还是皇子!”

“师父,我在你眼里没那么不着调吧?我就是骂了那个自怨自艾的家伙两句而已。”越千秋吐了吐舌头,注意到还有宫女站在不远处,他就使了个眼色道,“真的没事,我不是那么脆弱没用的人,一会儿吃完饭,你先回去看师娘吧,我有分寸!”

徒弟这分寸两个字,打得严诩无奈闭嘴。他不得不承认,越千秋无论是在大吴还是在北燕,这看似离经叛道,惹是生非的一次次胡闹,其实都相当把握分寸。他无奈地被越千秋拖着去吃饭,竟是忘了问小胖子为什么不见人影。

而理所当然地被人遗忘了的李易铭,却是已经浑浑噩噩地离开了景福殿,悄然回到了自己的宝褔殿。他反反复复咀嚼着越千秋的那些话,最终喃喃自语念了十几遍南北统一,只觉得最初凉透了的一颗心,竟是渐渐变得一团火热。

自信和霸气……他从前自负是有了,但自负和自信是两回事。至于霸气,他还真的没有!

从现在开始,他不用和李崇明去争什么宠,更不需要谨小慎微不出错,他可以无视那家伙,只要他专注地表现出自己就好!

话说回来,父皇想让越千秋和萧敬先继续甥舅相称,冒充那个北燕小皇子,越千秋却不肯答应,这还真有那家伙的风格。如果他不是皇子,越千秋不答应的这桩任务,他却求之不得。可惜萧敬先只有北燕先皇后一个姐姐,否则他宁可自己记在一个子虚乌有的萧妃名下!

等等,如果他在南北同时具有皇子资格……小胖子的脸上突然露出了兴奋的潮红,拳头死死攥紧在了一起。

如果越千秋知道自己的话能让死小胖子生出那种诡异的念头,那么他一定会觉得欢欣鼓舞,大有成就。他在景福殿蹭了一顿饭,然后死活把严诩先给哄了回去,这才涎着脸求任贵仪去打探了一下,得知萧敬先已经离宫安置在一座皇家别院,他不由得狐疑了起来。

要知道,萧敬先之前悄悄送给了他那件信物时,却没有提出让他继续冒充这种匪夷所思的要求,为什么在皇帝面前要那样说?是故意的,让皇帝看到他的反应,觉得他们俩之间没什么关联?还是仅仅是故意向皇帝坦露弱点的策略?

越千秋越想越觉得,和这些脑子里全都是弯弯绕绕的人打交道很麻烦。等到他辞别了爱护之心泛滥的任贵仪,又推辞了那一大堆要送给自己的礼物,落荒而逃出宫,驾着白雪公主一路小跑拐进了越府门前的大街时,他方才渐渐觉得刚刚还乱七八糟的心情一下子平静了。

他徐徐策马前行,当到了自己那亲亲居直通外墙的那道门前,他耳朵一动,就只听墙内传来了安人青那熟悉的声音:“徐老师,你到底去不去?你可别忘了你这小日子过得这么舒服都是沾谁的光,余家父子那可是都已经被扫进垃圾堆了!”

“你讲点道理好不好?之前不是我不肯去接公子,是不想太招摇替公子惹祸……”

“长安少爷都带了小小姐都去了,我们怎么不能去?老娘当初连他娘都冒充过,现在还怕招摇?满城上下那么多人都去看热闹,偏偏咱们亲亲居的人不能去,哪有这见鬼的道理!”

“唉,我这就和你直说了吧,是大太太的吩咐。”

此话一出,刚刚那个自陈老娘的安人青一下子安静了下来,随即就迸发出了一句更加气急败坏的嚷嚷:“好啊,徐浩,你竟敢阴老娘!这么大的事你就不知道直说吗?你是想要让我闹到大太太面前,然后让她给我一个好看?”

“喂,你别无理取闹,我哪里有这个意思!你想干什么?喂,你那点花拳绣腿可打不过我,我是追风谷的高手……你丢面粉干什么,快住手,九公子就是给你带坏了!”

原本刚刚从糟糕恢复成平静的心情,此时想象着这乱七八糟的的一幕,越千秋终于笑出了声来。他没有继续听壁角,而是驾驭白雪公主对着门冲去,眼看那匹脾气挺大的小母马直接尥蹶子狠狠踹在了门上。随着那咚的一声,门内的动静倏忽间停止。

紧跟着响起的并不是开门声,而是两声微不可查的风声,紧跟着,墙头就出现了两个人,恰是安人青和徐浩。和看上去气定神闲的安人青相比,徐浩的头上却赫然还散落着星星点点的面粉,仿佛有些狼狈。可两人看见越千秋之后,第一反应却是同时逃了回去。

这下子,越千秋不禁又好气又好笑:“我都听见了,你们跑什么跑?赶紧回来给我开门!”

足足好一会儿,大门方才打开,这一次,探出头来的却是虎头。这个如今粗壮了许多的少年见越千秋一跃下马,这才连忙窜出去牵了缰绳,随即快步追上越千秋,低声说道:“公子您不在,安姑姑和徐老师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还时不时打架,徐老师就没赢过。”

越千秋听得嘴角直抽抽。徐浩好歹也是追风谷排名前几的高手,连安人青那个跑江湖卖解,花拳绣腿之外只能靠那些零碎机关对敌的女人也打不过?骗鬼呢!

可他眼下才没心情当什么红娘,打了个呵欠就问道:“诺诺呢?长安有没有带她回来?”

“小小姐在大太太那儿读书呢。大双和小双两位少爷也在那,长安少爷亲自督促着。”

越千秋没想到越秀一这个老师还真的上了瘾,暗自呵呵一声,他就懒洋洋地说:“那好,给我去池子里放点热水,我要好好泡一泡,然后睡一觉。除非天塌了,否则别叫我!”

“是是是……”

舒舒服服泡过澡,然后趴在了属于自己的那张床上,在外头“颠沛流离”几个月的越千秋,只觉得自己这眼睛一闭,就能睡到地老天荒,把那什么还要继续玩角色扮演游戏之类乱七八糟的事都抛在九霄云外。

然而,他才刚合眼,还没来得及发动瞌睡**,就只听到背后传来了嘻嘻一声。

那一刻,他的第一反应不是别的,而是伸出手来在耳边挥了挥,随即带着睡意低声嘟囔道:“都已经快入冬了,哪来的蚊子!”

然而,他那已经弥漫全身的睡意很快就被一声刺耳的怒吼给完全叫没了。

“越千秋,你叫谁蚊子!”

越千秋几乎是一个鲤鱼打挺似的从床上跃了起来。当看清楚那个站在面前的人影时,他只觉得自己好似出现了幻视,忍不住使劲揉了揉眼睛,随即又干脆掐了一下虎口。等到确定自己真的不是做梦又或者看到幻觉,他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你你你,你怎么在这儿!”

“当然是找你这个负心薄幸郎算账!找晋王舅舅这个不负责任的家伙算账!我帮了你多少忙,你怎么对我的,竟然一直在骗我!你一笔一笔欠我的帐,全都给我还回来!”

话音刚落,正要扑上去的十二公主就只觉得眼前一闪,随即就发现越千秋不见了。等到颈侧传来一记重击,她软软倒下来的时候,那简直是连肺都要气炸了。

枉她千里迢迢找到这里来,他竟敢这么对她!

而越千秋气急败坏地把十二公主放倒在自己床上之后,他就不由得恶狠狠地骂道:“萧敬先,你给我等着,我这就来收拾你!”

没有萧敬先的安排,十二公主能跑出上京,那也跑不出北燕!

等等,就算人跑出北燕进了南吴,人怎么能比他们一路还走得快跑到金陵越府来的?越府的防护从前是越影亲手安排的,怎么都不可能是豆腐渣工程!难不成爷爷也和人有勾结?

第456章 半真半假

尽管已经是当祖母的人了,但大太太依旧起居如当初新嫁时那般准时。只不过,从前她需要亲自管教儿孙,如今连孙子都一个个大了,承欢她膝下的却换了人。这不,看着越秀一有模有样地教训着大双和小双,就连诺诺也乖巧得很,她不禁笑得眉头舒展。

不知不觉,连孩子们都大了!

虽说下头人曾经提过,把孩子们挪到东屋去读书,省得吵了她,但她却吩咐不用。从当年长子开始读书,她就习惯了听这样的朗朗读书声,更觉得有孩子在面前,家里更多了几分生气。哪怕是大双小双最初不习惯闹起来的吵嚷,在她听来也不觉得烦躁。

当然,如果大双和小双知道她这感受,一定会委屈地说,谁能扛得住您的训斥?

所以,这会儿越秀一带着三个孩子围坐面前吃点心的时候,大太太看到年纪大点儿的诺诺一副姐姐的架势,笑吟吟地给那一对双胞胎分杏仁酥,你一块我一块的样子,她不禁笑着赞许道:“诺诺如今越来越能干了,以后你千秋哥哥那亲亲居,完全交给你也能放心。”

“谢谢大伯母夸奖。”诺诺一点都不谦虚,笑得眉眼弯弯,“我以后还会做得更好!到时候苏姨看到大双和小双,一定会夸奖都是我把他们带好的!”

一旁的越秀一忍不住扫了一眼乖乖不敢说话的大双和小双,心想怪不得每次去东阳长公主府,那些下人们看诺诺那简直和自家小姐差不多,就连他也收获了无数敬仰的视线。据说这两个小魔星皮实不怕打,苏十柒和严诩都带不了,就连喜欢孙子的东阳长公主都头痛。

在如今苏十柒又怀了双胞胎的情况下,要不是这对双胞胎早就被送到了祖母这儿,又有诺诺死死压着,只怕是没空顾及他们的长公主府能被掀翻了!

就在这时候,他只听到外间传来了齐刷刷的问候声:“九公子。”

下一刻,明明应该是刚进院子的越千秋就已经风风火火直接闯了进来。越秀一是最熟悉这位九叔的,见人此刻站住之后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在强压下某种情绪,他不禁生出了一种奇怪的直觉。怎么越千秋好像是来兴师问罪的?

果然,他就只见越千秋完全无视了叽叽喳喳叫人的诺诺和大双小双,径直对自己的祖母大太太深深一揖道:“大伯母,我有话想单独对您说!”

此话一出,大太太就笑道:“好,这儿就留给孩子们休息,我们去小花园里说话。”

见大太太如此闻弦歌而知雅意,越千秋越发觉得她至少是知情者之一。他有些僵硬地点了点头,等到随她出了屋子,见她吩咐其他人不用跟,他就更加确信了自己的判断。果然,到了那秋日里空无一人,显出了几分萧瑟的小花园中,他就听到了一声叹气。

“见着人了?”

越千秋只觉得头皮发炸,一时不禁气咻咻地问道:“大伯母,您果然知道,这到底怎么回事!”

“人之前确实安置在我这儿。”大太太这才转身,见越千秋面色僵硬,她就饶有兴致地问道,“老太爷把人带回来,暂时让我帮忙安置一下,别让她觉得委屈,也没说那是谁。瞧你这样子,她应当是北燕来的?”

“爷爷居然没告诉大伯母她是谁?”越千秋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见大太太那眼神丝毫没有欺骗自己的意思,他不禁呻吟了一声,随即干脆抱着头蹲下了。足足好一会儿,他才抓狂地说道,“爷爷他怎么敢把她带回家来!那是北燕越国公主……就是排行十二的公主!”

这一次,就连预感那少女恐怕身份不凡的大太太都愣住了。她连忙把越千秋拉了起来,郑重其事地问道:“此话当真?”

“我骗大伯母你干什么!我一到北燕就和她闹得不可开交,后来是萧敬先在清洗了一堆宗室之后,带我去见她,我自己也一时脑子发热,趁机好好教训了她一下,谁知道她反而一反常态赖上我了!”

想起当初自己觉得萧敬先明显是在为离开时做准备,所以和十二公主把关系闹僵,那时候也就没有太多想,越千秋只觉得自己实在是太幼稚,把萧敬先想得太简单了。

“后来汪靖南正好要设计陷害萧敬先,我将计就计,请了十二公主帮忙把大公主叫出来,顶替师父和萧敬先见面,事成之后这事算是见了光,我全都承担了下来,把十二公主撇清,本想着就这么了断干净了,离开北燕就可以清静,可她竟追到了大吴,爷爷还把他带回家,这叫什么事!”

越老太爷当初是离开金陵直接去了边镇,以便于尽快和越影联系,从而能够针对任何情况及时作出反应,所以大太太哪怕身在金陵,只能得到后方那些经过层层掩饰的信息。然而,尽管越千秋说得言简意赅,她却依旧还是从这些话中品味出了越千秋当时在上京的凶险。

她沉默了一会儿,上前伸手把越千秋搀扶了起来,这才沉声说道:“我相信,老太爷应该不是随随便便让人接应十二公主,更不至于不分青红皂白就把人给带了回来。千秋,你此去北燕,能够平息兵戈,又把晋王萧敬先带了回来,按理说,功劳已经很大了……”

微微一顿,大太太见越千秋自嘲地一笑,她就淡淡地一笑:“但你毕竟当时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和北燕皇帝,还有萧敬先十二公主这些贵胄的牵扯太深了一些,深到金陵这儿的某些人能够肆无忌惮地往你身上泼脏水。虽说老太爷把你塑造成了一个传奇,但传奇是会被人遗忘的,过失却反而会被人不断提起。”

“所以,你不想当北燕皇子,那么北燕公主追着你跑过来,这不就让谣言不攻自破了吗?总不可能十二公主喜欢上自己的亲哥哥吧?”

越千秋呆呆地看着侃侃而谈的大太太,只觉得老太爷这么看重这位宗妇长媳实在是有道理的。踌躇了片刻,他确定四周围没有人,就低声把今天在垂拱殿中,萧敬先的要求和皇帝的态度给说了,结果,大太太在最初的诧异过后,竟是笑了起来。

“不过是萧敬先让你叫一声舅舅而已,你叫就是了。反正十二公主跟着你跑过来了,有她这个叫晋王舅舅的北燕公主在,你叫萧敬先舅舅,那不是也很顺理成章吗?半真半假,似真似假,这远远比让别人觉得你是北燕那位小皇子来得自然。”

没想到连大太太也这么说,越千秋登时哭笑不得:“可我对十二公主半点意思都没有……”

“她跑都跑来了,你对她没有意思,难不成还能立时三刻把那个倔丫头送回北燕去?你身边那么多少年豪杰,你要真不喜欢她,暗中撮合她和谁成事,这还要我教你吗?”

听到这里,越千秋终于如梦初醒。他使劲敲了敲脑袋,喜笑颜开地说:“多亏有大伯母你在,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我总算是找到了一条路。都已经回到金陵了,哪怕有再多的人坑我,难不成还能比当初在上京的时候更艰难?我走了,回头再来好好向大伯母你说话!”

见越千秋以一种比来时更加快的速度飞也似地离开,大太太伫立良久,脸上笑容一点一点敛去,却是再也没有刚刚在越千秋面前举重若轻,化繁为简的从容。

她能够微微察觉到,缠在越千秋身上那一条一条的各种因缘之线,在这样的层层牵扯之下,哪怕这个孩子早就不是越府之中被人视作为野种的弃婴,可还是显得风雨飘摇。

“老太爷,你到底想要千秋变成什么样子?”

大太太内心的呼声,越千秋暂时没办法听到。然而,大太太的那些判断和建议,他却切切实实都听进了心里。重新回到亲亲居之后,他确定自己放在床上的十二公主还没醒,就自己找了套衣裳换上,随即就拉上帘帐,吩咐人叫来了徐浩和安人青。

安人青倒是来得很快,见着他一副若无其事,仿佛之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光景,但徐浩就不一样了。足足好一阵子,这位越千秋名义上的侍卫长,实际上越府年轻一代的武学老师,这才姗姗来迟,头发和脸上全都没擦干,显然被扔面粉之后收拾起来不那么容易。

越千秋似乎没看到徐浩的狼狈,也没有追问之前两人之间的那点小纷争,直截了当地说:“安姑姑你给我带上床上躺着的那位睡美人,徐老师亲自去驾车,我们去拜访一下晋王。”

晋王萧敬先今天和越千秋严诩等人共同进城,后来还一道去了皇宫,此时越千秋竟然又要出门去见人,徐浩不由自主地和安人青交换了一个眼色。等发现两人这默契太足,他方才赶紧别过了头。

而安人青为了缓解尴尬,更是故意笑着打趣道:“哟,公子长大了,床上竟然还会有什么睡美人?”

她一面说一面乍着胆子上前,等床前帘帐,发现那个躺着的少女赫然是曾经去大太太那儿接诺诺的时候见过的,号称大太太远房侄女的那位,她方才大吃一惊地看向了越千秋。奈何越千秋没有向她解释的意思,只是用毋庸置疑的神态扬了扬下巴。

“准备好就走,回头我还得回来补觉呢!”

第457章 兴师问罪找错人

萧敬先尽管是北燕皇帝的小舅子,北燕顶尖的权贵之一,但对于个人生活,他其实并不在意。他可以住华屋美室,赏笙歌燕舞,食珍馐佳酿;可以粗茶淡饭,陋室简屋;可以和粗鄙的武夫大碗喝酒,谈杀人事;也可以和高雅的文士谈歌赋……

总之只要他愿意,住哪里都可以,扮什么像什么。

但只要有条件,没有人会拒绝奢华的生活。对于南吴皇帝大方地把一处皇家别院赏赐给了他,明言接下来这里就是晋王府,他自然不会拒绝。当好好游览了一番自己的新居,他就少不得暗自计算起了将来的日常开销和需要的仆役以及侍卫。

此来南吴,他一个人都没有带,但这并不代表着他就真的会独自住在这里,全盘接受皇帝安排的仆役和侍卫。如若如此,他一来难免会被某些南吴的官员当作是一文不名来吃白食的废物,二来难免受制于人。

“该下召集令了……好歹也得聚集百八十个人,否则怎么能让人重视我?呵,我这个人的性子很简单,宁可让人怕我防我,也不能让人轻我辱我!”

萧敬先站在花园中那座二层小楼的窗前,心里打定了主意。就在这时候,他就看到外间大路上一个人匆匆而来,到楼下时抬头看了他一眼,这才拱了拱手道:“晋王殿下,越九公子带了人来,说有要紧大事要见您。”

“才刚分别没多久,他就过来找我,我这个外甥还真是贴心。”萧敬先似笑非笑地调侃道,随即就轻描淡写地吩咐道,“不管他带了谁,一概都领进来。然后告诉其他人全都给我记住,以后越九公子过来,不用通报,哪怕他三更半夜来,也放他进门!我就算信不过天下人,还会信不过他么?”

下头禀报的侍卫听到外甥两个字,再听到最后这句,哪怕心头惊骇,却也不敢随意反驳,只能先连声答应了下来。

等到了外头,他先是瞅了一眼越千秋身后,那个架着一个不知道是昏睡还是昏迷少女的美艳少妇,随即又打量了一下徐浩,这才恭恭敬敬地说:“晋王殿下请诸位进去。”

能够进门,越千秋便确定,萧敬先在这儿至少接见人是自由的。

这座皇室别院乃是皇家众多产业之一,越千秋自然从来都没有来过,可跟着那侍卫走在其中,他默默数了一下经过的院子和看到的建筑,最后在心里暗自打了个九十分。

不比东阳长公主府差多少,足可见皇帝对萧敬先的礼遇两字不是空口白话。

当越千秋最终见到萧敬先时,却只见人赫然坐在两层小楼的窗子外头,两只脚正坐没坐相地荡在半空中,好整以暇地居高临下看着他。

见那个领路进来的侍卫此时并未离开,甚至也没有回避的态度,分明是早就得到过某种命令的,越千秋就直截了当地说:“萧敬先,你做的好事!你看看你把谁给我招惹来了!”

萧敬先早就看到了越千秋身后那个打扮迥异于一般仆妇的少妇,可当她伸出一只手,托着另一手架着那个少女的下颌,让他看到了那副面容时,他方才为之色变,竟是一按窗台,就这么直接飞身而下。落地时,他险些一个踉跄,眼角余光正好瞥见越千秋那一瞬间的恼火。

故意在伤势未愈的时候做出这个动作,他何尝不是为了试探越千秋的反应?此时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反馈,他心满意足,拍拍双手就淡淡地说:“到底是伤还没好,勉强了一些。小千秋,你把小十二这样带过来见我,这算什么意思?”

“你不明白?”越千秋这才真正流露出了几分错愕,“不是你想办法帮着十二公主从上京城跑出来,越过边境跑到我大吴的?”

萧敬先那小十二三个字,那通报的侍卫还有些不明所以,可听到十二公主四个字,他登时为之色变。尽管理智告诉他要沉住气,继续听听越千秋和萧敬先到底说些什么,可这个消息实在是太不一般,他权衡再三,最终悄然转身,快步冲了出去,打算立时让人把消息送去宫里。

而萧敬先根本没注意这个小小的眼线,沉声说道:“她比我们到金陵还要早,是不是?”

见越千秋没说话,算是默认了,萧敬先这才哂然一笑道:“就算我们进了南吴之后走得慢了,在南边也耽误了一些功夫,可她走得也未免太快了,所以你怀疑在北燕有人接应他,怀疑是我纵容,那也并不奇怪。可你想一想,我当初已经决定离开北燕,为何带你去招惹她?”

“我是想点醒这个和大公主一样蠢笨自负的丫头,没有嫡亲的兄弟,所谓的得宠和尊荣不过是水中花镜中月,如果还不收敛,将来就是取死之道!当然,她和你我闹翻,我们走了之后,她也许能少受点牵连。可她后来反而赖上你,这是我没想到的,却不会哄她到南边来。”

“她在北燕毕竟是金枝玉叶的公主,她在南边又算什么?”

被萧敬先这样一番话连消带打一说,越千秋看了一眼十二公主,脸色不禁越来越黑。如果是表面冷酷,实则周到的萧敬先,不用说一定会帮十二公主收拾好首尾,不会让她的擅自南下连累到她的母亲惠妃,还有那些下人。

可如果真的不是萧敬先,而是别人撺掇甚至安排的……这小丫头知不知道会害惨多少人?

“那到底是谁帮着十二公主过来的?她到底知不知道,这样跑过来是什么下场,她怎么就不为她的母亲惠妃想一想?就算那是北燕皇帝的宠妃,可北燕皇帝这些年有多少宠妃?”

越千秋越说心里越是恼火,甚至怀疑是否越小四甩包袱:“说得不好听一点,她的母亲都已经是第三位惠妃了!而且当初你和萧长珙第一次带我入宫的时候,我还看到徐厚聪和一个女人幽会……皇宫大内这么乱,她怎么忍心把她母亲就这么抛下在那个虎狼窝?”

越千秋也好,萧敬先也好,全都没有注意,那个架着十二公主安安静静站在那儿的安人青,自打听明白手中这小丫头身份之后,就已经用她超强的应变能力开始做某些事情。

她用指甲悄悄按压了几个能让人尽快从昏迷中醒过来的穴位,随即敏锐地觉察到十二公主的气息发生了变化。哪怕知道若是这位北燕公主一旦表现出苏醒的架势,她掐的那几下肯定会暴露,可跑江湖卖解女那好赌的本性占了上风。

果然,哪怕应该醒了,听到了越千秋的话,十二公主依旧保持着刚刚的姿势一动不动。

而当越千秋开始发脾气想要揪出那个撺掇十二公主来南边的人,甚至开始数落十二公主不顾母亲惠妃的时候,她立时发现,手中架着的这个看上去平静的小丫头终于颤抖了起来。这时候,她再也没有帮忙掩饰,而是直接出声叫道:“九公子,她醒了!”

越千秋顿时转头。他对自己的下手力度不是很有信心因为上次他打昏萧敬先时,也没有起到太长时间的效用。所以,看到十二公主摇摇晃晃站直身子,随即狠狠瞪着他,他也顾不得之前大太太的嘱咐,冷着脸说:“你给我好好在萧敬先这呆着,我去想办法送你回去!”

见越千秋转身就要走,十二公主猛地挣脱了安人青,跨前几步伸开双臂挡在了他的面前。她深深吸了一口气,一字一句地说:“你刚刚说的话,我都听到了!既然你还惦记着我出来会不会连累我娘,那么你好歹还有点良心,不是成心利用我欺骗我。”

她狠狠咬了咬嘴唇,这才一字一句地说:“我能够跑到北燕来,确实不是晋王舅舅帮我,是大姐帮的我!那时候上京城因为你走了乱成一团,没有人注意我这个微不足道的越国公主,所以我就跑出来了!但我留了信给父皇,我说会抓你回去向他请罪,所以娘不会有事的!”

“你是三岁孩子吗?”越千秋实在是气不打一处来,“大公主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你蠢不蠢啊!那天晚上是你诳她去和萧敬先见面的,结果萧敬先当着汪靖南和那么多人的面说大公主不是你父皇亲生,她恨透萧敬先的同时,难道不得恨透你?”

骂完之后,他就指了指自己的鼻子说:“还有,我是北燕宰相的孙子,上你们北燕把萧敬先这个晋王给拐回了大吴,现如今你父皇和北燕那些官员肯定恨我入骨,你一不是秋狩司的头头,二不是战场上有万夫不当之勇的名将,他们凭什么相信你能把我带回去?”

“人家不当你是被冲昏了头,于是私奔到南吴才怪!”

当越千秋一气之下说完最后一句的时候,他就只见十二公主露出了惊喜的表情,随即竟是嘴角慢慢上勾,那弧度分明是一丝笑容。这时候,他方才醒悟到自己竟是被气糊涂了,竟然直接挑破,自己知道她那见鬼的心意。

还不等他设法补救,就只听萧敬先轻轻咳嗽了一声。

“千秋刚刚说的话,大部分我都同意,可有一件事你不妨放心。只要惠妃不做蠢事,皇上不会因为小十二偷跑就对她如何。皇上这个人,最讨厌有儿女自作主张,争权夺利,可如果这些儿女一时犯傻,他却反而可以原谅。再说,小十二好歹是来找你的,皇上哪怕是看在这份上,也会网开一面。”

萧敬先的这种口吻,越千秋听了简直不痛快极了。什么叫做来找他就能网开一面?他对如今的北燕来说,哪怕不是人头挂在悬赏榜上的,那也绝对不是什么好名声吧?

而十二公主被萧敬先这颗定心丸一喂,顿时喜出望外:“晋王舅舅说的是!我对外说是来找你算账的,父皇看在我兴许能把你带回去的份上,不会对我娘怎样!”

第458章 聪明和智慧

简直蠢哭了……

当越千秋冷着脸把十二公主留在了萧敬先那儿,随即气呼呼地扭头就走时,他心里唯一生出来的就是这么一个念头。不得不说,十二公主是典型的被人宠坏的金枝玉叶,在优渥如同米缸一般的生活之中完全失去了清醒的头脑,他简直不知道萧敬先把她留下来干嘛。

指望用这么个小丫头拴住他?开什么玩笑,别说那只是北燕诸多公主的一位,那就算是正当妙龄权握天下的太后,他也绝不伺候,他什么时候用得着出卖男色了?别说他现如今根本就没有寻花问柳的意思,他就算有那意思,也不会找个蠢哭了的丫头来给自己添麻烦!

看看人家越小四,有平安公主那样的解语花;看看师父严诩,那有苏十柒这样可以陪着练武的好对手;如果他摊上十二公主这种女人……他还是去死一死吧!

而今日自始至终就没有吭声说过一句话的徐浩,跟着越千秋出了那座皇家别院,眼看人上了白雪公主就打马飞奔,他却没有立刻追上,而是直接把已经上马的安人青给拦了下来。

“你之前那是捣的什么鬼?”见安人青轻哼一声不说话,打马就走,他急忙跃马追上,没花多久再次将人死死拦下。此时已经快要日暮时分了,路上行人颇多,但这片区域并非金陵主城区,此刻没几个人,因此他也不怕被人看到他和这女人缠夹不清。

“我看得清清楚楚,之前要不是你做手脚,十二公主没那么快醒!只要把人丢给晋王,九公子就丢掉了一个麻烦和累赘,你干嘛非要多此一举?你要不说,我就去告诉九公子!”

“好啊,那你就去告状啊!”

安人青顿时火气上来,冲着徐浩喝道:“你个死没志气的,也难怪当初在余家只能为人打打杀杀当马前卒,实在是没脑子!九公子现在看上去是挺风光,可那是因为有老太爷,有他师父,可老太爷多大了,他师父两个儿子,现在还可能再多两个,以后万一再也顾不上他这个徒弟呢?”

见徐浩顿时呆若木鸡,安人青就恨铁不成钢地用鞭柄对着他戳了两下:“所以九公子只有一样东西靠得住,那就是婚姻!你以为我这么笨,想着把他和北燕那位十二公主配成对?我疯了,那样胸大无脑的丫头,怎么配得上玲珑剔透的九公子?”

徐浩听得为之一呆,失声问道:“那你干嘛故意让她听到九公子担心惠妃的那番话?”

“女人总是希望男人温柔体贴,九公子对那位十二公主看上去算不上温柔体贴,可他这话却恰恰是最为人着想的,让十二公主听到,不是正好让她死心塌地?”

安人青哂然一笑,得意地翘了翘下巴,露出了没留下多少岁月痕迹的优美颈项:“能让堂堂北燕公主从北边追到南边,而且还痴心不改,不正说明九公子有多优秀,有多抢手?”

徐浩简直被这逻辑给气疯了:“你这什么乱七八糟的!就算九公子再优秀,再有北燕公主倒追到咱们大吴来,可金陵城中那些名门望族,,只要知道这种事,谁还会把自家千金嫁给九公子?”

“我说你蠢你还不信!老太爷都官儿当得这么大了,都还有这么多人明里暗里使绊子,瞧不起他,九公子又只是他收养的孙子,那些名门也好,大官也好,有多少人真的瞧得起九公子?让十二公主追公子追得紧一点,又不是给那些道貌岸然的家伙看的,是给皇上看的!”

见徐浩还是有些不明所以,安人青不禁不耐烦了,直接捅破了那层窗户纸:“只要咱们那位皇上看到北燕公主都追过来了,他向来是个明里软弱暗里果断的人,只要仔细想一想,怎么也该嫁一个公主又或郡主给九公子吧?只要成了皇家女婿,以后别人能对九公子怎样?”

噗……咳咳咳!

徐浩直接被呛得咳嗽了起来,一时间马术最好的他竟是不由自主地趴在马背上,咳了个昏天黑地。然而,等到最终恢复过来,他这才勉强直起腰,对安人青竖起了一个大拇指。

真是小看她了……这女人算计起来,简直凶残!

见徐浩显然是服气了,安人青不禁得意地一笑。她勾了勾手示意徐浩靠近一点,随即就抛了个媚眼。

“公子既然回来了,带你出门的次数绝对比带我多,你记得没事就给公子吹吹风,记住,只要劝谏他少和十二公主来往,尽快把人送回去,然后给十二公主各种使绊子。那种小丫头我见多了,你越是阻挠,她越是来劲。只要她死缠烂打让越来越多的人瞧见,我就不信咱们皇上会把千秋放了去当北燕皇帝的女婿!”

徐浩终于完全无话可说了。和这个女人那市井的小聪明比起来,他这脑子确实不好使!只不过,眼看安人青得意洋洋地策马疾驰了出去,他在心里合计了一下,最终决定……

回去一定要把安人青的做法和说法先告诉越千秋,哪怕回头被她整也没办法。

按照他对这位九公子的了解,那可是非常讨厌被人背后算计的……哪怕是打着为他好的名义而暗中算计!

当跟随萧敬先的那个侍卫终于辗转把消息送到宫中时,听到口信的陈五两着实有些愕然。虽说这理应是立刻就要送去给皇帝的,可是,瞅了一眼还在亭子中和越老太爷说话的皇帝,他决定不妨暂且再等一等。

越千秋刚回越府不久,就揪着那位十二公主去见萧敬先,足可见她很可能早就在越府了!

亭子中,皇帝和越老太爷说了萧敬先的提议,越千秋的抵触,见这位多年信之不疑的老臣低头沉吟了起来,他就叹了口气。

“朕当然知道,千秋在北燕的时候叫阿爹也好,叫舅舅也好,那都是权宜之计,不过是为了活动更方便,探听消息更及时,如今回了金陵还要做戏,未免太难为了他。可萧敬先说得也没错,他来我大吴找外甥的风声沸沸扬扬……”

“居心叵测的人必定层出不穷。”越老太爷抬起头来接上,见皇帝点了点头,他就若无其事地说,“但只要皇上杀一儆百,相信冒认北燕皇子这种毫无利益的事,会做的人就少了。至于千秋在北燕的那点传闻,也有其他法子弥补。比如说,北燕那位十二公主。”

皇帝之前就已经听越老太爷提过此事,这会儿他微微一愣之后,不禁面色古怪地看着这位心腹老臣:“莫非你真想让千秋娶个北燕公主吗?”

“她既然能从北燕追来,又那么巧被小影在边境截获,请戴静兰派人送到我这里,我就算把人送回去,她也还能继续尝试第二次第三次,反而麻烦。至于千秋的婚姻,他都不急,我急什么?”说这话的时候,越老太爷一点都不像那些操心儿孙终身大事的寻常老人。

他轻轻揪着下颌那几根花白的胡子,似笑非笑地说:“混淆视线这种事,未必只有一种方法。不是有传言说,千秋就是萧敬先要找的人吗?那么,北燕公主千里来寻,他坚辞严拒北燕皇帝许婚驸马,这番言辞就坐实了。我相信,他对那位十二公主没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