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老太爷一面说,一面不经意地扫了一眼外头,见陈五两正在踱步,看那脸色仿佛有什么疑难,他略一沉吟,就冲着对方招了招手。见陈五两先是一愣,随即快步绕过池塘到了亭子前,他就笑问道:“陈公公这是有什么要紧事向皇上禀报?”

陈五两知道越老太爷敏锐,此时心里早已决定好该怎么说,当下就恭恭敬敬地禀报道:“皇上,越老相爷,刚刚晋王殿下那儿的侍卫来报,说是……越九公子带着十二公主去见晋王殿下,言语间似乎起了冲突。”

此话一出,越老太爷不禁抚掌大笑道:“看看,一个猴急,一个恼火,千秋才回来第一天,十二公主就跑去见他了,被千秋这么一闹,这件事就捂不住了!”

陈五两见皇帝无奈一笑,就知道十二公主的消息,越老太爷肯定事先和皇帝通过气,他心头微微一松的同时,就小心翼翼地问道:“那是否要下令让人封锁消息?”

“封锁干什么?该传就传。”越老太爷毫不迟疑地嘿然笑道,“就算皇上精挑细选,萧敬先那边难免还是会有人混进去,千秋带了个女人去见他,这消息立时三刻就会散布开来。与其让别人去传,不如咱们先传,混水才好摸鱼!”

如此粗鄙的比方直接在皇帝面前说出来,陈五两也是叹为观止。可看到皇帝似乎并无异议,他就非常知机地点头答应,随即立时退下,吩咐去请武德司知事韩昱。

至于为什么不是都知沈铮,谁都知道越千秋和沈铮不睦,也是他在离京去北燕之前仍给了沈铮一个烫手山芋!因为沈铮领衔去查,如今那位武德司都知手里可是积压了一堆各式各样的官员阴私,已经骑虎难下了。

而陈五两一退,皇帝就皱眉说道:“如今去北燕的使团除了你那长子宗宏,多数人已经全身而退,可北燕三皇子尚在金陵,楼英长不知所踪。你觉得应该如何处置更妥当?”

“三皇子那边很简单,交给千秋吧。正好明天封晋王,就不用让千秋去上朝点卯了,省得届时又要听闲话,他也最不喜欢这种礼仪太多的场合。”

越老太爷毫不客气地给自己刚回来的小孙子派了个任务,同时又减了一桩不必要的站桩任务,随即就非常随便地耸了耸肩。

“至于楼英长,杜白楼那边已经带着武林同道逮到他的尾巴了。这次千秋他们去北燕,最大的成绩甚至不是带回来萧敬先,而是坑死了汪靖南,捧起了徐厚聪,那位兰陵郡王也凭这机会风生水起。楼英长再不回去,北燕就没他的位子了!”

第459章 封建老家长

从垂拱殿出来,去政事堂中若无其事地对着三相裴旭的那张冷脸稳稳当当坐了半个时辰,直到对方坐不住了拂袖而去,越老太爷和赵青崖心照不宣地略谈了几句正事,差不多到了酉时,两位可称得上是中流砥柱的宰相方才一同离开。

在如今没有紧急军情要务的情况下,宰相是不需要留着轮值宫中的。

而出了宫门,越老太爷让了赵青崖上轿先行,等自己坐上轿子之后,他就吩咐径直回家。这些年来,他再也没有早年只带越影一个,坐着两人抬的轿子四处乱晃疏解心情的习惯,一路上也不曾打起窗帘看街景路人,只是闭目养神。

当轿子到了越府门口,他低头弯腰下轿,跨过轿杆出来的时候,却只见越千秋虎着脸站在面前。知道小孙子在这儿迎接,绝对不是表示对爷爷的敬意,他就笑呵呵地说:“怎么,连到鹤鸣轩等我回来说话的耐心都没有?”

越千秋**地说:“我怕一时气性不好,拿爷爷你那名满金陵的内书斋泄愤!”

“臭小子,还话里藏刀,谁不知道鹤鸣轩的名头那是你给打出去的?”越老太爷伸手指指越千秋,等上前之后就一把拽起小孙子的袖子,“知道你满肚子怨气,走吧,到鹤鸣轩里,爷爷我听你说个够!”

虽说论武力值,越千秋怎么都能碾压越老太爷几条街,可他还是不由自主地被人一路拖了进去。而沿途遇上的越府下人们在纷纷让路的同时,却也不禁暗自咂舌,心想九公子一走大半年,在北燕还闹出这么多事情,偏偏在老太爷面前还是那般得宠。

今天刚刚回来,越千秋还没来过鹤鸣轩,此时随着越老太爷入内,却发现院子的门外和围墙外,站着六个如同钉子一般的护卫。发现每一个人的形貌体态他都很陌生,他忍不住盯着他们多瞅了几眼,随即就听到了越老太爷的声音。

“你影叔训练的人,怎么,你要试试他们的本事?”

“影叔的人?那就不用了。”越千秋收回了目光,生硬地答了一句,可等到被拽进了鹤鸣轩,他用脚后跟磕上了房门,他就立刻挣脱了越老太爷的手,后背紧贴着房门,抱着双手问道,“爷爷你有什么打算,直接说吧?你收留十二公主,总不能是为了好心吧?”

“那你说,我是为什么?”

越千秋一张脸顿时耷拉了下来:“刚刚我回来,徐浩偷偷告诉我,说是安人青竟然异想天开,觉着把十二公主追着我来金陵的事宣扬出去,于是皇上为了不让我当北燕皇帝的女婿,就会把公主或郡主许配给我,爷爷你总不能和那个跑江湖卖解的女人一样眼界低吧?”

虽说越千秋没有解释清楚前因后果,可越老太爷还是忍不住哈哈大笑,最后连眼泪都笑了出来。他坐在软榻上,把脚上的厚皮靴子给用力脱掉随便一扔,这才盘腿袖手坐了。

他先是把对皇帝说过的,怎么接到十二公主带回金陵的那番话复述了一遍,随即方才淡淡地说:“一来,我的孙子能文能武,有骨气,有胆色,有才干……总之是什么都有了,哪里能因为有北燕公主喜欢,就随随便便折腰?你在北燕拒婚人尽皆知,可金陵这边难免觉得这是夸大,那就正好让他们看一看,你连北燕公主都不放在眼里。”

见越千秋先是一愣,随即虽说算不上转怒为喜,可那张脸立刻缓和了下来,他便慢条斯理地说:“二来,人老了,心软。那位十二公主能够因为大公主的所谓援手就从北燕跑出来,这样无知的人要是我原路送回去,说不定连命都会送了,还要被人当成攻谮我大吴的借口。既然如此,那就权当我日行一善,做点好事了。”

越千秋这一次终于如释重负,当即蹭得窜上去挨着越老太爷坐了,笑嘻嘻地说:“我就知道爷爷不至于那样坑我!天知道我发现她窜出来的时候,人都吓懵了,没等听她把话说完就打昏了她拖着去见萧敬先……话说回来,爷爷你保证没想着把什么别的金枝玉叶塞给我?”

面对这最后一句突然转折,越老太爷不禁再次纵声大笑。

越千秋原本打算来个急转弯,趁机观察爷爷什么反应,此时发现毫无效果,他不禁讪讪的:“这不是实在被安人青那女人的神思路给吓着了吗?不是我自以为是,我当然知道自己的身份,我就怕爷爷一心为我好,然后硬是来个拉郎配……”

“十几年前,我也许会好好给你安排一桩对你将来有助益的婚事,可现在我不会了。”

笑过之后的越老太爷,冷不丁伸手揪了揪越千秋的脸,一如对待当年那个小小的孩子。

“你和你爹一个脾气,都是我行我素,受不得拘束的人。如果硬是找个你大伯母那样贤良淑德,精明能干的女人,你反而受不了,万一和他一样给我跑了怎么办?所以,你的终身大事我不管,只要你喜欢,你给我带个山野村姑回来,只要你说你喜欢,我也认这个孙媳!”

越千秋这才喜上眉梢。就算是现代那些家长,大多数都不会这样开明,更何况现如今这处处讲究门当户对,娶妻当娶贤,开枝散叶为第一的时代?他下意识地一把搂住越老太爷的脖子,大叫一声爷爷万岁,紧跟着脑袋上就狠狠挨了一下。

“少给我耍嘴皮子!你小子这么高兴,不会是已经心里有人了吧?快给我如实招供!”

刚刚还正高兴的越千秋被老爷子一把推开,紧跟着就是一张审讯似的刻板脸,他顿时愣住了,随即就恍然大悟。刚刚还想老爷子开明呢,结果……这和某些家长一面催促你赶紧找个人成家立业,只要是个人就成,等你大喜反问此话当真,那审讯就立刻来临有什么两样?

简直哭笑不得的他唯有没好气地嚷嚷道:“我才十四,哪里就那么猴急!色字头上一把刀,老爹二十好几才有媳妇,师父还是在老爹之后好几年才娶了师娘,萧敬先更是到现在还是黄金单身汉,我这还小呢,没打算这么早把自己圈进去!”

这一次,越老太爷却气急败坏地一捶软榻:“你拿那三个不着调的家伙打什么比方!你爹离家出走,你师父离家出走,现在萧敬先……还是离家出走!难不成你也打算离家出走气死我?总之,你二十岁之前要是选不出一个好媳妇,那我给你的权利就收回,我亲自给你选!”

越千秋顿时瞠目结舌。爷爷这开明到**的变化简直判若两人,这就是封建老家长的两张脸吗?

还不等他抗议反对,越老太爷就不容置疑地说:“就这么定了!废话少说,接下来和你说正事。你一路上优哉游哉也应该歇够了,明天去见一见北燕那位三皇子。至于那个被软禁之后成日大吵大嚷的牙朱怎么处置,也随你的便。”

想着好歹还有六年的自由时光,越千秋暗自嘀咕的同时,也只能忍了。而对于这个突然丢过来的任务,他只是略一思忖便痛快地答应道:“好,这事儿我接了。”

等到从爷爷口中套出,大伯父还没回来,越影自然也就还滞留在北燕,他少不得又问了问楼英长的下落,还旁敲侧击地暗示萧敬先对越小四承诺过会干掉楼英长,结果却碰了一鼻子灰。

“那家伙虽说是条毒蛇,可留着毒蛇也有留着的好处,把他撵出大吴也就够了,用不着赶尽杀绝。这事情已经有人着手,你就别管闲事,倒是萧敬先那边……”越老太爷一点都不希望萧敬先插手,而因为萧敬先这句话,他更是意识到对方并不是孤身一人跑到大吴。

“你转告他,只要他别去插手楼英长的事,等到他正式开府封王之后,他府上的人手,朝廷不干预,他可以把自己的人全都召来。”

越千秋知道这并不仅仅是越老太爷的承诺,肯定是得到过皇帝的面许,当即点了点头,随即按在胸口的手却摸到了那把代表信物的小剑。虽说他素来大多数事情都不会瞒着爷爷,可此时此刻,他只是微微一犹豫,就把到了嘴边的话吞了回去。

萧敬先要追查的事,和他与严诩那心有灵犀一般的联想有着丝丝入扣的联系,暂时还是他私底下和严诩好好去查一查,万一有什么收获,再告诉爷爷不迟!

眼看着越千秋起身离开鹤鸣轩,越老太爷刚刚那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神态方才无影无踪。他疲惫地按了按眉心,习惯性地叫了一声小影,等醒悟到人尚在北燕,他不由得苦笑了一声。

他支撑着下了软榻,趿拉了鞋子来到一面书架前,顺着梯子到了最顶层,随即就搬下了一本厚厚的书。回到书桌前打开那本书翻到某一页,用手指摩挲着那分明的手注痕迹,他就微微眯起了眼睛,那眼神却不是恍惚,而是流露出了某种锋芒。

“世事如棋,人生如戏,可并不是每一个棋子都如你所料,也不是每一个人都会甘心做台上如同提线木偶一般的戏子。尤其是一统天下这种大事,已经不在这个世上的人,就没有指手画脚的资格了!谁也不能算无遗策,我是如此,你也是如此!”

第460章 落难的凤凰(上)

既是得到了爷爷的承诺,不会因为十二公主不远千里跑来,就得摊上这么一个主动黏上来的超级大麻烦,越千秋自然如释重负。

从鹤鸣轩回到亲亲居,他也没有因为徐浩的告密就对安人青兴师问罪,而是随便吃了点东西填饱肚子,随即重新洗了个澡,又吩咐了天塌下来也别惊动,随即立刻爬上了床。

哪怕进入大吴领地之后的这一路几乎都是风平浪静,路上也走得不紧不慢,算不上疲劳,可出门在外到底和在家中截然不同,所以到了金陵城的第一夜,这一觉他睡得安安稳稳,当最终睁开眼睛的时候,就发现窗外早已天光大亮。

用手遮着眼睛足足躺了好一会儿,他这才翻身坐起,大大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呵欠,随即慢吞吞地下了床。等到穿好衣裳鞋袜,他到了外间打开门,却被刺眼的阳光闪得不由自主一偏头。直到这时候,他总算发现,这会儿早已日上中天。

想到答应越老太爷今天去见一见那位犹如困兽的北燕三皇子,他叫了人来一问,得知现如今已经快到午时,哪里还敢再耽误时间。他也来不及感慨难得睡到自然醒,洗漱完毕叫了丫头来梳头,继而赶紧填饱了肚子,就叫来了徐浩和虎头等几个伴当,牵上马匆匆出了门。

“公子,老太爷一大早就走了,据说今天皇上要给晋王正式的官爵。另外,上午好几拨人来过,因为那时候你还没起,我就自作主张回了他们,请他们晚上过来,公子设宴款待他们这些此次去北燕的功臣。虽说朝廷今天顾不上他们,赶明儿肯定也有褒奖或赐宴,但朝廷是朝廷,公子是公子,毕竟不一样。”

听到徐浩已经安排得很周到,越千秋非常满意地点点头道:“多亏徐老师,否则我这倒头一睡就耽误事儿了!师父那儿你通知过没有?毕竟大伯父没回来,他这个副使总得露面。”

“早就送了信去,严大人回复准来。”

越千秋见虎头几个跟在后头,当下勾勾手示意徐浩再上前一点,随即就压低了声音问道:“昨天的事,安姑姑没怀疑过你通风报信吧?”

此话一出,徐浩顿时面色一僵,随即不安地回头看了一眼那几个少年伴当,见他们压根没注意到越千秋的问题不是国家机密,而是个人**,他不由得苦笑道:“还请公子千万给我保守秘密,否则那个女人耍泼起来,我真是万万吃不消!”

“徐老师别卖惨了,凭你的身手本事,绑上两只手也能打三个安姑姑。”越千秋故意忽略了徐浩一身本事大多在下盘的两条腿上,调侃了一句后,这才意味深长地说,“可你却偏偏一副奈何她不得的模样,难不成是英雄难过美人关?”

徐浩登时瞠目结舌,下意识地反驳道:“没有,绝对没有!我可消受不起她这种性格的母老虎……”

“你用得着这么极力否认?你一个没有儿女的鳏夫,人家却没嫁过,真要是彼此看对眼,那不是正好?”

徐浩简直被越千秋这口气给气疯了,当即恶狠狠地说:“我那是好男不和女斗,绝对没有那种乱七八糟的心思!若是有,叫我天打五雷轰!”

越千秋本来不过是逗人玩儿,没想到徐浩竟然赌咒发誓一般地否认,他不禁生出了一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奇妙感觉。只不过这会儿在大街上,他也不想继续把这位撩拨到炸毛。毕竟,在越影暂时不得不缺勤之后,现如今徐浩可是越府表面上那位最得力的“打手”。

三皇子在金陵的居处,毫无意外,正是专门用来招待北燕使臣的国信所。只不过,和七年前那次北燕使团来时相比,如今的国信所门前赫然是甲士林立,守备森严。然而,这却分明是对内不对外,因为有好些个小儿在外拍手唱着童谣,却根本没有人前去驱赶。

越千秋情不自禁地驻马听着那一首首全都是嘲讽三皇子被楼英长抛下顶缸的童谣,忍不住瞅了一眼旁边的徐浩:“这是哪个有才的家伙编的?居然还不是一首,而是好几首都不重样的,这也太闲了吧?”

“据说是余家大公子余长清亲自写的。”

越千秋顿时想起了和自己齐名的金陵四兽……不,金陵四公子里的那位。记得当初在国子监的冬会上,余长清并没有像钟小白那样跳出来和他打擂台,存在感相对薄弱,可现如今露的这一手看似低俗,其实却显露了一点都不俗的文字功底。

而且,越千秋深知斗嘴皮子是他的强项,写这种童谣却不是。所以,他很庆幸没有把自己包装成大文豪,否则万一人家让他写几首这样的童谣,他哪里拿得出来?

心里这么想着这些没什么要紧的小事,越千秋却已经策马上了前。而随着他的动作,立时就有三五个甲士迎上来,个个手按腰刀,警惕非常。然而,还不等他表明身份和来意,后头就有一个中年军官喝止了他们,随即排开众人,上前拱了拱手。

“来的可是越九公子?卑职奉命等候多时了!”

“没错,是我。”越千秋一跃下马,却是笑嘻嘻地拱手还礼,“各位都是大吴勇士,却不得不憋闷在这里看着这些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实在是委屈了,辛苦了。”

越千秋在金陵城的名声素来好坏参半,毕竟他做事一向是逞一时之快,我行我素,可此时此刻他用这样客客气气的态度表示慰问,奉命看守国信所的这些将士听在耳中,大多都觉得心里颇为舒服。而那早就得到上头打招呼的中年军官,则是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要是朝中老大人们都像九公子这般体谅我们的苦处,那就好了。国信所里那位三皇子倒还算安静一点,那个牙朱却是日日闹,时时吵,这几天大概实在没劲头了,这才收敛了一些。这阉奴之前耀武扬威,如今还这样子,真不知道他哪来的底气!”

越千秋之前大致听说过北燕使团到达金陵后,被严诩甩过巴掌的牙朱压根没有吸取教训,反而变本加厉地飞扬跋扈,一副老子是北燕天朝上国,要敢不恭敬,回头大军杀来把你碾成碎粉的架势。然而,具体那家伙到底在金陵干过什么,他就不知道了。

所以,此时此刻跟着这中年军官进了国信所,他少不得问了问。结果,人正是北燕使团此番到了金陵后,一直负责守卫和防戍工作的,那苦水倒起来简直没了完。

什么挑剔伙食,掌掴杂役,对官员出言不逊……林林总总的奇葩事迹简直多如牛毛。

然而,听完了一大堆牙朱的罪状,以及三皇子面团似的不作为之后,越千秋却发现,楼英长自始至终就没什么存在感,而后失踪的具体时间,守卫将士甚至都不清楚。为此,负责守卫的这批人从上到下都被狠狠训斥了一顿,如若不是朝中有人求情,就不只是罚一个月俸禄了。

而对着越千秋抱怨了一大堆之后,领路的中年军官仿佛也意识到了自己有些喋喋不休,当下讪讪一笑:“九公子回头还请代我和弟兄们谢一声老太爷,否则光是楼英长跑了,只怕我就要以死谢罪,弟兄们也少不了罪责。”

越千秋这才知道,是越老太爷帮忙求的情。他立时满脸正色答应了下来。可当他来到二门口,正要进去时,那中年军官的目光却落在了他身后只跟着一身文士打扮,气度儒雅的徐浩身上。也许以为人是越千秋的心腹,他就低声提醒了几句。

“北燕使团的其他人和随行军士,都安置在了国信所之外,这里除了北燕三皇子和那个牙朱之外,还有就是四个侍卫。牙朱只是嘴上厉害的阉奴,那四个侍卫手底下功夫却不错。九公子如果可以,不妨多带几个人进去,否则万一打起来,这位先生只怕是扛不住。”

越千秋不由得回头瞥了一眼徐浩,随即哈哈大笑道:“多谢这位大哥提醒。只不过,你别看今天跟我过来的徐老师这儒雅书生的样子,他这人只不过是重视风度仪表,所以才这身打扮,其实比我厉害多了!”

徐浩在那中年军官提醒说里头侍卫有四个,怕他扛不住时,他就觉得哭笑不得。等到看见那中年军官讶异地上上下下打量自己,越千秋则是调侃他更厉害,他顿时更不知道说什么是好。他这个人素来对仪表非常重视,却不想竟因此被人误认为是书生。

仿佛是应证了那中年军官的提醒,当越千秋进了二门,沿着甬道还没走上几步,就只听一声凌厉的怒喝,紧跟着便是当头一棒重重砸了下来。他仿若未觉似的继续闲庭信步往里走,而紧随他身后的徐浩却足尖点地窜了上去,右腿猛地一屈一伸,狠狠凌空抽在了那木棍上。

下一刻,随着咔嚓一声,那木棍不是碎成两截,而是骤然之间炸开漫天碎末!

而在这犹如天女散花似的木屑雨中,越千秋发现那刚刚偷袭的人呆呆看着手中那木棒化成碎屑,前方另外三条人影则怒喝一声,齐齐朝他冲了过来。见此情景,他轻轻巧巧纵身跃出了漫天木屑的笼罩范围,窜上了一旁的围墙,这才笑意盈盈地居高临下看着战局。

“徐老师当年雨中撑伞,泥水不湿鞋,如今你在越府教习武艺有七年了,这武艺总该比当年更上一层楼了!”

第461章 落难的凤凰(下)

刚刚一脚就踢碎了那根木棒,徐浩原本颇为满意。毕竟,踢断容易,踢碎难,更何况让劲力直接透入对方手中,不伤人却只让棒子碎成木屑?然而,当听到越千秋重提当年初见时的那一幕,他却不由得为之一呆。可就在这时候,他又听到了一声怒喝。

“原来是奸相走狗,给我去死!”

当年苏十柒不肯退婚,还打跑了余家派过去的好几拨人。最后,当着余府供奉的徐浩禁不住余泽云的软磨硬泡,于是亲自去苏家打算要回余泽云的婚书。那时候他确实是手撑雨伞,一路走到苏家,泥水都不曾污了鞋面,可那有什么用?

他怎会想到,越千秋早已在那儿张开了罗网,在东阳长公主及其召来的武德司一大群人面前,他被打得满头包,什么风度仪表全都扔了。可相比越千秋亲自到余府寻衅要债,余家父子不甘心反击却彻底被扫进了垃圾堆,他反而逃脱了一劫。

他从余家的供奉成了越家的武术教头,越千秋只字不提当年旧事,一贯对他客客气气,越府其他人也从来称他徐老师而不是直呼其名,更没有人敢提走狗二字,这好歹让他心里舒服了一点。

所以,此时此刻听到这来袭的几个侍卫竟敢叫他走狗,徐浩顿时勃然大怒。本来他还控制力道不想伤人,可此时火将上来,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一撩文士长袍掖到腰间,竟是负手不用拳掌,单凭两条腿朝那来袭的三人猛攻而去。

但只见扫腿、旋踢、凌空高踢……在居高临下的越千秋看来,但只见那腿影确实不负追风之名,连绵不绝,明明是一个人对战三个人,却硬生生打出了仿佛是三个徐浩围攻一个人的凌厉气势来。随着一个侍卫被一脚踹中胸口飞出去重重摔倒在地,其余两人更加捉襟见肘。

而直到这时候,刚刚那个木棒偷袭打空的侍卫方才回过神来,怒喝一声,朝徐浩合围了过去。

然而,直到这时候,越千秋方才发现,包括那个被踢飞的倒霉家伙在内,四个侍卫眼下竟然都是赤手空拳。所以,哪怕眼下足足六只拳头,却愣是敌不过徐浩一双飞腿,不过瞬息功夫,又是两个人终究躲不过神出鬼没的踢击而败下阵来,最后一个也不过多撑了一小会。

眼看四个人一个躺在地上捂着胸口哀嚎,一个趴在地上直喘气,一个跪在地上双手支撑着地面,还有一个虽说尚能站着,却是背靠围墙按着肩膀,脸上尽是豆大的汗珠,刚刚出言提醒越千秋最好多带几个人的中年军官只觉得有些牙疼。

虽说那四个侍卫的兵器被收了,可却不是软脚虾,他要是带着麾下兵士一拥而上,擒下这四个人当然问题不大,可越家随随便便出来这么个人就把人收拾了,还真是太让人意外!

而且这位徐老师应该还不是传说越府那位有名的影子!

至于看热闹看够了的越千秋,此时则笑眯眯地抚掌赞叹道:“徐老师不愧是追风谷高手,这收场的速度果然称得上追风逐电四个字!”

直到这时候,徐浩方才少许缓解了一些刚刚被人称之为走狗而生出的怒火。他重新放下了长袍下摆,冷笑一声道:“公子奉命客客气气来见他们,这些人却竟然出手攻击,简直是不知天高地厚。我略施薄惩,算是便宜他们了!”

这次,就连越千秋也忍不住在心里呵呵了。略施薄惩?就他刚刚看到的,其中两个伤势最严重的只怕肋骨都断了好几根吧?可谁让这些家伙二话不说就冲出来乱打一气,还叫什么走狗?

他正这么想着,却猛地听到一声极其尖利的嚷嚷:“你们这是做什么!好啊,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把我大燕的勇士打成这个样子!别以为这是金陵你们就能为所欲为,只要我大燕皇帝一声令下,百万雄师就会立时杀过来……”

指使四个侍卫出手,此时见势不妙快步冲出来的牙朱气得脸色发白,眉头倒竖,可才骂到一半,他就只见眼前一花,却是一个人倏然从天而降,落在了他的面前。

他本待一口唾沫直接吐过去,可还没来得及把念头付诸实施,脸上就挨了重重一巴掌。当踉跄倒地的刹那,他终于看清了对方的形貌。

这不是之前那个一口咬定三皇子写信告他的那个少年?对,正是越千秋,那个可恨宰相越老儿的孙子……等等,他怎么从北燕回来的?他怎么可能囫囵完整地回来?

牙朱一张脸顿时变得苍白。自从楼英长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和三皇子被困在了国信所,一应消息几乎断绝,护卫兵马也被隔绝在外。南朝的人嘴里说楼英长心怀叵测,所以为了他们的安全方才限制他们的行动,可实则软禁之意昭然若揭,他怎么可能不怕!

不过是想着南吴那位长公主之子也在北燕,南吴不可能罔顾对方安危对他们怎样,可现如今,对方既然平安回来,南吴岂不是毫无忌惮了?

哪怕知道不该问,他还是顾不得腮帮子火辣辣的疼痛,厉声质问道:“越千秋,你怎么回来的?”

“哦,原来你不知道啊!”越千秋笑眯眯地拍拍双手说,“我怎么回来就不和你细说了,只告诉你一件事,你们北燕的晋王殿下,也跟着我一块回来了。从今天开始,他就是我大吴的晋王了。这么大的事,北燕皇帝尚且没有派出百万雄师来讨公道,你居然觉得他会为了滞留在金陵的你们这些人,派出百万雄师踏平过来?”

此话一出,不但地上正在痛苦呻吟的四个侍卫瞬间一片死寂,牙朱的脸上也露出了极致震惊的表情。他死死瞪着越千秋,突然大叫道:“这不可能,晋王殿下乃是大公主的嫡亲舅舅,先皇后的嫡亲弟弟,他怎么会叛了大燕!”

“可他就是叛了!”越千秋已经用眼角余光瞥见,那位曾经见过一面的三皇子站在不远处。和几个月前相见时相比,如今的三皇子看上去更加瘦削,脸色也有一种病态的苍白。可是,他分明发现,在听说萧敬先叛逃的消息时,对方第一反应不是震惊,而是快意。

他心中一动,索性一把捞起牙朱的领子,瞪着这个阉奴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还有一件事,你不是把大公主当成倚仗吗?很不幸,晋王萧敬先在离开北燕之前和大公主起了冲突,一时失口说出了一件事……大公主不是北燕先皇后亲生的!”

“你……你胡说八道!”牙朱一下子空前惊恐了起来。他大叫大嚷地挥舞着手臂想要和越千秋厮打,可他那点可怜的武艺哪里能奈何得了越千秋,须臾就如同一块破布一般被扔在地上。想到南朝使团平安归来,南吴再无顾忌,想到大公主如今恐怕自身难保,还会被萧敬先的叛逃影响,一直都仗着女主人的势而嚣张横行的他终于没了那胆气。

而这时候,三皇子却笑了起来,那笑声最初还有些克制,但很快声音就越来越大,大到简直像是狂笑。仿佛是被压制被轻视了太多年,他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反而一直笑到喉咙嘶哑还在继续。足足许久,实在是没力气,笑不动的他才扶着大树缓缓坐了下来。

“她也有今天……她也有今天!她一直都当萧敬先是不会倒的大树,一直都当父皇永远都会宠她由着她,原来她也有今天,原来她也有今天!”

越千秋在心里说,萧敬先这么一走了之,大公主固然心中怀恨,所以竟是迁怒十二公主,撺掇了那蠢笨如猪的小丫头“私奔”,可大公主自身未必就会受到太大的牵连。毕竟,如果说这第一个女儿并不是皇后亲生的,那么皇帝又怎么可能不知情?

然而,他既然用这个方法来打开三皇子的心防,此时又收到了良好的效果,那么他自然就选择了乘胜追击。他丢下那个再也没有价值的牙朱,大步走到了三皇子跟前,随即非常不讲仪态地半蹲了下来,冲着人咧嘴一笑。

“我刚从上京回来,所以知道一些你应该很想知道的消息。比如说,上京城这个王那个王好几个王先后叛乱,被萧敬先狠狠杀了一批,你父皇接下来很可能还会再杀一批。也就是说,当初瞧不起你的那些兄弟,应该不会剩下几个了。”

跑了一趟北燕,越千秋深深地知道,这位三皇子的情况在北燕是多么奇葩。如长乐郡王这种不算受宠的皇子,好歹也封了郡王,可三皇子却只是三皇子,而且在两国即将交战的节骨眼上被派到大吴来,甚至还买一赠一附带了一个胆敢对他指手画脚的内侍牙朱。

这得多不受待见才会这么倒霉?

见三皇子那双本来就流露出奇异光芒的眼睛,此时神采更甚,越千秋就笑眯眯地低声说:“你留在金陵,对于我大吴来说,是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我想你也应该觉得度日如年吧?既然如此,如果能送你回去,你愿意出什么交换条件?”

尽管上一次和越千秋见面时,还被对方三两句话挤兑得拂袖而去,事后更是愤恨了好些天,然而此时面对同样直截了当没有任何拐弯抹角的话语,三皇子却没觉得受了侮辱,反而心情一振。他想要站起身说话,可尝试了两次却依旧觉得腿软,最终放弃了这徒劳的尝试。

盯着越千秋的眼睛,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同样用极低的声音说:“只要大吴能够送我回去,能够助我入主东宫,我可以答应任何条件!”

这一刻,耳力极好的徐浩忍不住轻轻吸了一口气,再次确认了一个事实。

这年头,动手动脚的不如动嘴的!别看他刚刚威风八面,可真正的效力,却及不上越千秋对三皇子透露的消息!

至于那位引路的中年军官,只听到越千秋那前面半截话,此时只觉得异常发愁。

北燕使团这一堆麻烦,究竟什么时候才能摆脱?

第462章 弃卒保车

进入国信所的时候,是那个中年军官带路,越千秋只带了一个徐浩。然而,当小半个时辰之后,他从里头出来的时候,手里却提着个布团堵嘴,昏迷不醒的牙朱。正当他打算把人丢给几个留在外头的伴当时,身后就传来了一个凌厉的声音。

“你给我站住,这个阉奴就算有千万般不好,也是我大燕使团的人,你想对他怎样?”

追出来的三皇子面色苍白,脊背却挺得笔直,整个人多了一股难以名状的精气神。

当着众多面露惊讶的兵士,素来在人面前犹如面团似的三皇子厉声叫道:“就算这刁奴借着我的名义,又打着大姐的旗号嚣张跋扈,横行一时,今天更是指使四个侍卫行刺你,可他总是我大燕子民,轮不到你吴人越俎代庖处置他!”

落在最后的那个中年军官目瞪口呆地盯着突然气场全开的三皇子,简直不敢相信这就是往日那个沉默寡言,哪怕牙朱再骑上头来,也只会愤愤然拂袖而去的北燕贵胄。

而越千秋对三皇子这突然爆发的演技却很满意,可他面上却皮笑肉不笑地说:“三皇子既然承认这个阉奴胆大包天地指使侍卫行刺我,又曾经大放厥词,辱我大吴,却又说我大吴无权处置此人。那么,难道你敢亲自处置这狗东西,给我,给大吴一个交待吗?”

“我怎么不敢!”三皇子骤然提高了声音,一下子迸发出了自己有生以来的最强音。

“好!来人,给三皇子殿下一把刀,我倒要看看他真敢杀人否!”

别人不敢听越千秋的,可徐浩却知道越千秋的用意,当即大步走到虎头旁边,从他腰中刀鞘抽出雪亮的钢刀,这才转回三皇子跟前,刀尖朝下,刀柄朝上,直接把刀递了过去。

他是最知道某些权贵子弟德行的人,就比如余泽云,背地里阴谋算计一堆堆,可真要杀人,那就立刻成了软蛋。因此,哪怕三皇子之前在越千秋面前表现得仿佛犹如去除了桎梏的囚犯,一下子就有了勇气和志气,可他还是不那么相信人真的会这么快转变。

可下一刻,他就只见三皇子猛地从他手中夺过了刀,竟是转身就朝越千秋手中的牙朱使劲劈了下去。就看这出手,他便知道这位是从来没有杀过人的初哥……想也知道,刀虽说是用来劈砍的,可真正最具杀伤力的却是刺和搠。

果然,眼看那钢刀已临近牙朱的脖子时,就只见三皇子手腕颤抖,竟是再也砍不下去了。

越千秋在心里暗叹了一声到底是当了太久的软蛋,随即就一抖手把早就封了口的牙朱丢在地上,随即故意冷笑道:“三皇子殿下如果下不了手,那我就让人把这阉奴押走了!”

“谁说我下不了手!”

三皇子脸上涨得通红,最终大喝了一声,终于挥刀重重砍下。然而,他的力道和角度实在是非常成问题,那一刀砍中了牙朱的脖子,瞬间血花四溅,就只见刚刚明明已经昏过去的牙朱竟是一下子被他给砍醒了,痛苦得挣扎却又叫不出来,人却距离断气还差得很远。

越千秋吓了一跳,可好歹他动作敏捷,躲过了那鲜血飞溅到自己身上。正当非常无语的他打算帮一下那位把杀人演变成杀鸡闹剧的三皇子时,他却只见对方突然整张脸都完全扭曲了起来,竟是犹如开了窍,握着刀就对着牙朱狠狠捅了过去。

一刀,两刀,三刀……

每一刀刺下去便是鲜血泉涌,三皇子又丝毫没有经验,几刀下去竟是溅了满头满脸,越发使他显得狰狞可怖。然而,过了杀人这最难的第一关,他捅了七八刀之后,最终脸色就完全平静了下来,手一松任凭那把刀咣当一声落在地上,随即就扭头看向了越千秋。

“这胆大包天的刁奴我已经杀了,越九公子不知道是否满意了?”

“三皇子不愧是杀伐果断。”越千秋似笑非笑地恭维了一句,随即淡淡地说,“只不过,那四个动手行刺我的侍卫,三皇子是不是也应该给个交待?”

“越千秋,你不要欺人太甚!”三皇子一时恶狠狠地瞪着越千秋,眼神中流露出了从未有过的凶光,“你若是要问罪他们,就先把我杀了!他们不过是被牙朱这刁奴胁迫利用,如今已经都伤成了那样子,已经算是得到了相应的惩罚!”

面对这么一位彻底开窍的天潢贵胄,越千秋心里闪过了一个念头。

他把已经几乎自暴自弃的三皇子从溺水边缘捞上了岸,日后不知道是对是错。

可再转念一想,大吴不可能老是扣着三皇子。毕竟,不管北燕皇帝是否因为大将叛乱而暂时顾不上萧敬先跟着南朝使团叛逃,暂时打消南侵之意,可以想见,日后一旦攻势再起,必定会呈现席卷之势。既然如此,三皇子这颗棋子,爷爷那样的老狐狸用得好肯定有奇效。

“好,那就算是看在三皇子殿下你的面子上,那四个侍卫我姑且不追究了。”越千秋一面说一面对那些已经看呆了的将士吩咐道,“劳烦各位将这里收拾一下,然后禀报上去。另外,三皇子殿下既然体恤下属,那就找个稳妥的大夫给他的侍卫们治一下伤。”

见越千秋撂下这话就立时上马,招呼了刚刚那个腿功非凡的随从以及其他几个伴当离去,三皇子转过身去,竭力迈着沉稳的步伐往回走。哪怕双腿犹如灌了铅似的,他却使劲控制着自己不露出一丝一毫的端倪来,当进了国信所,回到那四个侍卫面前,他方才略微停了一停。

“我已经杀了牙朱,把所有的罪责都推到了他一个人身上,勉强保下了你们!要是你们不想回大燕,想要在这儿终老,那么当我什么都没说。要是你们还想回去,那么就擦亮眼睛看一看,用你们的心好好想一想,是那个色厉内荏的阉奴靠得住,还是我这个皇子靠得住!”

直到一身血迹,满脸血污的三皇子消失在视线中,四个侍卫不禁面面相觑。不多时,他们就看到看守在外的那些南吴将士匆匆进来。

面对这儿一片狼藉,那中年军官刚刚亲身经历过那一场一边倒似的激战,此时也顾不得唏嘘,吩咐下头士卒们把地儿收拾干净,随即就冷冷扫了这四个侍卫一眼:“算是你们运气好,你们的那位主子弃卒保车,亲手杀了牙朱,却把你们四个保了下来。否则就凭你们行刺奉皇上之命来见三皇子的越九公子,你们就死定了!”

说到这里,他再也懒得看这些家伙,轻轻做手势吩咐道:“把人全都送回房去,请两个治外伤的大夫来!”

哪怕是被送回房,四个侍卫仍然难以置信那位只会自己生闷气,动不动就气得直哆嗦,却对牙朱毫无办法的三皇子,竟然也会有突然一振雄风的那一天。然而,三皇子的话毕竟是给了他们不小的冲击。毕竟,谁能甘心一直被当囚犯似的软禁在这南朝的国信所?

越千秋没去想打了鸡血一般突然振作起来的三皇子能不能收服那几个侍卫,自认为已经超额完成了爷爷交给自己的任务,他直接就去了东阳长公主府。此时已经是午后,可他的早饭才刚刚吃过,虽说在国信所少许花了点力气,肚子却还不饿,因此一下马就二话不说直闯。

他从前就是日日高来高去,把公主府当一个训练场所,因此上上下下见怪不怪,就连正好出二门的东阳长公主在抬头看到他时,也只是笑骂了一句:“我要出门,你师父早起进宫就没出来,你给我好好陪陪你师娘,少胡闹!”

“是是,长公主您就放心吧,我准保完成任务!”

两个爱闹的猢狲不在,儿子也不在,东阳长公主留着媳妇一个人在家,自己却要出门,原本还有些不那么放心,可有越千秋在,她就立时完全放下心事出门去了。有这么个在家里算是半个主人的少年,苏十柒既有了说话的,又有了保镖,竟是两全其美。

“师娘,我回来啦!”

二门口东阳长公主和越千秋的那点对话,苏十柒又不是顺风耳,自然听不到,然而,这一声熟悉的嚷嚷,她却绝对不会忽略,正百无聊赖翻书的她顿时坐直了身子,脸上露出了又惊又喜的表情。随着一个风风火火的人影冲了进门,她竟是抢在越千秋之前开了腔。

“哟,你这一回来就日理万机,总算还知道来看我!”

“就是,一个个都揪着我不放,我烦都快烦死了!玄刀堂我都没空去,诺诺和大双小双我都还没来得及好好说话!”

越千秋一面抱怨,一面笑吟吟地在苏十柒身边坐下,目光在她那高高隆起的小腹上看了又看,最后这才好奇地问道:“师娘,还得多久我才能见着小师弟小师妹?”

“你师父都不急,你急什么!”苏十柒嗔怒地瞪了越千秋一眼,随即突然勾勾手示意越千秋过来,等他果真凑上前,她就一把揪住了他的耳朵,“你好本事啊,去了趟北燕,竟然拐来一个北燕公主千里私奔,你让我说你什么是好?”

第463章 试锋芒

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真是至理名言啊!

越千秋只觉得实在是哭笑不得,而更让他无语的,是苏十柒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和越老太爷一样,老喜欢揪着他耳朵玩!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随即力贯双耳……那自然是不可能的,他只是猛地发出了哎哟一声惨叫,趁着苏十柒愕然松手,他赶紧一偏头溜了出去。

“师娘,你什么时候也和那些三姑六婆似的,听这种捕风捉影的话!十二公主与其说是千里私奔,不如说是千里追杀,千里寻仇,因为我利用她坑了北燕秋狩司正使汪靖南。再说了,北燕未灭,何以家为?人是爷爷收容的,他有他的算盘,我可没说要答应!”

“我一回来就这么忙,其中大半都是这个十二公主闹的,昨天我就把人送到萧敬先那儿去了!”

苏十柒是知道越千秋在别人面前向来能够天花乱坠,当初她自己就是这样被其骗入彀中,所以听到越千秋果然是利用了十二公主做成什么事情,她不禁捶床笑骂道:“你还赖?想当初你就骗了霁月,骗了我,骗了安人青,现在去北燕竟然更是骗起公主来,长大了还得了?”

越千秋简直为之气结:“师娘,你这话简直是坏我名声!什么叫骗,我从前做的事,不都是为了你们好,再说安人青那女人是她自己骗上越家的!十二公主也是一样,我就不明白了,她从前看上那谁谁,现在又看上我,天底下男人又没死绝!”

苏十柒被越千秋那气急败坏逗得乐不可支。等笑过之后,心情很好的她方才慢悠悠地说:“刚刚我不过是和你玩笑,只不过,千秋,十二公主也许年纪小,一时冲动,可既然千里追来,也许有别的因素,可如果我没猜错,你的吸引力太大也是事实。”

见越千秋瞠目结舌,一副傻呆呆的样子,她不禁笑道:“就和你师父当初对我避如蛇蝎,我也觉得他是个纨绔子弟似的,一开始我们对彼此的印象都相当不好,可一来二去交手过几回,相处了一阵,他觉得难得碰到我这样一个武艺不错性子又爽快的,我也觉得难能碰到一个出身显贵,却没那种讨厌做派的。渐渐的,彼此就互相牵挂了起来……”

“停,停!”越千秋赶紧举手示意苏十柒别往下说了,“师娘你和师父怎么成的,我比谁都清楚。你们那是异性相吸,水到渠成,打一开始我和长公主就觉得你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可我和那丫头……绝对没有可能,师娘你有闲工夫还不如帮我想想谁更适合当北燕驸马!”

听到这里,苏十柒不禁再次打量着面前的少年。七年的时光,当年那个诡计百出天不怕地不怕的垂髫童子,已经成了现如今俊俏英挺的少年郎。不论是那练武多年的体格,还是跟随长辈熏陶出来的言行举止,再加上那种骨子里透出来的自信从容,全都是最吸引女孩的。

相信那位十二公主往日见多了阿谀奉承,敬而远之,卑躬屈膝……可像越千秋这种完全不将其放在眼里的,恐怕是第一次见。正因为陌生,所以新鲜,正因为新鲜,所以好奇,正因为好奇,所以才会生出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只可惜,越千秋这性格,可不是谁倾心,他就会喜欢谁的!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坐下说话。为了你在北燕那些丰功伟绩,娘和你爷爷加在一起,也不知道在金陵弄出了多大的场面,各种传言多如牛毛,我都不知道该信谁,每次问娘,她就推得一干二净,昨天你师父也不肯说。现在你来了,快说说这次在北燕到底怎么回事。”

越千秋没想到苏十柒都已经和严诩团聚了,严诩竟然没提在北燕的那些经历。可话到嘴边,他突然想起晚间还要在家设宴请那些平安归来的同伴,他眼珠子一转,突然生出了一个主意,当即陪着笑脸打了个哈哈。

“师娘,不是我不肯说,是这次发生的事情太多了,一下子又说不完。你看我昨天才到家,都还没来得及和玄刀堂武英馆的小伙伴们见一面。不如这样,今晚我在金陵城里包一个地方,所有人都聚一聚。师父本来就要去,你也一块来怎样?”

见苏十柒先是一愣,随即大为意动,他就笑眯眯地说:“师娘的脾气我最知道了,这些天老是不能出门,你肯定憋坏了!今天晚上不但师父在,还有其他那么多年轻一代的英杰,还怕保护不了你?难得出门走走嘛,长公主那儿我去说!”

苏十柒本来就是喜动不喜静的的性子,这些天闷在家里确实是无聊。她好死不死怀的又是双生子,一个个御医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小心,东阳长公主也担心她年纪有些大了,分娩很可能不像一般小媳妇那样顺利,所以竟是把她当成一件宝贝似的一点都不敢动。

因此,听到越千秋一口包揽说是要去说,她不禁喜笑颜开:“好,要是你能够说动娘放我出门,回头万一十二公主死缠烂打,我对付她!”

“那可就说定了!”

越千秋笑得眼睛都眯缝了起来。等到陪着苏十柒又说了好一番话,哄了人睡午觉养神,他方才起身出门。

等到回了越府,他立刻一面派人去知会三太太秦氏那两位和自己合作多年的兄长,请他们去包下永宁楼,一面让人去玄刀堂和武英馆送帖子,另一面则是打听东阳长公主眼下在哪,预备直接杀过去用三寸不烂之舌游说人同意给儿媳妇放风。

至于真正最重要的萧敬先封王的进展,他反而并不太担心。

皇帝的意向摆在那里,首相赵青崖和次相越老太爷的态度亦是鲜明,光凭裴旭和那些党羽,翻不了天!

果然,把人指使得团团转,自己却小憩了大半个时辰,养精蓄锐之后,越九公子就得到了宫里传来的好消息。今日萧敬先封王进行得非常顺利,那位风度翩翩,举止从容的北燕晋王,三言两语就把一个出来质疑的跳梁小丑打得狼狈不堪,从现在开始,人就是大吴晋王了。

这也是第一位封了南朝异姓王的北燕贵胄。

而萧敬先原先住的那座皇家别院清水园,就变成了晋王府。而皇帝的大手笔除却之前答应萧敬先的那些官职之外,另外还准其自己招募仆役,准许扩充卫队一百名。

相比早早封王却没有开府,用的也都是皇家侍卫的英小胖,如果不是年岁不对,萧敬先又是北燕来的,也许连越千秋都会怀疑萧敬先才是皇帝真正的儿子。

因为徐浩去联络晚上的那场庆功宴了,亲自来禀报这件事的安人青瞅了一眼正在出神的越千秋,随即就轻声说道:“今天在朝堂上,除了有人讽谏封晋王是把祸水引到了大吴,还有人捅破老太爷私自收留了十二公主。结果皇上出示了政事堂存档的密揭,说是老太爷早早就上奏了此事,他和赵相爷早就知道了,结果裴相爷气得不轻,当场就要辞相。”

“然后肯定没辞掉,对吧?”越千秋反问了一句,见安人青果然点头,他就呵呵了一声,“辞官嘛,有几个人是真心的,十个里头有九个都是做个姿态,实则是为了要挟。别提那个姓裴的,说说萧敬先,他总不会乖乖谢恩回到王府之后就睡大觉吧?”

“萧敬先回到王府之后,就立刻开始招募仆役和护卫。”说到这件事,安人青那张妩媚的脸上露出了几分异色,稍稍犹豫了一下这才说道,“仅仅用了不到半个时辰,皇上允准他的百名卫队已经招满,仆役也已经收了四五十个。”

“他还真是不怕别人知道,他早就在南边埋下了自己的人!”

饶是越千秋知道萧敬先是怎样性格的人,此时此刻仍是忍不住轻轻吸了一口凉气。就连他这个吴人对于大吴皇帝都未必有这个信心,萧敬先竟然就能有这样的信心,第一时间展露出一部分在南边的实力,一副丝毫不怕遭受忌惮的架势!

他有些烦恼地扯了一下头发,心想摊上越小四这么一个便宜老爹,他已经够倒霉了,如今还要摊上这么一个便宜舅舅,难不成这就是自己这些年衣食无忧肆无忌惮的代价?

“萧敬先那儿也送张帖子去,就说晚上我的庆功宴,他爱来不来。反正他都招摇了,我还怕什么?”

安人青立刻答应了,随即却媚笑着多问了一句:“十二公主既然住在晋王府,要请她吗?”

话音刚落,她就看见越千秋收起笑容,眼神中竞显得寒光凛然。她可知道这位小主人何等难缠,何等记仇,生怕遭人误会,把心一横,干脆把之前自己对徐浩说过的那点盘算全都彻彻底底倒了出来。

她本以为越千秋会皱眉会呵斥,至不济也有点反应,可没想到换来的却是意味不明的呵呵一笑。

越千秋也没有让人一直糊涂着瞎猜,手指敲着扶手停顿了好一会儿,这才笑眯眯地说:“安姑姑,你从前坑蒙拐骗也好,心狠手辣也好,我都不在乎,像现在这样的算计,只要你对我挑明,不管我采纳还是不采纳,我都不会怪你。这样,从今天开始,和十二公主打交道的事,我就交给你了,怎么把她哄好,别来烦我,这就是我给你的任务!”

安人青先是一愣,随即有些支支吾吾地说:“这……会不会不太好?毕竟是北燕公主……”

“你连咱们越府的四太太都敢冒充,还对付不了那丫头?”越千秋狡黠地一笑,气定神闲地说,“此事只要成了,我给你挑一个包你满意的乘龙快婿!”

第464章 庆功宴上的发难

又被那个小屁孩调戏了!

一直到晚间跟着越千秋出门时,安人青只觉得浑身上下还是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烦躁。或者,那不能称之为烦躁,而是一种羞耻。她今年正好三十二岁,在如今这等十五花信少女就可以及笄嫁人的年头,同龄的女人说不定都快当祖母了,可她还是单身一个。

在越府其他人眼中,她是九公子身边的红人,可因为当年她曾经冒充过四太太,没人敢登门提亲,顶多只是婉转试探过她的口气。可她被越老太爷收服不假,畏惧大太太和越影的手段也不假,可要说她会随随便便挑个越府的得力管事之类的嫁了,那简直是开玩笑。

可要是长年累月这么拖下去,她难不成这辈子就一个人?

越千秋今晚点了安人青跟着出门,随后下午先是去成功堵截住了东阳长公主,用三寸不烂之舌说动了这位金陵城中无数官员谈之色变的帝妹,让苏十柒出来放个风,等傍晚骑着那匹聪明的坐骑招摇过市时,却还常常用眼角余光偷偷打量她的表情。

算计我的婚事?那我就先来让你烦恼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