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金陵城中颇具名声的老店,永宁楼在秦二舅亲自登门之后,连忙紧急派人先后去通知原本预定了包厢雅座的客人,好说歹说再外加帮人预定其他酒楼饭庄的席面又或者包厢,最终成功腾出了地方给越千秋临时起意的这场庆功宴。

所以,当越千秋抵达时,就只见秦二舅已经亲自等候在了门口。他跳下马来上前对着人唱了个大喏,这才笑容可掬地说:“都是我想一出是一出,结果让您和大舅操劳受累了。一会儿晚上开宴的时候,你们二位可一定要坐首桌!”

虽说自己的妹妹三太太秦氏这些年和越千秋的关系仍然算不上热络,远远比不上大太太,可秦家和越千秋的关系却相当不错,秦二舅只从秦家这些年在官面上越来越吃得开,就觉得当年的结交实在是非常明智。所以,这会儿越千秋客客气气道谢,又邀他兄弟坐首桌,秦二舅顿时笑得眼睛都眯缝了起来。

“这哪里敢当,我和大哥也就是跑跑腿安排一下,哪能占什么首席?”

“就凭二位是咱们越家的舅爷,那就够资格!”

越千秋一面说,一面热络地伸手搀着秦二舅的胳膊进了永宁楼,一面往里走,他一面大致透露自己在北燕埋了一根线。如果可以,通过霸州和安肃军,可以试着染指从前被某些大商人垄断的私贸商路。这下子,秦二舅顿时怦然心动。

可心动归心动,他还是不无犹豫地说:“私贸毕竟是朝廷严禁,会不会……”

“之前长公主就曾经营过类似的商行,是得到皇上特许的,有武德司和刑部总捕司的力量在其中,咱们如果要做,自然也是一样。正好那一家因为战略需要被故意透露给北燕,如今被连根拔起,正好有了空缺,可产业没了人还在,而且出手得早换了大笔银子,本钱也够。”

秦二舅见越千秋三言两语就描绘了一个美好的前景,他终于彻底心动。唯一不太明白的,也就只有为什么东阳长公主明明可以彻底另起炉灶,为什么需要一个微不足道的秦家。可这些年越千秋和他们交易,那也确实是童叟无欺,他最终就没再多问。

“九公子既然带挈我和大哥,那没得说,要怎么干,你回头吩咐一声就是了。”

越千秋最满意的就是秦家这兄弟俩做事果断,从不拖泥带水,而且对他也有一种相当程度的信赖,有时候甚至愿意担风险。否则,金陵城那么多商贾看到他得越老太爷宠爱,东阳长公主偏爱,甚至皇帝不明原因的偏袒,常常主动送上门结交,他干嘛非得挑中秦家?

而且三太太秦氏当年在差点拐卖他的那桩公案中,也不是洁白无瑕的,这些年和他关系也不怎么样。可是,秦家是越家的姻亲,这种天然的关联秦家既然愿意竭力维持,越老太爷也没有因为三太太的愚蠢短视,就扔掉这门姻亲的意思,那么他也愿意带挈非常识时务有决断的秦家兄弟一把。

三言两语敲定了一桩日后的合作,越千秋又笑道:“之前我偷懒,让二舅你帮忙跑腿,这已经够过意不去了。今天既然是我设宴请大家庆功,哪有支使你在前头迎客,我在后头偷懒的道理?我去门口迎客,回头客人进来之后,就请二舅你帮我款待款待。”

说到这里,越千秋就从怀里拿出了一张纸,笑眯眯地递给了秦二舅:“这是首桌的名单,至于其他几桌,反正今天都是年轻人,他们爱和谁坐就和谁坐,不强求。”

秦二舅想要推辞,谁知道越千秋把纸塞过来,随即转身就走。想到外人都说这位九公子如何跋扈如何骄横如何不讲道理,他不禁在心里暗叹了一声世人就是偏见多,越千秋那脾气,只要你对真心实意,他能回报你的东西绝对更多。

当他一面感慨一面低头看这张名单时,他的脸色就一下子僵在了那儿。因为首桌的名单上,有一个从前些日子消息传出后开始就在金陵如雷贯耳的名字晋王萧敬先!

而等他看到下一个人名,他再次被震撼得不轻。因为那是当今皇帝的独子,英王李易铭!

据他所知,越千秋和那个小胖子阿弥陀佛,不是他大不敬,实在是因为越千秋在他面前一口一个英小胖叫多了,他也差点染上了那个坏习惯一向不是非常不合的吗?这次怎么会邀请这一位……莫不是打算示威?

因为前两个人太震撼,后头包括了严诩苏十柒以及此次去北燕的大吴使团那些人,他反而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至于同样受到邀请的玄刀堂一众弟子,武英馆的那些学生,可以想见,今天更加只是陪客。正当他叫来掌柜再一次确认各种细节了之后,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

青城掌门弟子甄容并没有和越千秋一同回来,之前就有种种传闻,有的说甄容叛投了北燕,有的说甄容被严诩和越千秋丢下顶缸了……今日武英馆来的人中肯定会有青城弟子,到时候万一当场发难质问时,越千秋能抵挡得住吗?

然而,这个念头不过是在秦二舅的脑海中一闪而过,因为他很快就没工夫想这个了。那位今日才刚刚封王的晋王萧敬先,竟是到得比任何人都早。当抢先一步进来给他报信的虎头悄悄指给他看那闲庭信步走来的青年时,哪怕萧敬先进城时旁观过,秦二舅还是不禁惊叹。

这位竟然只比越千秋来得稍晚,比其他客人都要来得早!

晋王萧敬先的来临仿佛是一个前奏,很快,严诩和苏十柒一块到了,小猴子和庆丰年一块来了。周霁月、刘方圆、戴展宁、白不凡……一个个少年的来临让永宁楼显得热热闹闹,只不过,敢于去和萧敬先兜搭的,却是极少数。

除却庆丰年和小猴子被萧敬先叫了过去,不得不硬着头皮相陪,其他人更多的只是站在远处,一面打量,一面好奇地窃窃私语。

而这种略显诡异的气氛,却在外间越千秋那突然响起的声音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好了,英王殿下到了,这下大家不用饥肠辘辘再等,可以开宴了!”

“越千秋你什么意思,讽刺我来得晚让大家白等了?”

“心眼小的人听什么话都觉得人家实在讽刺他,英小胖你不是心眼小吧?”

“少拐着弯骂人!我还不知道你吗?哼,要不是因为今天晚上晋王殿下给你面子,我才不来看你这家伙的脸色!”

李易铭和越千秋乃是冤家对头,除却刘方圆戴展宁这种极其熟悉他们的人之外,其他的也就是听说而已,真正见他们这样在人前毫无顾忌地彼此冷嘲热讽却还是第一次。而同样第一次亲眼看到这一幕的萧敬先则若有所思地打量着两人,随即就看到小胖子快步走向自己。

他早就发现了这位英王对自己超乎寻常的热络,此时听到人口口声声说冲自己来的,又一见面就直奔自己,他自然不会把人往外头推,打了个哈哈就笑着迎上前。然而,他还没和李易铭说上话,就只听突然有人出声叫道:“敢问越九公子,甄师兄为什么没和你回来!”

落在李易铭身后的越千秋循声望去,见说话的是一个似曾相识的青城弟子,而四周围的众人也流露出各异的表情,他就从容说道:“之前神弓门掌门徐厚聪的儿子被人掳劫,栽赃嫁祸给庆师兄,而甄师兄恰逢其会,和神弓门的其他人一起把人救了出啦,错过了出城,所以,他现如今应该还在上京。”

那个出声的青城弟子原本就是甄容在青城少之又少的一个真心崇拜他的师弟,出声发问也只是抱着万一的侥幸,想要弄清楚甄容是否投敌。此时听到越千秋这么说,他在放下一块心头大石的同时,却又不由得生出了另一重担心。

他顾不得多想,立刻又追问道:“那甄师兄现在怎样了?”

第465章 另一个传奇

“你这话不该问千秋,该问我。他就算有天大的本事,在离开北燕上京城后,那边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也是不可能知道的。”

突然接过话茬的萧敬先,也把其他人的注意力一块都吸引了过去。在那些各式各样的目光之下,他脸上挂着似有似无的笑容,却是淡然若定。

“那时候上京城大乱,有人掳走徐厚聪的儿子,栽赃在使团身上。甄容正好去了武陵王别院救徐厚聪的儿子,想要把泼在使团身上的那盆脏水给洗干净,可对于遇刺重伤的我来说,这恰好是趁着所有人都在关心那件事的时候脱身的好机会。”

此话一出,那含义自然不言而喻,刚刚这个问话的青城弟子不禁遽然色变,一时厉声喝道:“难不成因为你要带着越千秋逃生,就把甄师兄留了下来顶缸不成?”

“首先,逃出来的不止我们两个人,在座还有六个使团的人,全都是我通过密道送出晋王府的。”萧敬先丝毫没有因为那样的质问而发怒的迹象,连声音都异常平稳,没有一丝一毫的波动,“第二,如果甄容赶回来,我当然会带着他一块走,但很可惜,他没赶上。”

萧敬先说着就看向了庆丰年,呵呵笑了一声:“那时候被污蔑掳走了徐厚聪儿子的人就是庆丰年,他也去了武陵王别院,但他就知道自己毕竟是见不得光的,所以把人抢出来就立刻走了。可甄容却只顾着侠义为怀,最后还是神弓门那位大小姐派人护送,他才回晋王府的,否则也不至于赶不上。”

哪怕甄容这事儿背后包括了太多人的谋划,可越千秋听到萧敬先硬是死扣着是甄容自己逞英雄,这才没能赶得上撤退的时间,他还是忍不住想要开口反驳。然而,话到嘴边,他就只见那个青城弟子气得脸都红了,蹭得直冲萧敬先面前。

然而,小胖子却毫不犹豫地挡在了萧敬先身前,昂首挺胸地理论道:“晋王这话又没有说错!甄容失陷在上京,这确实很让人难以接受,可他确实是自己一时逞能才没赶上的!要是晋王真的是不顾别人的人,为什么其他人都救出来了,唯有甄容没赶上!”

那青城弟子没想到堂堂大吴皇子,竟然也偏帮萧敬先。他在极度失望之下,不由得用求助的目光去看其他人,当发现越千秋赫然欲言又止,他立时仿佛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

“那当时为什么不是越千秋去,而是甄师兄去!”

这一次,回答他的,却是南朝使团中的陈绍。他干咳了一声,有些不自然地说:“当时徐厚聪的女儿来求越九公子出手,但越九公子不肯,觉得这是有人蓄意栽赃陷害,他要出手只会让使团更加泥足深陷,可甄师兄却觉得不忍心,所以才主动去帮忙……”

此话一出,在场顿时一片哗然。那最初提出质疑的青城弟子几乎是下意识地怒吼道:“你什么居心,为什么要污蔑甄师兄!”

“徐厚聪的女儿老大不小了,我又没说甄容贪图他的美色!”

陈绍也同样是本能地解释,可发现越解释越黑,那个青城弟子看向自己的目光里,分明透出了刻骨的仇恨,他顿时有些后悔自己多嘴了这么一句,只能硬着头皮解释道:“真的是甄容心太软,没必要同情的人,他也同情。”

“说得没错。甄容就是心太软。”

萧敬先这才再次接上了话茬,随即淡淡地说:“北边的消息应该还没这么快传过来,所以有件事你们大概还不知道。我当初走了之后,趁机作乱的武陵王派神武军突袭了晋王府。原本只要把没了主人的晋王府拱手让给他就好,甄容竟是怕我那些侍卫没了我一团乱,成了被人泄愤的牺牲品,于是他把他们都组织了起来,三昼夜没让那些精兵悍卒越过雷池一步!”

“他是吴人,这样的战绩若是放在南边,自然是可圈可点,可放在北边,维护的又是我这么一个叛臣,毫无疑问,在别人眼中那便是掩护我逃走,罪加一等。所以,留守上京城的左右相就让兰陵郡王萧长珙把他押去见大燕皇帝。”

在今日这种场合突然说甄容的事,受邀参加这场所谓庆功宴的每一个人都有些意料不及。然而此时此刻,每一个人听了萧敬先这番讲述,却都觉得有些揪心。

熟悉甄容的人如庆丰年和小猴子,全都知道那是一个心地很柔软的人,这样一个人会为了徐家的是耽误逃亡,会为了挽救那些晋王府侍卫而选择留到最后,全都是并不奇怪的事。而现在,北燕皇帝是否会因为萧敬先和使团的逃亡而问罪甄容?

严诩身边的苏十柒原本只是出来散散心透透气的,此时发现好好的庆功宴竟然出了岔子,她不禁眉头紧皱。然而,她随即就敏锐地察觉到,一旁的严诩似乎很不对劲。

是了,从一开始那位青城弟子跳出来提到甄容的事情,严诩的反应就非常奇怪!

尽管她离开回春观多年,和甄容这样的后起之秀完全不熟,顶多就是一点点惋惜,可因为丈夫这让人心疑的表现,苏十柒也不禁好奇起了萧敬先接下来会说什么。

而萧敬先此刻说的,还有后头还没说的,恰恰是连越千秋都不知道的事。别人不确定萧敬先是什么时候得到的消息,但他一直到昨天为止都一直和萧敬先在一起,最最清楚对方一直都没有和可疑人接触的机会。那么,能够得到甄容的近况,就只有唯一一种可能。

就是萧敬先今日招募来的那些仆役和侍卫!这家伙竟然在离开北燕之后,依旧有那样快捷的消息渠道!

“甄容运气不错,那位兰陵郡王是个挺惜才的人,看中他的武艺和胆色,为了保他,在大燕皇帝面前给他求了情,说是愿意收他为义子,恳请皇帝法外开恩。”说到这里,萧敬先故意看了一眼那个青城弟子,见其脸色惨白,他方才哂然一笑。

“只可惜,甄容是个硬骨头,敬酒不吃,他偏要吃罚酒,直截了当说,他不愿意。结果呢?皇上虽说看在兰陵郡王的面子上,免了他的死罪,却把他贬为了兰陵郡王的骑奴。换成别人,只怕宁死不会受这份屈辱,可甄容却不但承受住了,不久前还做了一件惊天动地的事。”

此时此刻,也不知道多少人打心眼里认为,如果晋王萧敬先改行去当说书的,那么单凭这卖关子的娴熟,也绝对会成为最受欢迎也是最让人恨得咬牙切齿的一个!

而别人会顾忌萧敬先的身份,越千秋却不在乎,此时心焦至极的他立刻问道:“到底是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是甄师兄杀了哪个北燕权贵,还是拉起一只兵马造反?”

“他虽说没造反,但做出的事情也不小。当时在固安城跟我竖起反旗的那些士卒全都被贬为了骑奴,一股脑儿都送去了兰陵郡王府,还有留在上京的那些晋王府侍卫本也是一样的处置。可甄容回到上京之后,得知曾经和他并肩作战的侍卫并没有送去兰陵郡王府,左右相一心想要杀人立威,一怒之下,他把身边那些没有半点斗志的骑奴组织起来杀进了晋王府。”

“不但人都救了出来,右相放在那儿的整整一营精锐,被他单剑挑了个遍,手下几无一合之敌,就连那些骑奴也不要命了似的,最后以少胜多,以弱胜强。这一战之后,上京城送了这些骑奴一个非常霸气的名字。绝命骑,既然都是一度要没命的人,那么也就不把命当成一回事了!至于甄容,因为此事得到了那位兰陵郡王大加赞赏,如今俨然是王府第一人!”

如此曲折离奇的故事从萧敬先的口中娓娓道来,偌大的地方一时鸦雀无声。就连听惯了越千秋那种讲故事方式的戴展宁和刘方圆等人都觉得,萧敬先虽说都是平铺直叙,没有那些扣人心弦的细节,可因为他说的是别人都不知道的事,所以仍是具有极致的吸引力。

而相对于其他那些沉浸在这段传奇中的人来说,小胖子却是反应最快的。

他轻轻咳嗽了一声,最终看了一眼那个失魂落魄的青城弟子,冷笑一声道:“听晋王殿下这么说,甄容确实很厉害。可他也确实太心软了,一心一意惦记的不是回归,而是那些燕人的死活和安危。照这样下去……”

他顿了一顿,意味深长地说:“甄容在北燕靠着那位赏识他的兰陵郡王,一定会飞黄腾达的!到了那时候,他还会不会记得自己是青城弟子,那还未必可知!”

“甄师兄不是这样的人!”

看到几乎异口同声和那个青城弟子迸出此言的,竟然是越千秋,不少人顿时大吃一惊。而越千秋丝毫没有在意那些奇怪的目光,重重拍了拍巴掌,把众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

“今天我邀约大家来这儿,一来是为了从北燕平安归来庆功,二来也勉强算是让大家认识一下晋王,至于三来……”

“那就是我想让大家知道,此次使团去北燕,我也好,师父也好,甄师兄庆师兄小猴子也好,其他所有人也好,到底做了些什么事情!而这件事,我想先从甄师兄说起!不过,大家可别饿着肚子听故事,不妨先坐下,且听我慢慢道来!”

直到这时候,众人方才哄笑了起来,刚刚僵硬紧张的气氛,终于有了少许的缓解。而那个率先发难的青城弟子被几个师兄弟拽了,死活劝到了一张桌子边坐下,眼睛却不可避免地死死盯着越千秋。然而,当越千秋开口说出那一番话的时候,他却险些没跳起来。

“我和甄师兄怎么认识,又因为所谓的群英会有怎样的冲突,这些话我就不多说了。我只想说一件事,那就是之前朝廷要派使团出使北燕,甄师兄虽说是青城掌门弟子,可本来绝对没有他的份。那么,他是怎么参加进去的?很简单,他亲自来见的我,给我看了他肩头上的一个青狼纹身!”

第466章 立场

“这不可能!”

八桌席面上,好几个人几乎异口同声地叫嚷了起来,苏十柒则一下子想起出发前,青城掌门云中子亲自去见过严诩,所谈之事很可能和甄容的这个纹身有关。于是,随着越千秋拿眼睛去看今日同样坐在首桌上的小猴子和庆丰年,大多数人都往他们看了过去。

小猴子哪里受得了这样的集体注目礼,说话立刻结结巴巴了起来。

“越九哥说的是真的,我们到了北燕之后,正好因为被秋狩司的人拆看马车的事,跟着晋王和兰陵郡王去见北燕皇帝,甄师兄下场赤手搏熊,但后来在换衣裳的时候,肩头那个青狼给徐厚聪看到了,徐厚聪捅到了北燕皇帝那儿。北燕皇帝亲口让甄师兄解开衣服给他看的,但有人说那是皇族的纹样,可北燕皇帝没当一回事,甄师兄也一口咬定自己是吴人!”

小猴子最初说话不是那么有条理,但渐渐就理直气壮了起来。不但如此,想到微山岛上凤凰台的那一幕,他更是提高了几分声音。

“甄师兄肩头上的那个纹身,天巧阁曾经的掌门弟子刘国锋也看到过,他就是利用这一点把甄师兄骗过去,这才有后来的群英会,其实他是……”

“咳咳!”越千秋重重咳嗽了一声,见小猴子顿时打住,而四座一片寂静,显然是因为极度的震惊而暂时忘记了质疑,他这才镇定自若地说道,“甄师兄给我看了纹身,说是这个纹身在他还没有记事之前就有了,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而青城掌门云中子前辈和几个青城耆老,为了解开甄师兄的心结,也赞成他去一趟北燕。”

越千秋绝口不提各派长老这一层的高手,从之前到现在,有不少都潜入了北燕,至今都还没回来,而且轻描淡写地把甄容的北燕之行说成了寻根之旅。他这么一说,而且还有青城派的前辈作为佐证,纵使最感到惊骇的那几个青城弟子,此时此刻也都生出了一丝释然。

越千秋的那几个伴当完全接手了跑堂伙计们的工作,将一样样美酒佳肴分别摆到了各桌,

然而,因为越千秋接下来就开始讲述此行北燕经历的各种大小事件从最初和三皇子等人相遇,到过境北燕和秋狩司的赌博,讹到了一大笔钱,再到碰见萧敬先,于是他狐假虎威,真的从秋狩司把钱全都要到手……听着这些跌宕起伏的故事,纵然美酒佳肴在前,众人却都去听故事了,压根忘了饥渴。

尤其是越千秋说起在晋王萧敬先和兰陵郡王萧长珙的引领之下,他和甄容、庆丰年、小猴子一同去谒见北燕皇帝,甄容如何下场赤手搏熊,如何暴露,北燕皇帝又是何等态度时,在场众人鸦雀无声,等到他强调了甄容的彷徨,犹豫,坚持,四面更是一片唏嘘之声。

接下来关于自己的那点事,越千秋虽说常用春秋笔法一笔带过,可禁不住总有人追问细节,庆丰年和小猴子补充一些,萧敬先又唯恐天下不乱地添油加醋,一时间庆功宴变成了故事会,直到最后离开上京的那另外半截经过从越千秋口中得到了补充,仍然有人意犹未尽。

“真后悔当初没有削尖脑袋钻进使团去!错过这一次,再也没有下一回了!”

说这话的是年少气盛的白不凡。或许是看到了几个青城弟子对他的态度突然变得有些不善,他便没好气地说:“甄容又不是助纣为虐,叛国投敌,看看越九公子之前就因为和北燕皇帝和晋王走得近一点,结果被人说成什么了。甄容肩头那玩意只要被朝中那些官儿知道,能有好结果么?还不如在北燕呢,至少兰陵郡王对他不错!”

被白不凡这么一说,附和的固然没几个,可心底赞同的人却很不少。唯有几个青城弟子齐齐霍然起身,其中一人冲动地叫道:“你是说咱们青城还护不住一个甄师兄吗?”

“要是青城那么强势,从前巡武使面前怎么会不敢出声!越老太爷为了越九哥,那都已经焦头烂额了,他还是堂堂宰相呢。青城派固然是享誉盛名的上三门之一,可朝中那些吃饱了撑着没事干的官儿如果盯死了甄师兄,你信不信他回来就被问罪?”

嚷嚷这话的是刘方圆。他素来冲动大嘴巴,此时因为感同身受,干脆用力一拍桌子站起身来:“想当初我爹和戴师叔是玄刀堂弟子,某些狗官因为一丁点私怨,是怎么对待他们的?竟然把我娘和戴家婶娘出卖了给北燕,逼得我爹和戴师叔兵尽粮绝,落在了北燕手里!”

“别低估了朝中某些小肚鸡肠的人。他们对自己宽松,对别人严苛,有些事情他们做得出来!”戴展宁虽说一向稳重,可此时此刻刘方圆拿着刘静玄和戴静兰打比方,他终于也忍不住了,“现在很清楚了,甄师兄不是投敌,他是被北燕皇帝问罪之后滞留北燕。说实话,他能够处逆境而自强不息,哪怕对并肩作战的北燕人心怀慈悲,可他还是好样的!”

直到这时候,萧敬先才笑眯眯地说:“虽说甄容是阴差阳错,这才被留下的,可听各位这么说,他留下未必是坏事。”

此话一出,他顿时引起了众多人的怒目相视。可是,他却半点不在乎,自顾自地说道:“各位都是南边武林的少年俊杰,那你们知不知道,南北两边对峙那么多年,为什么北面武林的那些门派,似乎反而没有你们这儿上三门中六门下十几门来得名头响亮?”

这下子,本来还打算反击的诸多少年们不禁沉默了下来。谁都不会说,北边的武林不够强。也许:“而在北燕,不够强的皇帝,很容易被推翻。每隔几年十几年,北燕都有一场规模不小的动荡,每一次都是血流成河,就和这次一样,所以那些门派也经历了一次又一次的清洗和变故!就因为如此,北燕好几次都曾经处在四分五裂的边缘,不少门派也几次差点消亡。只可惜,大吴太安逸了,有进取之心的人太少,所以弱肉强食的北燕这才没垮!”

这话就犹如重重一巴掌,打在每一个吴人的脸上,就连小胖子也不禁扭动着屁股,心里有些后悔他不该自取其辱。而就在这时候,越千秋却没好气地打断了萧敬先的话。

“你也不用在这儿炫耀北燕那一套弱肉强食的法则,以前没有灭亡那是你们运气好,今后就不一定了!你既然说透了这一点,说不定十年二十年后,北燕就没了!话说你从北燕过来,如今又出任武英馆的山长,那你是不是应该再拿出一点东西,否则,皇上不是白白厚待了你?”

越千秋这么一说,刚刚一直都有些心情郁闷的严诩顿时眼睛大亮。他想都不想就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萧敬先道:“没错,晋王殿下总不成是故意炫耀那个英华殿吧?你现在可不是北燕晋王,而是我大吴的晋王了!”

“你们师徒还是这么合拍。”萧敬先状似无奈地笑了笑,随即环视一眼众人,轻描淡写地说,“我虽说是单身跟着千秋他们离开北燕的,但如果我只有一个人,却也不好意思在金陵这边受到如此礼遇。大概就在这些日子,北燕那位告老的太子太师,还有几个失意的将军,三位曾经当到过尚书侍郎的高官,都会抵达金陵。他们已经答应我,出任武英馆教习。”

第467章 千秋的自留地

怪不得皇帝在见萧敬先的时候,曾经称其为国士这家伙简直是在不动声色之中就做出了别人意料不到的事情!他只是气不过萧敬先说话的口气,谁知道北燕真的还有一大批人会到大吴来!

越千秋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再看四座众人,几乎就就没有一个淡定的。就连刚刚站在萧敬先面前带着几分逼问之势的严诩,那也是一副措手不及的表情。

然而,越千秋却没办法单纯感到高兴,因为他很清楚,萧敬先把那么一批在北燕失意的人带到武英馆,朝廷这边会没有相应的反应才怪。如此一来,他苦心孤诣方才给自己弄出的武英馆那块自留地,就要成为两股力量甚至更多股力量较劲的舞台,这是他万万不能忍的!

虽说趁着今天晚上这个庆功的机会,他想把萧敬先引介到自己这个圈子里,但最重要的是发动群众的力量把给自己牢牢看住这个幺蛾子太多的家伙,免得日后萧敬先的那个所谓外甥出现时,给他惹出天大的麻烦。然而,这并不意味着他就会任由萧敬先自由发挥。

因此,他悄悄用筷子夹了一颗作为小食送上来的炒黄豆,扣在手中屈指朝着小胖子弹了过去。结果,这一下不偏不倚地打在了小胖子的颈侧。差点哎哟一声叫出来的小胖子一眼就发现是越千秋捣鬼,本来还想发火,可看到人对自己连打了几个眼色,他就一下子醒悟了。

小聪明挺多的小胖子连忙站起身来,打哈哈似的说:“晋王殿下果然不负父皇的希望,大吴有了你,果然不愧是平添十万雄兵!可你以后可不能老是这么意外惊喜,否则就变成惊吓了!凡事对父皇提早说一声,这总是应该的吧?”

萧敬先认错态度极好,立刻点了点头,诚恳地说:“英王殿下说的是,确实是我这些年恣意妄为惯了,总是习惯性地藏着掖着,日后我一定凡事先禀报皇上。”

见小胖子这番话中似真似假地夹杂着褒奖和抱怨,越千秋顿时暗赞今天总算没叫错人。毕竟真要论身份,就连严诩也压不过今天刚刚封王的萧敬先。

然而,让他意想不到的是,萧敬先在真诚认错之后,竟然突然冲着他又说了一句:“千秋你也不妨常常提醒我,好歹你也是叫过我舅舅的。”

越千秋不用看四周也知道,那必定是一片各式各样惊愕的目光。他知道越搭理这家伙就会越来劲,干脆也不理会萧敬先,径直看着此时因为萧敬先的话而如坐针毡的陈绍刘宽等人。

就在刚刚那电光火石之间,他想到了一个制衡萧敬先的办法。尽管不那么周全,但这会儿他却不得不试一试。

“武英馆现在确实需要擅长方方面面的老师,你们各位之前能进入使团,也是因为各有擅长,如若可以,能不能闲暇时候也到武英馆来兼个职?我保证不会少了各位的报酬!”

陈绍顿时呆了一呆,可还没等他想好是答应还是婉拒,他旁边的刘宽却是蹭得站起身来:“九公子既然开口,那还有什么好说的?我当然答应,只是九公子到时候别嫌弃我会的那些太简单,武英馆的少年英杰们学了没用!”

“这怎么可能!”越千秋顿时眉开眼笑,当即来到刘宽身边,向他敬了一杯,这才拉着他对其他众人介绍道:“这是之前跟我一同去北燕的刘宽刘大哥,擅长鉴定笔迹。纵使那些模仿笔迹再强大的人,在他这双利眼之下也无所遁形。当然,他的武艺也很厉害。”

刘宽既然答应了,陈绍想想自己本来就是越老太爷拔擢的人,越千秋这邀约没什么好顾忌的,索性也答应了下来。而这一次,他也享受到了越千秋亲自介绍的待遇。虽说越千秋没说破他最擅长读唇语,可单凭越千秋对他其他各方面那天花乱坠的介绍,还是引来阵阵赞叹。

接下来是第二个,第三个随着一个个具有特殊才能的使团随员先后答应了越千秋的邀约,在他的介绍之下,今日有份与会的众人听到越千秋说,可以各挑感兴趣的本领去学,哪能不兴高采烈?

而萧敬先见越千秋成功把风头抢了过去,不禁似笑非笑地对左右的严诩和小胖子说:“千秋小小年纪,对人心的揣摩实在是高明。今天他这样维护甄容,怕是连青城派的那几个弟子,都要对他心悦诚服了!”

“千秋只是天生知道应该怎么待人而已!”严诩却不喜欢听萧敬先对越千秋这揣摩人心的评价,非常不赞成地说,“人心都是肉长的,除非是狼心狗肺,否则你对别人好,别人自然也会对你好。他和甄容虽说当过对手,但他绝不会随随便便坑人!”

今天一直坐着纯看热闹的苏十柒,此时终于完全确定,甄容的滞留北燕除却萧敬先和越千秋说得这些,绝对还有别的隐情。否则,照严诩之前对甄容完全不感冒的性子,绝对不会如此维护那个给他留下极差最初印象的青城掌门弟子。

小胖子一想到严诩是自己的嫡亲表哥,却只惦记着越千秋,此时忍不住插嘴道:“是是,谁不知道就和表哥你对千秋比父亲对儿子还要亲一样,他对你当然也是倚赖备至!”

萧敬先敏锐地听出了小胖子那一丝幽怨,见严诩白了小胖子一眼,根本没有解释,他不禁想起之前流传过的某种传言,道是英王李易铭同样不是皇帝亲生,和从前的嘉王一样,都是皇帝从宗室子弟之中挑选了抱进宫的。

尽管传言真假不得而知,但严诩对这位唯一的皇子缺乏敬意,那是非常明显的。

不但严诩,越千秋竟然用绰号称呼人家堂堂皇子,李易铭还竟然已经默认到懒得反驳了!

先是讲了故事,随即继萧敬先公布了那个令人震惊的消息之后,立刻当机立断地拉拢之前去北燕的使团中那些故旧,越千秋这才开始了正式的庆功宴。

虽说今日一大堆人大多数是成童却还没加冠的年纪,放在后世也大多数是未成年人,可此时此刻觥筹交错,就没有人说不能喝酒的。

之前代越千秋出任武英馆理事长的周霁月,更是豪爽到来者不拒,最后峨眉三姝竟是实在看不过去,亲自出来帮她当酒,就连春观的宋蒹葭也站了出来。

有了这些别派师妹们齐心合力的帮忙,至少喝了七八斤酒的周霁月这才借机逃席。去了一趟净房后,她轻轻松松地跃上了一面屋顶,见头上一轮圆滚滚的明月,由月亮想到团圆,由团圆想到了那些死去的亲人,酒劲上脑,不由得千愁万绪上心头。

正分神之际,她听到背后传来了一个声音。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周霁月当年还是在越府方才开始读认字,此后在白莲宗重武品录之后,她随着叔父归,虽说有无数事情要忙,可却因为在越府的那段经历,硬生生逼着自己日日抽空读,如今虽说谈不上满腹经纶,却再也不是那个犹如睁眼瞎,只一心想着报仇雪恨的孤女了。

因此,品味着这隽永的词句,她不禁头也不地问道:“这也是从老太爷鹤鸣轩中的里看来的?”

越千秋才不管周霁月看不看得见,耸耸肩道:“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我哪有那本事!”

“可是,除去老太爷,还有其他人证明,这些东西是前朝那些郁郁不得志的人遗留下来的吗?”周霁月这才转过头来,那张英武多过柔媚的脸上,流露出了一丝嘲弄的笑容,“你不在这些天,也不知道多少人想要追查出老太爷背后那个杜撰出这些诗词典故,才华横溢的幕僚,结果都失败了。如果你这几句诗词明天再放出去,也不知道多少人要发疯。”

“霁月,你不会这么无聊吧。”越千秋顿时干笑了一声,“几句诗词而已,又不能吃,难道我会这么虚怀若谷,硬是把自己做的说成是别人做的?”

“别人肯定不会这么损人不利己,可你却说不定会这么损人不利己。”

周霁月如同绕口令似的讽刺了越千秋一句,见人打了个哈哈还要说什么,她就笑着说:“好了,不逗你玩了,你说是鹤鸣轩出品,那就是鹤鸣轩出品。千秋,多亏你来。只有真正坐在本该你坐的那个位子上,我才知道,什么叫千目所视,千夫所指,这些年亏你能在那么多人虎视眈眈之下,还能活得潇潇洒洒。你来了,我终于能把肩上这个担子交出去了。”

越千秋刚刚就是因为觉得周霁月喝酒如喝水有点反常,不像是纯粹为了表现自己的那份豪爽,所以悄悄跟出来想要问个究竟,此时听到这话,他不禁心里咯噔一下,继而气恼地问道:“莫非是武英馆办起来这段日子,有谁敢给你小鞋穿?”

“我不是和你诉苦。老太爷和长公主都还在呢,别人纵使心里这么想,也总得留一点分寸。”周霁月摇了摇头,自嘲地笑了笑。

“我在白莲宗也经历过各种各样的暗算和打压,可武英馆层次不同,受到的压力也不同。而且有些不是冲我来的,而是冲着那些受聘的教授。

如果不是有老太爷,就连之前第一批接受聘的人,也差点承受不了要辞去教授又或博士的位子了。因为那时候,人人都认为你们会折在北燕,而老太爷搬起石头打自己的脚,赔了长子折了养孙,心绪大乱,说不定也活不长了。”

昨天才到家里,越千秋还是第一次得知当时金陵城竟有人这样的幸灾乐祸,竟然想着越老太爷早死。哪怕这种情况,也不难预见,他仍然不禁火冒三丈。

想到越秀一那时候提到的长公主哭宗庙事件,他终于隐隐明白,东阳长公主那一次为什么在越老太爷遭到弹劾之后,会那样豁出去了。

儿子在北燕冒着天大的风险,那些政敌却还在背地里幸灾乐祸,等人好不容易平安归来时,却又说三道四,不趁机骂个痛快,顺便怼一下那个害得自己儿子差点不来的老头子,那还是长公主吗?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看着周霁月说:“你想卸包袱,那恐怕还不行。从前我是打算按部就班把武英馆经营好,然后也好好学一学文武本领,可这次去北燕发生了太多的事情,我恐怕一时半会闲不下来。武英馆汇聚了爷爷很大的心血,除了你,没有别人能胜任那个位子,你要相信自己,你是最棒的!”

我的自留地,除却我和信得过的小伙伴,不能让别人随便伸手,就连萧敬先也一样!

见越千秋说完这话后,冲着自己嘿然一笑,随即就张开双臂,犹如大鸟一般跳下了屋顶,周霁月足足过了好一会儿,这才过神来,却是哭笑不得。

她当然不会把这话错当成表白,可是,越千秋这口气还真是完全且理所当然地把她当成好哥们!

第468章 唱作俱佳的小胖子

也许是因为有英王李易铭的出席,也许是因为皇帝对萧敬先明摆着礼遇偏袒,也许是因为严诩背后的那头金陵雌虎实在是太过难缠,也许是因为越千秋不但是越老太爷的逆鳞,也深得皇帝的偏爱……

总而言之,这一晚上永宁楼的这场庆功宴,无人打扰,最终一直闹到了午时。而散场的时候,严诩让越千秋和安人青把玄刀堂弟子送回石头山上的玄刀堂,至于他自己,负责把武英馆的众人送回武英馆的舍房,而徐浩则代表越千秋去送使团的其他人回家。

至于李易铭,小猴子和庆丰年跟着萧敬先一块送,确保万无一失。

毕竟,在深夜这种宵禁的时刻,一要防止别人借题发挥,二则要保证每一路人的安全。

可李易铭难得碰到这样和萧敬先单独相处的机会,却只觉得庆丰年和小猴子两个分外碍事。走在半道上,他突然开口说道:“这大半夜的,宫门早就锁了,与其我这么回去折腾一大帮人开锁,还不如在晋王殿下你那儿借住一晚上,不知道可方便吗?”

“我那王府本来就是皇家别院,英王大驾光临,蓬荜生辉,怎么可能不方便?”萧敬先先是满口答应,随即方才略过喜形于色的小胖子,看向了随行的那些侍卫,“只不过,英王这临时起意,怕是皇上不放心,你这些侍卫更不会安心。”

“父皇之前就再三吩咐,说是晋王殿下乃无双国士,之前在北燕一直都大材小用了,否则今日越千秋这庆功宴,我怎么会轻易答应出席?谁都知道我和他不和,要不是冲着晋王殿下的面子,我才不会去给他锦上添花!所以,晋王不用担心父皇,知道我宿在你那儿,他绝对放心。至于我这些侍卫,他们绝对相信晋王殿下能保护我。”

因为某些小心眼,李易铭绝口不提自己和越千秋的所谓不和不过是做给外人看的戏,唯一担心的,不过是萧敬先和越千秋之间的关系非常特殊,否则也不会提出要越千秋继续当“外甥”。此时此刻,他用眼角余光观察着萧敬先的反应,最终得到了让他惊喜的反应。

“千秋有时候很聪明,有时候却实在是没大没小,乱来一气,在北燕如此,没想到在金陵还是如此,幸好英王大人有大量,不和他计较。”萧敬先犹如长辈似的替越千秋道了歉,瞥见那些侍卫并没有因为小胖子那突然借宿的要求而哗然,更不用提反对,他心里就有数了。

大吴这位天子实在是胆子大到连他都觉得咂舌!这不只是在考验李易铭,也是在考验他。可竟然敢冒这样的风险,那简直不像是一位审慎到被人认为是懦弱的皇帝会做的事,而更像是一个随时敢把所有的赌注一股脑儿全都投上赌桌的赌徒!

虽说侍卫们不反对,可庆丰年和小猴子却不禁交换了个眼色,全都有些头疼。他们虽说和越千秋交好,可和英王李易铭却谈不上交情,更不用说和越千秋似的胆大包天直接叫人英小胖了。虽说觉得这么做不太妥当,可正经侍卫不反对,他们拿什么去劝谏拦阻这位皇子?

等到了今日皇帝刚刚御赐匾额的晋王府门口,勒马停下的小胖子更是笑眯眯地对他们俩说:“已经到了,多谢二位一路护送我回来。时候不早了,你们也早点回去休息,要知道,你们早就应该是武英馆的人,既然回了金陵,该早点去那儿才对!”

不等两人答应或拒绝,小胖子就指了一个侍卫说:“你去宫门禀报一声,就说我今日留宿晋王府,请父皇不用担心,明儿个一早我准回去!”

看到那个真正的侍卫答应一声,立刻拍马就走,庆丰年和小猴子对视一眼,同时看向了萧敬先。

萧敬先在北燕和两人都打过不少交道,深知一个稳重小心,一个多动耍宝,但个性截然不同的他们却都非常信服越千秋,却很难说是否能信得过自己,当下就笑道:“怎么,小猴子你还不放心?难不成要我指天发誓,承诺绝对会好好保护英王?”

“谁敢信你……”之前在没奈何之下假扮过小宦官,小猴子对萧敬先已经有几分心理阴影,幽怨地轻哼一声,到底觉得自己二人留在这碍人眼没意思,就轻轻拉了拉庆丰年的袖子。

庆丰年虽觉得不妥当,可思量再三,见李易铭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他最终还是拱拱手道:“既然英王殿下要借宿晋王府,那我和袁师弟就告辞了。”

眼看这两个最后碍事的家伙拱了拱手,最终拨马离去,小胖子顿时如释重负。他连忙热络地对萧敬先说:“晋王殿下,我们进去吧,我可有好多话想要问你!”

昨日在进金陵城的马车上,萧敬先已经体会过一次小胖子的热情,可那时候毕竟左右都有随从,马车又是车帘卷起敞开供人看的,也说不了什么话。这会儿领着人进晋王府,等到小胖子吩咐那些侍卫各自去休息之后,他方才真正体会到,什么叫做主动黏上来的牛皮糖!

从进二门开始,小胖子的话就没有停止过,看似好奇的提问,实则都是小心翼翼的试探。而其中最重要的那个问题,在兜了好一阵圈子之后,小胖子终究还是问了出来。

“晋王殿下,你真的是到我大吴来找你那个外甥的?你怎么就知道人一定在大吴?”

见萧敬先顿时沉默了下来,小胖子仿佛是自知失言,慌忙赔礼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戳你心口伤疤,我只是觉得……”

他似乎在犹豫该说不该说,足足好一阵子方才下定决心似的,抬起头说:“虽说不是因为如此,晋王殿下不会到大吴来,可让我憋着,我心里实在过意不去。我觉得,你的姐姐,北燕从前那位皇后没道理会这么做,毕竟那是名正言顺的嫡子,哪怕东宫有人,她的儿子也未必没有机会入主东宫,为什么要把人名不正言不顺地送到大吴来?”

萧敬先静静地审视着面前这位大吴皇帝唯一的皇子,随即就发现,他那能够看得北燕很多官员毛骨悚然,不敢对视的眼神,却没有吓倒李易铭。就只见小胖子依旧鼓足勇气不闪不避地看着他,那目光看上去显得很真诚。

可是,萧敬先见过这天底下最会伪装的人,小胖子这没什么新意的提醒,他又哪里会猜不到对方是想要借机博取自己的好感?虽说感到滑稽,可他还是须臾换上了一副温和面孔。

“多谢你提醒我。只不过,我自然有我的证据。”

李易铭只觉得自己距离目标又近了一步,当下一颗心怦怦直跳。意识到这样会让武艺高强的萧敬先察觉自己的情绪,他就装成震惊的样子往后退了几步,随即不可思议似的问道:“什么证据?难不成是北燕那位皇后娘娘对你说的?”

“虽不中,亦不远矣。”萧敬先抬手请李易铭进了屋子,见小胖子跨过门槛之后先是四下里张望了一番,跟进去的他就淡淡地说,“我决定给这里起一个名字,就叫征北堂。纪念我那位留书给我,告诉我已经把儿子送到了大吴的姐姐。”

打探到这样的消息,李易铭只觉得今日之行实在是值得不能再值了。他咀嚼着征北两个字,仿佛不知不觉一般在旁边一张太师椅上坐了下来,这才有些怅惘地说:“若是如此,晋王殿下你那个外甥还真是幸运,有那样为他着想的母亲,有你这样为了他宁可丢下一切,到南边原本的敌国重新奋斗打拼的舅舅……如果你是我舅舅就好了!”

话一出口,李易铭就面色苍白,随即笨拙地补救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晋王殿下你不要往心里去,我……我只是自伤身世……”

小胖子的眼圈一下子红了,脑袋也耷拉了下去:“我从小就以为,我是冯贵妃的儿子,她对我很好,什么都依着我,只要有人得罪了我,她不惜手段也会报复得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冯家舅舅也是一样,哪怕我要天上的星星,他似乎也愿意帮我摘下来……”

原本还有一些假装的成分,但多年没人可以倾诉这种郁积在心的悲愤和痛苦,小胖子竟是货真价实沉浸在了这些往事之中,声音已经渐渐有几分哽咽。

“可一切都是假的,根本就是假的!冯贵妃根本就不是我的亲生母亲,所以她宠着我,却想要把我养成一个完全被惯坏的皇子!另一面,她去求神拜佛,想要再生一个真正属于她的儿子!而我那位好舅舅,借着我的名义逼良为奴,想要替冯家养一批死士……事到临头就全都推到我头上!”

他用力一下捶在扶手上,仿佛随时都会哭出来。

“父皇终究明察秋毫,知道了冯家的图谋,于是冯贵妃死了,冯家败落了,可我呢?他没有想过我也需要一个解释,他没有想过,很多人都在背后议论过我的身世!我到底是哪儿来的,我娘又是谁?我有舅舅吗?他们是什么样的人?我真的很想知道,真的很想知道!”

小胖子从太师椅上滑落了下来,仿佛已经忘了自己想要亲近萧敬先,想要笼络萧敬先,直接坐在地上,脑袋埋在手臂和膝盖之间,赫然已经泪流满面。

第469章 我希望有个舅舅

如果是越千秋在这儿,那么,习惯了小胖子这说跪就跪,说哭就哭本事的他,看到小胖子此时好像是真情流露的一面,一定会嗤之以鼻。毕竟,他对小胖子实在是太熟悉了,深知这位骨子里就带着暴虐和阴险因子的皇子是何等会演戏。

越千秋是天底下几乎可以称得上是除了皇帝第二了解李易铭的人,而萧敬先虽不是越千秋,可他多年混迹于弱肉强食的北燕朝堂,又哪里会是那么容易感动和轻信的人?

然而,不可否认,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李易铭的哭诉触动了他心中最柔软的地方,因此他做出了很自然的动作。

他弯下腰来,轻轻伸手压住了小胖子的肩膀,声音低沉地说:“你刚刚说的这些话,问过皇上吗?”

小胖子的哭声稍稍低了一点,却是足足过了好一会儿这才可怜巴巴地说:“我不敢……我不敢冒着触怒父皇的危险。我已经没有娘了,我不能连父皇也没有。都说千秋是越老大人从街上捡回来的,但越老大人对他就好像是亲孙子,我表哥对他比亲爹还亲,还有那么多敬他爱他的朋友,只有我,明明是皇子,却什么都没有……”

埋着头的小胖子没有看到萧敬先脸上一闪即逝的异色,只听到了紧跟着的一个问题:“那你羡慕千秋吗?又或者说,嫉妒他?痛恨他?”

吓了一跳的小胖子几乎下意识地抬起头来:“那怎么会!我和他就算是死对头,可他就是他,我就是我!他现在是因为有越老大人护着,有我表哥护着,所以才能这么恣意逍遥,我行我素,可十年二十年之后呢?我只是……也想要那样的亲人,那样的朋友。”

此时的小胖子脸上,没有任何戾气,只有几分掩饰不住的软弱。他直勾勾地看着面露怔忡的萧敬先,仿佛是一时冲动似的叫道:“晋王殿下,现在到了金陵,千秋既不肯再叫你舅舅,那么能不能……能不能让我叫你一声舅舅?我只是……只是希望有个舅舅。”

一直等着小胖子亮剑出招,如今终于图穷匕见,萧敬先不由得愣住了。他略一思忖,就肯定小胖子绝对只是自作主张,绝不可能是皇帝的授意。想也知道,如果让朝廷群臣知道了大吴唯一一位皇子竟然叫自己舅舅,那么会怎么想?

想到这里,萧敬先不禁露出了一丝笑容。他突然生出了非常高的兴致,只觉得自己在遇见越千秋之后,这十几年寡淡到无味的人生终于有了趣味。他打算接下来好好陪这个有趣的小胖子玩一玩,因此竟是在沉吟片刻之后,笑着摸了摸小胖子的头。

“如果我的外甥还在,大概也应该是你这么大。你既然想要一个舅舅,那么,在私底下没人的地方,我可以满足你这个要求,但只能是私底下,否则,你要被愤怒的皇上和大堆官员弹劾,我也恐怕没什么好下场。嗯,就把这当成我们两个之间的一点小秘密,你觉得如何?”

小胖子刚刚肆意宣泄自己的情绪,同时控制着语句,试图打动萧敬先,让其至少对自己亲近一些,可刚刚那个要求,他还真没奢望萧敬先会答应。因此,当萧敬先竟然答应了下来时,他的第一反应不是狂喜,而是怀疑自己是不是因为太期盼这个答案,以至于出现幻听。

足足懵了好一会儿,他才一下子跳了起来,本能地嚷嚷道:“真的,你不是在骗我哄我?”

“嗯,骗你是小狗。”萧敬先一本正经地发着小孩子玩耍时常发的牙疼咒。

可就是这么一句话,小胖子却终于欣喜若狂。他想都不想地扑上前去,抱住萧敬先的脖子大声叫道:“舅舅,真是太好了,我有舅舅了!”

饶是萧敬先会答应这件荒谬的事,不过是一时兴起想要看看小胖子葫芦里卖什么药,可是,当小胖子真的这般扑过来,真的这么叫舅舅,他对比当初越千秋那一声毫无诚意的舅舅,忍不住暗自苦笑。

一个死活不肯当他外甥,哪怕是假的;一个死活想当他的外甥,似乎还在想着弄假成真……这两个在金陵城风口浪尖上的少年,还真是截然不同的性格。

见小胖子竟然搂得死紧,萧敬先索性在他背上拍了两下,声音柔和地说:“好了好了,都多大的人了,居然还撒娇!你可是唯一的大吴皇子,也不怕人笑话你失了气度。”

小胖子这才破涕为笑,放开手后就使劲擦了擦眼睛,奈何眼睛仍然有些红。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小声说道:“以后如果发现我犯了错,还请舅舅能够随时提醒我,我一定改!”

“好好,我答应你就是。”见李易铭终于咧嘴笑了,萧敬先不禁打趣道,“如果知道你想找个舅舅,大吴这边有的是人巴不得吧?你怎么会想到我这个叛国失意之人身上?”

“朝中多的是迂腐、顽固、庸碌、别有用心之人,而少数几个官声很好的,那又太正直,绝对不会答应我这种离谱的要求。”

小胖子回答得很坦然,随即却又补充道:“最重要的是,你没有外甥,我没有舅舅,我们本来就是最好的搭配!你不是叛国失意之人,连父皇都觉得你是国士,那你就是无双国士!”

“呵呵。”萧敬先摇了摇头,“无双国士,这世上是曾经有过,那是韩信。可国士无双如韩信,最终免不了被君王所忌,这也是天底下很多谋士和名将的下场。我算不上什么国士,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所谓妖王的那些手段,在大吴也施展不开,帮不上你多少忙。”

如果不是脸皮厚度非常可观,被看穿了某些盘算的小胖子一定会脸色绯红,然而,他此时却非但没有变脸,还非常坦然地说:“我如果要人帮忙,只要放出风声,肯定有人会趋之若鹜。但我不需要结党营私,我只想要找一个可以依靠的舅舅,一个能教我真本事的舅舅。”

直到这时候,小胖子强调的仍然是舅舅两个字,就连萧敬先也不禁为他的执著叹为观止。他没有再追问什么,而是点点头道:“好吧,那就随你。此时天色已经不早,我带你去客室休息。”

话音刚落,才转身预备往外走的萧敬先就只听小胖子出声叫道:“舅舅,我能和你一块睡吗?”

饶是萧敬先已经预备把这场戏演到底,此刻他脚下也忍不住一个踉跄。等回过头来看着小胖子那尤其无辜的眼神,他终于没好气地说:“你不怕回头被你父皇教训,不怕被那些官员苦口婆心地劝谏,那就随你!”

小胖子是什么人?除了有数的那几个人,他怕过谁?而既然选择“勾搭”萧敬先,向父皇表现自己有笼络这等层级人物的本事,他哪里在乎冒险?他想都不想就窜上前去,笑嘻嘻地一把拉住了萧敬先的袖子。

“那我就不客气地随舅舅回房了。”

看着那只委实不客气的爪子,萧敬先不禁哭笑不得。

在这座皇家别院正式变成晋王府的今天,他那寝室中还不知道会不会多上一位皇帝御赐的美人。如果有,他这会儿把小胖子带过去,那回头就有好戏看了。

把一大群有的叫自己大师兄,有的叫自己大师伯的玄刀堂弟子送回石头山上的玄刀堂,当越千秋带着安人青回到越府的时候,早已经过了丑时。然而,他没有惊动正门,直接敲开自己那亲亲居对外墙开的门,应门的王一丁却禀报了一件让他意外的事。

“庆师兄和小猴子在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