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我还早呢,爷爷您别皇帝不急太监急……”越千秋冷汗直冒,三两句搪塞了过去之后,他正想把话题拐到严诩头上,却没想到越老太爷对他勾了勾手。他连忙把头凑了过去,却听到了一句让他不可思议的话。

“七年前我装病那一次,你还记得吗?”

越千秋顿时一愣,心想哪里会不记得,这辈子他都不会忘了自己差点心脏再度停跳的那种经历。可在脱口而出那一声记得之前,他却一下子警惕了起来,立时问道:“爷爷你想干嘛?有些事可一不可再,你总不会想再把别人耍一次吧?”

见越老太爷没出声,他连忙加重了语气说:“再说了,那一次是别人背后非议你和长公主的关系,这一次却不同,爷爷你本来就敌人够多了。你要是一病,回头人家只要揪着你身体不好应当退位让贤这一点,爷爷你就算再大的本事也很难翻盘吧?”

“谁说我这次也要装病?”越老太爷没好气地把手肘在扶手上一搁,随即斜睨越千秋,“我是想告诉你,我用过一次装病,成功了;萧敬先用过一次装重伤,也成功了。我要是再用,那不是黔驴技穷?正好霁月那丫头的事已经早就有人注意,既然如此,就趁着正好能轻松解决的时候抛出来,正好让钟亮那个野心勃勃的站出来振臂一呼,这不是一举两得?”

见越千秋瞠目结舌,越老太爷不禁笑眯眯地说:“怎么,你还以为接下来还要你出马装病或装着被人行刺?你那么显眼,只要出点什么事就容易让人怀疑你是演戏。不过小千秋,示敌以弱,诱敌深入,永远都屡试不爽,你那老爹在北燕装病请辞秋狩司正使,和当初萧敬先真的被人捅了两刀一样,他也真的是风寒大病一场,差点命都快没了。”

出了鹤鸣轩,越千秋一路走一路感慨,这年头真连演戏也是个技术活,稍有不慎就可能把自己玩死。当他回到了亲亲居时,却只见安人青气急败坏地快步迎了上来。

“九公子,三皇子去见秦家二舅爷,出来时被一群监生堵了个正着。徐老师虽说见机得快通知三皇子,厉天航背起三皇子,他也跟着把人护送走了,但二舅爷却被人骂和北虏沆瀣一气,还说通敌卖国,吃了几记老拳,伤得不轻,人被紧急送回秦家去了。”

听到这里,越千秋顿时火冒三丈,可随之便心中一跳。

等等,爷爷刚刚才说苦肉计,周霁月的事也就算了,毕竟那是早曝光不如晚曝光,可秦二舅居然被人打了,这不是故意的吧?

哪怕素来什么都听爷爷的,而且秦二舅不是他亲舅舅,可是,人家素来仗义,和他关系也向来不错,今天更是因为他居中牵线搭桥,这才和三皇子见面,现如今事情还不知道怎么样,就被一群酸书生打了?就算是爷爷,如果这么算计姻亲,那也是可忍孰不可忍!

然而,当越千秋想都不想立时回身直奔鹤鸣轩,却在门口和阴着脸出来的越老太爷碰了个正着时,他却心中一动,不知不觉停下了原本气冲冲的脚步。

当看到越老太爷屏退那些护卫,随即方才直视着他,他就坦然说道:“爷爷,秦二舅被人打了,我得去看看他,所以先来和你说一声。”

“怎么,觉得是你爷爷我干的?”

越千秋立时把脑袋摇成了拨浪鼓:“这怎么可能,爷爷才不是那样的人!”

越老太爷阴沉的脸上这才稍稍露出了点儿阳光。

“我本来约了秦家老大,打算告诉他一声,秦家被人盯着很久了,万一有点什么事,他别着慌,谁知道转眼间秦家老二就出了这种事。虽说此事一出,必定有一大堆人对我群起而攻,示敌以弱,诱敌深入是绝对够了,但牵扯一群无关的书生,哪怕是愚笨迂腐的酸书生,再加上一个无辜的秦家老二,那怎么是我做事的风格!”

第501章 兄妹的差距

在越千秋心目中,越老太爷有千万种面目,他可以是温和慈祥的老人,可以是冷酷无情的政治家,但不管他如何老奸巨猾,都是一个有底线的人,这也是他在气急败坏跑去鹤鸣轩之后,在见到爷爷之后第一时间想通的道理。果然,他恍然醒悟得还不晚。

“要是那会儿我真的一时冲动说出什么话来,恐怕爷爷非得气出毛病来不可。”

带了几个伴当匆匆出门,越千秋忍不住心有余悸。当他远远看到秦府所在的那条巷子口,竟是围着好些穿儒衫戴头巾的书生时,他顿时沉下了脸,心下原本就高炽的火气更是几乎溢出了喉咙口。他使劲压着这股愤怒,回过头来扫了几个伴当一眼。

“你们分散开来,先寄放了马匹,对了,把我这匹马也带走,然后混到各处去打听打听,完事之后不要等我,先回越府。”

见越千秋跳下白雪公主,人往旁边一条暗巷里一钻,很快就不见了踪影,虎头和其他几个伴当彼此对视了一眼,唯有无奈地听从了他的安排。

虽说大白天飞檐走壁非常显眼,十有八九会被人认为是不怀好意的飞贼,但越千秋那是何等有经验的人,一路上翻越了好几户民宅和商户,顺顺利利地进入了秦府。他却没有先去看秦二舅,而是先找了个高处,观察了一下秦府门外那密密麻麻的书生们。

发现这些人年纪最大的不超过四十岁,主力军则是二十多岁年轻气盛的,其中还能看见明显的国子监各学官方服饰的青年,他不禁磨了磨牙,心中恨不得把那个幕后煽动者给吃了。

除去几个得到别人许诺名利的组织者,万一出点什么事,其中那些跟着盲从的说不定就要革除功名永不再用,这简直是拿人前途当耍子!当然,也许在他们想来,朝廷对于读书人素来宽容,也许在闹出这么大事情了之后,朝廷会严惩奸商,褒扬这些读书人。

“一群傻帽!”

气咻咻低骂了一句之后,越千秋就伏下了身形,转身往秦家深处而去。他这些年来往秦家的次数相当频繁,所以对秦府的格局了若指掌,再加上此时那些进进出出或仓皇或愤怒的下人无疑是最好的带路人,没过多久,他就摸到了秦二舅的居处。

屋顶上的他非常熟练地来到了西边寝室的方位,随即伏下了身子,把耳朵紧紧贴了上去。这时候,屋子里那嘈杂的人声立刻传了进来,而其中最刺耳的是一个他非常熟悉的声音。

“我早就说了,越千秋不是什么好东西,大哥和二哥你们就是不听我的,一意孤行和他打得火热,结果,现在二哥你被人打成这样子,前门后门被人堵住,连个大夫都进不来,秦家更是被人骂成了卖国贼!这名声坏了,秦家就是能赚再多的钱有什么用!”

三太太秦氏这个人,自从当年那拐卖风波之后,越千秋和人就一直不冷不热,此时听这女人如此骂他,他一点都不意外。如果三太太不是这种性子,老太爷至于把管家大权一分为三,让三太太掌管账目开销,二太太掌管人员任用,同时让大太太专管稽查吗?

其实要不是怕二房三房太烦人,老爷子早就把大权都交给大太太了。

而屋子里其他人听到三太太这话,却是一片沉默,仿佛是惊呆了,又仿佛是不知道该如何反驳,以至于三太太露出了几许得意,以为自己是说得两个哥哥理屈词穷。

可就在这时候,秦大舅的暴喝立时响起:“什么卖国贼!那些书生一时被人蒙蔽煽动,这才说出如此可笑的话来,三妹你居然也跟着瞎嚷嚷?瞎子都看得出来,那不是冲着二弟来的,甚至不是冲着九公子,而是冲着越家去的,冲着越老太爷去的,三妹你想让我们和九公子掰扯清楚再不往来,难道想让我们和越老太爷也划清界限?”

这一次,轮到三太太被长兄噎得哑口无言。然而,她终究是强自不肯认错:“越千秋是越千秋,老太爷是老太爷,那怎么能混为一谈?”

“你在越府当了这么多年的太太,给老太爷当了这么多年的儿媳妇,难不成你还看不出来,并不是九公子背后站着老太爷,而是他自始至终就是老太爷的代理人?他招惹的人,几乎无一例外都是老太爷要对付的人,你看他可曾招惹过一个对付不了的对手?九公子对亲朋好友素来不差,你这个三伯母明明可以和他更亲近一点,却偏偏把人当敌人,你有没有脑子!”

好心好意让两个兄长和越千秋了断干净,却被大哥疾言厉色地训斥了一通,三太太只觉得自己实在是太委屈了,一时气得浑身直发抖。

“是我没有脑子,还是大哥你们只顾得上那些蝇头小利,不要脸地去奉承那个孽种!又是什么和英王殿下掉包的金枝玉叶,又是什么北燕皇后送到金陵的北燕小皇子,明明是一个不知道从哪来的孽种,却瞎掰出这么一些乱七八糟的身世,我听了都心惊肉跳,生怕他什么时候连累了越家,只有老太爷还糊涂得把他当成宝贝,只有你们还蠢到跟在他背后,口口声声的九公子!这次要不是他作孽,怎么会害得我难得回娘家,竟然被困在家里动弹不得!”

“够了!”就连鼻青脸肿躺在床上的秦二舅,此时此刻也为之心情大坏,一口喝止了三太太之后,他就不耐烦地对秦大舅说,“大哥,你这些年劝过三妹多少回,她哪回听进去了?既然她不明白,你就不要多费唇舌了,省得她说出这种不用脑子的话来!”

秦大舅刚刚简直连打人的冲动都有了,被二弟这一说,这才按捺下几分怒气,对着三太太那两个噤若寒蝉的丫头喝道:“还在这杵着干什么?赶紧把你们姑太太带下去歇着!”

他一面说,一面对自己兄弟二人的妻子使了个眼色,眼看妯娌俩心领神会,立时上前,一软一硬地把还要反唇相讥的三太太给劝了出去,他就当即屏退了其他下人,支使了一个心腹丫头在外守着。

看看这会儿总算是清静了的屋子,他这才长长吁了一口气,到了床沿边上坐下,却是满脸歉意。

“今天这事情原本该我出面对三皇子接洽,是我一念之差让你代我去,结果害你吃了这皮肉之苦,还听了三妹这一顿排瑄。”见秦二舅摇了摇头要说话,秦大舅就连忙止住了他,“好好,我们兄弟不说这客气话,我只问你,今天这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

听到这个问题,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秦二舅眉头紧皱,竭力回忆道:“徐浩和武德司的那个厉天航护送了三皇子来和我见面之后,我们最初就是商谈了一下日后两边如何联络的问题。看得出三皇子对北燕很多地方的情形并不怎么熟……而且他后来还问了我一件事。”

秦大舅顿时警惕地问道;“什么事?”

“他问我……有没有听说过北燕皇族和商人联姻的?”

秦大舅顿时脸色一僵,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他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他打算娶我秦家的女儿?开什么玩笑,和他合作是一回事,和他联姻又是另外一回事,更何况,能决定他婚事的人是北燕皇帝,秦家女儿跟了他不过是一个没名没份的侍妾,那怎么值得!”

见大哥一下子空前激动了起来,秦二舅哪里不知道长兄的性子,连忙解释道:“大哥,你别激动,不是那意思。三皇子就算再想拉拢我们秦家,也不会冒这么大的风险,当然,我们也不愿意。他是想在北燕境内的豪商之中选一家联姻,以此作为向上爬的资本。可他从前在北燕一穷二白,什么都没有,故而向我问计。”

“原来如此。”秦大舅这才彻底放下心来,想想刚刚那激动也觉得好笑,“关心则乱,我是真的被吓着了。咱们兄弟俩秉承祖训,家里都没有什么姬妾丫头之类的破事,女儿和儿子一样都是心头肉,如果不得已要牺牲她们去联姻也就罢了,可那也得是好人家,把人放到北燕那种漩涡里去,那只会赔了女儿又什么都得不到!”

“没错,我就是和大哥想得一样,就算牺牲女儿联姻,也总不能太坑人……”

屋顶上的越千秋忍不住摩挲着下巴,心想今天这一趟没白来,既知道了北燕三皇子打算和豪商联姻,通过老婆的嫁妆来捞取崛起的资本,又进一步了解了秦家兄弟俩对自己的真正观感,以及他们爱护妻儿的本质。就在这时候,屋子里又传来了那兄弟俩的交谈声。

“后来,我大略给三皇子解说了几家北燕有名的豪商,但也婉转对三皇子说了,别说北燕还没有商人之女嫁入皇室的先例,就说这种层级的商人,秦家都远远不能及。而他们势力既然大,胃口自然就大,投资三皇子风险大,需要投入的人力和物力也多……”

大略说了说自己对三皇子指出的利弊,又给人介绍了大约十几家偏居一隅的小商人,直到最后,秦二舅方才沉声说道:“就在我们差不多谈完,我结账打算出门的时候,徐浩方才冲了进来,说是街道两头突然出现了几十个书生气势汹汹往这边来,来者不善。我急忙让他和厉天航带着三皇子走,又出去想看看风色,如果真是冲我来的,就设法安抚一下,结果……”

想到自己满以为能够凭借三寸不烂之舌把人斥退,结果那几个书生却挥拳就来。若非徐浩留下的那几个越府护卫,自己那顿打只怕要挨得更重,秦二舅不禁打了个寒噤。就在这时候,他只听得耳畔传来了长兄那幽幽的声音。

“这么说,那些打你的书生并没有看见三皇子?”

此话一出,就连屋顶上的越千秋,也忍不住为秦大舅点了个赞!

这位真是抓住本质看问题!这一家三位兄妹怎么就差距这么大呢?

第502章 既是姻亲,就是一家

秦二舅脸上被打得最重,身上反倒伤势轻微,所以看上去鼻青脸肿吓人一跳,实际上却并没到伤筋动骨的地步。此时被长兄这样一问,他如同醍醐灌顶一般,竟是忍不住坐直了身子,刚刚还懊丧的脸上竟是流露出几分惊喜。

“没错,既然三皇子没有被人目击到和我在一起,那么,那些书生就是无理取闹……”

“不,二弟,你弄错了,我不是这个意思。”秦大舅打断了高兴太早的秦二舅,无奈地摇了摇头,“今天早上九公子带三皇子来见你我,这绝对避不过有心人的耳目,而你带他去的那家店,虽说一定是你精挑细选,不至于多嘴,可人家既然准确地堵在了那,说明消息就算不是那边走漏的,也是有人一直在死盯着三皇子和九公子的行踪!”

自己刚生出来的一线希望骤然之间却被长兄无情粉碎,秦二舅顿时有些讪讪的。他干咳一声,诚恳地说:“大哥,你知道的,我向来不如你聪明,你能不能把话说透彻一点儿?”

明明三皇子和秦家接触瞒不了人,那么三皇子没有被那些书生目击到,这不是无关紧要的事吗,为什么大哥会揪住这一点?

秦大舅嘿然一笑,一字一句地说:“只要那些书生没有亲眼看到,那么,事情就有翻转的机会。三皇子想来也很不希望被北燕皇帝以及那些官员指责,道是和我南朝订立城下之盟。否则,他之前杀了牙朱之后,就不会还下死力保住那四个侍卫。这次书生闹事,未尝不是他证明自己没有和我大吴勾结的机会。”

“大哥的意思是……”秦二舅顿时倒吸一口凉气,“大哥,这会不会太冒险?九公子要是知道我们把主意打到三皇子身上,他会不会气恼我们祸水东引?”

“当然不会!”

听到这个清脆的声音,秦大舅和秦二舅全都吓了一跳。等到听见门前一声惊呼,秦大舅立刻把弟弟按回了床上,自己则是三步并两步冲到了门前。

拉开两扇大门瞧见那个守在那的心腹丫头已经双手捂住了嘴,而越千秋则是正抱手笑嘻嘻地站在她的面前,他确定院子里没有外人,连忙一把将越千秋拉了进来,冲着那丫头使了个眼色后,就再次关上了门。

不知道越千秋到底听去了多少,秦大舅少不得小心翼翼地问道:“九公子什么时候来的?”

“从三伯母大骂我的时候,我就来了。”越千秋无所谓地耸了耸肩。他也想过秦家会不会有高手,所以秦家兄弟在知道他已经来了的情况下故意做出那番表态,就连训斥三太太的那番话也是蓄意为之,可他含糊其辞说自己来的时辰时,就只见秦大舅表情很不自然,秦二舅更是低头不敢直视他的目光,他就在心里排除了这个猜测。

如果秦家能够养住那样的高手,秦二舅见三皇子那么重要的事情会不带着?还害得人被结结实实打了一顿,又闹得满城风雨,眼看就要把整个秦家都一股脑儿牵扯进去!

秦大舅尴尬地连连咳嗽了好几声,这才苦笑道:“我这个妹妹当初被我和二弟惯坏了,实在有点不知天高地厚,她之前一见二弟这样子先大哭了一场,哭过之后又把新仇旧恨一块都推到九公子的身上,说起来也是我和二弟这两个做哥哥的实在管束无方。”

“话不能这么说,三伯母到底是已经出嫁的人了,要怪也只能怪我三伯父带坏了她,怎么能怪两位舅爷?”越千秋毫不客气地把责任往三老爷身上一推,随即就立刻词锋一转道,“但我更加感兴趣的是,大舅爷你说这次闹事未尝不是机会,能不能详细说说?”

刚刚越千秋说,绝对不会怪罪秦家有意祸水东引,秦大舅就知道越千秋并没有丢卒保车的意思,秦家仍然是越家的姻亲兼亲密盟友——哪怕在别人看来,这个盟友不过是秦家往脸上贴金,可从越老太爷到越千秋,对他们确实从未都是商量而不是命令,这至少在某种程度上来说让他们心里很舒服。

所以,他在心里斟酌了一下,终究把只有一个简单想法的计划和盘托出。

而作为伤员的秦二舅虽说被暂时忽略了,可他也知道,自己的伤势相对于秦家和越家将来的局面来说,那只是微不足道的影响因素。因此,当他听到越千秋和秦大舅热火朝天地讨论到一半时,见这位九公子突然扭头看向自己,他反而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看我这缺心眼的德行,明明是来看二舅伤势怎么样的,竟然一转眼就忘记了真正的正事!”越千秋一面说,一面直接窜了过去,一条腿站着,另一条腿屈膝跪坐在床沿边上,手抓着秦二舅的左手腕脉,像模像样地仿佛在听脉,足足好一会儿才放下了手。

见秦大舅满脸古怪地看着自己,他就干咳道:“我现在就后悔师娘教我诊脉的时候,我就知道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药方倒是背出来几个,诊脉却时灵时不灵,有时候能判断出脉息,有时候却听不出来,这会儿就没听出来。既然秦家大门口被那些书生堵住,以至于大夫都进不来,我回头就去安排,请回春观的宋小师妹过来给二舅爷你瞧瞧。”

如果越千秋此刻把秦二舅的状况说得无比严重,又或者轻描淡写,只说皮肉伤没有大碍,那么秦家兄弟嘴上不说,心里却总会有疙瘩,可越千秋此时这种实话实说,却真正用心的态度,秦家兄弟自然越发觉得自己这些年没有看走眼。

秦二舅立时想要婉言谢绝,可话还没出口,就被越千秋挡了回去:“放心,回春观的宋小师妹是个热心肠,而且今天才刚刚被一群自以为是的书生气了一通,只要知道你的事,她一定会仗义援手的。武林儿女嘛,行侠仗义对她来说,本来就是爱好更多于本分!”

越千秋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秦家兄弟自然不好再推辞。秦大舅更是讪讪地说:“赵相爷丁忧,老太爷这次本来是当之无愧的首相人选,如今被二弟的事情一闹,恐怕要多上无数波折。九公子不用为了二弟和秦家奔波,还请多多帮帮老太爷。”

“什么越家秦家,既是姻亲,就是一家。你们以为今天我是偷跑出来的?怎么可能!我是亲自去见了爷爷,得到爷爷点头后,名正言顺过来的。爷爷还让我转告二舅爷,虽说今天是一大帮书生闹事,但他一定会揪出每一个动手的人,揪出幕后捣鬼的人,让他们付出代价,总不能让二舅爷白白吃这顿苦头!”

当秦大舅亲自把越千秋送到了屋子门口,眼见人矫健地上了屋顶,须臾就消失在了自己的视线之中,他吩咐了那个在门口望风的心腹丫头务必对谁都三缄其口,这才转身进去,就只见床上刚刚还唉声叹气的秦二舅已经是精神奕奕。

谁都知道,越老太爷的那个承诺有多重!

“大哥,我说当初和越家联姻没错吧?虽说姑爷并不像老太爷那么惊才绝艳,但至少对媳妇还是不错的,这年头,内宅不曾纳妾蓄婢,外头没有置别宅妇,这在权贵之家已经很难得了。更何况,老太爷对秦家确实不错,九公子也没有因为三妹对他不好就拿秦家泄恨。”

“是啊,老太爷自己都还麻烦那么多,又是最后一步的关键时刻,却不曾想着丢了秦家出来平息怨愤,这已经很难得了,更何况还惦记你受伤的委屈。”

秦大舅原本是做过最糟糕打算的,甚至想到过越老太爷会不会如别家家主一样,在处于最关键的时刻,毅然决然牺牲原本很看好的家族子弟和外部势力,只为自己豪取最后的胜利。

现在越千秋这一来,他哪怕并没有完全确信越老太爷不会壮士断腕,却也有八分确信。

因为越千秋并不是那种单纯的官宦子弟,他那点身世之谜到现在还没彻底解决呢!说得卑劣功利一点,这位九公子在皇帝面前尚且一贯如鱼得水,越老太爷就算是宰相,又怎么能轻易把人丢出去平息众怒?毕竟,越老太爷一贯是帝党中坚,绝不能失却圣心。

而且,越老太爷如果想连越千秋一块放弃,早把人软禁了,还让他来干什么?

看过秦二舅那狼狈不堪的样子,越千秋原路返回,却在观察秦府四周情形时,发现四面八方汇聚来的读书人竟然还在增加。他最初下马之后走过的那条路也已经守了人。而秦府墙外甚至传来了大声鼓噪,其中甚至有人煽动堵他三天三夜!

到了这时候,他已经十万分断定,这后头的指使者已经不吝于把事情闹到捅破天,只要能达成自己的目标。他非常庆幸自己没到秦府就把虎头等人都差遣了回去,否则回头越府的人也被人堵住,这才会引发轩然大波。

“不就是闹事吗?小爷我就是从小闹事长大的,我还会怕你们?”

越千秋狠狠嘬了嘬牙,随即毫不犹豫地翻墙进了秦府隔壁。一连如入无人之境那般在好几家后院穿过,他最终顺顺利利地突破了秦府外头那里三层外三层的包围圈。

既然一时半会抓不住幕后主使,那么他就先从那些“可怜被蒙蔽”的书生开始。对付这些一心求名的读书人,有一招无中生有是屡试不爽的!

第503章 揶揄和冷笑话

今天才被回春观那位宋小师妹追在身后质问,现如今再去找人,这看上去是件很不容易的任务,但越千秋只是在回到越府之后派了安人青去对周霁月送了一个口信,她回来时就给了他一个意料之中的回复。周霁月不但答应会说服宋蒹葭,而且还说会亲自护送人去秦家。

有了这个承诺,越千秋就不担心秦二舅因为这次受伤落下什么病根了。他在派人去给小猴子和庆丰年送信,请人过来帮忙之后,就让陆续回来的虎头等人详细禀报打听到的事。

“公子,我从秦府附近的几家店铺打听过。就在秦家二舅爷被人送回家之后不到一刻钟,四面八方过来的书生就把秦家团团围住了,口口声声骂他是卖国贼。我还去成衣店借了一身行头,装成后来的混进去打听了一下……”

说到这里,见几个同伴露出了惊讶懊丧的表情,仿佛是在后悔自己怎么没想到,虎头得意地昂起了头,笑嘻嘻地说:“亏得我跟着公子学过读书认字,掉了几句书袋,没露出破绽,果然就给我打听出了非常重要的消息。公子您猜领头的人是谁?是裴相爷的一个远房侄儿!”

果然……不,应该说这个答案太理所当然了!

越千秋并没有多少喜色,只是夸奖了虎头的用心后,他就把目光转向了其他人。

果然,那几个没想到浑水摸鱼这一招的伴当们,却也都多多少少从店铺街坊打探到了一点儿消息——虽说不可避免地暴露了越家的身份,毕竟,他们也常常跟着越千秋来往越家,附近店铺和街坊都认得他们。可这些很活络的小家伙们没有一个被堵住,打听到消息后都平安回来了。

几个上窜下跳,叫得声音最大,也同时表现最积极的书生被这些伴当给打听了出来。他们之中有寒门书生,也有名门庶子,更有地方才子……但总体来说,这些人有一个鲜明的共同点,那就是不得志,或者说自认为不得志,平日里没少因为自身境遇而忿忿不平。

至于其他的细节,那就都是零零碎碎了。毕竟,越千秋也不指望虎头这些伴当能够想到去打探这些书生从前的政治主张和诉求。

就在越千秋使劲琢磨的时候,他突然听到外头传来了安人青那清脆的声音:“哟,徐老师这是回来了?你可真是能耐啊,护着三皇子,却让秦家二舅爷被人打了!”

院子里,一身青衫的徐浩差点没被安人青这揶揄给气得半死。偏偏这确实是他今天自觉考虑欠妥的地方。自从听到消息时,他就暗地里后悔,那时候应该让厉天航外加武德司那些人把三皇子给转移走,自己留下来陪着秦二舅就好,可谁知道那些书生竟敢悍然动手?

这些读圣贤书的书生是觉得法不责众,还是自以为正确到疯魔了?

他沉住气,不想和安人青斗嘴,自顾自地大步往前走,谁知道背后那声音却依旧没打住。

“你是觉得三皇子比秦二舅要紧,哪怕那只是个空头皇子,却还是身份尊贵,对不对?我就知道你一定是那么想的,想当初你会给余家父子卖命当供奉,还不是觉得他们是江陵余氏旁支,又当过高官?我告诉你,如果是我在,绝对会更顾着秦二舅,亲疏有别你懂不懂……”

徐浩终于再也按捺不住心头那股猛地窜上来的无名火,一下子转过身来,恶狠狠地瞪着那个可恶的女人,毫不客气地反唇相讥。

“你以为你有几斤几两?一个跑江湖卖解的女人,不过仗着那些层出不穷的小手段而已,还真当自己是高手?我承认我当时只顾着把三皇子弄走是有私心,可我只是怕被人揪出九公子来!你还敢翻我的旧账,我还没翻你当年冒充四太太的旧账呢!”

安人青没想到徐浩竟然也能嘴这么毒,而且还把她讳莫如深的那一茬也给翻了出来!每次想到当初被越千秋耍得团团转,而后又落到越老太爷手中,竟是平生第一次被人送到衙门挨了那一顿,她就觉得屁股疼。此时此刻,气急败坏的她不假思索就是一记非常毒辣的撩阴腿,可脚才抬起就被徐浩洞悉了个正着,一招恰到好处的搁腿,她竟是被死死压制住了。

“就你那点功夫,敢在我眼前班门弄斧?我从前那是让着你,你居然蹬鼻子上脸神气起来了,看我今天不给你一点厉害看看……”

“你们两个够了没有?打情骂俏也要有个限度!”

在这一声怒喝后,大门猛地被拉开,却是越千秋忍无可忍地现身出来。见刚刚犹如斗鸡似的一男一女立刻如同泄了气的皮球似的,安人青讪讪的,徐浩更是无地自容,竟是全都没注意到他那打情骂俏的讽刺,他也懒得再数落这两个家伙,只没好气地看着徐浩。

“太阳都快落山了,你既然这时候才回来,是三皇子那边有什么状况?”

“是,三皇子咬破手指,给皇上写了血书,要求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觐见皇上,把话说清楚!”

一直以来,三皇子都显得软弱可欺,哪怕之前振奋精神打算回国一搏,在越千秋看来,那在更大程度上也不过是破罐子破摔,无头苍蝇乱撞而已。可今天在这样的突发事件之下,三皇子竟突然能够有这样的决断,他实在是非常意外。

“三皇子可有让你带话给我?”

徐浩稍稍有些犹豫,随即摇摇头道:“没有什么特别的,倒是……十二公主在半道上把我截了下来。”

听到是那个让自己无比头大的丫头,越千秋顿时面色一僵:“她说什么?”

“她说,老太爷好歹当头棒喝给了她指点,如今老太爷正在节骨眼上,她帮不了别的,至少能帮老太爷一把,死命推一下三皇子。她和三皇子固然不能完全代表北燕皇族,可那些家伙既然把主意打到他们身上,那么就得付出代价!”

对于这样的宣言,越千秋顿时更加头疼。十二公主从来就不是一个收敛的女人,三皇子又没什么主见,只要十二公主肯放下身段,循循善诱,如今野心勃发的三皇子说不定真的会在其影响下做出格的举动。

他是希望幕后指使者作茧自缚,引火烧身,也希望三皇子这颗棋子不要就这么容易变成死棋,死棋变成活棋就够了,还想跳出棋盘的话,那不是他自找麻烦?

想到这里,哪怕这会儿已经到了晚饭的时辰,越千秋却没那胃口,把心一横就快步往外走去。可才到院子门口,他就和一个敏捷的身影险些撞了个正着。他连忙往旁边一闪,没料想对方也动作非常迅速地朝同一个方向一闪身,结果就是这同调,两个人结结实实撞上了。

那小小的敏捷身影立刻后退了几步,揉了揉撞疼的鼻子,这才瓮声瓮气地问道:“越九哥,你这是要上哪去!”

越千秋虽说一直都嫌弃自己矮,没到猛窜个头的时候,可比小猴子还是高大半个头,此时此刻,他同样一边吸冷气,一边揉着被撞疼的下巴,懊恼地瞪了一眼那个冒失的小家伙,这才没好气地说:“本来打算去找萧敬先,你来了正好,我有事找你帮忙。”

简短地把今天三皇子和秦二舅会面,却被一群书生围堵,秦二舅还挨了打的事一一说明,他又把虎头打听到的裴旭那个远房侄儿的情形大体解释了一番,随即就低声说道:“看这架势,裴旭那个侄儿裴南虚很有问题,你帮我去盯着他,记下和他接触的人。”

“我本来的意思是请你和庆师兄搭档,一个蹲守,一个跟踪,没想到他没来,也不知道是不是没空,这就有点人手紧张了……”越千秋倒是想过让徐浩去,可他身边不能没人,又不想指使爷爷那些护卫,实在不行,他就准备动用玄刀堂的后备力量了。

至于武英馆那些各派精英……他可不想搅和了人家那萧敬先许诺的三天狂欢时光。

可就在这时候,外头又传来了一个清脆的声音:“什么人手紧张?可有我们俩能帮忙的地方!”

随着这个声音,越千秋就只见庆丰年满脸尴尬地被令祝儿拖了进来。那个擅长射箭的颀长少女自来熟地点头打了招呼,随即就神情自若地说出了来意。

“庆丰年说,九公子你曾经邀请他进武英馆?我听说那地方挺好玩的,而且今天满城都在传,说是管事的白莲宗宗主周霁云其实是女人?那敢情好,能不能让我也加入?作为代价,我可以和庆师兄一块帮你做点事,但不能作奸犯科!”

这丫头好像又开始叫庆师兄了……

越千秋心里转着这个完全无关紧要的念头,随即就笑道:“令姑娘你要加入,我欢迎还来不及!至于做事,我这确实有点事要麻烦你们。”

庆丰年想都不想就答应道:“那自然好,九公子你吩咐就是!”

当庆丰年和令祝儿这“庆祝”小两口再加上小猴子一个超级电灯泡一块离开,越千秋这才匆匆出门。当他来到晋王府时,眼见一路畅通无阻,路上遇见的每个人都会笑容可掬问好让路,他却没什么受宠若惊的感觉,反而心里总有那么一丝说不清的不安。

尽管如今已经回家了,但他却一直都觉得,相比在上京时的步步惊心,眼下的金陵竟然也好不到哪去!

当他最终来到征北堂时,见几个护卫照旧问都不问躬身行礼,门前一人甚至还妥帖地给他打开了门,他干脆快走几步冲了进去,四下里一看就没好气地叫道:“萧敬先,丽水园我给你借好了,你人在哪,吱一声!”

“吱……”

听到这个非常清楚的吱,越千秋顿时呆若木鸡,随即竟是有些抓狂。

这个在北燕时而狂狷,时而放荡,时而狠毒,时而冷酷的男人,怎么跑到金陵之后竟然会说这种冷笑话了?

第504章 婚事不过小事

“吱什么吱,你是老鼠吗?”

气急败坏的越千秋循声而入,可闯入屋子里,看到萧敬先正在那逗着一个笼子里不知道什么小动物,他不禁心里犯嘀咕。这年头可没有实验用的小白鼠,真正的老鼠不知道带着多少种病菌,萧敬先不会这么想不开真的抓老鼠玩儿吧?

当看到笼子中是只小刺猬时,越千秋不知为何,竟然松了一口气。他原本还想和萧敬先这位前北燕权贵试探试探关于三皇子的事,此时却再没有那个兴致,找了张椅子一屁股坐下之后就直截了当地说:“丽水园我给你借回来了,长公主一口答应,但她也提了一件事。”

萧敬先小心翼翼地关上了那个刺猬笼子的门,这才转身看着越千秋,饶有兴致地问道:“哦?是什么事?”

“你这个黄金单身汉太显眼了!”

越千秋并没有选择藏着掖着,而是直接捅破了那一层窗户纸:“虽说你娶个土生土长的大吴媳妇儿,并不代表你就真的会从此扎根大吴,而且我个人认为还会祸害了人家好人家的姑娘,可你不成婚,不但别人会怀疑你这叛逃是故作姿态,而且很容易让人误会你有问题。”

有问题三个字出现在男人身上,等闲人全都会勃然大怒,然而,萧敬先的反应却相当平静。他非常淡定地摩挲着自己那只有很少几根胡须的下巴,随即似笑非笑地说:“从前我那姐夫很关心这个问题,没想到现在大吴皇帝竟然也关心这个问题,我是不是该说很荣幸?”

越千秋直接满不在乎地把腿一跷:“皇上很忙的,等闲人就是一辈子打光棍,他也没工夫理会。不过他还不至于闲到没事拉郎配,所以长公主也就是托付我给你牵牵红线,可我哪里那么有空?所以我和你说一声,你自己有办法自己解决,这样你好我好大家好。”

“哪有你这样办事的,不怕被皇帝和长公主觉得你阳奉阴违?”萧敬先笑吟吟地走过来,在越千秋身边的椅子上坐下,见人一副不怕你去告状的样子,他就轻轻敲了敲扶手说,“怎么,如今回到金陵,你翅膀硬了,靠山有了,所以你连对我虚与委蛇都懒得做了?”

尽管萧敬先说话的时候,照旧面带笑容,若是不熟悉的人,一定会觉得他似乎只是心情很好地调侃两句,可越千秋好歹和这个反复无常的妖王相处过这么久,一听这话,再看到人这表情,他就知道萧敬先不但心情不好,而且已经在生气了。

“你生气什么?要生气也该是我生气才对!要不是今天长公主那儿有和我不对付的沈铮在,我一反对他肯定趁机使坏,我早就发火了。朝中内外那么多能人,为什么让我来做恶人?还不是瞅着我和你熟,身板小好欺负,谅你也不至于对我翻脸?萧敬先,我对你够意思了,否则你在金陵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人家要想办法设计你,你生米都煮成熟饭了,能不娶?”

萧敬先见越千秋一脸我很耿直的理直气壮模样,这才哈哈大笑了起来。和之前那虽说看似温和地笑着,实则却眼神微冷不同,此时此刻的他仿佛因为越千秋的嬉笑怒骂而恢复了本性,笑过之后就从容点了点头。

“很好,既然你能够对我说实话,我自然听得进去。放心,我不会让你为难,不就是一个女人吗?想来我一个北燕流亡贵胄在南边,也没有那么炙手可热,就算有人想攀附一下皇帝似乎挺看重的我,也不会把真正心爱的千金嫁给我。既然如此,我随便纳个妾就行了。”

越千秋正毫不拘礼地用手抓着旁边的干果往嘴里扔,骤然听到萧敬先这解决办法,他顿时一愣,随即就被严重呛着了。

等到他好容易摆脱那痛苦的呛咳,这才坐直身子怒瞪萧敬先道:“什么叫随便纳个妾?人家要的是你对大吴的归属感,要的是你融入此地,你随便找个乱七八糟的女人就想应付过去,你也想得太美了吧!”

萧敬先对越千秋那怒目相视的表情毫不意外,他朝越千秋勾了勾手,见人沉着脸皱着眉头靠近了一些,他突然伸出手来,三两下就把越千秋那好好的头发给揉乱了。

眼看越千秋怪叫一声立刻跳了起来,后退几步后一面手忙脚乱折腾头发,一面冷不丁踹了一张凳子飞过来,他一偏头躲开,随即就笑吟吟站起身。

“我只是笑你这小子聪明一世,糊涂一时,谁说我如果纳妾,就一定要是选一个阿猫阿狗随随便便凑合?赵青崖这次丁忧,让出首相的位子,原本你爷爷最有希望,可裴旭虎视眈眈不说,钟亮又和他翻脸,再加上秦家和三皇子的会面竟然闹得满城风雨,他老人家哪怕不能说应付不过来,可总有些不舒服,而你就更不痛快了,难道不是吗?”

越千秋知道这些事儿瞒不过萧敬先,当即没好气地说:“是又怎么样?”

“如果是的话,那我的事情,正好可以一石二鸟。”

在越千秋看来,萧敬先笑得犹如一只正在蛊惑人的狐狸,本待探问细节,可想到一旦问清楚了,哪怕他不赞同,萧敬先也不会改主意,而他如果赞同,说不定还会被人硬拖着掺和进去,而现在自己压根没那精力,否则也不会选择对萧敬先和盘托出东阳长公主的吩咐。

因此,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萧敬先的眼睛看了好一会儿,最终沉声说:“那你就去一石二鸟好了。不过我可告诉你,我是没工夫时时刻刻盯着你,可武德司也好,刑部总捕司也罢,甚至金陵城里无数双眼睛,肯定全都正在死死盯着你,你可别玩脱了!”

萧敬先只从字面上就明白了玩脱了三个字的意思,当越千秋站起身要走时,他就出声叫道:“你这么晚过来一趟,居然这么急着走,别人不是以为我没有留客的诚意,就是以为我这晋王府的晚饭难吃。你就不考虑考虑陪我这孤孤单单的一个人吃顿饭?”

见越千秋顿时步子一缓,他就笑眯眯地继续说道:“而且,接下来三天,丽水园中摆流水席唱大戏,你要是不来,再加上外头那风声,那些心向着你的小家伙哪能好好玩。如果你听我的建议,我倒是觉得,你与其无头苍蝇一般四处乱撞,还不如在人前表现得悠闲自在一些。比如说,在丽水园和大伙儿快快活活过三天,如何?”

尽管没回头,看不见萧敬先说这话时脸上是什么表情,但越千秋却仿佛能看到那家伙笑得犹如智珠在握的小样!哪怕对萧敬先一向心存警惕,可他还是不得不承认,萧敬先说得很有道理。在如今这种节骨眼上,他表现得越是无所谓,别人就越是认为他高深莫测。

更何况,谁都知道他是越老太爷最宠爱的孙子,也是相当锋利的一把刀,只要他能够分掉别人大部分的注意力,那么就意味着,相应地能够减少秦家,减少爷爷那边的压力。

当然最重要的是,他之前不是也打算给自己打造一份不在场证明吗?。

因此,他头也不回地挥了挥手说:“都是自家兄弟,我当然会去丽水园凑热闹!”

见越千秋飞也似地出了门去,萧敬先这才露出了一丝笑容。足足好一会儿,他才轻轻拍了拍手道:“来人,叫聂儿珠来见我。”

须臾,一个看上去相貌平平无奇,扔在街上不会引起任何注意的中年人就走了进来。他没有行礼,没有说话,只是非常恭顺地站在那儿。

“之前你说的消息确切吗?”

“确凿无疑。”聂儿珠这才开了口,声音竟是有些尖利。如果越千秋还在这里,一定会发现和牙朱这种内侍的腔调颇为类似。而当发现萧敬先突然沉默了下来,他就恭恭敬敬地说,“殿下这些年来一直孑然一身,如果皇后还在,绝对会非常遗憾。南朝皇帝虽说图谋不小,可殿下顺势接受南朝想要为殿下保媒的这等好意,却也不无好处。”

原来,在越千秋来此之前,萧敬先早就知道朝中那几位大人物的意思了。

“我还不用你提醒。”他冷冷斥责了一句,见此人立时低下头去再不吭声,他知道这看似毕恭毕敬的态度不过是这条老狗的一层皮,便轻描淡写地说道,“既如此,你放出风声,就说我这王府没有王妃不像样,所以打算向大吴皇帝求娶一个宗室女。”

聂儿珠登时抬起头来,刚刚一直都显得恭顺的脸上赫然满是惊愕。他几乎下意识地想要反驳,可是,在发现萧敬先看向自己的视线竟是流露出几许寒意,他不禁讷讷说道:“可殿下之前不是还说,迎娶宗室女对越千秋来说,是最好的出路吗?怎么现在您自己……”

“我怎么想就怎么做。怎么,他越千秋一个被捡回来的小子都能肖想宗室女,我萧敬先肯求娶宗室女子,那是瞧得起她们,难不成皇帝还会不愿意?”萧敬先说着就不耐烦地摆了摆手,用不容置疑的口吻吩咐道,“下去吧。你若是办不好,我就差遣别人!”

聂儿珠面对萧敬先那强势态度,终于败下阵来,只能低头应喏告退。而等到他一走,萧敬先刚刚那犹如少主不耐烦啰嗦老仆的表情立刻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丝哂然冷笑。

他固然一直在苦苦追寻姐姐和外甥的下落,却并没有打算被人玩弄于掌心。这家伙在他招募仆役之后就找上门来,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哭诉在南朝隐姓埋名这些年如何如何,当年姐姐又是怎样交待的,以为他就真的会那么轻信?

反倒是越千秋,这小子能够在知道别人的盘算之后,第一时间来通知他预作准备,无论是真的怕麻烦,没那闲工夫,还是不愿意看他被人操纵,他都领这份情。

那小家伙总算还有良心!

第505章 收买和反收买

金陵城中发生的一连串事件,仿佛黑云压城一般。赵青崖即将丁忧去位,裴旭不愿意将首相之位拱手让给越老太爷,而帝党中坚钟亮又跳出来和越老太爷争夺主导,而越家姻亲秦家被人指斥和北燕三皇子勾连所有这些事件,让朝堂之中无数想站队的官员无比犹豫。

这可是非此即彼的大事件,如果在这上头投错注,那么将来一辈子就完了!

然而,就在无数双眼睛都在留意处在风波最中央的越家时,越家除却越老太爷之外最受关注的越千秋,次日一大清早却没事人似的施施然出了门。

前一天他被很多人目击到去了秦家,虽说在路上人就神秘消失,秦府门外的书生没人看到他,可联想到他玄刀堂掌门弟子的身份,足以让人认为他凭借高来高去的本事进了秦府,见到了秦家兄弟。可如今秦家仍旧被人团团围住,自然很多人都相当好奇他这会儿的去向。

而越千秋这一次也没有遮掩行迹的意思,在众多眼线的亲眼目睹下,他带着几个伴当直接来到了丽水园。很快,一个消息就飞速散布了开来。

越千秋亲自出马,借来了皇家别院丽水园,而萧敬先这个武英馆山长连同武英馆那些学生,则是兵分两路,一路请来了金陵城最好的大厨——永宁楼的刘一刀和天水居的赵庆水,一路请来了最好的戏班德天社,将在此摆三天的流水席,唱三天的大戏!

昨天白莲宗宗主周霁云方才被钟亮爆出查无此人,乃是其妹周霁月冒充,今天武英馆上下就在满城风雨的当口如此高调庆祝一桩无关紧要的“交流”胜利,怎不叫人瞠目结舌?

丽水园中即将三日狂欢的消息一经流传,也不知道多少人一片哗然。

有人嗤笑秦家自诩为越家的姻亲,如今秦家明显已经是岌岌可危,一贯和秦家兄弟走得颇近的越千秋却还只顾着自己纵情享乐。但是,更多自觉了解越千秋这个人的,却完全不信越千秋会真的不管秦家死活。

绝对有阴谋!

于是,本来就是无可奈何,硬着头皮接受了这笔生意的德天社,就再次遭到了各方面的施压,全都是逼迫他们打探丽水园那边的虚实。而其中的重点,就是打探萧敬先和越千秋是否金蝉脱壳,借着狂欢为由,悄悄脱身到外头搅动风云。

不过一个上午,还没进丽水园的德天社班主尚云儿简直是焦头烂额。因为除却那些明里暗里的要求,如裴家这等素来强势的,甚至直接要求往他的德天社中塞人,混进丽水园中打探虚实,他叫苦不迭的同时,却又深知他根本无力拒绝裴氏这种根深蒂固的世家大族。

别看他平日里游走于权贵之间,长袖善舞,潇洒自如,可他不过是一个从头牌戏子到自己立山头组班社的昔日名伶而已,哪里就真能扛得住那些权贵?自忖这种要求拒绝不得,否则日后在金陵寸步难行,他只能低声下气一一答应下来。

因此,夹带了各方难以拒绝的人士硬塞进来的七八个人,将一个比从前人员暴增三分之一的德天社带进丽水园时,尚云儿言行举止无不战战兢兢,在这明明是初冬的日子里,只不过缓步行走,他竟硬是捂出了通身大汗。

尤其是被人领着走过弯弯曲曲的鹅卵石小路,见到那个在亭子前对几个少年指指点点说话的青年,他更是大气不敢出。萧敬先在民风彪悍的北燕尚且被人称之为妖王,又在叛逃到大吴之后混得风生水起,此等不讲道理的人,哪里是他能够得罪的?

然而,将近不惑之年的尚云儿只希望萧敬先能够忽略自己,却没想到那个理应是萧敬先的青年突然撇下四周围那些少年,把目光转向了他,紧跟着,竟是指着他对旁边一个身材挺拔,容貌俊秀,可此时却显得有些懒洋洋打不起精神的少年问了一句。

“千秋,你听说过这位尚班主的传奇吗?”

越千秋今天是纯粹来混吃混喝的,听到这话,再看到尚云儿那佝偻着腰,极度小心翼翼的样子,他不知道萧敬先干嘛拿这位德天社的班头开涮,但还是顺着那口气问道:“哦,我平时不太看戏的,什么传奇?”

“尚班主从前是庆云社的头牌,可惜遇人不淑,被班主当成摇钱树使劲压榨,不但所得极其微薄,甚至还把他出卖给某些权贵。他忍辱负重多年,这才最终拿到了老东家的把柄,随即和赏识他的一位恩客联手,把那位狠毒残酷的班主给送进了大牢。

那种乌漆抹黑的地方,哪里是养尊处优的老班主能呆的?人当然是不到十天半个月就一命呜呼。这时候,尚班主却坚决不肯接庆云社的烂摊子,一面坚称不能谋夺老班主的心血,自己却另起炉灶,拉了一大批老人过去。现如今,金陵好像没有几个人记得,当年风光一时的庆云社了。”

此时在场的慕冉和周霁月也好,宋蒹葭和白葭也罢,全都不是金陵土生土长的本地人,而越千秋又是对看戏这事儿没多大兴趣的人,所以听到萧敬先侃侃而谈,前头那四个人顿时一愣一愣的,越千秋却只拿眼睛端详着尚云儿。

见这位身材微微发福,看不出昔日那头牌戏子颠倒众生风采的中年人赫然正在微微颤抖,他就啧了一声:“不管怎么说,如今都只有德天社,没有庆云社。不过我倒更好奇另一件事,尚班主的那位旧恩客,现在怎么样了?”

“呵呵。”萧敬先笑了一声,用云淡风轻的口气说,“当然是死了。堂堂朝廷三品官员,一把年纪了却还想多添一个儿子,吃药太多,纵欲无度,死在了女人肚皮上。”

此时此刻,涉世未深的慕冉和宋蒹葭以及白葭全都大为鄙夷,而刚刚在听萧敬先讲述之中,就已经隐隐猜到结局的周霁月,倒是并不意外。她虽说还不是十分明白萧敬先一见面就揭人家短的用意,可她却知道,这会儿自己这几个人留在这儿很碍事。

于是,她笑着对宋蒹葭和白葭打了个手势,随即带头转身离开,等到她们追了过来,低声问到底什么状况,她转头看见慕冉也挠了挠头匆匆往自己这边跑来,她就低声说道:“晋王殿下显然是在打什么主意,反正有千秋呢,我们不用去管他们!”

宋蒹葭顿时哦了一声,随即就笑吟吟地说:“周姐姐,你这千秋两个字叫得好顺口呀!除了你之外,还有那只小猴子会叫越九哥,其他像我们这样的谁不是叫九公子?”

周霁月没想到会被人调侃这个,微微一怔后,她就大大方方地笑道:“都是当年叫习惯了。那时候还小,千秋怎么说我就怎么叫,再加上越老太爷还让我叫他爷爷,我也不知天高地厚地乱叫一气。你们也可以这么称呼,他这个九公子又没有那么大的架子。”

“九公子是没架子,可他眼睛一瞪发威的时候吓人极了!”虽说夹在一群女孩子当中,可慕冉此时倒没有什么不自在,反而偷偷摸摸往后头张望,随即压低了声音说,“我那几个师兄师弟就不说了,连庆师兄都对九公子推崇得很。我是不敢想象我开口直呼他名字。”

“就是就是!”宋蒹葭顿时在旁边起哄,“反正除了那个小胖子,越老太爷,晋王殿下,我就只听周姐姐你叫过他的名字。”

那边厢几个少男少女们正在说笑的时候,越千秋站在萧敬先身边,眼见尚云儿那额头冷汗滚滚,而萧敬先还在那仿佛闲聊一般继续说着尚云儿这些年的经历,说着其声名显赫之下的累累尸骨。

那些娓娓道来的细节,越千秋只看尚云儿的反应,就知道绝对没有冤枉这位金陵第一班的班主。

果然,随着那个带人进来的护卫也轻手轻脚退下,尚云儿终于双膝一软跪了下来,声音颤抖地说:“晋王殿下,小人知罪。小人实在是没办法,裴相爷和好几家大人强压下来,小人只是区区一个戏班的班主,实在是推拒不得,眼下外头还有好几个他们塞进来的人”

尚云儿也是实在惊惧于萧敬先的神通广大,要知道他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而萧敬先竟然能在这么短时间内,不动声色打听到自己过去许多鲜为人知的往事,和这种狠角色做对,他如果再不知好歹,那么人家只是日后要他性命,这位说不定立时三刻就要他的命!

原原本本将那些大人物的要求和盘托出,他就俯伏在地上大气不敢吭一声,直到耳畔传来了一声轻笑。然而,他却清清楚楚地分辨出,那并不是萧敬先的声音。

“晋王殿下,没想到我被人惦记也就算了,你这个外来户也这么被人惦记,果然是北燕的妖王名声在外吗?现在你知道德天社被人掺了沙子,你说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