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是第一次来越家的李崇明,和寻常官员相比,他的激动和兴奋同样很不少。此时见越千秋拿手指着鹤鸣轩,道是那儿就是爷爷的居处时,他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这座被很多官员视作为升官必经处的地方,心中却想起几次“偶尔”撞见越老太爷的情景。

虽说人笑眯眯的一点宰相架子都没有,可言行举止却始终滑溜溜的,难以捉摸。

他委婉提出是否要去拜会一下越老太爷,却被越千秋推脱以爷爷一早就出去了,说是午宴时再回来,他也就没再强求。可等到了清芬馆大门前,他忍不住就问了一句:“听说从前九公子你就是住在鹤鸣轩隔壁这座清芬馆的?”

听说?我七岁就搬出来了,这种已经相隔快八年的事情,应该不至于满大街流传吧?

越千秋腹诽不已,面上却满不在乎地说:“是啊,爷爷那会儿偏袒我这个没人疼的孙子,就让我住在他隔壁,便于我有什么事可以随时跑过去找他。小时候我就是在鹤鸣轩长大的,那儿书架上的书也不知道被我翻烂了多少……嗯,乱涂乱画的也很多。”

他一点都没有糟书的内疚,反而理直气壮地说:“多亏有我,否则也不能翻出那么多险些被埋没在故纸堆里的宝贝来,鹤鸣轩出品也不至于有那么多文人墨客趋之若鹜。”

李崇明当然知道,正是因为那些打着鹤鸣轩出品的诗词集子,本来应该无人问津的武英馆才会吸引不少颇有名望却受人排挤的词臣,因为这些人都能够第一时间看到那些诗词,以此作为朋友之间交往,甚至是攻击政敌无知时的利器。

他也不是没想过是不是越老太爷养着个庞大的清客班子,可料想不论是哪个清客都不会甘心情愿地在幕后捣鼓这些却永无扬名的机会。因此,他再次往隔壁看了一眼,这才笑着说道:“九公子都能翻出这么多书,难道越老太爷从前就一点都没发现?”

“他老人家从在户部开始就是日理万机,只有影叔给他不停地买书,他却没工夫看书,所以当然就都便宜我了。要不是影叔还不断把各种书运到后头藏书阁去,鹤鸣轩早就装不下了……”

反正这事儿在家里也是好些人羡慕,可却仍然没法越鹤鸣轩雷池一步,更没办法从秦大舅和秦二舅这越家姻亲二人组口中掏出什么话来,越千秋信口开河外加胡说八道,也不愁有人拆穿他的谎言。他刚说到这,就只见清芬馆正房门帘打起,却是阴着脸的三太太走了出来。

和一吃亏就立刻往后缩的二太太相比,三太太素来是个有几分死心眼的人,哪怕两个兄长和越千秋相处得如同蜜里调油,秦家亦是从寻常的金陵富商跃升为金陵豪商之一,她仍是怎么看越千秋怎么不顺眼。而现在那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妯娌四太太,她更是瞧不起。

然而,今日老太爷不但让人在清芬馆请客,还让她和二太太过来帮衬,下帖邀约的客人里头,除了东阳长公主这样明显是来捧场的,竟然还有她的两个嫂子。此时就连二太太的娘家亲戚,也都笑吟吟地顺着那个不知道是哪来的野女人说话,她简直是又恼火又嫉妒。

所以,她找了个借口就溜了出来,不愿意在那儿当陪衬受闷气。

而此时看越千秋竟然带了个从没见过的陌生少年过来,她那脸色就更不好看了。记起之前提过,武英馆的那些学生也要来,而这些出自各大武林门派的少年,在她眼里不过是一群没出身没背景的草莽,她只当成李崇明便是其中一个,当下便冷哼一声。

知道和越千秋斗嘴,只会惹来回头丈夫抱怨,公公敲打,她索性在越千秋开口叫了那一声三伯母之后,也不回答,只皮笑肉不笑地一抬下巴扬长而去。然而,她还没走出去几步,就被身后传来的,越千秋那通报的声音给惊得脚下一个趔趄。

“娘,长公主,各位伯母婶婶舅母姐姐妹妹,我偶尔路遇嘉王世子,他也来凑热闹了。”

打起门帘先请了李崇明入内的越千秋,一开口就迸出了一大堆称呼,一时引来屋子里一堆笑声。抬脚进门,在放下门帘之前,越千秋瞅了一眼院子里呆立的三太太,毫不客气地冲人做了个鬼脸,这才转过身来。

至于三太太会疑神疑鬼想什么……关他什么事?

而李崇明在进屋之后的第一时间,也听到了隔屏后头那众多女人的笑声。他来不及细想,迎上前来的桑紫就笑着把他拉到了隔屏后头。

看见居中铺着厚厚白狐皮褥子的罗汉床上,一边坐着他见过多次的东阳长公主,另外一边则是坐着一个体格纤弱的少妇,他便明白,那一定就是越千秋的养母,那位金陵人口中非常神秘的越四太太了。

至于他为什么能一眼认出来,那是因为,据说很得越老太爷信赖的长媳,越大太太的年纪和这一位实在是相差太大了。

果然,桑紫带着他转过旁边的座椅,他就看到东阳长公主冲着他招手道:“崇明你倒是腿快,居然比小胖子还早过来凑热闹。过来,见见主人,你该叫……”

该叫两个字之后,东阳长公主便有些卡住了。如果是跟着越千秋,又或者根据严诩和越千秋之间的辈分,那么该叫一声伯母又或者婶婶,可如果这么叫了之后,回头小胖子一来,作为李崇明叔叔的小胖子又该叫平安公主什么?

她正犹豫的时候,却只见李崇明已经直截了当走上前去,笑容可掬地叫了一声伯母。发觉平安公主也微微一愣,她想想小胖子回头来了,被李崇明抢先一步的他必定会气恼得很,可人是越千秋带来的,她也就乐得看热闹,当下就笑眯眯地不说话了。

嘉王世子在金陵一呆就不回去的事,平安公主还在南归路上就已经听说过,此时见人竟然对自己如此热络,她想也知道那不是看在越老太爷的面上,就是想要拉拢越千秋,当下便仿佛毫无觉察似的,笑吟吟地伸手虚扶道:“世子殿下太客气了,我怎么敢当?”

“娘,嘉王世子在路上偶遇了我,听说我为了你去请了武英馆的大伙儿,他就说自己好奇心发作,硬是过来凑个热闹。”这时候才刚刚进入后间的越千秋故意打趣道,“嘉王世子现如今见着人了,好奇心应该满足了吧?回头若是遇到外头人,不知道你打算怎么说?”

李崇明用最快速度扫了一眼在座的其他人,发现几个已经明显上了年纪的中年妇人之外,便只有一个衣着素净的年轻少女,姿容秀丽,但真要说艳冠群芳,却也谈不上。

他知道那必定是程芊芊,一想到程家满门诛绝,她却依旧出来抛头露面,他心里就对人颇有些瞧不起,谁知越千秋转瞬就问了个不好回答的问题。

他急中生智,顺势往旁边一步,侍立在了东阳长公主身后,一副老实厚道晚辈的架势。然而,他说出来的话,却不那么老实,隐隐还流露出了几分锋芒。

“虽说我今天才是第一次见伯母,但一见就觉得可亲,想来和伯父必定是比翼情深,这才能让越老太爷一见就心生欢喜,九公子一见就视之如母。要知道,金陵城中谁不知道,九公子为人桀骜,等闲人根本就不放在眼里,他对伯母如此亲近,不就可见伯母是什么人了?”

这话一语双关,放到外头甚至可以说越千秋和这位越四太太是一丘之貉,所以才能彼此臭味相投,但放在这等场合,听上去却是非常高的赞誉。平安公主瞅见走上前来的越千秋呵呵笑着,可那笑容却怎么看都不是那么高兴的样子,她就笑着递了手边一杯茶给越千秋。

“既是嘉王世子说你和我是天生的亲近,那么千秋,给我重新倒杯茶来?”

见越千秋微微一愣后,翻了个白眼就真的去重新沏茶了,而其他人之中,多有惊讶狐疑的,她这才笑吟吟地说:“千秋他爹虽说离家十几年,可人却是消息灵通,再者他虽说是和爹赌气,可常常有信送回来,所以我和千秋也不怎么陌生。他为人并不桀骜,否则当初我也不会把诺诺托付给他。”

说到这里,平安公主就神态自若地说:“男孩子当然应该有点脾气,就和他爹一样。就算面对尊长,尊敬但不卑下,服从但不盲从,自信但不自负,敢说敢言,敢作敢当,对那些不喜欢的人只要敷衍敷衍,而不必费时间去讨好相交,合则留不合则去,我觉得这样的千秋很好,和他爹一样好。”

正在重新沏茶的越千秋手一抖,差点把热水倒到杯子外头去。等放下茶壶时,他才深深吸了一口气,心想越小四如果在这里,听到如此评价,一定会乐开了花。就算是他,听到此言也觉得心里痛快舒畅。

怪不得当初才第一次见到平安公主,他就觉得和人早就认识了一般,只一会儿功夫就毫不拘束地放开了,比对着越小四还要觉得对脾气。

而平安公主的这番话,满座妇人们不少都觉得惊世骇俗,可真的要挑毛病驳斥,却又说不上来。再说人人都知道这位四太太是越老太爷颇为偏爱的小儿媳妇,东阳长公主都特地过来给人做面子,大多数人就笑着打算把刚刚这小小的交锋岔开过去。

至于李崇明面色通红,是不是被噎得心里发堵,是不是不高兴,谁管他去?那是嘉王世子,又不是太子!谁让他明褒暗贬越千秋?

然而,就在这时候,陪坐下首的程芊芊突然说道:“能有这样豁达的心胸,四太太果然和我这样的凡俗之人不同。我很小生母就去世了,被父亲隐藏身世,抱到了嫡母身边抚养。

自从知道自己的身世之后,我在人前固然是力求尽善尽美,一点错处都不露,但心里却一直都很迷茫,每每想要祭奠生母却找不到机会。我如今有丧在身,不该来搅扰您今日的小宴,可现在,我很感激长公主让我有过来听您这番教诲的机会。”

平安公主对程芊芊的好奇,比对李崇明这位天潢贵胄还要更多些,此时听人这么说,她微微沉默了片刻,随即诚恳地说:“程小姐言重了,如今你身上,还压着程家那么多人的命案,除了查清楚这骇人听闻的案子,还有更重要的一点,那就是你要替那几十口人好好活下去。你活得越好,那些害你的人才会越难受。”

正端了茶过来的越千秋看到满座其他妇人有的窃窃私语,有的面露诧异,还有的则是低下头去遮掩表情——显然,程芊芊这样光明正大承认自己乃是庶出,每个人都没料到。毕竟,在程家人死绝了的情况下,只要她不说,没人知道这一点。

他大体能明白那位聪明的姑娘是进一步把自己放在相对低的位置上,降低旁人对她的警惕和提防,但明白不代表赞赏,因为他实在是不太愿意和这种出身阴暗,经历晦暗,敏感多思的女孩子打太多交道——实在是太累了!

然而,当他注意到李崇明那目光时,却发现这位嘉王世子最初的不以为然竟是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那种若有所思的评估。意识到李崇明对程芊芊第一眼观感平平,甚至还有些嫌弃,现如今却是分明扭转了某些态度,他不禁心中一动。

就如同皇帝一度半开玩笑半当真地让萧敬先把程芊芊给纳了去,李崇明现如今会不会产生这样危险的念头?这种算计太深的龙子凤孙,那可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的!

他本待开口说话,可接触到李崇明身边坐着的东阳长公主那眼神,他立刻就把嘴闭上了。计算着时间应该差不多了,周霁月等人大概会和那帮子少年们分开走,估计快到了,他便打算先溜出去,丢下李崇明一个人应付这些阿姨妈妈们。

然而,门外那个通报声直接打断了他的计划。

“报!英王殿下和晋王殿下到大门口了!周宗主和萧姑娘她们也到亲亲居了!”

越千秋简直觉得五雷轰顶。小胖子跑来也就算了,怎么萧敬先也来了?皇帝难不成连个萧敬先都拖不住吗?就算刨除平安公主不提,萧敬先和萧京京这一碰面,不会撞出什么火花来吧?

第601章 谁围观谁?

越老太爷作为当朝首相,如今的越府是名副其实的往来无白丁,但两位亲王联袂而来,其中一位还是当今皇帝唯一的皇子,再加上里头已经到了一位刚刚低调过来的嘉王世子,这仍然是相当少见的情况。

对此,今日受了邀约过来的秦家两位太太无不咂舌,暗自庆幸自己来得爽快,还带了儿媳撑场面。至于其他人,对此盛况也同样有些唏嘘。

大太太自不必说,早早就亲自出面把娘家两个弟妹都请了过来。而二太太言氏虽说并不是金陵本地人,却也给家中近亲下了帖子,邀她们过来捧场。

如今妯娌两个见越千秋迎了出去,再看到平安公主虽说不好意思地对东阳长公主说惊动太大,但脸色却分明很镇定,大太太不过是在心里感慨到底是金枝玉叶,见惯了各种各样的大场面,二太太的感受就大不相同了。

她可不比只会甩脸子的三太太,早就派人暗地里悄悄打探了那位四弟妹的身世,只觉得所谓山林隐士之女实在有些对不上。不说别的,这些天相处下来,她只觉得对方礼仪娴熟,举止优雅,绝对是大家族中熏陶的,等闲小户人家怎么养得出这等女孩儿?

而据她所知,外间已经有传闻说,越小四是拐了哪家千金私奔,直到现在女方家里都正在四处寻找失踪多年的女儿以及那个可恨的拐子,所以越老太爷承认儿媳妇,只不过是为了防止女方打上门来,坐实了越老太爷这个当爹的教子无方。甚至她都听说,已经有越老太爷的政敌到各处官府去打听报上来失踪人口的案子了。

二太太完全没去想,按照大吴这边某些世家大族的尿性,女眷若真的是被拐了,十有八九会怕丢脸,直接报个病亡。她只顾着暗自埋怨那个为人诡谲的小叔子不干好事,公公还一味纵着他,连这不守妇道的儿媳妇也一并庇护上了。

偏偏就连皇帝竟也爱屋及乌,如此给人做面子,而这份偏爱竟也不见偏到自己丈夫头上!

秦家两位太太则正想着是不是要赶紧去把小姑子请回来,可就在这时候,只听外间一声咳嗽,紧跟着,一只手就打起了门帘,随即便是满脸堆笑的三太太进了屋子。

刚刚才借口身上有些不爽快离开的她,这会儿面上仿佛重新扑了一层脂粉,看上去容光焕发,哪有之前那恹恹的样子?

“刚刚身上有些不舒服,回去之后拿水送服了一丸药,总算是好了。”

三太太竭尽全力流露出了最得体的笑容,又团团道了一回歉,当目光落在嘉王世子李崇明的身上时,她蠕动了一下嘴唇,有心就刚刚那有眼不识泰山道个歉,可话到嘴边,她到底拉不下脸来,最终还是将打叠了许久的致歉吞了回去,只是不自然地笑了笑。

等听到平安公主对她说了两句关切的客气话,她这才心里稍舒服了些。不论怎么说,她总是对方的嫂子,纵使老太爷再偏爱,总不能越过长幼去!

而东阳长公主早就把桑紫派了出去,让她先把周霁月和萧京京还有几个女孩子先带进来。这会儿她有一搭没一搭地敷衍着众人的恭维和讨好,一只手却漫不经心似的搭在了平安公主的手上,仿佛是安慰,又仿佛是提醒。毕竟,纵使是她,也没想到萧敬先会过来。

这要是平安公主真的被萧敬先认出来,到时候那个从来不走寻常路的家伙会怎么做?

而在大门口接着小胖子和萧敬先的越千秋,则是表现得直截了当多了。甫一见面,他就没好气地说:“你们舅甥俩还真是形影不离了是不是?上我家做客也要一个拖一个?”

小胖子哪里知道越千秋心中的纠结,表现得恰是理直气壮:“晋王正好在父皇那儿碰到了我,听我说要来见你娘,他说他也挺感兴趣的,想过来瞧瞧。父皇虽打趣晋王这好奇心简直像是妇人,但我说好奇之心人皆有之,其实我也挺感兴趣的,父皇既然没说不行,那我当然就带晋王一块来瞧瞧。怎么,你还敢不欢迎?”

“欢迎,当然欢迎!你们两位亲王大驾光临,咱越府蓬荜生辉,这行了吧?”

敢情是小胖子你这个小笨蛋办的坏事,要不是怕太刻意了让萧敬先察觉,皇帝肯定会在半路上把你叫回去大骂一顿!

越千秋疯狂腹诽,可瞥了萧敬先一眼,他就懒得多啰嗦了,免得多说话惹出了对方的疑心。他转身在前头带路,却只听背后刚刚一直装哑巴的萧敬先开口对小胖子问道:“英王你和那位越四爷应该没见过吧?既然如此,你怎么会好奇到来凑这么个热闹?”

“谁让那位越四爷是越千秋名义上的爹?”小胖子加重了“名义上”这三个字的口气,见萧敬先不禁莞尔,他就笑吟吟地说,“再说了,能让越千秋叫一声娘的女人,到底是何方神圣,我也想好好瞧瞧。谁知道这小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萧敬先见前头走着的越千秋身体似乎有些发僵,就火上浇油地问道:“照这么说,如果千秋在人家进门之后不理不睬,甚至三番两次给人下套,害人不惨,你就不好奇了?”

“那当然,没本事让越千秋折服的女人,那有什么好看的?”

越千秋差点被小胖子给气死。深悔没有早点对皇帝说,把某些事情选择性地告诉小胖子一些,省得这小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然而,想到小胖子有时候并不是嘴巴那么紧的,演戏水准还差那么一点儿,他最终还是头也不回地说道:“回头见了人你老实点,长公主也在!”

小胖子顿时凛然。他号称天不怕地不怕,但终究怕的人还是有那么几个的。其中,越家老太爷他自然是发怵的,东阳长公主就更加不用说了,就连越千秋那挖坑埋人的本事,他也领教得多了,自然不敢真的把人惹毛。

所以,听到越千秋的话,他固然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表示不屑,但态度却端正多了。

而警告过小胖子,越千秋又扭头对萧敬先说道:“刚刚通报说,萧京京也已经到我那亲亲居了,她可不知道她娘和晋王殿下你那些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还请说话小心点……”

“怎么,事到如今你还想在我面前说她刺喉自尽那点瞎话?”萧敬先呵呵一笑,若无其事地说,“你这一招坑进去红月宫这么多人,外头流言纷纷扬扬,可最关键的红月宫主萧卿卿却根本连影子都没露出来,算不算误中副车?”

“你管我?”越千秋委实不客气地冷笑道,“萧京京就是个不谙世事的小丫头,你这个狡猾的狐狸可别想着拐骗她,她现如今在武英馆那些人当中可受欢迎了!”

萧敬先见越千秋说完这话就重新转过身去,他便轻轻按着一旁小胖子的肩膀,笑吟吟地说:“如果那小丫头和她娘一样漂亮,那可是个绝色美人,怪不得才在武英馆呆了没几天就能让人心思大动。回头你见了若是喜欢,可得下手快一点,赶紧和皇上提一提。”

小胖子是曾经见过萧卿卿的,尽管那时候人已经收起了那天生魅惑,在他眼里那仍旧是个国色天香的大美人。至于萧卿卿在武英馆前露出真面目,无数人颠倒迷醉的那一幕,他也听人说起过。所以此刻被萧敬先这么调侃,他反倒不禁有些踌躇,生怕回头又生出什么波折。

而更让他意料不及的是,前头的越千秋突然又补充道:“顺便告诉你们,程芊芊也来了。”

这一刻,小胖子终于有一种扭头就走的冲动。看越千秋的便宜老娘固然很有趣,可如果自己也成了别人看笑话的一部分,那就不怎么美妙了。他可不会忘记,父皇甚至一度半开玩笑半当真地把程芊芊推给萧敬先。

而萧敬先注意到小胖子那偷看自己,分明有些微妙的眼神时,他就突然停下了脚步。紧跟着,他就耸肩笑道:“虽说我能让千秋叫一声娘的女人有些兴趣,但既然是女客众多,我这个至今还单身的人就不搀和了,省得来日惹出什么风言风语。”

说到这里,他毫不拖泥带水转身就走,却还边走边挥了挥手:“回头英王记得来对我说说,你对千秋的娘是什么观感。还有,我的终身大事,也劳烦你们别忘了。”

小胖子虽说觉得有些对不起萧敬先,但此时人走了,他不知怎的还是松了一口气,连忙不假思索地答应道:“晋王殿下你放心,我绝对忘不了!我会揪着千秋帮你谋划的!”

越千秋看了一眼如释重负的小胖子,突然闲闲地说:“英小胖,忘了告诉你,嘉王世子李崇明也不请自来了。你这会儿去追着英王殿下一块走,那还来得及。”

裴旭如今已经不在朝了,要说小胖子最不喜欢的人,李崇明这个便宜侄儿绝对算是排名第一。他脸色一黑,随即就昂首挺胸地说:“他来了又怎么样,我这个当叔叔的还怕他一个侄儿?有我在,他就算有幺蛾子也使不出来!”

见小胖子反而冲到自己前头去了,越千秋不紧不慢跟在后头,心里因为萧敬先的离开而长舒一口大气。现在想想,幸亏东阳长公主把程芊芊请来了,他又让周霁月把萧京京拉来了。

话说回来,萧卿卿之前透露了那样一桩天大的秘闻之后,便从刘府消失,这秘闻的真实性也就真有些值得怀疑了。如果不是皇帝沉得住气,对小胖子的态度明显没有发生任何改变,北燕就真要笑翻了。从这一点来说,萧卿卿到底是站哪边的,还真难下判断。

就这么一耽搁,当进了清芬馆,越千秋就已经听到里头传来了周霁月那几个姑娘和人说话的声音,显然是比他们早到一步。他还以为小胖子真的会不管不顾先闯进去,等发现人在正房门口停下,转身瞅了一眼慢吞吞的他,满脸嫌弃他太慢的表情,他这才呵呵一笑。

如今的小胖子还是知道避嫌的嘛……

他仍旧用那慢死人的步速走到门边上,有意重重咳嗽了一声,这才大声说道:“英王殿下请,晋王殿下虽说溜之大吉了,可大伙儿都等着见识一下您了。”

小胖子登时气得抬脚往越千秋踹去。明明是我来见识一下你娘的,现在怎么我自己成了被围观的那个人?按照他从前的脾气,这会儿肯定和萧敬先似的扭头就走,可想想绝不能让越千秋得逞,他还是压下那股邪火,直接用大劲儿扯起门帘就入了内。

可当他穿过隔屏旁边的珠帘后,发现除却讨厌的李崇明之外,确实是满座女眷,他便头皮发麻了。宫中妃嫔虽不少,但因为他早年人厌狗憎,所以那种莺莺燕燕齐聚的场合,他都是单独陪着皇帝的,别人也不会没事对他表示慈爱,冯贵妃死后更是如此,他也就是对任贵仪这种老嫔妃表示一下孝顺而已。

至于因为热切英王妃的位子而主动黏上来的千金闺秀……偶遇的话固然有,但他并不是会随随便便上人家里去的类型,所以这么多年轻女孩子扎堆的场合,他还是第一次经历。

而且,除却周霁月等几个见过他的,此时那些端详他的妇人们也好,打量他的小姑娘们也罢,却大多都带着好奇和评估。那种眼神仿佛不是把他当成乘龙快婿又或者如意郎君,而是在嘀咕这就是当朝皇子,看上去挺有趣的嘛。

于是,敏锐意识到这些人和其他女人差别的小胖子不由得郁闷了。

而更让他欲哭无泪的是,东阳长公主亲自起身把磨磨蹭蹭的他拖了过来,等送到居中那位明显是越千秋便宜娘亲的秀丽少妇面前之后就笑着说:“没见过吧?这就是我那个声名远扬的侄儿,今天任凭你看个够。别嫌胖,我皇兄早就问过太医,说是再大两岁就能抽条了!”

这种卖牲口似的浮夸语气,让小胖子发窘到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然而,接下来面对的那双眼睛,却让他怔了一怔。那种眼神中流露出的笑意他仿佛见过,可使劲回忆却又没有什么印象,不知不觉的,他那满满当当的羞怒心情就缓解了许多。

可是,当对方笑得露出了小酒窝时,他却有些不自在地侧过了头。

而在此时,他就只见面前这年轻少妇已经站起身来,微微一屈膝之后就笑道:“英王殿下见谅,被长公主一打岔,都忘了行礼。别看我刚刚对人把千秋夸得千好万好,为人父母都当自己的孩子是最好的。千秋素来脾气有些大,也只有英王殿下这样心宽大度的人,和他才能相处得不错。”

小胖子虽说听过无数恭维,可此刻听到越千秋这母亲夸奖自己心宽大度,他还是立刻眉飞色舞,决定大度地原谅刚刚那种仿佛被人当猴儿看的经历。

等到发觉一大堆人都忙不迭地起身和他行礼相见,周霁月那些人则是爽利地躬身为礼,他就笑吟吟地抬了抬手示意免了。可还没等他想好怎么回答平安公主的话,他就注意到了周霁月旁边那个陌生少女。

只是对视了一眼,他就只见对方皱了皱鼻子侧过头去,随即就笑着攀了周霁月的肩膀说了句悄悄话。就在这时候,他便听到背后传来了越千秋的声音。

“那就是红月宫少宫主,萧京京。”

说话时,越千秋仿佛不经意地瞅了一眼此时完全被人忽略的李崇明,见其虽说竭尽全力显得若无其事,但眼神中还是流露出几分懊恼。然而,他很快就没旁观者清看热闹的心情了。

因为重新转过头去看平安公主的小胖子竟是鬼使神差似的冒出了一句话。

“伯母过奖啦,我和千秋是好朋友,再说,我和伯母一见如故,您不用那么客气。”

第602章 抬杠抬出了阎王帖

一见如故是什么鬼?

别说越千秋听着简直是目瞪口呆,就连满屋子里的其他女人,甚至是李崇明,也都露出了莫名惊诧的表情。至于小胖子自己,说出一见如故四个字之后,他也同样怔住了,脸上的表情仿佛见了鬼似的,很难想像自己怎么会不经脑子就脱口而出这种话。

而越千秋在震惊之后则是有些蛋疼。如果不是知道小胖子的个性,他绝对要认为这小子是故意调戏平安公主。毕竟,如果从严诩那儿来算,小胖子是和严诩越小四平辈的。只不过,看在小胖子刚刚客客气气叫了一声伯母的份上,他还是决定大度地原谅小胖子这一时失言。

然而,他想要把这一茬岔过去,平安公主却突然好奇地问道:“今日才应该是第一次见才对,英王怎会觉得与我一见如故?”

这个追根究底的问题让小胖子有些狼狈。他不安地挠了挠头,见东阳长公主赫然一脸我也对这个问题很感兴趣的表情,他只能吞吞吐吐地说:“我就是觉得,好像在哪见过伯母似的……咳咳,总之就是我觉得伯母您很亲切的意思。”

“原来如此。”平安公主顿时眉眼舒展,原本就温柔宁静的那张脸,此时更显得很有母性的光辉,“英王殿下真会说好听的,我就不客气地当真了。来,这是我做的点心,你尝尝?”

面对那一盘直接塞到手中的点心,小胖子接在手中,却只当是一番客气话。要知道,当年冯贵妃也常常拿着各种美食说是自己做的去讨好皇帝,他这个名义上的儿子也能够得到许多。但他从很早开始就非常清楚,那不过是宝褔殿里搜罗了整个皇宫最好厨子的小厨房做出来的,然后被假装贤惠的冯贵妃归功到了自己头上。

然而,此时他当然不会傻到戳破这点小小的谎言,谢了一声后,少不得低头看了一眼卖相,心里决定如果卖相好看就多少吃点儿,不好看一会儿带到越千秋那亲亲居去,谁还能管他吃了没吃?可当他看清楚那一碟子酥饼的模样,他就不由得愣住了。

因为那一枚枚圆圆的酥饼上,印的并不是普通模子做出来的什么荷花梅花纹样,而是画着一张笑眯眯的脸。在认出那张脸的一瞬间,他就差点没手一松,让手中这碟子直接掉地上。

什么鬼……那酥饼上全都是一个个活脱脱的越千秋!哪家厨子会把自家公子的脸做在饼上的?这也太大逆不道了!

小胖子正替越千秋生气时,却只听越千秋已经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娘,你又在酥饼上画人头像了……上次是老爹,这次是我,亏你也拿得出来,让人怎么下得去口!”

“否则怎么证明是我做的?”平安公主说得理直气壮,随即就笑道,“我还打算对老太爷说,这饼日后就叫千秋饼。我特意没加榛子松仁之类的,就怕有人不能吃这些。大家尝尝滋味如何?”

然而,此时此刻每一个才发现这小小酥饼竟有玄虚的人,谁还顾得上吃,全都把一块酥饼颠过来倒过去的看,随即看越千秋那眼神,个个是怎么看怎么古怪。想也知道,一会儿咔嚓一口下去,看着越千秋那笑眯眯的头像在嘴里迸开,那滋味真是……好生销魂!

亏这位越四太太想得出来!之前还一直有传闻说你们娘俩还关系很好?谁信啊!

二太太和三太太几乎是一瞬间改变了对这位妯娌的认识,心想果真最毒妇人心。就连小胖子看平安公主的眼神也有些不对了。然而,平安公主却仿若未觉,笑吟吟地说:“诺诺早上看我做饼时还嚷嚷,要把她画在饼上,赶明儿我把咱们一家四口都画上去,就叫亲亲饼。”

听到这里,越千秋已经对平安公主那脑洞清奇彻底有了认识,见其他人终于醒悟过来,有的忍俊不禁,有些想要规劝又觉得唐突,如东阳长公主这样的则是干脆笑出声,他唯有干咳一声道:“英王殿下,人你也看过了,饼你带回去慢慢吃,可以走了吗?”

如果不是越千秋这逐客令,有些小小尴尬的小胖子说不定真的就讪讪然告辞出去了,毕竟这女人扎堆的地方他呆得不怎么自在。可越千秋这么一说,他反而起了逆反心理,再加上看到李崇明还杵在东阳长公主身边,他就更有些不高兴了。

你小子刚刚混在女人们当中算是给我行过礼,但一声不吭连个招呼都没打是怎么回事?

尤其是当小胖子眼睛一扫,目光最终落在了敬陪末座的程芊芊以及周霁月身边的萧京京身上时,他立刻自认为明白了李崇明的用意。

哼,我这个做叔叔的都还没想着娶媳妇呢,你竟然就想抢在我前面?还看上了我暂且不能打主意的女人?我就算不能要也绝不给你!

他眼睛微微眯起,仿佛没听到越千秋的话,笑吟吟地对平安公主说:“今天虽说和伯母第一次见,但我和千秋不是外人,以后我一定常常来看您。”

客套过后,他不等平安公主答应或拒绝,就满脸诚恳地看着东阳长公主道:“姑姑今天把程姑娘带出来,是想让她散散心?您这心意固然很好,可如今程家的案子传得金陵满城风雨,那些就喜欢多嘴多舌的小人如果知道她竟然出门做客,什么不孝之类的罪名扣上来,对她一个孤女就太不利了。姑姑素来光风霁月,爽朗大气,可别因此让诡谲小人中伤您的好意。”

东阳长公主登时乐了。见越千秋一点都没有被小胖子当空气的恼怒,反而抱手在一旁看小胖子一本正经演戏,她就假作动容,同样非常认真地反问道:“那你觉得该当如何?”

小胖子没想到东阳长公主竟然轻轻巧巧又把问题给踢了回来。他总不能直接说姑姑你应该赶紧带着程芊芊离开——虽说如此他就可以凭着身份和辈分的绝对压制力,把李崇明撵走——于是,他只能侧头瞥了越千秋一眼,给人一个很明显的暗示。

然而,让小胖子气了个半死的是,越千秋竟然淡定地扭过头去,装成看不懂!

没了能够默契配合他的知心对头,他只能硬着头皮自己上了。在深深吸了一口气后,他就尽量用镇定自若的语气,不得不把自己的意思明确表达了出来:“请姑姑送程姑娘回去吧。”

话音刚落,他就听到了一个让他分外气恼的声音:“四叔此言差矣!”

李崇明刚刚一直不敢贸贸然说话,可现在终于逮着如此良机,他若是再不知道表现一二,那就白白在金陵城呆这一年多了。他无视了小胖子那喷火的眼神,从东阳长公主身侧跨前一步,从容自若地说:“好教四叔得知,在你来之前,程姑娘正好和越家伯母说了几句话。”

见小胖子脸色立刻就变了,他暗想今日早到一步果然是有好处的,当下不慌不忙把之前两人那番对答一字不差地复述了一遍。

见周霁月那几个之前也错过了那一幕的姑娘有的若有所思,有的好奇地打量着今天的女主人和程芊芊这个客人,有的则是明显在看热闹,还有的对他这出来打岔分明有些赞同,他瞅了一眼面色难看,显然没料到之前还有这番经过的小胖子,心里又自信了一些。

“在今天这种宴客的时候,提程姑娘家里的伤心事,实在是有些不合时宜,但之前程姑娘自己并不避讳地对伯母提了,所以四叔刚刚这番话,也不能说错。只不过,若真有行凶之人,必定是期望她成日以泪洗面郁郁寡欢,最好直接就一死了之,这才最高兴。相反,如果她大大方方露面,让人看到一个悲恸却自制的她,反而有利于逼迫凶手狗急跳墙露出原形。”

说到这里,李崇明只觉得自己已经抓住了最重要的关键,声音不知不觉就高了起来:“她的家人不是寿终正寝,也不是病痛辞世,而是因为被凶徒所害。所以这时候的孝顺不是憋在家里,而是应该坦然站出来,让人看看扬州程氏最后的孤女,是折不弯压不垮的!”

“好!”

饶是越千秋素来不怎么喜欢李崇明,此刻在抚掌赞叹时,也不得不承认,这位嘉王世子确实是很会钻空子,很会抓重点,最重要的是很会说话!和小胖子刚刚那分明好心,却想把人家姑娘撵回长公主府不给外人看相比,李崇明说话有深度,表现更有男人风度!

见小胖子愤怒地朝自己瞪过来,仿佛在大骂你怎么能当叛徒,他就丢了个你稍安勿躁的表情,随即徐徐放下了刚刚使劲鼓掌的手。

“嘉王世子刚刚这话真是说得对极了。谁若是觉得程姑娘在家人全都亡故了之后,就该闭门不出,终日啼哭,那才是颠倒了行凶者和受害者。有本事他们把凶手揪出来,替程家讨回公道,否则,只知道在那说什么乱七八糟空话的家伙,就如同放屁,根本不用理会!”

见李崇明因为自己的认同而有些意外的惊喜,越千秋却突然词锋一转道:“只不过,长公主今天是有意带程姑娘出来散散心的,清芬馆这儿固然热闹,可她眼下需要的恐怕不是这儿的环境。我倒是觉得,萧姑娘和宋师妹你们把人带出去走走说说话,她更自在些。”

小胖子这才面色大霁,刚刚对越千秋的不满此时全都化作了满满当当的高兴。不愧是他多年的死对头,最明白他忌惮和担心的东西。这下可好,萧京京和程芊芊一块打包送走,宋蒹葭和峨眉三姝陪着去,然后只剩下越千秋的小伙伴周宗主,我看你李崇明还怎么演戏!

你要有本事打周大宗主的主意,我叫你叔叔!

东阳长公主见越千秋突然来了这么一招釜底抽薪,再瞥见李崇明那本来神气活现,此时却犹如遭到当头一棒的表情,她忍不住很想笑。

然而,她到底还是忍住了,随即就温和地看着程芊芊:“芊芊,你说呢?是留在这儿陪我们这些一把年纪的,还是和同龄姐妹们到越府四处去逛逛?”

小胖子还没来得及眉飞色舞,就被东阳长公主这一招踢皮球给弄得有懵了。他怎么听都觉得,自己这位姑姑的话里是给人两头设陷阱,如果换成他,那绝对是怎么回答怎么糟糕。

开口说留在这儿,那就正中李崇明下怀,而若是说去和萧京京宋蒹葭等小姑娘混在一块,那么无疑相当于把屋子里这些女人们打成是一把年纪的老女人,这是相当得罪人的。

正有些着急的他突然看到程芊芊往自己看来,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就是这么谈不上嫣然,而是显得有些清冷的笑容,他却冷不丁想到当初自己接住人时,那软玉温香在怀时的感觉,竟是不由自主呆了呆。

“长公主和英王殿下嘉王世子的好意,我感激不尽。九公子想让我有几个能说话的朋友,这份善意,我更是铭感五内。只不过,程家如今只剩下我这一个孤女了,无论于公于私,我今次外出若是被人说不守礼,那些人也确实没错。”

“只不过,我既然答应长公主同行,自然不是为了散心,也是希望像嘉王世子说得那样,让丧心病狂的元凶能够露出破绽。本来我是不想眼下说的,却不想竟然因为我起了纷争。其实,在之前来越府的路上,我就有了意外的收获。”

说到这里,程芊芊竟是玉掌一翻,露出了一张裁得整整齐齐的纸条,上头不知道是用鲜血还是朱砂,写着几个刺眼到极点的字。

阎王要你三更死,谁敢留你到五更!

饶是刚刚小胖子和李崇明针锋相对,越千秋饶有兴致和稀泥,这清芬馆正房里的气氛却一直都还不错,不管妇人还是姑娘,全都在那当旁观者看热闹。可此时那字条一展示,胆子小的二太太只觉得心扑通扑通几乎要跳出了嗓子眼,紧跟着听到的那砰的一声更是差点没把她吓昏过去。等她回过神来再定睛一看,却是东阳长公主用力一拳捶在了扶手上。

“什么时候的事?你怎么不早说?”当厉声喝问出这一句时,刚刚她那言笑盈盈的贵妇范儿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大权在握生杀予夺的凌厉。

素来不把自己当外人的宋小女侠已经是主动凑了过去,见程芊芊非常主动地把纸条递了过来,她微微一愣,连忙接了在手,随即却也不先看,一溜烟拿去了东阳长公主面前。而后者沉着脸接了在手,冷笑道是好一张阎王帖之后,等低头一看脸色就变了。

这种鲜红犹如人血的朱砂,却和宫中皇帝日常批红所用的颜色不同。她用手指甲轻轻划了划那字迹,将那沾上红色的指甲凑近眼前,脸色变得更加冷峻。

“朱杀?”

第603章 玄龙将军严诩

东阳长公主说出来的这两个字,一般人在听到之后,第一反应不是诛杀,便是朱砂。

而越千秋却觉得,东阳长公主如此郑重其事地分析那字迹的颜色,说出来的词恐怕不会是那么简简单单。因此,他在第一时间迅速扫了一眼这屋子里的所有人,结果在他这飞快却细致的观察之下,他果然看出了几分端倪来。

平安公主明显面色一变。除此之外,其余任何人,只不过是听到程芊芊说话之后,流露出了惊骇、恐惧、愤怒……等诸如此类的反应而已。可紧跟着,他却发现原本赖在平安公主身后的诺诺歪着脑袋仿佛在想什么,当发现他看过去时,小丫头立刻对他眨巴了一下眼睛。

他和诺诺相处这么久,彼此之间不说心意互通,也大略能明白对方的意思。此刻一看小丫头这眼神,他便不由心中一动。因为她这暗示仿佛是在说,千秋哥哥,我听说过这两个字。

既然是平安公主有反应,诺诺又给了暗示,越千秋随便开动脑子那么一想,立时非常不正经地笑道:“朱杀?难道是北燕秋狩司的朱杀?”

他原本不过随口那么一说,可当发现东阳长公主抬起头来,眼神中赫然有些惊愕,随即就赞许地点了点头。他就不禁呆住了,有心打哈哈说自己只不过是随口一说,可发现包括周霁月在内的其他人都看着自己,分明把他当成了知情者,他就没法解释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了。

肯定了越千秋的猜测,东阳长公主神态自若地将字条折好放进怀里,这才站起身来。见平安公主也起身,她有些歉意地对其一笑,这才伸手示意平安公主和其他跟着离座而起的众人坐下。

“今日我带着芊芊出来,说是为了引蛇出洞,但归根结底,最主要也是散散心,却是真没想到某些凶徒竟如此狂妄大胆,视王法如无物。既如此,我们再留着便扰了大家兴致。”

说到这里,见众人连忙欠身说了些义愤填膺的话,她就若无其事地说:“北燕秋狩司猎人头的朱杀从前丧心病狂,可若是他们只在北燕嚣张一时也就罢了,可既然要到我大吴金陵来招摇,那么便只有让他们来得去不得了。我倒要看看,谁敢在我眼皮子底下动我的人!”

见东阳长公主说话间就往外走,平安公主犹豫片刻,最终还是出声叫道:“长公主,这秋狩司的朱杀,在北燕那边固然臭名昭著,而且朱杀帖配方隐秘,可听说这伙人最肆虐的时候至少是一二十年前的事了。北燕先帝常常用此物来迫使文武大臣自杀,真正杀的人很少。”

不论是出于身为曾经北燕公主的立场,还是出于如今身为南吴宰相儿媳的立场,平安公主并不希望北燕和南吴在这样一桩并没有十分确证的情况下发生什么冲突。然而,话一出口,她就意识到,自己还是有些嘴太快了。

越千秋也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点,他当然可以直接把话头接过来,说这朱杀两个字还是他之前对平安公主说起北燕之行时透露的,但话到嘴边,他最终还是决定略过这一茬,省得欲盖弥彰。

“娘在边境上住了多年,看多了两国拼杀,生民涂炭,所以总担心无风起浪。不过,她说得也有道理,再隐秘的配方也不是不能够仿制的,万一有人借此挑起两国纷争,也不是没准的事,长公主还请息怒。”

小胖子原本正惊悚于那血红的阎王帖,等听说这是什么朱杀帖,越千秋又声称是什么北燕秋狩司的东西,他原本已经要炸了,可听到平安公主的提醒和越千秋的补充,从前素来冲动的他竟是立时三刻冷静了下来,甚至还有闲工夫在那琢磨是不是有人故意捣乱。

而东阳长公主此时已经走到了珠帘前头,她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却并没有回头,只是笑了一声说:“我自然不会冤屈人,芊芊那辆马车上有特殊的熏香,要把信送到她那车上去,出手的身上必然沾染,不出十二个时辰,此人必定会落网,你们就放心好了。”

此言一出,屋子里自然再没有二话。可外头院子里却传来了一阵小小的骚动,紧跟着门外便是一个熟悉的大嗓门:“娘,我有事要和你还有千秋说,能进屋吗?倘若都是女眷不方便,就在隔屏外面说话也行。”

尽管严诩昔日曾经“失踪”多年,但这位东阳长公主之子自从复出之后,却干了很多让人瞠目结舌的事情,因此这隔屏后头的众人几乎就没有一个对他真正陌生的,就连平安公主也不知道听越小四唠叨过多少遍这个昔年旧友。

此时此刻,已经眼看要出去的东阳长公主就硬生生缩回了触碰到珠帘的手,随即似笑非笑地说:“这儿云英未嫁的姑娘们大多都是你见过的,除此之外的那些夫人和千金,和咱们家也都可以算是通家之好,你还在那避嫌什么?有话进来说,当着你娘的面还怕什么闲话!”

外间的严诩等的就是母亲这句话。他前次急急忙忙回来迎接了新生的儿子之后就立刻和越千秋带着武英馆那些仗义帮忙的年轻弟子们启程,等回来又忙着求官,因此他一直都没抽出空来看看越小四的媳妇。

虽说日后也不是不能来,可他今天当街将那个御史噎得恐怕就要辞官,再者那件事情已经办成,今后就不能那样随心所欲往越家跑了。

所以,他答应一声就立刻入内,等到了珠帘前头,他干笑着和东阳长公主对视了片刻,等到母亲转身往回走,他这才连忙跟了过去。等发现满座妇人和小姑娘们当中,除却自己的徒弟越千秋,还杵着小胖子和李崇明,他还非常善意地朝那叔侄俩笑了笑。

叔侄俩何尝见过素来不把人放在眼里的严诩如此和气,一时都生出了某种错觉。

严诩这态度不正常,绝对有问题!

可别人当然不是人人都这么自在,尤其是金家、言家和秦家这些越家姻亲的年轻女眷们。越千秋和李易铭李崇明叔侄俩,那都是十四五岁的少年,在外名声很大,挺令人好奇的,见一见也就罢了,可严诩就不同了。

随着人旁若无人地大步进来,举手投足和青涩少年截然不同,那种成年男人的气势扑面而来,一时好几个未嫁千金都第一时间垂下了头,竟是不大敢多看他一眼。

而从小熟悉豪放江湖的姑娘们就要大方得多了。有的叫严掌门,有的叫严师叔,还有的则是严叔叔严伯伯之类的乱叫一气。若是平时,严诩听到那一声严伯伯,一定会气得和某个小姑娘理论,可现如今他只是没好气地瞪了一眼,随即就来到了居中罗汉床前。

虽说此时才对起身的平安公主致意,但他从一进内间开始,眼睛就一直在盯着越小四这个身份尊贵的妻子。尤其是一想到上回在北燕,他根本就没见过人,越千秋却被越小四带过去住了两天,他那好奇心就更重了。

发现人秀美温柔,和苏十柒的爽朗大方是完全不同的类型,此时已经是离得极近,他拱手行礼时,却在心底暗自纳罕,越小四从前一直都说要找个江湖侠女并肩打天下,可一转眼就把当年大愿丢到九霄云外,这位弟妹恐怕绝不似表面那样弱质纤纤。

而平安公主哪里会没注意到严诩那炯炯有神的眼睛?饶是她知道他那绝对只是满满当当的好奇,而不是什么唐突的登徒子,仍然是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心里刚生出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的念头,接下来唐突的邀请就已经来了。

“我和小四当年是生死之交,一别就是十几年,如今弟妹终于归来,料想那小子不久之后也能回来,这真是一件大好事。拙荆这几日不便出门,所以今天小宴,只能娘一人过来,等到元宵节之后她做完月子,我和她在家中再回请弟妹和千秋诺诺,还请一定要赏脸!”

平安公主听到严诩一口一个弟妹,摆明了非要做越小四的大哥,她一时更觉得啼笑皆非。然而,论年纪严诩确实更大,而且越老太爷捡来的越千秋,更是可以视作为严诩一手教大的,所以她也没计较这口舌便宜,反正越小四也不在。

“他从前也常常说起严大哥,道是你们多年交情,你和嫂子若是设宴,我自然一定去。”

严诩被这一声大哥和嫂子说得眉开眼笑,差点忘记自己的来意。直到越千秋使劲咳嗽了一声,他这才把那份平易近人倏忽间转化成了严肃。他侧过身来面对着屋子里其他众人,拱了拱手算是见过,这才沉声说道:“我刚刚从垂拱殿来,蒙皇上信赖,授了我玄龙将军。”

此话一出,屋子里瞬间一片寂静。不论是小胖子和李崇明叔侄俩这样的贵胄,还是大太太和平安公主这样知晓一些朝廷大事的女眷,又或者是其他对官制一知半解的妇人们和姑娘们,此时绞尽脑汁回忆的只有一件事。朝廷有玄龙将军这样一个职司吗?

而作为唯二两个听过玄龙一词的当事人,东阳长公主和越千秋同感愕然,紧跟着的反应却大不相同。和闭嘴装哑巴的越千秋相比,东阳长公主是直接一拍扶手怒喝道:“这么大的事情,你怎么不和我商量?”

屋子里没有一个人敢开口说,长公主您这训儿子的地方选择得不对,就连平安公主,也在看到越千秋一个摇头阻止的眼神,也不得不使劲忍住了劝解的念头。在成年人们的沉默之中,诺诺的小声嘀咕便清清楚楚地传到了每一个人耳中。

“肯定是严叔叔想着长公主肯定不同意,所以就先斩后奏!”

先斩后奏这个词把东阳长公主原本就已经七分的火气直接撩拨到了十分。然而,还没等她雷霆大怒,严诩的话就如同一泓清泉,把她那满身燥热瞬间又安抚了下去。

“娘,这事是皇上答应我的,不是舅舅答应我的。我上次就和你说过,我已经是三个儿子的爹了,可以分担你肩膀上扛着的担子了。我之前也对千秋说过,玄刀堂我打算年后就传给他,专心致志地做我自己的事情,不会再让您劳心劳力。你只管高屋建瓴提点我就行了。”

说到这里,严诩就看向了武英馆那些小姑娘们,笑着说道:“我进来的时候,男孩子们都在亲亲居了,因为听说这儿人多就没有扎堆似的进来。回头你们把这好消息转告他们一声。到时候我在石头山上玄刀堂传位给千秋的时候,记得全都过来给他捧场!”

小姑娘们一时轰然应诺,而周霁月则是讶异地看了一眼越千秋,见他对自己耸肩表示无奈,她想到自己从前十二岁尚且能暂摄白莲宗宗主,越千秋过了年好歹已经十五了,当个掌门也没什么不可以,当下不禁莞尔。随后,她就看到了严诩使眼神暗示她带头先走。

知道严诩非得借着人家的地盘谈事情,她也没办法,只得悄悄拉了拉宋蒹葭和萧京京:“那我就带着大家先告退了,一会儿吃饭看戏时再进来陪着……四婶婶。”

见周霁月叫这四婶婶三个字始终有些别扭,平安公主不禁再次笑得露出了双颊的小酒窝,少不得又客气了几句。周霁月既然起了头,几个小姑娘也七嘴八舌地暂且告退,如萧京京和宋蒹葭这样的,临走时还看了一眼程芊芊,但终究还是被人拉走。

屋子里瞬间少了一小半人,大太太立时品出滋味来,当下说是带自家人去衡水居逛一逛。二太太亦是反应极快,笑说有几句悄悄话要对娘家人说。至于唯一想留着看看进展的三太太,则是被娘家的两位嫂子死活拖走。于是不多时,刚刚还没地下脚的清芬馆就只剩了几个人。

这种时候,李崇明纵使本就是硬掺一脚进来的,也不禁打了退堂鼓。可他鼓足勇气正打算溜号,却不防严诩突然开口说道:“程姑娘,程家灭门惨案,已经有线索了。劳烦你跟我去一趟刑部总捕司见一见杜白楼。记得你和他是熟人,应该能信得过他才对。”

他不用看都知道东阳长公主必定是面露惊愕,但他却没有对母亲做出任何解释。眼见程芊芊那眼神一点一点亮了起来,最终整张脸上露出了慑人的神采,他就淡淡地说:“杜白楼当初去晚了扬州一步,以至于程家灭门,耿耿于怀的他直接追了疑似凶徒将近一个月,如今总算活捉到了一个人。纵使是和你没多少感情的家人,但人命关天,不得不请你去看看。”

此话一出,李崇明登时心中一动。什么叫没多少感情的家人?程家之事还有别的内情?他迅速扫了一眼其他人,发现只有平安公主面露错愕,其他人都一副泰然不惊的样子,他就意识到,除却越千秋这位养母,其他人都比他知道得多。

这个体悟不免让他心中非常不自在,原本那立时避开躲事的心思立刻就淡了。他并不想仅仅当一个闲王世子,既如此,别人又没赶他走,他干嘛要走?不但不能走,而且,他得跟过去瞧瞧,严诩这个所谓的玄龙将军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又是他来请程芊芊!

见程芊芊点点头,仿佛不假思索地答应了严诩,小胖子不知怎的,总觉得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不舒服。而就在这时候,他只听得一旁的李崇明突然开口说道:“虽说有些对不起越家伯母,但这边热闹凑过了,我既然撞上了这件事,表叔可否容我去看个热闹?”

小胖子登时气坏了,他想都不想就开口叫道:“我也去!”

抱手而立的越千秋闲闲地看着因为关心则乱被李崇明坑进去的小胖子,一点都没有开口阻止的意思。反正有严诩呢,再坑能坑到哪去?这些捣乱的家伙不在,平安公主这场小宴反而能太平一点!

然而,他想躲事,却没想到耳畔突然传来了平安公主的声音:“既然英王和嘉王世子都去,千秋,你也跟去看一看吧。”

越千秋顿时为之愕然,等看到平安公主那极为认真的眼神,他想到刚刚那张所谓的朱杀帖,微微迟疑片刻,最终还是答应了下来,随即眼珠子一转就上前一把抱起平安公主身后的诺诺,用极为自然的口气说:“娘既然这么说,那我先嘱咐诺诺,让她代我好好招待客人!”

第604章 血色朱杀

抱着诺诺一溜烟出了清芬馆正房,越千秋见东阳长公主带来的那些侍女,还有越老太爷送给平安公主的几个丫头都正在院子里,他微微一思忖,随手把诺诺抛到自己背上,竟是不循正路,直接翻上了墙头。

这种经历诺诺早就熟悉了,非但不怕,反而高兴得使劲拍越千秋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