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想疾呼林长史只是昨天刚刚抵达的,他并不知道对方来干什么,此时人突然站起来发难他也毫不知情。可他更明白既然全都是嘉王府的人,无论他这个世子平日里在身份上如何高过对方,此时此刻却根本不可能命令人住手,甚至还要一同承受万一失败的后果!

至于成功……他全程都没有参与过,哪来的份分享成功之后的果实?

这么大的事情,林长史事先根本就没有和他通气,而远在数千里之遥的父王,也没有给过他任何提示甚至预警。也就是说,在这种大事上,他们不但丝毫不曾信任他,甚至隐隐还有放弃他的迹象。那么他算什么?这一年多来他的努力和奔走又算什么?

不管李崇明如何懊恼愤恨,但一点都没影响到林长史从他背后走出来时,那沉稳有力的步伐。而林长史也同样没有在意落在自己身上那些目光,到了裴旭身边之后便从容行礼,问安,自始至终没有露出半点异色,显示出了极强的心理素质。

这时候,一直都端坐看戏的越老太爷突然出声说道:“林芝宁,嘉王长史,七年前就任,补的是前任凌长史的缺。还有人因为你们两个姓氏接近,背后打趣过嘉王府那边简直是一片林子,去了一个又新来了一个,我没有记错吧?”

此话一出,林长史便目不斜视地答道:“越相好记性,若是不知道的人,只怕会以为从前您是吏部尚书,而不是户部尚书。”

尽管王府长史并非小官,但嘉王不为天子所喜,嘉王府的属官从来就是苦差事冷饭碗,任满之后回朝别说高升,大多也就是随便一个官职打发走,因此谁都没想到林长史对当朝首相竟是如此生硬的态度。不但金戈堂中顿时一片哗然,就连皇帝亦是面露怒色。

而林长史仿佛不觉得自己有任何失礼之处,见严诩没有答话,只是冷冷等着他,他便哂然一笑,这才朗声说道:“既然玄龙将军不想接臣手中这封信,那么,臣只能按照记性,一字一句地背出来给皇上,请皇上明辨是非了!”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一字一句地说:“千秋,见此信时,想来汝已知人事,却不晓身世。吾名丁安,曾事大燕文武皇后为尚宫,保管皇后玺绶。”

这第一句话出口,他就成功看到严诩一张脸为之变色,四座无数人为之变色,而越千秋反而表现淡定,好整以暇站在皇帝身边,那满不在乎的笑脸就仿佛被指斥身世的人不是自己。

他事先做好了应对各种状况的准备,因此没有去追寻越千秋那镇定是不是因为有所凭恃,顿了一顿就继续说:“吾曾随皇后辗转至南吴金陵,后携汝栖身市井。甫居逾月,三遇死士行刺,知汝与吾恐不保,故密报南吴户部尚书越太昌,央其携汝归家,养汝为孙。皇后昔与越氏有约,故而越氏应允,吾可死矣。”

“文武皇后志存高远,然则所图太大,吾不能苟同,是故主仆之义十余年,终分道扬镳。皇后曾游历吴越,与吴帝邂逅相得,一夕春宵,返燕时于边境见燕帝,逾两月而有子。然此子为吴帝子,又或燕帝子,因皇后分娩时早产,吾虽知情亲历者,亦不得而知。”

“分娩之日,吾为皇后屏退,后进产房,却见两子。其中一子,皇后命名曰千秋。取生亦千秋,死亦千秋,长长久久亦千秋之意,此即汝也。然另一子皇后未曾命名,留于身边,汝则第一时间远送。至金陵时,皇后遣近侍将另一子送走,回程却复又携汝来。”

“汝相貌及鬓角红痣,吾记忆犹深,然则近侍禀皇后,道此民间弃婴,因怜悯携回。吾因此怒斥近侍谎言欺主,然则皇后亦坚称非己子,令送予民家。吾一时情急,抱汝远遁,而后则屡有死士来袭,吾应付无力,故托于越氏。”

“昔吴帝有鲸吞天下之心,然无震慑文武之力;越氏有辅明主一统天下之志,惜乎出身微贱,党羽未丰;燕帝亦有定鼎天下之愿,然天性骄狂,不恤文武。且南吴非大燕,臣有臣道,君有君道,故而皇后因身怀六甲于大燕遭人暗算,体衰不能支之际,决意南行。”

“今见此书,汝应知身世蹊跷。不论为皇后子,燕帝子,又或吴帝子,良人子,汝既得活命,当凡事以慎重自保为要,藏拙隐忍。切记平安是福,勿涉帝王家。”

“丁安遗笔。”

洋洋洒洒六七百字,越千秋不用对照,他也知道林长史背得一字不漏。而这也并没有什么好奇怪的,因为他也曾经反反复复读过那封绢书,同样能够将其倒背如流。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去看周霁月,见她正担心地看着自己,他就挤眉弄眼地朝她做了个鬼脸。

而此时此刻和刚刚林长史一发难便几乎聚焦了所有人的目光一样,也不知道多少人盯着越千秋的反应。见他没事人似的,甚至还有心思和女孩子调情,本来又担心又恼怒的叶广汉只觉得那焦躁不安的心突然就落回了远处,而余建中更是觉得自己那心惊肉跳完全没必要。

就看越千秋这幅事不关己的样子,那位慷慨激昂的林长史恐怕要失望了……

每个人都注意到的事,一直都死死盯着越千秋的林长史自然不可能忽略。尽管有一种不那么好的预感,他还是竭尽全力保持着镇定。毕竟,他今天这发难并不仅仅是冲着越千秋和越老太爷,而且还是冲着另外那位最关键的人。

他从越千秋脸上移开目光,转而看向了英王李易铭。就只见个子长块头同样在长的小胖子正恶狠狠地瞪着自己,那种仿佛想将他吞下去的愤怒对比越千秋的无所谓,显得极其分明。他只以为自己的话果然刺中了小胖子的软肋,非但没有被那怒气吓倒,反而冲小胖子笑了笑。

“臣听说,这么多年来,英王殿下和越九公子一直在人前都仿佛是冤家对头,彼此之间常常争锋相对,可有句话不知道您是否听说过,不是冤家不聚头。也许你们俩的缘分早在降生的时候就早结下了?”

小胖子刚刚只不过是愤怒于越千秋那隐秘的“身世”竟然被揭穿,如此一来人必定会成为众矢之的,万一越千秋真的因此出什么事,他也就失去了一个关键时刻能挡事能出主意更能点醒他的“对头”,可林长史这话锋一转,突然把他扯了进去,他顿时一下子愣住了。

因为萧敬先是他觉得很亲切,而且父皇也默许了他接近的人,所以他私底下说过无数次,希望自己是北燕皇后的儿子,希望萧敬先是自己的舅舅,然而,此时此刻,这种暗地里的期望被人突然放到了台面上,他终于觉得一种刺骨的寒冷顷刻之间弥漫全身。

如果林长史暗指,他就是当年北燕皇后身边那两个孩子当中除却越千秋的另外一个,那么,他一直都不那么正统的身世就有解释了。可是,难道北燕皇后和父皇有私情?又或者说,他真的就是北燕小皇子,并不是父皇的骨肉?甚至说……

乱了方寸的小胖子突然只听耳边传来了一声冷哼。那一声就如同洪钟大吕,瞬间荡涤全身,将那些彷徨无助等负面情绪完全驱逐了出去。

觉察到那是萧敬先的声音,他只觉得立刻有了底气,高高昂起头,不再去看林长史那透着深深恶意的目光,而是去看越千秋,就只见人依旧笑吟吟地,和他对视时甚至还耸了耸肩。

被越千秋那种轻松的态度感染,小胖子立刻甩开了刚刚那沉甸甸的负担,嗤笑一声道:“敢情林长史今天过来,是给大家讲故事的?”

“自从认识千秋之后,我丁点大的事就要和他争个面红耳赤,几次都差点打起来,但那只是因为我看不惯他仗着越老相爷和表兄姑姑的溺爱横行霸道,他看不惯我仗着是皇子胡作非为,斗了这么多年,我们不是恨不得人家去死的那种死敌,只不过是习惯性争个高下而已。”

“你是想说,我和千秋就是你那故事里的两个孩子?这倒是不错,我一直都只有姐妹,没有兄弟,没想到现如今我竟能找到个弟弟!”

越千秋没想到回过神的小胖子竟然会占自己这种便宜,顿时没好气地呵呵了一声:“什么弟弟,如果我们俩真是林长史说得那样,怎么也应该我是哥哥,你是弟弟!”

小胖子顿时一拍大腿跳了起来:“凭什么?既然送走你留下我,那当然该我是哥哥!”

尽管林长史透露的这件事实在是太大,如果属实,自己很可能一步登天,而如果失实,那么自己很可能被连累到死,可李崇明看到越千秋和李易铭竟俨然为了故事中的兄弟问题争执了起来,他仍然有一种异常荒谬的感觉,但荒谬过后就只觉得心惊肉跳。

为什么……为什么他们在这种时候还有余裕去追究这种细枝末节?一点都不怕皇帝翻脸,又或者另两位宰相的惊怒和质疑?

而林长史见小胖子从最初的惊惶到最终的冷静,总共只有一会儿功夫,同样有些措手不及,然而,他更预料不到的,是小胖子不耐烦地拍了两记巴掌结束了和越千秋的争论之后说出来的话。

“林长史想看我暴跳如雷,想看我惊慌失措,是不是?不好意思,让你失望了!我问你,你背诵的那封信上有半个字提到我吗?”

小胖子嘴角高高翘起,流露出一丝傲然笑意:“没有吧?既然没有,你就在那影射皇子,你知道是什么罪名?嗯?你是嘉王府长史,不是一介草民,能够列席此间,也是因为跟着嘉王世子吧?那你是不是想告诉这里所有人,你刚刚所有的指斥,全都是奉嘉王,又或者奉嘉王世子之命而为?”

冲动、莽撞、粗鲁、残忍……尽管冯贵妃已经死了多年,冯家人也已经消失在官宦圈子里多年,但因为当年的刻意塑造和流传,小胖子身上早就贴满了各式各样的负面标签,就连叶广汉和余建中两位宰相也不可避免地受到了一些影响,更不要说别人了。

所以,此时此刻小胖子这突然爆发似的连番话,每一个人看在眼中,全都觉得不禁有刮目相看的感觉。尤其是坐在主位上的皇帝,看到一个在那种危险的情况下还能克制怒火,表现得有条有理的小胖子,他不禁笑得舒畅极了。

而在笑过之后,他就举重若轻地轻轻用指节敲了敲桌子,随即泰然若定地说:“林芝宁,你刚刚当众背诵的这封信,巧得很,朕正好看过。而且更巧的是,除却你不知道从哪里弄到一封,朕这儿还有完全相同的两封信。”

见林长史瞬间面孔僵硬,皇帝就冲着陈五两点了点头,等到其上前将一封信,一封绢书送到了叶广汉和余建中面前,他才淡淡地说:“朕这儿的两封信,署名丁安,一模一样的字迹,却写在各种各样的材质上,再加上林芝宁那儿的一封信,已知散发出去的就至少有三封,这证明什么?证明早就有人心怀叵测,想要扰乱大吴,想要蛊惑朕自断一臂,想要图谋不轨!”

第634章 全都是戏精

叶广汉和余建中虽说出身不同,但全都是天赋卓绝的读书人,即便年纪已经不小了,可一目十行,过目不忘这种技能在点到了满值之后却没有太大的退化。所以,在匆匆一扫而过手中的信之后,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又交换了彼此手中的信再通读了一遍。

确认和刚刚林长史所诵一字不差,两人最后那一点点不安也为之烟消云散。以他们平日里的经验,轻而易举地就认同了皇帝的判断——绝对是阴谋!

当他们将手中的信交还给陈五两,这位皇帝面前,也是宫里位阶最高的内侍便转而看着面色苍白的林长史,似笑非笑地说:“林长史要不要也看一看越老相爷和玄龙将军一早上呈给皇上的信?说起来,这么大的事情,没想到嘉王府事先不曾上奏,却是在今日这场合公开。”

听到这里,李崇明终于忍不住了。尽管知道自己此时想撇清也晚了,可他还是把心一横站起身,随即疾步走上前去,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重重磕头。

“皇上明鉴,林长史昨天刚到,臣只以为他是奉父王之命前来谒见,没想到他刚刚竟然是拿着一封不知道从哪来的信攻谮四叔和越九公子!父王一向恭谨小心,王府内外事务大多是属官代管,林长史这个长史更是管着内外,此次绝对是他自作主张!”

他想得很清楚,哪怕幕后指使真的是父亲,事先已经做好打算,对于他这个世子弃之不顾,但他也不可能和父亲做什么割裂。因为那不但有违孝道,而且更会让他失掉由此而来的身份。所以,他只能出此下策,把所有事情一股脑儿都推到林长史身上。

因此,他不顾一切咚咚咚连声磕头,脑门竟是渐渐青紫,最终甚至磕出了血来。当他最终眼前一黑时,恰是捕捉到了皇帝的一丝叹息。尽管并不是他期望之中的明话,可他却情不自禁地松了一口大气,昏厥过去之前,恰是生出了一丝庆幸。

幸亏,幸亏他这一年多来虽说四处交际,却没来得及,也没能力做什么出格的事!

小胖子在李崇明冲出去自陈清白,顺便代嘉王说话的时候,就已经紧皱眉头。然而,看到其直接把脑袋磕出血,而且又一头仆倒晕厥过去时,他却福至心灵,立时扑了过去。他手脚麻利地把人搀扶了靠在自己怀里,探了探鼻息之后,这才仰起头看着皇帝。

“父皇,崇明他还是个孩子,远离父母到金陵来读书这一年多,人人都说他好学上进,温和大度,虽说儿臣和他合不来,三番五次和他争,可也知道,他绝对不可能指使得动一个昨天才到的长史。至于嘉王兄,听说那是性子平和的人,更不可能兴风作浪。”

说到这里,小胖子抬起手怒指林长史,厉声喝道:“此人拿到那种信之后,不上书单独求见密奏,却在这种场合哗众取宠,居心叵测,说不定还和北燕有所勾结!”

此时此刻,站在皇帝旁边的越千秋在心里喝了一声彩。

尽管今天小胖子刚到玄刀堂的时候还和李崇明吵得不可开交,让外人看笑话,可在他说过那几句话之后,小胖子醒悟过来,在碰到皇帝之后却是弥补得一点都不晚。

可相比当众给李崇明作揖道歉,现在这姿态做出来,浮夸的演技虽说离炉火纯青还有距离,但已经很值得夸奖了!

更何况,小胖子竟然也已经学会了,只要坏事就立刻往北燕头上推这种技能!

事涉自己,越千秋非常知道分寸地保持沉默,但和他相关的人却不会保持沉默。严诩就第一个朗声说道:“皇上,英王殿下所言不错,明明可以单独谒见,造膝秘陈,又或者密奏上书的事情,林长史却要当众诵读,含沙射影,这居心着实可疑!”

而他这一开口,刚刚经历了心情大起大落的少年们顿时义愤填膺。小猴子就忍不住第一个嚷嚷道:“没错,岂有此理!越九哥在北燕时,北燕皇帝对他那么拉拢,他都毫不留恋,千里迢迢冒那么大风险回来,还保护了晋王殿下一起走,现在居然有人造谣他和北燕皇后有关,那不是成心恶心人吗?”

“就是就是,是可忍孰不可忍!”这次霍然起身的是白不凡,刚刚严诩说出了那间谍窝案的时候,他就险些炸了,这会儿就接着小猴子的话茬嚷嚷了起来。

“将士们在前头浴血奋战,严大人和千秋他们辛辛苦苦出使北燕,不堕国威,却有人在后头厚颜无耻地勾结北燕,兴风作浪,若是不严惩,怎么读得起别人在前头流血流汗?”

刘方圆本来忖度着自己身为玄刀堂弟子,不好偏帮越千秋,可小猴子和白不凡先后说话,他顿时脑袋一热,早就忘了什么谨慎小心之类的宗旨。本来站在宋蒹葭椅子后头的他快步窜了出来,竟是到小胖子旁边直挺挺跪下。

“皇上,家父和戴叔叔当年被奸臣逼得不得不栖身北燕,忍辱负重多年,如今朝中又有奸佞作祟,构陷忠良,更有被北燕买通的暗谍横行,恳请皇上一定要清除这些国之蠹虫!”

刚刚林长史站出来揭破越千秋身世的时候,裴旭还觉得心下畅快,暗自希望对方能够一击成功,甚至还动过是否要改变立场力挺嘉王府的心思,然而,眼见林长史竟是兵败如山倒,他只觉得从里到外全都是一片冰冷,仿佛从头到脚都被这种刺骨寒意给冻僵了。

他看了一眼除了介绍林长史的姓名履历,今天几乎就没怎么说过话的越老太爷,见其此时此刻笑眯眯地袖手看戏,想到往日人就从来都是这般稳坐钓鱼台,坐山观虎斗,他越发觉得切齿痛恨。这一次,他再也没有站在那儿咬牙苦忍,而是怒吼一声冲人扑了过去。

“越太昌,你这个老而不死的奸贼,我和你拼了!”

没有人想到裴旭竟然会动粗。和同样出身世家大族的余建中不同,裴旭兜兜转转全都在金陵城中任职,为人最讲风仪,无论春夏秋冬,服饰都有特定的讲究,从来没人看到过他乱穿衣,就算发怒骂人,那也全都是四字成语,什么狗鼠辈啖狗屎之类的绝对不会出口。

可此时,他却如同饿虎扑食一般,袖子挽得老高,面目狰狞,五官变形,和往日那个大袖飘飘风仪出众的宰相大相径庭。萧敬先本来倒打算起身去阻拦的,可当他发现越老太爷还有余裕对他微微摇了摇头,心中一动的他不但自己没有相助,还一把拦住了白不凡。

这下子,白不凡顿时恼了:“你干什么?让我去……”

白不凡这个去字后头的话还没说完,就只见越老太爷不闪不避地朝扑上前的裴旭迎了上去,随即抡起右拳,两下就轻轻松松打开了裴旭那环抱上来想要箍住自个的双手,而与此同时,越老太爷的另一只左手也没有闲着,竟是从底下给了裴旭的肚子一拳。

眼见那位来势汹汹的前宰相闷哼一声就捂着肚子跪倒在地,白不凡只觉得头皮发麻,这下终于明白萧敬先为什么拦着自己了。果然,下一刻,他就只听越老太爷呵呵笑了一声。

“你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挑,只知道成天吟诗作对,矫揉造作的老白脸,居然想和我单挑?我当初种地抡锄头干活的时候,能扛一二百斤,现如今一把年纪还能吃三大碗,你呢?养身养身,全都养到下身去和女人厮混了,还和我拼了?就是拼了,你也是跪的份!”

听到这话,偌大的金戈堂中一片寂静,紧跟着便是满堂哄笑。唯有裴宝儿死死咬着嘴唇,最终却还是站起身来低头走到裴旭身后,扶着他的肩膀想要把他搀扶起来。然而,当已经被气得七荤八素的裴旭斜眼看见旁边的人竟然是那个害他丢脸的女儿时,他不禁怒吼了一声。

“放开,我不用你假惺惺!你已经不是裴家人了,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你不懂吗?”

看到裴旭竭尽全力地用肩膀向自己撞来,裴宝儿原本就只是想做个姿态,当即往后退去,却没想到背后突然伸来一对强有力的大手,稳稳将她搀扶了起来。站直之后,她扭头见是萧敬先,不禁面色绯红,连忙低声说了谢谢殿下四个字,面颊却被人用手指轻轻刮了一下。

“人家都不要你了,你也不用勉强再当什么孝女了!”

说到这里,萧敬先方才公然揽着裴宝儿的腰,居高临下地看着裴旭说,“裴旭,既然你不认你女儿,天下之大,她也没什么容身之地,那么我也只好勉为其难,让她从此就住在我那儿了。明日我就纳她过门,想来你也没那个脸过来喝喜酒!”

“你……你……”

一个纳字,裴旭立时醒悟到萧敬先竟是没打算明媒正娶,哪怕他本来还想过让裴宝儿竹篮打水一场空,此时仍旧几乎一口老血喷出来。身体和心理上同时遭到巨大打击,他登时再也扛不住了,竟是脑袋一歪直接昏厥了过去。

面对这一幕,裴宝儿面色陡变,可她想要挣开萧敬先再去看看裴旭的情形,却被捉住了手完全动弹不得,反而被萧敬先给拖到了一边。

还是叶广汉想着到底同僚一场,站起身来打算收拾一下残局,却不想还是越老太爷动作最快,蹲下身去直接伸出拇指,指甲又准又狠地对着裴旭人中掐了下去。只是一下,他就听到刚刚明明和死猪似的裴旭发出了一声极其惨厉的嚎叫,竟是立时三刻就醒转了过来。

直到这时候,叶广汉方才意识到,从前自己斗殴时,他吃的那点小亏完全不值一提。他还和越老头抢过儿媳妇呢,最终是他赢了。几次为此唇枪舌剑时,两人从动口发展到动手,结果不是对手的他挨过两次越老头的拳头,可相比今天裴旭的惨状,那简直是和猫挠似的。

看看裴旭,先是肚子上挨了一记狠的,现如今人中又被那么大力气掐了一下,简直是不死也要去掉半条命……再加上口口声声的知己好友竟然是北燕暗谍,裴家这下是真完了。越老头不动则已,一动就简直是不留任何余地。这种人以后他还是离远点!

而用最简单直接粗暴的手段把裴旭给弄醒之后,越老太爷就站起身来,拍拍双手后淡淡地说:“小影,出来,找一间屋子安置了人,我记得玄刀堂里有能看头疼脑热跌打损伤的大夫,先给他看看,千秋的大好日子,可别让人死了!”

金戈堂中众多看客只觉眼前一闪,紧跟着,一个黑衣人便如同鬼魅似的出现在他们面前。只见人对主位上的皇帝深深施礼,紧跟着便扛起地上的裴旭,用同样不逊于出现时那般神出鬼没的速度消失。哪怕在场的绝大部分人都见过来人,仍旧免不了惊叹连连。

而这时候,越千秋瞅了一眼刚刚不得不维持抱着李崇明姿态的小胖子,随即又看了看面如死灰的林长史,这才轻声说道:“皇上,爷爷只顾着让影叔送走裴旭,嘉王世子是不是也应该送去好好看看?裴旭那是自作自受,嘉王世子却是被无辜连累的可怜人。”

有越千秋这帮腔,小胖子立刻抬起头,斩钉截铁地说:“父皇,请允许儿臣把嘉王世子也送出去,他这会儿气息微弱得很!记得叶相粗通医术,请叶相陪儿臣一道去如何?”

叶广汉没想到自己还能摊上这事,愣了一愣之后,他终究没有推脱,点了点头就看向了越老太爷。结果,越老太爷的回答干脆利落:“看我干什么,我刚刚也是一时忘了而已。再说小影一个人一双手,怎么带两个人?你叫阿宁带个路,找个地方安置嘉王世子还不容易?等大夫给裴旭看了之后,再给嘉王世子看看吧!”

越家祖孙外加小胖子三个人一台戏,看明白的皇帝自然不吝做个体恤“孙子”的祖父。他微微颔首说了一声可,见戴展宁立刻出来,到小胖子身边二话不说背上了李崇明往外走,小胖子连忙非常殷勤地搀扶了叶广汉跟上,他不禁露出了一丝笑容。

就算他看出儿子是装的,可会装会演戏,原本就是作为一个皇帝最基本的素质。

等三人出了金戈堂,越老太爷入座,萧敬先拉着裴宝儿毫不避讳地坐下,竟也不管男左女右了,皇帝又眼看乱哄哄的众人纷纷落座,而严诩却已经不在本来的位置,他心中有数,口气一时分外凌厉:“林芝宁,你还有什么话说吗?”

“成王败寇,古往今来都是如此……”林长史嘿然一笑,脸上闪过了一丝狠戾,“皇上,大吴天下是你的,可混淆皇室血脉,却瞒不过天下人!”

话音刚落,他就狠狠咬下了牙去。可几乎就在同一瞬间,他只觉得颈后传来一记重击,整个人瞬间酥麻,软软倒地的时候,恰是听到了严诩恶狠狠的声音。

“敢在我玄刀堂的大好日子捣乱,反了你!想要一死百了?做梦!要不能让你活着体验一下十八般地狱,我就不姓严!”

第635章 传位

连场闹剧暂告一段落,最容易惹事的小胖子跟着昏过去的李崇明也离场了,看样子一时半会不会回来,连带还陪过去一个叶广汉,越千秋只觉得神清气爽。而玄刀堂弟子和武英馆的少男少女们,更是每一个人都长舒了一口气,重新焕发出属于年轻人的奕奕神采。

对着帮助严诩把林长史带下去的杜白楼微微颔首表示感谢后,越千秋就咳嗽了一声说:“被这连番一耽搁,都快中午了,大伙儿是先吃了午饭再继续,还是……”

他这话还没说完,严诩就已经板着脸转了回来,没好气地打断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已经被这一个个兴风作浪的家伙打乱了进度,如果再耽误,说不定还能有什么幺蛾子!反正我玄刀堂没有那么多繁文缛节,只要一会儿就能结束,结束了再祭五脏庙不迟!”

严诩这干脆利落的话顿时引来了一阵笑声。越老太爷就指着人笑骂道:“你啊你啊,都已经是玄龙将军了,以后在官场记得别把这一套摆出来,简单粗暴!”

“玄龙司那是要和北燕谍探真刀明枪对着干的,要的是犀利精准,我又懒得和朝中那些口口声声仁义道德的官员扯皮,简单粗暴有什么不好?”到底是面对越老太爷,严诩硬生生把已经很不客气的话给稍微扳转了一点,“又不是人人都像越相您这样通情达理。”

连越千秋都被严诩这最后一句话给逗乐了,皇帝更是哈哈大笑:“越卿,听听,骂了一堆人最后却又不忘拍你的马屁。好了,就依他去折腾,看看他怎么传位给千秋!”

严诩这才面色大霁。他昂首阔步地来到正中央,见越千秋已经离开皇帝身侧匆匆来到了自己身前,他一把拉过自己一眼相中,多年苦心教导文武,一心一意如同儿子一般看待的徒弟,习惯性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和胳膊,这才换上了一脸正色。

“千秋,跪下,师父最后有几句话要对你说!”

除了拜师的那时候,这些年越千秋和严诩之间的关系和传统的师徒截然不同,打闹说笑都是最常见的,就连他去给严诩拜年拜寿的时候,都没有跪过,但此时此刻情况却不同。越千秋立刻收起往日那点自由散漫不正经,在严诩面前郑重其事跪了下来。

“玄刀堂和少林峨眉青城这样的上三门不同,和回春观追风谷这样的中六门也不同,创立玄刀堂的不是什么武林高手,而是一群年纪太大,伤病缠身,从战场上退下来,别人眼中廉颇老矣的老兵。可他们不但还有壮志豪情,一身武艺却也不愿意搁下。最重要的是,他们还有一群袍泽的遗孤需要养。”

严诩顿了一顿,这才提高了声音说:“所以,当年的玄刀堂,与其说是什么武林门派,还不如说是一群自己舔舐伤口,自己互相帮助的老兵而已。后来卫朝幽帝爱好看比武,老兵们就带着自己教出来的弟子,其实也就是袍泽子侄,想要进京讨点抚恤。”

“想也知道,陌刀在战场上用得再好,单对单厮杀时也大多惨败。总算有一个天赋异禀的历经血战进入了御前比武时,却也因为说错话触怒了幽帝,因此被当场斩杀。因为这件事,玄刀堂上下对那个暴虐无道的昏君彻底失望,这才会跟着本朝太祖皇帝起兵反了他娘的!”

出身显贵的严诩突然冒出来这么一句粗话,余建中登时眉头大皱,可其他人却都觉得异常亲切,就连东阳长公主看着业已成家立业的儿子,脸上也始终挂着与有荣焉的骄傲笑容。

说到这段过去,即便从来没有上过战场,手中也没有陌刀,可严诩站在那里,想着越千秋转述的那首金戈铁马的诗,他那身上自然而然就散发出一股腾腾杀气来。

“至于那武品录推出之后,玄刀堂和其他门派一样被压制到几乎除名的旧事,我实在是懒得说了。千秋,我只希望你记住,玄刀堂不是一个人的玄刀堂,这么多年下来,从玄刀堂也不知道走出多少战功赫赫的将军,但也不知道战死了多少杰出的弟子!”

“玄刀堂最拿得出手的回旋十八式,放在别的门派,也许就只是值得一看的功夫,但那却是老兵们战场上一刀一斩劈砍出来的一条生路!”

“我和你都是富贵窝里出来的,和大多数老兵出身不同,但师父把玄刀堂传给我,绝对不单单是因为他的徒弟们全都不肯接烂摊子,是因为觉得我生在富贵,却有一颗能理解能体会民间疾苦的心,觉得我愿意为了一个烂摊子花费力气,花费时间去挽回!事实证明,他没看错人!虽说吴仁愿那个狗娘养的不是我一个人掀翻的,但至少我出过力!”

听到这里,不但皇帝面色动容,就连两边那些玄刀堂的弟子们,武英馆的少年少女们,也有很多人的眼圈不知不觉就红了。哪怕昔日刑部总捕司的黑皮狗已经遭到了清算,行事风格也已经大变,可他们仍然难以忘记曾经历过的那段黑暗岁月。

尤其是刘方圆和戴展宁,他们固然感激当初严诩帮着洗去了父辈身上的污名,将一度除名的玄刀堂重新从污泥中拉出来,可总觉得刘静玄和戴静兰拱手把掌门之位让出,似乎有那么一点趋炎附势的味道,现在他们终于完全明白,父亲们服的是严诩骨子里的那种激情热血。

纵使世间再冷,血犹未冷!

而一口气说了很多往日不大在人前吐露的话,严诩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才沉声说道:“玄刀堂当年被除名之后,就没剩下一样产业了。石头山上这块玄刀堂的地盘是御赐的,值钱但不能转让,唯一值钱点的东西,也就是皇上划拨的两百亩薄田,收的粮食一年大概也就够百多个人吃口白饭,开销都要掌门往里头贴钱,千秋,你愿意接下这只赔不赚的担子吗?”

“我愿意。”越千秋不假思索地迸出三个字,随即斩钉截铁地说,“我愿意和师父一样,养活那些留在玄刀堂,时时刻刻为了玄刀堂的名声尽心竭力,勤奋习练武艺,一心想着建功立业,保家卫国的弟子!”

“很好。”严诩笑得眼睛都眯缝了起来,口气却依旧严肃,“我的三个师兄当年都不愿意接下玄刀堂的烂摊子。一个如今在蜀王府,是王府护卫的副总管,养尊处优,一个是刑部总捕司定州分司的一等捕头,日子过得不错,他们谁都不愿意得罪我,所以我把掌门传给你,他们不会有什么意见。”

越千秋曾经听周霁月提过自己那位师祖云掌门还有三个弟子,但严诩几乎很少提起,他自然也不会问。而严诩此时提到两个不会反对的,也就意味着,接下来必定还有一个反对的。果然,下一刻,他就只听严诩呵呵笑了一声。

“至于我那第三位师兄,却是一个好样的。当初玄刀堂武品录除名,刘师兄戴师兄被人陷害不得不栖身北燕,他觉得与其守着一个奄奄一息的玄刀堂奔走,还不如去战场上搏一下,凭借功劳把玄刀堂拉回来。他从小卒做起,血战大小百余场,最终挂了个都监之衔,但最终还是马失前蹄,血洒疆场,留下了孤儿寡母。”

“我倒是想把师兄的家眷接过来,可人家母子都不愿意。你应该叫师兄的那个小子更是放话说,玄刀堂应该是他父亲的,将来他一定会凭借自己的实力夺回来。所以,我只托人照应他们,却从来没提过这件事,但不知道哪天,你就可能有一个挑战者。要是你输了,可别以为我那时候会来给你撑腰!”

一贯最护短,把徒弟看得几乎比儿子还重的严诩竟然说出这话,皇帝很有些意外,而更让他意外的,是越千秋笑着说出来的一番话。

“多谢师父告诉我将来还有个对手。人生在世,要是寂寞如雪,没有对手有什么意思?你放心,日后师兄要是来玄刀堂,我一定会好好招待他的!不能以德服人,那就以力服人!”

“哈哈哈哈!”

严诩终于畅快大笑了起来。等笑过之后,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声若炸雷似的喝道:“越千秋,我今日于此将玄刀堂掌门之位传给你,从今往后,你就是第九代掌门!你当谨守门规,教导后辈,以身作则,不忘初心!在我手里没能完成的英灵碑,没能完全成长起来的弟子,没能让天下所有人心服口服的玄刀堂,就全都交给你了!”

既然严诩如此暴喝,越千秋也同样运足中气答道:“是,弟子一定尽心竭力当好这个掌门,不辜负师父和历代前辈的期望!”

师徒俩这犹如比嗓门似的对答,其他措手不及的人差点被吓了一跳。而那种犹如耳畔打雷似的体验,对于从来都只见臣子说话小心翼翼的皇帝来说,更是第一次领教。见一旁右边座位上的金灿灿甚至本能地捂耳朵,萧敬先也为裴宝儿捂住了耳朵,他不禁为之莞尔。

当严诩伸手去搀扶越千秋的时候,皇帝便笑问道:“千秋,因为朕今天跑来看热闹,你这玄刀堂的弟子们都分派到各处去守卫防戍了,都没看到你接过掌门之责。你这个新掌门可打算召集他们,说点什么鼓舞人心的话,又或者许诺?”

“我这个人喜欢做,不喜欢说。”越千秋理直气壮地答道,结果立时引来了几声嘲笑似的轻咦,见作怪的是令祝儿和萧京京,还有宋蒹葭和紫葭,他也不恼,笑吟吟地说,“我虽说能说会道赢过很多嘴仗,可在玄刀堂从来却是做得比说得多。”

严诩虽说掏钱,可具体的花销安排,也就是该怎么花钱,却一直都是他做的,帐房也是他通过秦家找的。正因为如此,在严诩传位给他之前,在玄刀堂弟子们心目中,他这个掌门弟子从来就相当于代掌门!

“那好,朕就看你回头怎么做!”皇帝一推扶手站起身来,这才看了一眼左右下首的众人,欣然笑道,“今天是元宵节,朕再杵在这儿,你们也不自在。等晚上看过千秋答应你们的灯楼,你们也随朕到城楼上,看一看金陵城这片太平灯海!”

这样的邀约对众人来说自然是荣幸,一时大家纷纷起身行礼谢过。而随着皇帝站起身的越老太爷没有对越千秋说什么,那脸上的笑容尤其慈祥,仿佛只是个看着孙子长大,心满意足的祖父。反而是早先还把越千秋当成过侄女婿人选的余建中,眼神颇有些复杂。

哪怕皇帝事先已经见过那样一封信,可毕竟事关重大,大多数人心中都会怀有芥蒂。如今皇帝一口咬定那封信是煽风点火,也就是相当于亲口保下了越千秋,如此信赖,他简直都想怀疑越千秋是不是皇帝和北燕皇后的私生子!

随着众人送到山门,皇帝带两位宰相退场,走在最后的陈五两对越千秋笑而不语地打了个保重的手势,四周围气氛明显松弛了下来。尽管还有东阳长公主和晋王萧敬先这样两位身份尊贵的大人物,可两人都是众人熟悉的,一时间便欢声笑语了起来。

一向活泼的小猴子甚至嚷嚷道:“越九哥,皇上大老远过来,你连一顿饭都不请,是不是太省了?”

此话一出,众人突然寂静了下来,紧跟着,严诩方才大叫一声道:“你怎么不早说!”

越千秋更是捂着脑袋苦笑道:“我都被师父慷慨激昂说晕了,刚刚明明还提过午饭的!完了完了,皇上在路上一定会对爷爷说,看这师徒俩小气的模样,就算玄刀堂那是个要自己掏钱填补的无底洞,也不至于缺我们一顿饭吧?”

闻听此言,刚刚或错愕或惊疑的众人一时全都笑开了。东阳长公主更是嗔道:“你有功夫说这没用的怪话,不如赶紧去追!要让皇上因此记上了你们这一对吝啬鬼,以后玄刀堂别想有好日子过!”

“那师父,我这就去了?”越千秋嘿嘿一笑,请示似的瞅了一眼严诩,见其作势欲打,他立刻一溜烟往外追去。他这一走,本来并不是为了提醒的小猴子在众人的笑声中忍不住挠了挠头,低声问道:“皇上不会真的生气了吧?”

回答他这话的,是萧敬先的哂然一笑。

“要是皇上真想留,别人不说,越相早就开口提醒了。千秋这会儿追出去,与其说是热情挽留,还不如说是趁机溜须拍马,吃不了亏。倒是严大将军,都大中午了,你不体恤我们这些前胸贴后背的,也该体恤一下玄刀堂那些早起没睡好还打起精神巡逻的弟子们。再说,你难道打算让弟子们饿着肚子去金戈堂拜见千秋这位衣食父母掌门?”

第636章 义气千秋

越千秋拔腿飞奔而去的“热情挽留”,并没能把皇帝留在玄刀堂吃那顿午饭,只换来了一顿笑骂。当然,他也没忘记小胖子和嘉王世子李崇明叔侄俩还留在自己的地盘,再加上叶广汉这位次相,可以说是麻烦三人组,少不得又请示了一下。

而皇帝的回答,一如既往简洁明快:“等确认崇明没有大碍,你就请叶卿把人护送回嘉王府好了。至于四郎……呵,你以为朕今天瞎了,没看出他和你正在唱双簧?你这刚当上掌门的大好日子,请他好好吃一顿喝一杯,晚上留他看个灯,这不是应该的吗?”

越千秋不禁目瞪口呆,很想说皇上您弄错了,我和小胖子其实没那么要好。然而,就在这时候,越老太爷竟然也咳嗽一声,附和了皇帝的提议。

“千秋,今天元宵节,英王殿下成日里闷在皇宫,难得松快一下。你这儿高手如云,又不用担心他遇到什么危险,就当你们是顺带保护他好好体会一下民生疾苦。”

越千秋简直想要呻吟了。小胖子成日里闷在皇宫?这确定说的是小胖子吗?这家伙没事就出来乱晃,和他抬头不见低头见,什么事都要插一脚,还嫌在宫外呆的时间不够多?要说民生疾苦,小胖子就差背出市井之中的各种物价了,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全都清楚得很!

可他拗不过皇帝,更拗不过爷爷,只好怏怏答应了下来。至于余建中以及其他侍卫从人那或审视或偷窥的目光,他非常自然地完全忽略了过去。

等送走皇帝回到山门,他就发现刚刚送行的人全都没了。高高的大门口一个守卫都看不到,仿佛这玄刀堂一下子从皇帝来临时的戒备森严,摇身一变成了人人都可长驱直入。摸了摸空空如也的肚子,他那刚刚生出来的火气烟消云散,当下认命地去找小胖子等人。

虽说玄刀堂很大,可他对这里颇为熟悉,对戴展宁的行为习惯更是熟悉,更何况,当他进入一个院子时,恰好看见小胖子的那些侍卫如同标枪似的站了两排,他就知道找对了地方,连忙匆匆上去推开了房门。下一刻,他就听到了小胖子那警惕的声音:“谁?”

“我!”越千秋没好气地回答了一句,等进屋之后,见叶广汉正站在床边,李崇明双目紧闭躺在那儿,自己认得的那个常驻玄刀堂的大夫,则是正在窗边书桌旁写方子,见他进来急急忙忙想站起身,他打了个手势让人稍安勿躁,都没顾得上想戴展宁怎么不在,直接就把小胖子给拖出了门外。

见此情景,叶广汉不禁眼神闪烁,随即就低头看向了床上似乎还没醒的李崇明。要是按照越老头那简单粗暴治裴旭的手段,他早就把李崇明弄醒了,可英王李易铭既然都没那么心急,他这个外人就更不会如此了。只是,想到嘉王长史竟然指斥的那番言语,他却有些心悸。

当今天子这唯一的儿子,身世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小胖子被越千秋拽到外间院子里,正想说话,却被越千秋抢了先:“我问过皇上了,回头李崇明好点儿之后,由叶相送他回去,你呢就留在玄刀堂,晚上和我们逛一圈看灯之后,我们再送你回宫去城楼,陪皇上一起见臣民百姓。”

虽说做戏做全套的话,就应该亲自把李崇明送回嘉王府,如此才能表现出“叔侄情深”,并无一丝芥蒂,可能够把戏演到这份上,小胖子已经觉得自己把毕生的演技都提前用出来了,越千秋这话无疑是给他推掉了一个大包袱。

当下他立时眉开眼笑道:“好你个千秋,果然讲义气!”

讲个屁义气,那是皇上说的,我才不想留你呢!

越千秋一点都不想要这个义气的名声,可当然也不至于对小胖子说自己的真实想法,清了清嗓子之后就问道:“嘉王世子情况怎么样了?”

“说是碰到了头!”小胖子很无所谓地说,可到底还知道里头有个叶广汉,他立刻换了一脸正色:“崇明的头部受到了重击,再加上惊怒过度,人就昏厥了过去。你们玄刀堂那位许大夫已经给崇明针灸过,等开一个方子吃几天就好了。他年轻力壮,不会有事的!”

小胖子自觉这一番话说得面面光,对自己的表现很满意,继而就有些急切地说:“既然父皇让叶相送崇明回去,那事不宜迟,你赶紧去安排一辆马车吧!”

看看,到底装不了多久就露出你的狐狸尾巴了吧?

越千秋瞟一眼急不可待想要甩包袱的李易铭,似笑非笑地说:“这都什么时辰了?我和师父刚刚忘了留饭,追出去皇上却还是不肯赏脸,那我也没办法。可现在你还要叶相饥肠辘辘护送嘉王世子回去,这未免太不近人情了吧?你摸摸肚子,你就不饿?”

小胖子被越千秋这么一说,肚子竟是非常应景地咕咕叫了一声。他面色一红,随即还装作恍然大悟似的说:“我只想着崇明回家能好好将养一下,差点忘了!嗯,你让人把饭菜送过来吧,我们就在这吃!”

吃完了碍事的人就赶紧走!

小胖子都忍痛决定姑且放弃和萧敬先接触的机会,和严诩拉近距离,讲讲情分的机会,越千秋还有什么话可说?他只不过是尽一下作为玄刀堂新掌门的职责,所以过来探望慰问,此时有了小胖子的决定,他问过之后得知戴展宁是被刘方圆叫走了,这才放了心。

没有戴展宁,严诩不知道从哪请来的那位坐堂许大夫却也是一时高手,再加上外间侍卫,自然不用担心小胖子的安全问题,他就笑呵呵进去和叶广汉再打了个招呼,随即赶去了饭堂。

至于为什么不去金戈堂……因为他很明白,在上上下下都饥肠辘辘的当口,再加上客人之中身份不同的也就是东阳长公主和晋王萧敬先,严诩绝对不会讲客气,必定会把人都拉到饭堂去解决今天的午饭问题。

果然,他还没到饭堂门口,迎面而来的欢声笑语就险些把他冲了一跟头——百多号人汇聚在一起,那声音大得几乎就能把屋顶给掀翻了!

当越千秋加快步子冲到了门前时,也不知道谁嚷嚷了一声,刚刚闹哄哄犹如菜市场的地方竟是瞬间安静了下来,紧跟着却是齐刷刷一声比刚刚更大的问候。

“见过越掌门!”

越千秋只是微微一愣,便笑吟吟抱拳回礼道:“今天客人多,所以大多数人都没能观礼。但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我又不是外人,只不过从前是大家再熟悉不过的大师兄,现在成了掌门。该说的话,我往日都说了,今天懒得废话,只要有我在,就有玄刀堂和大家在!”

随着他这最后一句话,饭堂中又是一阵欢呼,而在这喧闹声中,越千秋的声音却依旧显得清晰可闻:“总之一句话,大家辛苦了,这顿饭吃饱喝足!”

如此简简单单的言语,却比任何话都更能让人心安。等到越千秋来到居中的头桌,见首席竟是赫然空着,他微微一愣之后,就当仁不让地过去坐了下来。而在这个位子的左右两边,一个是东阳长公主,一个是萧敬先,就连严诩和周霁月都得让位,至于再旁边,那就是刘方圆和戴展宁了。

越千秋先是笑容可掬地团团问好,这才吩咐去给小胖子和叶广汉等人送饭。话一出口,戴展宁就笑道:“掌门师兄放心,我已经吩咐了人去送饭。只不过,之前是想着皇上他们恐怕会留下的,孙立早一步就打点好了三百人份的饭食,现在却多出来很多。虽说天冷,饭菜不会坏,热一热就能吃,但大过节的,留到明天还是不太妥当。”

上任掌门之后,越千秋要解决的第一件事,竟然是多余的饭菜问题,这着实出乎他意料之外。然而,他却一点嘲笑戴展宁的心思都没有,托着下巴想了片刻之后,他就笑着说:“一连几天放灯,责任最重的就是巡夜的。”

他顿了一顿,继续说:“下午所有人都睡一觉,晚上,大伙儿辛苦一下,看灯的时候顺便巡视灯市治安。这些饭菜就当作夜宵,用我们玄刀堂的四辆军用炊事马车装好带去,正好不浪费。要知道昨天晚上,我和周宗主在暗巷里吊打了七八个想要打人闷棍的盗贼。”

此话一出,萧敬先就笑了起来:“我还以为你会让人把剩余的饭菜挑去应天府衙,江宁县衙,又或者是殿前司送人,也好做个人情。”

越千秋先举手示意其他人继续吃,这才夹了一筷子鱼肉,随即泰然自若地说:“今天午饭我们吃完之后,顶多也就剩下一百来人份的饭菜,要是拿来做人情,有人拿到,有人没拿到,拿到的说不定更会嫌弃是咱们玄刀堂的剩饭剩菜,那我岂不是一片好心却喂了驴肝肺?再说,朝廷的衙门,要慰问那也该是他们自己的上司出马,关我什么事?”

东阳长公主见萧敬先笑而不语,就接着问道:“那为什么不拿去散给穷苦人?”

“您就别逗我了!这可是上元节,一年一度最是宣扬盛世太平,天下安乐的节日,金陵城里连乞丐都看不到几个。我不好好带人看灯,却在那发不要钱的饭菜,只怕周济不了真正的穷人,却会把贪小便宜的人给引来。到那时候引发骚动,这是做好事还是添乱?”

面对越千秋如此自然而然的回答,东阳长公主顿时笑开了。而这时候,严诩方才得意地站起身来,昂首挺胸地说:“娘,你和晋王就不要考校千秋了,他的能耐,早在八年前就已经让所有人刮目相看了,更何况现在?千秋,来,我这个老掌门敬你这个新掌门!”

这一顿午饭虽说并没有皇帝和宰相,也没有众多武林名宿捧场,甚至可以说除却东阳长公主之外就没有老一辈的人在场,可是,那记录在册的满座高朋,当时有幸在场的人十年二十年后回忆起时,无不说觥筹交错,尽兴而归。

但实际上……屁的觥筹交错,刚刚填饱肚子的越千秋看到严诩之后,敬酒的人一窝蜂上来,他就知道糟糕了。

他是什么人?一点都不乐意吃亏的,立时找借口说先送叶广汉和李崇明走,溜之大吉,非常不讲义气地把师父严诩丢下来顶缸。而其他人当然不干,宋蒹葭更是拍了桌子。

“今天好不容易逮着一个可以灌越大掌门的大好机会,怎么能让他就这么跑了!周姐姐上,代表我们把他揪回来!”

周霁月又好气又好笑,可看到严诩来者不拒,已经酩酊大醉,她只能起身快步往外追去。可刚刚跨出饭堂的门槛,她就听到背后传来了萧京京的笑声。

“你想得出来,让周姐姐去追越千秋,那不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听到自己被比喻成肉包子,越千秋竟然被当成恶狗,周霁月顿时忍不住想要转身找萧京京算账。可下一刻,更多的戏谑就全都冲着她来了。

“少宫主你这是什么比方?现如今越掌门和周宗主,这简直是天造地设,门当户对啊!”

听到这是萧敬先的声音,周霁月知道自己转头回去只会被加倍打趣,索性也只能当成没听到这些乱七八糟的议论,脚下一时速度更快了三分。很快,她就追上了越千秋,因为找借口溜号的越九公子根本就没有走太远,似乎有意在等她。

“你今天终于当上了掌门,就算被大家灌几杯也是应该的,跑什么跑?”

知道这与其说质问还不如说是微嗔,越千秋笑呵呵地歪着头说:“晚上还要赏灯,师父喝醉了不要紧,我喝醉了就不好办了。再说,如果醉了,我怎么谢你?”

说出这最后四个字的时候,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周霁月的脸,见她的双颊登时渐渐透出一股迷人的粉色,他就拱手作揖道:“昨夜若不是你劝我,我没有及时做出决断,也许就已经惹出了大麻烦,小生在此多谢了。”

他只字不提越影和自己那深更半夜探访坟墓的经历,笑嘻嘻地继续说道:“今后我就不只是越九公子,而是越掌门了。你这个当掌门经验更丰富的前辈,千万记得要多多提点我,尤其是我在犯糊涂的时候。”

前面还是挺正经的感激,可后面却已经成了打趣调侃,周霁月脸上那刚刚生出的红霞须臾褪去,也不知道是该骂他胡扯不正经,还是爽快答应下来。就在这时候,她突然只见越千秋直勾勾地看着自己,随即就瞪大眼睛叫道:“影叔!”

吓了一跳的她慌忙转身,可却只见背后空空如也,再抬头往上看,也依旧不见人影。这时候,她方才意识到受骗上当。

越千秋阴谋得逞,却没有任何毛手毛脚的意思,往后连退几步之后便笑道:“影叔估计正把裴旭往哪里送呢,才没空来管我!霁月,你什么都好,就是还和当年一样,太老实啦!我学你当掌门的好经验,可不会学你的老实!我先去送叶相他们,回见!”

第637章 赏灯

一场绝对称不上盛大,仅仅是热闹喜庆的午宴过后,带着美人招摇过市目的达成的萧敬先走了,东阳长公主也留下地方给少年们自己去热闹,悄然离去。

然而,剩下的人却大多困倦了起来,竟是有不少人直接在偌大的饭堂里躺倒呼呼大睡,还是越千秋一个个把人推醒赶了回房。

就连他自己,也果断把玄刀堂交给周霁月和那些武英馆的小伙伴们代管,自己一头扎进属于掌门人的房间,大被一盖补觉去了。这下子,玄刀堂中竟是山中老虎猴子都去睡觉了,只剩下一群外来的人们面面相觑。好在大家都没把自己当外人,呆了呆就嘻嘻哈哈自去玩了。

于是,第一次到玄刀堂来的萧京京不免化身成好奇宝宝,因为一个没留神令祝儿就和庆余年不知道去哪了,她便软磨硬泡让周霁月带路,这里钻钻,那里看看,什么都是好奇的。

周霁月虽说昨天晚上也是半夜才睡,但早上多睡了一个时辰,此时倒是精神还好,只不过却被萧京京问得常常招架不住,到最后实在吃不消她那缠人功夫,又觉得时机不错,她就开口问:“京京,如今千秋已经接任了掌门,你这个红月宫的少宫主打算正式接手红月宫吗?”

刚刚还神采奕奕调笑打趣的萧京京顿时沉默了下来。虽说海十三对她说过这件事,她也一度认为自己下定了决心,可临到最后一步的时候却始终犹豫不决。尤其是一想到日后也许会和母亲为敌,她就更彷徨了。

连日以来她和武英馆的姑娘们同吃同住,又被周霁月的那种气质吸引,所以不知不觉就已经把人当成了姐姐。这会儿,她一手紧紧挽着周霁月的胳膊,脑袋却垂得低低的。

“周姐姐,我害怕……虽说越千秋说我娘也许是为了把我摘出去,这才说我不是她女儿,而且还把我当成累赘似的抛下,可万一他只是安慰我,娘确实只是单纯不在乎我了呢?”

“我知道自己有多少本事,我从前虽说被人称作少宫主,可从来都是不管事的,上上下下的人现在跟着我,也是因为我娘。虽说现在因为她是北燕霍山郡主,大家都留在了我身边,可要是她再出现,我真的没把握能留住大家,而且,万一娘还留了心腹在这些人里头……”

萧京京的声音越来越低,脑袋不由自主紧紧贴着周霁月的胳膊,身子甚至在微微颤抖:“我当不好这个宫主,我没办法做到娘能做到的事。我武艺不如她,头脑不如她,手段更不如她……海叔虽然希望我担起红月宫,可我真的没那么厉害。与其日后四分五裂,甚至出事,还不如……”

没等萧京京把话说完,周霁月就强行挣脱了她,随即按着她的肩膀,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和你娘那种天赋异禀的人不一样,很少有人天生就能主持一门一派的。当年,我接掌白莲宗的时候,除却朝廷发还的三百亩地,什么都没有,我虽说有一身勉强看得过去的武艺,跟着严掌门读过一些书,可要说能耐,比你现在更糟糕。”

“千秋,他的爷爷还有严掌门,东阳长公主,虽说给我撑腰,悄悄帮助我,可毕竟远在千里之遥,很多事情鞭长莫及,即便磕磕绊绊,我也只有硬着头皮去尝试,哪怕失败了,也只能自己偷偷哭,不能给别人瞧见。最重要的是,白莲宗没几个人,不像眼下的红月宫,还有很多肯为了你的生死,为了你娘的生死,不惜跟着刘国锋去拼一把的人。”

“你不能甄别,还有你的海叔可以帮忙一块来甄别。但你如果扛不起这个担子,那就没有人扛得起了。朝廷是因为你,这才赦免了红月宫中那些人,否则光是截杀严掌门和刘方圆戴展宁就是重罪。如果你不能当这个宫主,那么,这帮人很可能会被朝廷重新羁押,判罪,流放甚至斩首,因为没有人能承担他们叛离作乱的风险。”

这一字一句如同重锤一般,敲响在了萧京京的心里。而周霁月接下来的一句话,更是让她猛然间抬起头来。

“我已经给各派掌门写信,希望红月宫能通过考核评定,加入武品录,不再是从前那样行事鬼祟,而是光明正大出现在所有人面前。”

周霁月说到这里,便伸手把萧京京拉入了怀中,发觉人楞了一下之后,却没有反抗,她就顺势笑着拍了拍小丫头的脊背:“你如果没有了红月宫,那就彻底是孤身一个人了,今后命运更是不由自主,你真的要把红月宫解散,让别人主宰自己的命运吗?”

当越千秋被外间大呼小叫从酣然好梦中惊醒,他睡眼惺忪地眯了好一会儿,这才分清楚自己眼下是在何地,等发现外间天色昏暗,显然已经到了傍晚时分,他再也不敢赖床,赶紧爬了起来。如今自己是掌门人,这点倒在其次,关键是他还答应了一大帮人要去看灯呢!

趿拉鞋子上床,三下五除二穿好衣服鞋袜,又麻利地整理了一下头发,来了个最简单的不戴冠发型,他这才拉开了门,就只见外间已经站了好些人。

而一发现他出来,小猴子就第一个嚷嚷道:“越九哥,可不是我故意吵醒你的,是他们说,再不去灯市,人就站不下脚了,好位子就都没了!”

几个刚刚喧闹最凶的姑娘们顿时笑了起来,令祝儿更是昂头说:“我又没说错,这已经快到酉时,天都要黑了,再不走是看灯还是看人?”

“放心,我包下了灯市大街上朝云楼整个三楼,这样一来,临窗的好位子全都是我们自己的。正对着咱们武英馆的灯楼,大家可以随便看,大半条街上的彩灯和灯楼也可以看个够。朝云楼上的汤圆和点心也是一绝,酒菜嘛,至少还马马虎虎。至于义务巡夜的玄刀堂弟子,累了的时候,也可以把那里当成大本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