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提是,他能活下来。”

越小四的最后这八个字,在见到三皇子之后的第一时间也说出了口,只不过是把他改成了你。他又没打算在北燕当一辈子权臣,所以根本不在乎得罪未来太子甚至皇帝。在之后提到昔日对他颇有情意的大公主失踪时,他的语调也平淡到仿佛只是在谈论一个陌生人。

“大公主这一走,只怕是杀机犹存,不肯善罢甘休。”

“她还想要杀我……她没死心,还是想要杀我!”

三皇子有些神经质地嚷嚷着,直到一旁传来了十二公主不耐烦的呵斥,他这才闭上了嘴。

“她想杀我们,我倒还想杀她呢!我之前骗她那一次确实是有些对不起她,可那是她自己的舅舅说她不是皇后亲生,又不是我说的,她要发疯有本事冲着萧敬先,冲着我来干什么?”十二公主摩挲着左颈一处刚刚愈合,却还留着疤痕的伤口,脸上露出了刻骨的恨意。

“不过我也要感谢她,如果不是她,兴许我还是那个成天只知道围着男人转悠,什么都不懂,什么都听别人的小丫头,也不会有现在的风光。哪怕这风光只不过是父皇看我还有点用施舍的,也比从前被人当傻子强!”

越小四仿佛不知道十二公主所谓的被人当傻子,隐隐也有冲着他的那点怨气。他耸了耸肩,云淡风轻地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皇上是坐山观虎斗,只要我们没有存着纠集党羽连皇上一块干掉的那种狂妄野心,那么要对付的敌人虽然多,难度却不大。”

“你怎么知道父皇没有存着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把我们一块除掉的心思?”

尽管刚刚被十二公主喝止的时候,显得软弱而没有主见,可此时此刻打断越小四的话时,三皇子却显出了一种歇斯底里的疯狂。

“我和十二都是从南吴回来的,在别人眼中那就是和南吴有密约,安知父皇不是这么想的?如果他所谓的册立我为太子本来就只是个幌子呢?我们只顾着对付面前那些蜂拥而来的敌人,如果在战到力竭方才惨胜的时候,背后再被人狠狠插一刀,那么我们岂非死得冤?”

“但你父皇这么做,又有什么好处呢?”这一次却是甄容反问了一句,“他虽说比南吴皇帝年轻,可也已经即将知天命了,膝下曾经儿子成群,现在却已经零零落落。只要你不对付他,他把你杀了之后,皇位交给谁去?”

三皇子狂躁地双拳一捶桌子怒道:“那谁说得准!大燕的皇帝……就没有几个正常人!”

这评价别说越小四和甄容都非常同意,就连十二公主也深以为然。可相比即将登上太子之位却一点底气都没有的三皇子,他们却并不觉得北燕皇帝今次神神叨叨的是为了让其他人玉石俱焚——说句难听的话,被这样一轮一轮割麦子似的割下来,官场很多位子都空着。

这种状况从上一代皇帝中后期就开始了,因为国内政治斗争太频繁太剧烈,所以不但北燕皇族后族动辄一家家倒下,就连汉人世家亦是深受其害。所以当年越小四在刘静玄戴静兰率领一支流寇军北归的时候,才能用声东击西之计送扎根北燕近百年的四个汉人家族回去。

就连那些世代出仕北燕,轻易并不掺合皇族内斗的汉人家族都已经受不了这惨烈的内斗了,北燕皇帝又已经下了罪己诏,如果这还不收敛,还打算继续割一茬麦子……呵呵,那么剩下的就是一片荒野了。

如今五品官的位子上甚至不少都是六年前甚至三年签的新进士,可想而知覆灭的官员有多少。

因此,越小四看了一眼甄容和十二公主之后,气定神闲地说:“明天我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小十二反正不出场,宫外就由她全权负责,至于宫里,我和阿容是册封的正副使,有什么事总是和你同生共死,所以你姑且把心放回肚子里。实在不行,那就鱼死网破!”

反正要是那样的话,北燕大乱,他也就可以“一死了之”,完成任务回家,老婆孩子热炕头了!他和南边的消息渠道已经正式搭建起来了,在二戒的居中组织,南边严诩的策应之下,一批绝对可靠的人已经潜入了北燕作为接应,人数不多,却贵在精锐。

再说了,萧敬先的那批侍卫,现如今可都是甄容的死忠,就算被萧敬先掺过沙子,可让他们做不太机密的事情,却足够用了!

第646章 大殿之上的交锋

和南吴从开国时就相当繁复的册封太子仪式不同,北燕册封太子时一开始是相当简单的,俨然只是一场围猎之后的成人礼。然而,历经百多年立国至今,本来再简单的程序,现如今也因为汉官渐多,礼仪越来越复杂,多了无数繁文缛节。

所以从一大早起床吃饭出门之后,越小四作为今日持节册封的正使,就不得不如同提线木偶一般接受各种礼官的狂轰滥炸,不禁异常烦躁。

然而,越家就算被人讥刺为暴发户,好歹还是官宦之家,他懂事之后老爹就已经当官了,好歹还有些这样的经验。只可怜甄容之前在被册封为晋王时就已经被人摆布了一次,今天又被人从头到尾这么折腾了一番,和越小四汇合的时候,那张脸完全是青的。

尽管两人的冠服已经极其隆重,身姿笔挺,乍一看挑不出什么错处,你而在礼官们看来,这次的册封仍然形同儿戏。谁看到过一个郡王当正使,一个亲王反而充当副使的?就算两人说是义父义子,这辈分上的长幼应该屈服于身份上的尊卑,不然就换人好了!

更何况,两个人都姓萧,不姓姬!哪次册封太子的时候,连皇族都不出面的?

可到底是北燕皇帝的乾纲独断,礼官们也只能腹诽,不敢多说什么。等到簇拥了这两位炙手可热的亲贵进了大开中门的三皇子府,他们眼见得迎将出来的三皇子身材瘦削,一副不足之相,不禁更是觉得皇帝此番册封太子实在轻率。

三皇子昨天送走十二公主和越小四萧敬先,一夜不曾好睡,此时即便厚厚傅粉,眼下青黑却是一时难去。因为儿时境遇,他素来是个敏感多思的人,几个礼官那诡异的表情,他又怎么会注意不到?心中暗怒的他牢牢记下了这几个人,只想日后定要让他们知道厉害。

然而,等到接旨行礼后,预备启程赴宫中谒见皇帝,他都没有找到和越小四甄容说话的机会。

自然,他想问大公主是否有下落,是否抓到可能存在的逆党诸如此类的话只能憋在心里。

进宫的路上,坐在皇太子金轳中的三皇子提心吊胆,就怕哪里窜出个刺客,又或者半道上冲出一支奇兵想要截杀他。可他就这么战战兢兢走了一路,直到进了皇宫,始终平安无事。眼见徐长厚亲自率了禁军过来护卫,他才深深舒了一口气,高悬的心暂且落了下来。

即便是新晋皇太子,但在如今皇城和宫城内必须步行的新规面前,那也是一视同仁的。往日三皇子也不是没有走过这段路,可他昨夜没睡好,早起又因为今日仪式绝对会耗费冗长时间的关系,不敢吃喝,再加上光鲜却沉重的皇太子冠服穿戴在身上,勉强走到宫城大门停下时,三皇子就觉得体力有些支撑不住,人也有些透不过气来。

深知自己文不成武不就,身体也不过平平,他不禁生出了一种深深的恐慌。

难不成别人不对他出手,是算准了这一点,所以挖了一个无形的陷阱给他跳?他眼下已经头昏眼花了,能够坚持到大殿参拜父皇,能够捱到在东宫接受臣子朝拜吗?

正当三皇子有些摇摇欲坠的时候,他突然只听到耳边传来了一声不大不小的咳嗽,定睛再看时,就只见兰陵郡王萧长珙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面前。他张了张嘴想要求救,可到底还是没敢说,随之看到的就是一张笑吟吟的脸。

“今天仪式长,负担大,皇上体恤太子殿下之前一路辛劳,又被凶徒行刺,重伤几死,所以赐了一盒参丸,三皇子是不是因为紧张而忘记服用了?”

越小四一边说,一边笑着从怀中取了个小盒子双手递了过去:“正好十二公主把她那盒让我带着防备万一。老山参是个好东西,虽说还不至于生死人肉白骨,可太子殿下到底一度曾经受过重伤,还是该用一用,提一提精神。”

三皇子此时就只觉得仿佛久旱逢甘霖,连忙接了过来,因笑道:“多亏郡王和十二妹妹周到。前些日子在生死之间打了个转,我……孤确实还没恢复过来。”

称孤道寡是天子和储君的特权,因此三皇子这一改口并没有错,可是在旁人看来,当他接过那盒子之后,迅速打开捻起一粒参丸送进嘴里时,那种强撑的虚弱就已经显露无遗。

不管是如今御座上的北燕皇帝,还是曾经的太子大皇子,都是武力出众的人,因此本来就不看好三皇子的礼官们,此时又多了一项诟病新太子的地方。

这样孱弱的身体,日后怎么临朝御天下?

而越小四送出那一盒参丸之后,就回到了自己原本的位置。看到甄容朝自己瞅了过来,他回过去一个让对方放心的眼神,照旧气定神闲地带领大队人马往前走。毕竟,今天除却新太子,就属他最大。

相比三皇子晕倒在半路上这种结果,送一盒人参丸会让人看破三皇子色厉内荏本质,他的觉得这根本就是无足轻重的事。他又没指望真的凭借一个从龙功臣来作威作福,这种没有媳妇陪伴的日子他已经过够了!

与其说一盒参丸真的就有那样的奇效,还不如说三皇子在服下一粒参丸之后,这会儿总算是有了些底气,面色也在人参和精神的双重滋养下,奇迹一般地流露出了些许之前没有的神采。

至少当他步入大殿时,那些早就等候的臣子们审视这位横空出世的新太子,就发现人精神奕奕,哪怕谈不上龙行虎步,可至少有那么一丁点气势。

对比被派去出使南吴前的那位落魄皇子,现如今的三皇子确实算是脱胎换骨了。

不同于那些视线恨不得在三皇子身上扎几个小洞出来的臣子,御座上的北燕皇帝显得有些懒洋洋的,漫不经心的表情完全不像是出席册立太子这种定国本的大典。当三皇子伏地下拜行完礼之后,他没等礼官按照程序说什么,就自顾自地开了口。

“朕之前废了一个太子,现如今把一个新太子还给你们了。”

这样丝毫不像是一个天子所说的话,就犹如一阵最冷的寒风,瞬间席卷偌大的殿内,也不知道把多少原本心情火热的官员冻成了冰雕。尤其是一直都称得上是北燕皇帝左膀右臂的左相和右相,哪怕他们素来不和,此时也忍不住彼此交换了一个眼色,心情都非常不安。

皇帝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同样心情发懵的,还有三皇子。他此时才三跪九叩完毕,正等着仪式结束,父皇象征性地告诫几句,然后就去东宫接受其他兄弟和臣子的朝拜,可谁想到父皇突然打断了本该有的程序,然后就说出这么一句形同儿戏的话来!

哪怕他自己都对天上掉下来的太子之位诚惶诚恐,可这种如同猴子一般被人戏耍的屈辱,还是让他只觉得一颗心狠狠揪成了一团,恨不得扑上去质问自己那位从来喜怒无常的父皇到底想要干什么。然而,他终究是不敢,甚至匍匐在地不敢动一动。

“朕知道,这个太子很多人都不满意。这会儿大殿之外,原本应该是负责守卫的那些将士,也被人掺进了无数沙子,就等着太子从这儿出去之后一下子冲上前,乱刀把他剁成肉酱,当然,如果顺便能把嗜杀嗜血,反复无常的朕给一块杀了,那更是再好不过。”

如果说刚刚的阴风已经让不少大臣化身成了不会说话的冰雕,那么,此时此刻这诛心之言便犹如疾风之中夹带的冰刀击打在那些冰雕上,让那些冻得严严实实的雕像瞬间碎裂开来。只不过是一瞬间,也不知道多少原本挂着完美笑容或者严肃端庄的大臣为之遽然色变。

相形之下,早有准备的越小四面上只是有些讶异。他甚至还有余裕看了一旁的甄容一眼,在这鸦雀无声到一根针落在地上都能清晰可闻的时刻轻声问了一句:“是哪个蠢货竟然想要在这种时候一箭双雕?”

甄容没有回答越小四这个明显不是问自己的问题,反而用桀骜不驯的目光扫了一眼众多大臣。见很多人在他的目光下不自觉地偏移视线,还有人则对他怒目相视,他冷笑一声就淡淡地说:“皇上既然揭破了有些人的诡谲伎俩,那么各位大人最好摸一摸脑袋。”

这话之中的杀机没人会误会——这位前青城掌门弟子,现在的晋王,兰陵郡王的义子尽管曾经被北燕皇帝贬为骑奴,可在兰陵郡王萧长珙被皇帝派出去“顺路平叛”中,甄容带着原本属于萧敬先的那些侍卫那简直是所向披靡,叛军犹如砍瓜切菜一般倒下。

没有人知道,桀骜不驯这四个字,从前的甄容根本就搭不上边。他素来是个身处武林却被人称之为温润如玉的少年高手,如今这份性格全都是在北燕这将近一年给磨砺出来的。

可人们至少知道,此时此刻在这大殿之上,如果甄容和萧长珙出手,有几个人能保住项上人头?更不要说,御座上的皇帝也是杀出来的名声,那一身艺业,只怕身经百战的将军也未必是对手。最重要的是……

天子是大殿上唯一可以佩剑的,这是北燕从立国到现在唯一不曾改动过的规矩!

在甄容的威胁之下,殿上更是死一般的寂静。而伏跪在地的三皇子虽说有了几分底气,可还是不敢轻易抬头,更不要说站起身来,只是屏气息声地等着父皇的回答。然而,御座上的天子尚未发话,这里却传来了一个他绝对难以忘怀的尖细声音。

“我的脑袋就在我的脖子上,谁敢来取?”

殿上群臣慌忙往声音来处看去,待认出来人,距离近的慌忙呼啦啦往后退,距离远的则是忍不住窃窃私语了起来。那声音原本极小,可大殿中满满当当挤了上百号人,有些没看到的免不了要问,最终那嘈杂的议论几乎如同菜市场。

因为来的赫然是大公主!

尽管身穿男子的官服,但此时此刻一把掀掉帽子,露出了满头秀发,以不施粉黛的真面目对着所有人,大公主自然就没有什么藏头露尾的打算。她昂首走到大殿中央,居高临下看了一眼还没站起身的三皇子,轻蔑地冷笑了一声。

“他是什么东西,也配当太子?论出身,他的母亲只不过卑贱宫女;论排行,他既不是嫡子,也不是长子;就算抛开一切论本事,他除了夹着尾巴从南吴逃回来,从这一路上的行刺之中捡回一条命,还有什么本事?不过是一条只会跪在地上摇尾巴的狗,凭什么入东宫?”

这话说出了很多大臣的心声。然而,此时此刻却没人敢附和,只有无数的目光悄然投向了皇帝,以及今日担当册封正副使的兰陵郡王萧长珙和晋王萧容。然而,萧长珙和萧容父子一个满脸事不关己似的无所谓,一个则是冷峻的脸上结满了寒霜,却谁都没说话。

而回答大公主这质问的,不是别人,正是御座上此时端坐如钟的皇帝。

“论出身,朕也不过是寻常宫人所生。论排行,朕也非嫡非长。论才干本领……呵呵,想当初,朕那些兄弟谁不是被无数趋奉他们的大臣说得天上少有地上难寻?”

原封不动地把大公主的话给噎了回去,见她面色极其难堪,北燕皇帝这才淡淡地说:“你瞧不起他这个弟弟,朕从前只当没看见,没听见。朕信奉的是人要凭借自己的力量从污泥中挣扎出来,而没有那个本事的,那就是活该!”

“出使南吴,你那些弟弟没有一个愿意的,所以才只有他出来顶缸,而他就算被楼英长丢在金陵,可到底还是回来了!也许他现在看上去像一条狗,你又怎么知道,那不是正等着撕开你喉咙,以你的血肉为食的恶狼!”

被人比作恶狼,也许这在南吴是痛骂和侮辱,但在北燕却是夸奖,三皇子却不知不觉直起了腰来。虽说仍然长跪在地,可他就仿佛被注入了一股精气神一般,再也没有刚刚那种彷徨和惊怒。他甚至微微侧头斜睨了大公主一眼,平生第一次找回了与对方分庭抗礼的勇气。

他已经是太子了,凭什么还要害怕这样一个明显犯上作乱的公主?

大公主没想到父皇竟然真的会为了那样一个她从来都没放在眼里的弟弟说话,在最初的愕然呆滞过后,又发现三皇子那眼神竟有些挑衅之意,她不禁惊怒交加地叫道:“这简直荒谬!龙生龙,凤生凤,狗生出来的就是狗,怎么可能是狼!”

“你不要忘了,他的生母固然不是什么贵人,但他的父亲是我!”皇帝终于站起身来,他已经是年近知天命的人了,但站在整座大殿的最高点,那种渊渟岳峙的气势却扑面而来,让所有臣子都不敢直视。

“如果按照你说的,母亲的血缘决定一切……呵呵,你也不过是一个卑微的宫人所生,生下来她就死了,所以才有幸成了你母后的女儿,你又凭什么瞧不起你这个看上去卑弱可欺的弟弟?”

第647章 重重杀机

越小四自认为对算计人心这一点及不上他老子越老太爷,可他确信,就算是越老太爷,只怕也不可能事先猜到大公主不是埋伏在外,而是竟然会混在这大殿之内,堂而皇之地对北燕皇帝发难。而现在,他深深觉得,就算天皇老子也想不到北燕皇帝竟会如此冷酷无情。

如果说萧敬先当众揭开大公主的身世,除了扰乱人心之外,还希望在自己叛国南投之后不至于牵连到大公主,多少有那么一丁点好心,那么北燕皇帝就是冷酷地撕开了大公主那道还没好的伤疤,然后在那鲜血淋漓的伤口上又狠狠捅了一刀。

当然,越小四并不喜欢大公主的嚣张跋扈,也很反感刚刚她讽刺三皇子的那些话,心里更是很明白,北燕皇帝也只是被气着了之后,抛开了往日的那些顾虑,一怒反击。可知道归知道,想到昔日那所谓的宠溺偏爱,他还是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面对皇帝这种人,还真的是绝不能恃宠生娇,因为那点宠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消失。幸亏他脑子很清楚,在北燕皇帝面前看似很不正经,却总遵守着一条线不曾逾越。等到日后回了南吴……呵呵,他才不会再去干伺候皇帝这份累活!

见甄容面色怔忡,越小四趁着皇帝和群臣的目光都不在自己身上,悄悄用胳膊肘撞了对方一下,待到人如梦初醒,晃了晃脑袋之后就露出了一丝苦笑,他见大殿上一时满是议论声,少不得轻声提醒了一句。

“精神点儿,人家又不是说你,你胡思乱想干什么?再说了,大公主至少比你们幸福多了,她还知道自己的爹是谁。你、越千秋、萧京京,你们三个连谁是真正的爹娘都不知道!”

还有越千秋口中那个小胖子,如今看来,别说娘是谁了,爹是谁那也是说不准的事!

尽管越小四的声音在这瞬间嘈杂喧闹起来的大殿上显得很平常,但他距离北燕皇帝实在是太近了。更何况北燕皇帝武艺大成,耳聪目明,耳朵只不过微微一动,就不曾错过越小四说的每一个字。

因此,见大公主难以置信地蹬蹬蹬往后连退几步,脸上苍白没有一丝血色,他却非但没有收回前言,反而继续开口说了下去。

“皇后当初结缡两年没有孩子,可看到别人家的孩子时,总会有些许期盼。当年各家都是几边下注,朕这儿也有各家送的族女,但哪怕皇后不在意这些女子,朕也不想让她被人压了下去。毕竟她虽说文武全才,但在别人看来无子便是最大的毛病。”

“所以朕在征求过她的意见之后,得知一个侍女有了身孕,就秘密安置了起来,后来,那就成了朕的头一个孩子,一个虽然谈不上众望所归,但也总算解决了麻烦的嫡长女。你降生时就失去了生母,如果不是皇后,你和你看不起的三弟有什么两样?”

“不,这不是真的……”尽管萧敬先已经说过一次,但在萧敬先突然叛逃之后,大公主只当是萧敬先在叛逃之前未雨绸缪,固然恨他丢下她孤身在北燕,可更多的是痛恨那天晚上诳他去见萧敬先的十二公主,不愿意更不甘心去相信萧敬先的话。

因此,她在摇头悲呼之后,目光死死盯着三皇子的后背,突然不顾一切朝对方扑了上去,手腕一翻,竟是掣出了一把明晃晃的匕首,恶狠狠地往下扎去,仿佛三皇子是夺去她所有骄傲和自尊,和她不共戴天的仇人。

见此情景,甄容下意识地就要上前阻拦,可越小四却是左手拦住了他,随即大叫一声太子殿下小心,右手则一把扯下腰间玉佩奋力一掷。

越小四的暗器手法本来就相当不俗,再加上距离大公主又不远,这一下正正好好打在了大公主的右手腕上。而闻声回头的三皇子眼见得那明晃晃的匕首朝自己刺来,大骇的情绪刚刚上头,就只见大公主手腕被玉佩击中,痛呼一声之后匕首落地。

如果是从前,三皇子一定会先怨恨越小四为何不来救自己,为何只是击落了大公主手中的匕首,可刚刚听到父皇那一番狗和狼的区别,他福至心灵,意识到这会儿唯有靠自己把局面扳过来,这才能够建立起相应的威信。

想到那次在金陵城,他在越千秋的蛊惑又或者说鼓励下,将那牙朱一剑穿心,他猛然生出了一股勇气。他右手一撑地面猛然站起身,随即便扬起右手,竟是重重地一巴掌甩在了大公主的脸上。眼见这位气势汹汹的皇长女一下子被打懵了,他如同打了鸡血一般振奋起来。

昔日大公主仗着是先皇后的女儿,横行霸道,谁都不放在眼里,现在却惹怒了皇帝,所谓高贵的出身被完全撕开,他还有什么好怕的?

“大姐你闹够了没有!”他愤怒地一甩袖子,厉声呵斥道,“这么多年来,父皇可曾少过你一分皇长女的尊荣?无论什么赏赐,你都是头一份的;就连你看中的男人,哪怕是到姊妹那里去抢,父皇也不曾怪罪过你。你扪心自问,父皇有什么对不起你的地方?”

“你不知道好好过日子,宽慰父皇他老人家也就罢了,反而变本加厉,我行我素,这些年有多少忠臣良将被你坑得愤而辞官,又或者左迁罢官?好,就算这些不全是你的责任,你自己屈指数一数,你去祭拜过母后几次?你既然执着于是母后的亲生女儿,可连这最起码的孝道都做不到,你看重的只不过是母后之女这一层皮,根本就不曾想过应该负起的责任!”

越小四刚刚只是打落匕首,却留着一个张牙舞爪的大公主,本来就是想看看三皇子是不是知道借题发挥,借人立威,如今见人领悟能力果然还不错,他不禁露出了赞许的笑容。可听着听着,他那笑容就变得有些古怪了。

怎么感觉好像有点越千秋那小子的风格?这么快就找到了道义制高点?

而大公主只见过三皇子逆来顺受,何尝见过他如此翻脸?在吃了一顿疾言厉色的训斥之后,她登时恼羞成怒,可还没等她重振旗鼓,便只见三皇子转身再不看她,而是往前疾行数步,就在最靠近御座的台阶前跪了下来。

“父皇,大姐历来唯我独尊惯了,所以一时失心疯,还请父皇网开一面。”

这样轻飘飘没有半点诚意的求情,在大公主看来比怜悯更让人愤怒。气得直发抖的她下意识就想扑上去捡拾地上的匕首,可眼前人影一闪,她就只看到一只脚踩在了那把如同自己希望似的匕首上。她抬头看清楚那张脸之后,一时如遭雷击,说不清是绝望还是愤怒。

“萧!长!珙!”

“是我。”越小四脚下微微用劲,巧妙地将那匕首往后一挑,就犹如脚上长了眼睛似的将那匕首勾起,将这凶器朝甄容的方向踢去。当匕首被甄容轻轻巧巧用双指夹住的时候,越小四已经逼近了大公主面前。

“何苦呢?身为皇上长女,就算你最不喜欢的人成了太子,要出手对付他,你也不应该随随便便任性而为,被别人当成了枪使。”见大公主倔强地嘴唇紧抿,一言不发,他竟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轻轻伸出手勾起了她的下巴,双目紧紧盯着她的眼睛。

“是楼英长吧?是他告诉你,只要在今天这册封后的太子朝拜皇上大典上发难,揭开新太子殿下的软弱无能,到时候这就是一场闹剧。再配合他在外头发动一场兵谏,皇上一定会从善如流地收回成命。届时小十二那个安国公主也就成了笑话,你的威名也能重新树起来。”

大公主只觉得后背的所有汗毛都几乎一根根竖起,竟是难以抑制地尖叫道:“你怎么可能偷窥到我和他见面?”

“我当然不用去偷窥。”越小四笑容可掬地耸了耸肩,“我只是凭借对你的了解猜一猜。”

他一面说,一面扫了满朝文武一眼,脸上那笑容越发灿烂:“而且楼英长必定还对你说,今天来观礼的那么多达官显贵,有的是人对新太子殿下不满,只要你第一个站出来,那么就有的是人跟着出来反对,是不是?嗯,我说,各位都是堂堂男子汉大丈夫,让大公主一个女人冲在前面当靶子,是不是不太厚道?有不满就出来,既然想逼宫,就别藏着掖着了。”

随着他这似揶揄,似诱导,似挑唆的话,刚刚暂时安静下来的大殿上顿时如同表面波澜不惊的油锅里被人浇上了一瓢水,瞬间完全炸裂了开来。

顷刻之间,就已经有七八个大臣从队列中出来,有人朝越小四扑了上去,仿佛要找其理论,也有人扑通一跪,犹如最忠心臣子似的泣血陈情。

总而言之,三皇子窝囊无能,兰陵郡王萧长珙奸佞无耻……至于甄容,好吧,新封了晋王还不到一个半月的他华丽丽地被无视了。因为每个人都非常清楚,把人安了个晋王萧敬先之子的名头,然后给人封了个晋王的主谋,不是萧长珙,是皇帝。

而因为甄容肩膀上的刺青,很多人甚至在人封了晋王之后私底下议论过,说甄容是皇帝的私生子。可既然人封的是晋王,改姓的是萧不是姬,大多数人只能选择沉默。少之又少的反对者,也在皇帝将那些反对的奏章束之高阁之后,渐渐消失了。

所以,见自己的“义父大人”被围攻,甄容犹豫了一下,就发现越小四背在身后的手轻轻摇了摇,最终就没有上前解围。可就是这样一会儿功夫,他便只见越小四身后也被人围住了。仿佛那些原本打算冲着三皇子来的官员因为三皇子就俯伏在皇帝脚下而偃旗息鼓,转而围攻越小四,捏起了那个实则并不算软的柿子。

而在那声声控诉和痛骂声中,他看到原本该是众人目光中心的大公主渐渐被人排挤了出来。只见她面色恍惚,一只右手还无意识地摩挲着下巴,仿佛还沉浸在刚刚和人说话时的情景。他就是这么微微一分神,便只听一声闷哼,慌忙回神朝人群中看了过去。

这一看不打紧,甄容赫然瞧见越小四的肩头竟然深深扎着一把明晃晃的匕首,这一惊顿时非同小可,慌忙一声怒喝扑了上去。然而,几乎就是在他前去援救越小四,飞扑上去的一瞬间,站在文武百官前列的两个官员闪身出来,一个跃向三皇子,一个赫然冲向了皇帝!

而甄容在扶住越小四的肩膀时,就察觉到了对方体内犹如大河奔腾一般,生生不息,毫无滞涩的真气。那一瞬间,他的心头就犹如爆开一朵灯花似的,瞬间一片敞亮。

这家伙根本就是装的,天知道那匕首怎么回事!

尽管不怎么擅长做戏,可甄容还是厉声暴喝之后,一个旋踢将周围几人暂时逼退。

在甄容扶着自己疾退的当口,越小四突然挣脱了他,脚尖点地,整个人就保持后退之势朝三皇子的方向激射而去,在空中一个利落的旋转,竟是凌空一个泰山压顶,直接弓背砸向了那个短刀劈刺,将三皇子逼入死角的宗室亲贵。

两人脊背碰撞之际,哪怕在这嘈杂的地方,耳力好的人仍然能够听清楚那一声清脆的爆响,继而便是一声极力压抑的惨呼。毫无疑问,那惨呼绝对不是越小四发出来的,而是属于那个被他这一下压断了脊椎的某个可怜人。

而甄容有心想要退去对付一下皇帝面前那个刺客,奈何背后那七八个文武官员犹如不要命似的死缠上来,本来只想应付应付的他顿时动了真怒。当分神注意到飞坠砸人奏效的越小四已经转头看向了另一个直奔皇帝的刺客时,他终于不再想着别处,一个利落的动作将袍角掖在了腰里,手上终于用了真功夫。

“昏君受死!”

面对行刺者这一声昏君,北燕皇帝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甚至没有拔剑,只是将那把连鞘的天子剑举到了身前,仿佛有充足的自信能够凭着这不曾出鞘的宝剑击倒刺客。

果不其然,那出身宗室的刺客动作极其笨拙,甚至及不上之前去杀三皇子的人,疯狂挥舞匕首两下刺空之后,就被皇帝一剑磕飞了手中凶器,整个人仆倒在地摔了个狗啃泥。

就在皇帝为这刺客的拙劣而眉头微皱时,他突然捕捉到了一声机簧扳动的微微响声,他下意识地霍然弹起退避。然而就是腾空的这么一刹那,他就看到了那近在咫尺的小箭,仿佛是他主动朝那凶器来处迎上去似的。

电光火石之间,他猛然想起了当年曾经和人斗剑时的种种经历。知道他所有招式习惯,知道他所有喜好偏爱,几乎洞悉他身上每一个角落和细节的,这天底下只有一个她。

在失踪了十五年之后,难道是她终于回到这个人间了吗?

上元团圆日,她竟是在此时突然出现了?

第648章 刺字为罚

正月十五元宵节这一天出的一大堆事情,足以让金陵城里的官民百姓整整一个月都不愁找不出话题。然而,街头巷尾的议论只不过是持续到正月十六上午,就被另外一件原本谈不上多大的事情给盖了过去。

晋王萧敬先竟然准备在今天堂而皇之地把裴旭当众声明逐出宗谱,甚至不肯承认是自己女儿的裴宝儿纳进门!请注意,是纳侧,而不是娶妻!那可是堂堂裴氏,据说传了两百年的名门,现如今竟然要被一个从北边过来还没几个月就封了晋王的北虏给纳为侧室?

所以,从昨天晚上朝云楼传出消息开始,晋王府门前那条本来人人绕着走的大街上,就有不少假装路过的人,说句不夸张的话,仅仅是一个时辰路过的人,比往日十天半个月路过的人都多。等到门前侍卫开始出来清场,这些看热闹的人就退到了街口继续张头探脑。

“你们去看过告示没有?之前那些失踪的家伙,不少都是北燕密谍,现如今罪状和口供都张贴在了各处闹市。听说昨儿个裴相……咳,习惯了都改不过口,听说裴旭昨天在玄刀堂的时候,亲口承认和那个罗中书是知己密友,得知实情就气昏了,现在还起不了床。”

“只怕今天这晋王纳侧的消息传出去之后,他会被活活气死都不一定!”

“就算这裴家丑闻一桩接一桩,眼看这世家门庭就要败落了,那位人在晋王府的裴小姐也不过是庶女,可直接就这么住在了人家里等着上杆子给人做侧室,也未免太不要脸面了!”

“脸面值几个钱?现如今裴家那些个看似金尊玉贵的嫡出女孩儿,等过了一年之后,是不是及得上人家还未必可知!就凭那位从北燕刚过来之后没两天,皇上就册封人为晋王的胸怀,你怎么确定皇上这次不会大手笔地再给那裴家庶女一个诰命?”

“好好的裴家小姐不做,要去给人做小!就算现在风光,将来正室王妃一进门……呵呵。”

街口好些闲汉众说纷纭,可当发现之前在晋王府门前大街上清场的侍卫们竟然到街口来撵人,他们顿时不乐意了。

毕竟,虽说裴家的姑娘怎么都轮不到他们这样阶层的人,可萧敬先不论在北燕身份地位如何尊贵,在他们眼中却不过就是个北虏,北虏纳高门庶女,这在不少人眼中也是间接贬低吴人,再加上这其中有好几个裴家买通的闹事者,少不得鼓噪了起来。

然而,晋王府的侍卫们手段却不比那些官府的衙役差,眼睛又尖,只要发现是谁的叫嚣有挑事的倾向,那就瞅准了人下手猛揍一顿,让人短时间说不出话来。以至于好几个收了裴家的钱躲在看热闹的人群中的闲汉竟是头皮发麻,悄悄溜了。

当有几个少年嘻嘻哈哈骑马经过这里时,眼见这么一副景象,为首的一个就忍不住问道:“这是干什么?虽说今天晋王不是正儿八经的成亲,可大好日子晋王府的侍卫在街头打人,这像什么话?”

萧敬先之前招募的这些侍卫,不少本来就都是他的王府旧人,被暗中放在大吴多年,他们从以前开始就不见主子安生娶个女人在王府里,如今没能看到他娶妻,可至少正儿八经纳侧了,因此今天人都自发出来清场,恨不得把那些说三道四的人全都给揍得半身不遂。

所以,听说有人质疑,立刻有人面露凶光看了过去。然后……那就没有然后了。能呆在晋王府的人至少都有一双还算亮的招子,还不至于认不出来过自家晋王府好几次的某位熟人。当下凶神恶煞的凶徒转眼间变成了笑容可掬的迎宾,恭恭敬敬给来人行了礼。

“九公子这么早就来了?”

“还没到时辰,我就是特意绕过来看个热闹的。”越千秋骑在马上笑眯眯地看着那说话的侍卫面色陡变,随即很有些气恼的样子,他就耸了耸肩。

“晋王纳侧我们当然都会来喝一杯喜酒。但在此之前,我还要带着大伙儿去玄龙司那边走一趟,把某些证词录一下。等过几天,里通北燕的官员,朝廷会依法处置,剩下的没造成太大危害的平民,则是直接脸上刺了北燕密谍四个字,流放到北燕去,永世不得回大吴。”

“就算有人故意损毁刺字,可既然知道叛国贼们刺字的地方是哪,那块地方就算是烧伤损毁要蒙混过去,想来也难糊弄人。”

这种从未有过的密谍处置方法从越千秋口中说出来,一时间别说那些侍卫瞠目结舌,就连看热闹的闲汉们也一瞬间安静了下来。那些侍卫们中间有不少北燕人,但忠诚的与其说是国家,还不如说是萧敬先这个人,故而听了只觉得太促狭。可闲汉们就不一样了。

寻常百姓去给北燕当密谍,顶多就是捞几个钱的好处,如果流放到大吴其他地方,至少这辈子还有个回家的可能——可如果被流放去北燕,还是脸上刺字,那么这辈子就别想再回到家乡了。而且,这些谈不上什么大本事的家伙在北燕能干什么?说句不好听的,那四个字一旦刺上脸,就算曾经对北燕做出再大贡献,你以后那日子也难过了……

而且,北燕如果日后还想要在南边招募暗哨,就得好好收容这批人,否则日后谁给你干?

而当众丢下这个重磅消息之后,笑嘻嘻的越千秋又和那些侍卫说了些很不正经的话,随即就招呼了小猴子庆丰年和慕冉等几个人,打马扬鞭呼啸而去。他很清楚,从自己嘴里说出来的这些话,会通过在场人士的疯传,以最快的速度散布出去。

金陵城里除非紧急军情不能风驰电掣地跑马,因此他和众人疾驰出了这条街,就立刻放慢了马速,一路策马小跑,等最终到了玄龙司的地头时,几个人看见不远处那正在指挥人挂牌匾的严诩,不禁都笑了起来。

最前方的越千秋一跃下马快步上前,笑嘻嘻地说道:“师父,玄龙司正式挂牌这么大的事情,你怎么做得这么静悄悄的?少说也应该多叫几个人观礼才是!”

“这种和秋狩司同样性质的地方,要的是隐秘,若不是冤有头债有主,免得秋狩司的人像没头的苍蝇一样在金陵城里乱晃,祸害了其他无辜的人,我恨不得在这金陵城随便找个地方就当成玄龙司,连这牌匾都懒得挂!”

越千秋见严诩头也不回,只顾着指挥人上下左右地调整着牌匾,他就又笑了两声:“玄刀堂的那时候是不能太招摇,可这玄龙司,师父总能说动皇上给题个御笔吧?”

“题什么题?你信不信只要皇上亲自御笔题个匾上去,玄龙司上下就得有无数人成天看着这块匾,以免被人偷走或是损毁御笔?哼,想当年秋狩司那块北燕不知道哪位皇帝题的匾,就是最终这么被破坏的,现如今北燕秋狩司连块匾都不敢挂了!幸亏他们总算还知道不能挪窝,否则就是对我国示弱,否则就凭这么些没胆鬼……哼!”

越千秋只觉得额头青筋直跳,心想这种正事不干,光去顾着面子的斗争还真是够孩子气的。他和严诩的开玩笑暂时告一段落,接下来便若无其事地说起了在晋王府门前那街口把处置密谍的消息散布出去之后的反应。果然,严诩对他那番话造成的效果非常满意。

“好小子,做得不错!从前是没权限,其实我老早就想这么干了,如罗中书这样的朝廷官员,该杀的杀,该重处的重处,至于寻常百姓,流放这种处置根本不够以儆效尤,干脆就来这么一记狠的!对了,还有那个刘国锋……嘿,我本来是打算把人送给天巧阁阁主清理门户的,结果那位阁主倒是个妙人,就在今天早上,刘国锋被废了一身武艺,又给我送回来了。”

越千秋本来就力主废除各大门派那些听上去就恐怖的私刑,现在听到天巧阁阁主如此知情识趣,他不禁暗暗称赞,当即笑着反问道:“那师父是打算把刘国锋归在罗中书他们那一类人当中处置,还是把他归在普通百姓那一类处置?”

“你考我呢?”严诩没好气地瞪了一眼小徒弟,随即嗤笑一声道,“虽说活着让人受罪,比一刀把人痛痛快快杀了要更解恨。可刘国锋那是什么心性城府?换成一般人,被废了武功之后只求一死,根本不可能活着回来,他却硬生生捱到了金陵城。要是把这种人流放去北燕,到时候十有八九就会给我变出一个中行说又或者赵信,我这不是自讨苦吃吗?”

越千秋这才轻轻舒了一口气,心想师父总算不是当年那个老犯中二病的青年,这看问题还是挺准的。然而,他话都没说出来,脑袋上就不轻不重挨了一下。虽说严诩很不满意竟然被徒弟考了,可此时玄龙司的牌匾已经挂上,他就招呼了越千秋背后几个少年。

“来来来,全都到我玄龙司里来登记一下。日后你们这些人从武英馆出来,不想从军,也不想回门派收徒弟或者游荡天下的,就来我这里做事,保管你们有的是建功立业的机会!之前叶相欠了千秋的那个承诺,从钱粮到官职现如今皇上都给我补全了,便宜了他!”

少年郎们今天本来就是为了这个目的来的,这会儿答应一声之后,小猴子就多嘴多舌地说:“周宗主她们原本也要来的,萧姑娘带着她们去找适合红月宫开山门的地方了,越九哥本来还想跟着去,却被人家娘子军给嫌弃了……”

小猴子这话还没说完,越千秋就眼疾手快从随身锦囊里掏出一块糖,迅疾无伦地塞到了他嘴里。见人被甜得眯起了眼睛,鼓起双颊享受着甜味,再也没工夫说这些了,他这才冲着严诩打了个哈哈。

“不久之后,掌门里头就能有一位年纪更小的后起之秀了。这就叫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咳咳,一代新人换旧人!”

越千秋差点说顺口来了一句前浪死在沙滩上,幸亏改口极快,总算没把严诩惹得暴跳如雷,只是招来了一记眼刀。等到跟着严诩进玄龙司,他见小猴子吃糖吃得眉开眼笑,暗想这还真是个孩子——要不是才刚过完年,他身上也不会揣着这种散给家里小孩子的东西。

转眼间,他在家里被人叫九叔的次数越来越多了,这是提醒他老了吗?

虽说周霁月等人没来,但所谓的登记,只不过是严诩这个玄龙将军需要给实习校尉们登记一本名册——哪怕所有信息他这儿都齐全,可签字按指印,然后领自己的一份东西,这却是需要本人的,严诩甚至铁面无私地禁止代领。于是,少年郎们只能怏怏领了自己的冠服。

这是九品武官的冠服,虽说品级低,可用严诩的话来说,因为这次捉拿的那一批密谍基本上没有任何难度,所以奖赏自然就不可能很高,可原本少年们只是实习校尉,这就马上转正,便是堂堂正正的武官了,仍然喜出望外。

再加上金银表里,哪怕是朝廷抄家慷他人之慨,还是足以让少年们心满意足。

毕竟,各大门派之前被总捕司钳制得狠了,弟子们大多苦哈哈,他们在武英馆固然每个月有补贴,可何尝有过那么多私人财产?

一时兴起的小猴子甚至嚷嚷是不是换上新衣服去晋王府喝喜酒,结果被越千秋一句闲闲的话给说得立时打消了这炫耀的主意。

“小猴子你可想好了,晋王是超品亲王,你这是九品校尉,到了地头你算是下属来给上司纳侧磕头贺喜,还是单纯只是作为晋王下辖武英馆学生的身份去喝喜酒?”

眼见得慕冉也立刻停下了拆包袱试新衣的动作,越千秋这才看着笑眯眯看热闹的严诩道:“师父,我看霁月她们几个女孩子未必会去晋王府凑这个热闹,我可带着小猴子庆师兄他们几个过去了。你确定真的不去晋王府看看?”

“不去!”严诩不耐烦地大手一挥道,“萧敬先要是娶王妃我还不得不去,他只是纳侧我去干什么?你这个玄刀堂掌门做代表就行了,没看阿圆和阿宁也懒得去?对了,如果那个死小胖子溜过去,你记住给我揪住他的领子把人拽回来。北燕都立太子了,我们大吴也快了。这种关键时刻,他要是还乱跑,看我不收拾他!”

见严诩那口气不像小胖子的表哥,而是很有了点老师的派头,越千秋不禁莞尔,随即装模作样拱手作揖道:“师父放心,我一定把话带到!”

可要是小胖子坚持要观礼,难道只能动粗?他得想个办法才行……

第649章 重礼和拖走

正如严诩说的,正月十六这天的晋王府绝不是门庭若市。尽管裴旭帷薄不修,又在最关键的时候犯了最大的错误,但裴家好歹也是传承百年的世家,女儿宁可被逐出宗谱,宁可不惜名分,也要跟着晋王萧敬先,这并不算是很光彩的事。于是,高官们没一个捧场的。

反正,萧敬先也没送给他们喜宴的帖子,对吧?

而之前只是被口头邀请的武英馆的少男少女们,则是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派。少女们多数不感兴趣。小姑娘们敢爱敢恨,在她们看来,裴宝儿离家出走和人形同私奔似的住在一起,这没关系,可萧敬先你要喜欢人家就明媒正娶,不喜欢人家就另外想法安置,纳什么侧!

少年们却在那天见过裴宝儿,只觉得人还算大方,性格也不错,和他们的山长大人瞧着还挺般配的,再说萧敬先都邀请过了,多数人就打算去贺一贺,怎么也得给人一个面子吧?

至于礼物嘛……在问过萧敬先之后,打算去的几个人问过越千秋之后,越千秋眼睛都不眨一下就搬来了很多套新书。

于是,晋王府门前收礼的人看着少少的几个客人送来的礼物,忍不住眼皮子直跳。

第一个送的是《李太白集》一卷——毕竟,指望越千秋把李白那众多诗篇全都背出来是不可能的,于是如今卫朝大诗人李白就只剩下了可怜巴巴二十多首诗。

第二个送的是《杜工部集》。

第三个是《出塞诗选集》。这就更膈应人了,不是摆明了说大吴想要北伐吗?不过这也还真应景,自家晋王府里还有征北堂呢!

收了八部诗集,眼看着八个少年兴高采烈进去喝喜酒了,临时被派来收礼的两个侍卫面面相觑,可紧跟着就听到门前有人高声说话。当听到其中一个称呼赫然是越九哥时,他们就立刻露出了非常慎重的表情。因为谁都清楚,刚刚那些少年送的书来自何处。

鼎鼎有名的鹤鸣轩出品,那可都是越千秋联合越家姻亲秦家捣腾出来的!

现在越千秋本人到来,又会送什么诡异的礼物?

随着外头的说话声,回到金陵后胖了一点,但又窜高了一点,于是仍然显得干瘦的小猴子就第一个窜了进来。他笑吟吟地对两个侍卫拱手打了招呼,随即就奉上了自己的贺礼。和前头那几个少年的裸包装书籍不同,他送的是……精装版——精装版大吴会典第一卷 。

然后,接下来几个人送的是第二卷 ,第三卷……以此类推。等到了越千秋时,双手空空的他却是笑眯眯地点点头道:“我的贺礼比较多,一会儿会用车送来,得劳烦两位到时候帮忙搬一下东西了。”

两个侍卫满脸堆笑地连声答应,把越千秋接了进去,可等到这一行人消失在视线中,两个人顿时苦巴巴地认命叹了一口气。

能用车来装的贺礼……这位越九公子还真想要把晋王府变成书山文海不成?要不是他们知道当初自家晋王为了笼络这位越九公子,送下常人根本无法抗拒的一笔豪礼,越千秋却奏请吴帝将那些产业一一赐还,丝毫不贪,他们这会儿肯定把越千秋当一毛不拔的吝啬鬼了!

可越千秋不过前脚刚进去没一会儿,他提到的马车就已经停在了晋王府门口。两个侍卫闻讯慌忙迎出去,见车夫从座上跳下,紧跟着便先后搬下来四个贴着大红喜字的箱子,两人正要说话,来人却拍拍双手抹了一把汗珠:“这是九公子的贺礼,原样送到。”

车夫撂下这话立刻转回车前,策马扬鞭就走。眼看原地撂着四个箱子,两个侍卫也只能无奈地上前搬运。可出乎他们意料的是,四个箱子两个沉重,两个轻飘飘的。等到都搬进晋王府,想着要书写礼单然后入库,他们见箱子既没有封条也没有上锁,就大胆将其打开。

这一打开,两人顿时傻了眼。第一个沉重的箱子里是上好的冬衣以及皮裘,第二个沉重的箱子里是一个构造繁复的妆奁匣子,打开之后,从各种首饰到梳蓖应有尽有,极尽华美,看上去不像是普通人家造办的。第三个第四个轻飘飘的箱子里里,是春夏秋的几套行头。

发现这绝对是送给新人的,两人再不敢造次,慌忙带上箱子去请示上峰,又是懊恼又是后悔——这要是回头丢什么东西,他们就是有嘴都说不清。

就是两人急急忙忙先去找人的时候,一个胖墩墩穿着王府侍卫服色的少年瞅准机会闪进了门。见两个负责收礼的侍卫果然消失了,他就露出了阴谋得逞的笑容。

“不枉我备了这么一份厚礼用越千秋的名义送来,果然你们都猜不到。唔,刚刚街口那个陈深说了,让我去东院找郭二,他到时候会带我去后头找个地方猫着,我远远看一眼就走。”

小胖子确实很懊恼。皇帝竟然不让他来,他只好绞尽脑汁找了借口说见严诩而出宫,甩下侍卫独自过来了,还换了一套提早就和晋王府侍卫陈深说好的侍卫服色。至于回头怎么向皇帝交待的问题……车到山前必有路,到时候再说好了!

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坚持要跑这一趟,可对于这座晋王府,来过几次的他也不算太陌生,此时趁着前院小小骚乱,他顺顺利利找到了之前刻意笼络的那个郭二。见人认出他之后露出了极其惊骇的表情,小胖子正要开口宽解两句,对方就苦笑了起来。

“英王殿下您还真来了……”

“什么叫真来!我昨天晚上不就和你们说过,让你们预备行头和接应我,我要观礼吗?”

见小胖子有些生气,郭二不禁苦笑道:“可这事儿已经被人发现了啊!”

话音刚落,心中一紧的小胖子就只见屋顶上探出了一个脑袋,正是小猴子。四目对视之下,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只见小猴子扭头叫道:“越九哥,越九哥,你快来!”

随着这声音,小胖子就算再傻也知道自己暴露了,而且还偏偏是被越千秋给发现的。他狠狠瞪了那面色尴尬的郭二一眼,瞅了自己这一身自以为天衣无缝的侍卫行头,正在那生气的时候,就只见越千秋已经利落地翻墙过来了。

两厢一打照面,他看到越千秋嘴角一挑正在偷乐,登时火冒三丈:“你这是想干嘛?你能来,我就不能来吗?”

“师命难违,对不住啊,英小胖。”越千秋状似无奈地一摊手,随即大步上前之后,直接箍住了小胖子的脖子,这才对那面色微妙的郭二说,“记住,你什么都没看到。”

见对方连连点头,他就回头冲着趴在墙头上的小猴子使了个眼色,眼见小猴子会意地点点头后立时溜了,不一会儿,外头就传来了那小子颐指气使差遣人的声音。这时候,心领神会的郭二也连忙出去望风,片刻之后就转回来点头哈腰地说:“九公子,人都被引走了。”

“很好,你在前头帮我看着点,我带着英小胖跟着你。”

小胖子已经气得肺都要炸了,奈何越千秋的手法不轻不重,他竟是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死命挣扎更是胳膊拧不过大腿,到最后只能非常郁闷地被人拖着走。就在他下定决心,宁可暴露行踪也要阻止越千秋把他给原路带回去的时候,就听到耳畔传来了低低的声音。

“刚刚我可没骗你,我之前才去了一趟玄龙司,师父说,让我拦着你,不许你来晋王府。如果你来了,我就算揪着领子也要把你拽回去。昨天晚上,师父给皇上带去了一个消息,我不清楚你知不知道,那个你从来都瞧不起的北燕三皇子,据说已经要被册立为北燕太子了。”

小胖子本来恨得几乎想要咬上搅局的越千秋一口,等听到真的是严诩之命,再听到那个软蛋似的三皇子竟然就要成为北燕储君,他终于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好一会儿才咬牙切齿地迸出了三个字:“凭什么?”

凭什么他这个当今皇帝的独子都还没能当上太子,那个软面条却能一步登天?可满心酸涩的他下一刻就被越千秋的话刺激得给险些被炸得跳起来,一时沉默无言。

“师父说,北燕抢先一步,皇上也不可能再拖下去了。所以你的事应该快了。这种时候你要是捅娄子,你说怎么办?”

有小猴子和郭二一前一后引开人,再加上萧敬先很可能早就吩咐过,越千秋把小胖子给提溜出晋王府这一路上,愣是没遇到任何人。当最终来到晋王府侧门口,越千秋留下小胖子呆呆站在门内,自己探出身子往外一看,正好瞧见了一辆马车往这边过来,不禁啧了一声。

他缩回身子看着小胖子说:“你运气好,我送礼的那辆马车已经到了。我和萧敬先毕竟是一块从北燕回来的,想掰扯清楚那也是痴心妄想,再加上今天他这好事儿也有我做的孽,所以不得不来。可你不一样,今天要是他娶王妃,你进去喝喜酒我绝不拦你,可你看看今天除了我们这些唯恐天下不乱,只要有热闹就必定去凑的家伙,其他人来了没有?”

“萧敬先一巴掌打在裴旭脸上,皇上默许,但不见得高兴,我爷爷和长公主他们也一样,因为是裴宝儿心甘情愿的。你要是和李崇明那样只是个闲散亲王或者世子,要进去喝喜酒随便你,可你这就是要一步登天的人了,不怕别人喷得你的好事成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