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一大帮人嘻嘻哈哈回号舍去打点准备,越千秋见小胖子非常有太子派头地叫了云丰等天巧阁弟子去说话,庆丰年和小猴子也不动声色陪他去了,周霁月却是径直走了过来,他就笑道:“我这乱拳打死老师傅的招数怎么样?”

周霁月又好气又好笑地白了越千秋一眼:“不怎么样!你说得就和真的一样,秋狩司也不知道是倒了多大的血霉,竟然遇到你!再说,随口就瞎掰说楼英长来了,也亏你想得出!”

越千秋顿时哈哈大笑:“反正我们大吴百姓早就习惯了有什么事都是北燕秋狩司顶缸,楼英长之前又在大吴潜伏了那么久,大家都熟悉了他的名字,当然是最好的假想敌!再说了,北燕三皇子就要当太子了,他要么留在上京造反作乱,要么跑到金陵搅动风云,两种可能二选一,栽赃在他头上,总比天巧阁被人栽赃强吧?”

“至于如裴旭那般对皇上和朝廷不满的人,先拎到大太阳底下让百姓盯着,让他们做什么事都要背着个和秋狩司勾结的名声,束手束脚,那不是很好?这样一来,就算闹出天巧阁要叛逃之类的消息,也就被各种传言先盖下去了!这叫……嗯,心理战!”

第658章 群众的力量

儒家的仁义道德,忠君爱国,包括经史文章在内,这是越千秋之前用各种鹤鸣轩出品的诗文集子,勾搭骗回来的武英馆教授们负责的专业。

而乔装打扮,隐秘作战,暗文密码往来,包括北燕语之类的“外语”,那就是越千秋从之前出使北燕的使团里挖过来的那些专业人才负责的范畴。

现在,第一类科目的成果尚未来得及检验,第二种科目的实践时间,却已经到来。

尽管不是亲自上阵和人正面硬扛,但既然三司都还没能抓住秋狩司的狐狸尾巴——说一句更不好听的,是不是秋狩司主使的都还不知道——因此武英馆的少年们也就精神抖擞地去开始了他们的牵制任务,或者说造谣大业了。

摇身一变的他们或书生、或小贩、或酒徒、或茶客……反正就如同一把豆子洒在偌大的金陵城中分散开来,无时不刻变幻面目,把他们之前的那种猜测给一股脑儿倒了出去。民间本来就喜欢热议各种事件,这就如同火上浇油一般,把百姓们八卦的热情也都勾了起来。

一时间,整个京城各种人群议论的最大话题之一,无非就是,你觉得楼英长会在哪闹事?

一连几天,越千秋都笑眯眯拖了周霁月乔装打扮优哉游哉漫步市井,检验小伙伴们造谣成果,最终觉得大开眼界,充分见识到了主观能动性发动后的结果。相比简单的造谣,他甚至发现了很多花样翻新的手段,从相对简单的双簧,到相对复杂的现场目击,总之应有尽有。

他甚至被周霁月埋怨,这样乱来一气,日后会不会带坏了一堆人。

为此,越千秋回答得异常坦然:“反正现在进武英馆的人,都是三司重点考察名单上的对象,以后都会得到相应的重用,自然而然也就会被人监视,大家少不得格外注意自己的言行。再说,有了今日的前车之鉴,以后谁要是还想这么干,那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于是,在这几天时间里,越千秋一面巡视小伙伴们散布谣言的成果,一面去三司分别打听了一下劫法场事件最新进展,包括对那三家官员府邸啃硬骨头的成果,甚至还得回去武英馆给某些不够灵活的人单独辅导,往往是晚上回家见过平安公主和越老太爷后倒头就睡。

也正因为如此,正月十八那天家里春宴办得怎么样,皇帝派陈五两传旨又闹出了点什么风波,他完全不知道——亲近的人不想告诉他,不亲近的人正在自己纠结。而因为相关当事人都被禁口,市井之中并未开始流传,这就更加杜绝了他最后一个知情的渠道。

这一天,越千秋一改前几天的鬼鬼祟祟变装易服,一身往日最常见的行头,把徐浩和安人青还有几个伴当全都带在了身边,前呼后拥地再次上了街。果然,托他往日里在金陵城常常招摇过市的福,他在闹市区域没晃悠多久,就被人认了出来。

若是平时,顶多也就是有些人在路边指指点点围观,此时此刻,竟是呼啦啦有七八个人涌上了前拦住马头。正当吓了一跳的徐浩连忙上前阻拦的时候,其中一个嗓门大的就大声嚷嚷道:“九公子,听说尊师严将军掌管玄龙司,秋狩司副使楼英长潜入金陵,他知道不知道!”

一听这问话,再一看人,越千秋心底着实乐开了花。不得不说,小猴子的易容术也已经高到了一定境界,此时跳出来竟丝毫看不出那真正的形象,连身高都比真人高出了将近两寸。

情知各种各样的传言在街头巷尾发酵多日,只要这么一闹腾,足够让更多的好事者完全把这事情当真,他自然很满意。然而,他那张脸却绷得死紧,甚至连眉头都紧紧皱了起来。

“你问的乃是朝廷机密,我只能说,无可奉告!”

这样的官方辞令显然不能满足被各种各样的推测给狂轰滥炸的人们。眼见刚刚这问话的人并没有招来呵斥和责骂,立时有真正大胆的人也站出来问道:“九公子说无可奉告,那么意思就是真的有?这几年秋狩司一再挑事闹事,朝廷就对他们没办法吗?”

越千秋自然不想看到有人因此而质疑到朝廷或者三司无能,当下就呵呵一笑,信心十足地说:“朝廷自然不会坐视。但要我说,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大家既然如此关心国事,那么与其在私底下各自议论,还不如擦亮眼睛,盯住每一个可疑的人!当金陵城里人人都相当于玄龙司校尉时,秋狩司再难有作为!”

他不指望金陵百姓有朝阳区群众的能耐,但只要能够充分牵制住相关各方,那幕后主使者不说寸步难行,要做点什么却会难上加难!

果然,他此话一出,不论是好事者,还是纯粹看热闹的,瞬间议论纷纷。

而面对这众口纷纭的场面,越千秋举手压了压,见众人很快安静了下来,他就神采飞扬地说:“玄龙司也好,总捕司和武德司也罢,虽说术业有专攻,但在如今这等关键时刻还是合起来一同办事的,大家如果要举发,上任何地方都行。但这一次三司任务繁重,所以希望大家不要捕风捉影,听信谣言,而是悄悄观察,拿到切实的证据。”

越千秋说着就提高了声音:“我可有言在先,贸然去三司举发而提不出实证的,那是诬告。但只要大家提出的是实证,届时查证属实,那自然少不得论功行赏。这不是玄龙司或者武德司又或者总捕司和北燕秋狩司的较量,是我大吴和北燕的较量。所以,拜托大家了!如果真的能查个水落石出,大家都是功臣!”

在金陵城里,越九公子一贯是强势的代名词,可此时此刻越千秋说完之后在马上客客气气躬身为礼,没有半点往日的凌人气势,显得诚挚万分,因此围观人群在片刻的沉寂过后,顿时爆发出了一阵叫好。

就连跟在越千秋身后,心知肚明这把戏的徐浩和安人青,也觉得他这番话实在是很漂亮。

光用国之大义来压人,自然是空口说白话;而光是论功行赏来利诱,也容易被人指摘。双管齐下,不论是哪个官员,甚至最擅长挑人刺的御史,面对越千秋这番言语也只能折戟。

你怎么指摘他?国与国的敌对和战争,本来就是匹夫有责,谁都可能上战场!至于会不会有人去某些达官显贵那儿堵门窥伺……呵呵,平民百姓又不可能爬你家墙头,如果你真的被人抓出把柄来,说得轻点儿当然是你自己立身不正,说得重,那自然是你图谋不轨!

当越千秋策马离开,匆匆去玄龙司找严诩打探消息时,他在人前说的这么一番话在有心人的使劲散布之下,一传十,十传百,顿时成了人尽皆知的秘密。

于是,在之前那些谣言中被提到的个人或者家族或者其他势力,不消说立马万众瞩目,就连天巧阁的云丰师兄弟三人也不例外。

三个人早就得到了越千秋的提醒,对此颇有心理准备,事先就已经采取了行动。三个人一点都没有因为避嫌就躲在武英馆里不出来的意思,每日里全都是大大方方出现在人前,甚至早出晚归,在一家有名的茶馆中一坐就是好几天。

在众多小心监视的目光下,云丰甚至直言不讳地拍桌子说:“我倒要看看,我们就这么坐在这儿,秋狩司的人敢怎么来蛊惑我们!”

有越千秋保证加托底的他们师兄弟三个敢这般大大咧咧,可其他人那就叫苦不迭了。尤其是在得知此次劫法场事件后,立刻打算彼此串联好好闹腾一场,设法打一个漂亮翻身仗的人们,那更是难受到了极点。

元宵节那天在玄刀堂发难不成却被气得昏厥过去,然后被越影亲自“护送”回到裴家别院的裴旭,自然而然就是最恼火的一个。

虽说还不至于被气得小中风,可裴旭本来就已经卧病在床,当暂时执掌家务的堂弟在面前吞吞吐吐地说,别院从正门到后门再到侧门边门,甚至每一处围墙外头,都有明目张胆死死盯着的人,别说去联络谁,就连正常进出也会受到严密监视,他顿时气得用拳头砸床板。

“金陵城里什么时候出过劫法场这样的奇闻,三司还有功夫来盯我裴家?”

“不是三司的人。”裴旭那堂弟说到这里,脸色更加难看了,“大哥,是越千秋在街头放出话来,金陵城如今不少闲汉为了建功立业,因为街头流言说楼英长会和……会和我们勾结,所以纷纷三五成群地盯着……”

这话还没说完,裴旭就气得差点噎死,顿时抠着喉咙一阵惊天动地的死咳,仿佛前几天不是因为激动气急过度而险些爆了脑血管,而是得了肺痨……

当他终于在漱盂中吐尽了刚刚积压在喉咙口的痰,发现里头赫然有几团乌黑的淤血时,他登时变了脸色。出身世家的他仕途顺利,只比余建中大几岁,如今也就是五十有三,按照擅长养身的裴家人那活法,大多能活到六七十,可眼下的状况却让他又灰心,又痛心。

“这分明是那越千秋的诡计!你去,找人在街头散布流言,就说他勾结天巧阁的人劫法场演戏……”

话还没说完,裴旭就看到了堂弟那满脸苦色,当即醒悟到自己这话根本不通,只能深深吸了一口气,镇定心神说:“必定是越千秋生怕天巧阁被牵涉到劫法场之事,由此祸及到其他武林各派,到时候朝中那些原本就反对重修武品录的大臣群起攻之。”

见这一次堂弟连连点头,他就冷冷说道:“这天底下又不是只有越千秋才知道混淆视听!你派几个人出去联络一下,让他们也放出相应消息……”

这一次,话没说完的他自己就停了下来,一时不禁气得面色发黑。没错,他是看穿了越千秋是混淆视听,可那又怎么样?越千秋早下手一步,放出了无数风声,几乎囊括了所有可能对劫法场之事发难的朝中文武大臣,然后又发动金陵百姓的力量展开监视。

就如同刚刚堂弟说的,只要人一踏出这座别院,只怕后头就会跟上不止一条尾巴。就算甩掉了,回头只要有人在市井之中放话说看到裴家别院的人鬼鬼祟祟,只怕家里附近那些窥伺者会陡然大增,谁都想从已经没了牙齿的裴氏身上啃下一块肉,由此建功立业。

裴旭再次愤恨地握拳砸着身下的床板,随即颓然叹气道:“罢了,关紧大门,尽量避免不必要的外出,等这一阵风头过去之后吧!”

不只是裴家因为这轰轰烈烈的全民战争而束手束脚,那些动作快参了三司一本的官员发现自己转眼间成了被秋狩司挑唆的笨蛋,而摩拳擦掌准备看风色串联攻击的人们,则成了受到秋狩司蛊惑,打算在金陵挑起内乱的图谋不轨之辈。

一时间,众多被点名的人家门外,全都多了好几双群众的眼睛。

对于外头的风风雨雨,宫中的皇帝始终没有任何举动,仿佛金陵城中那场震惊内外的劫法场事件没发生过一般,仿佛那沸沸扬扬的传言都是假的。这一天,当他照旧在殿内翻阅奏本时,就只听外头传来了一个压低嗓门的声音:“皇上,英王殿下来了。”

除非皇帝特意吩咐,否则在通报这样一声过后,小胖子就能毫无顾忌地直接进去,可这一次,他却特意赏了那通报的内侍两个银钱,等确定皇帝心情不错,他就昂首阔步大步入内。

等行过礼,他就抬起头说:“父皇,自从劫法场事件过后,金陵城中因为秋狩司作祟,众口纷纭,乌烟瘴气,崇明远离父母一个人住在嘉王府,之前又伤势未愈,心结未解,万一再听到些什么风声胡思乱想,那就不好了。”

皇帝不置可否,似笑非笑地打量了一会大胖儿子,这才沉声问道:“那你的意思是,朕多派些可靠的人去那儿保护,免得人惊扰了他?”

“当然不!”见皇帝显然没有料到自己的提议,小胖子竟是生出了几分说不出的自得。他挺起胸膛,掷地有声地说,“依儿臣愚见,不如把他接进宫来好好调养!”

皇帝在微微一愣后,不禁哈哈大笑,竟是欣然点头道:“好,就依你!只不过,既然是你提出的,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回头若是接不来人,那可唯你是问!”

小胖子登时喜出望外,不假思索就立下了军令状:“父皇放心,儿臣一定办好!”

第659章 叫一声舅舅来听听

当小胖子得意洋洋离开之后,哑然失笑的皇帝这才轻轻咳嗽了一声。等一旁刚刚仿佛隐形人的陈五两上前来,他就开口问道:“余家和叶家全都是守口如瓶的人,那一日你去越家封公主却不成的事情,到现在还没散布开来。之前不是时候,现在时候差不多了。”

陈五两对皇帝的意图自然心领神会:“皇上需要多久把这消息传开?”

“千秋靠着那些小家伙,尚且能够在两三天之内就让整个金陵城的闲散之人全都开始瞪大眼睛寻找秋狩司的痕迹,你总不至于还不如他吧?越快越好,尽量让这个消息在最快的速度散布开来,在需要的时候,把千秋煽动起来的那点风波盖下去。”

陈五两不禁笑道:“皇上若是对千秋的做法不满意,一开始传个话,他肯定就收敛了。”

“朕没有不满意,只不过他次次都是剑走偏锋,朕实在不知道该说他什么是好,也只好让他那母亲受点委屈,给他收拾善后一下了!”皇帝摇了摇头,随即若有所思地说,“对了,四郎要去嘉王府别院的事情,给那边透个消息,说是四郎会过去探病。”

不管是想出这所谓心理战的越千秋,还是之前大开脑洞,上窜下跳煽风点火的少年们,全都没料到另一件事。在热乎了几天之后,他们这话题突然就只能排在第二位,还有一个非同小可的话题突然后来居上,占据了金陵城热门榜的头条。至于是什么?那还用说吗!

当然是越府那个离家出走的四老爷在外娶的媳妇竟然是皇帝私生女!

这一天,当再次拉了周霁月闲逛大街的越千秋听到旁人议论这个消息时,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半晌,他才嗤之以鼻地对一旁男装打扮的周霁月说:“这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这种没谱的事也有人瞎传!”

话音刚落,旁边正怼人津津乐道越家这桩奇闻的一个路人顿时不干了,一个闪身拦在了他们俩跟前,一时唾沫星子乱飞:“瞎传?那天越家四太太在家里开春宴,款待两位宰相夫人带的家里女眷,结果宫中陈公公亲自去传旨册封公主,却被那位四太太给顶了回去!”

越千秋登时目瞪口呆。真的假的?

而周霁月一看越千秋那表情就知道他是真不知情,连忙抢过话头道:“你这话也实在是太离奇了一些。再说了,这种攸关皇家的消息,怎么会轻易传得四处都是?”

见周霁月也不信,那说话的人顿时急了:“消息确实不是从越家传出来的,但那是内侍监陈公公在宫里的时候对身边的内侍唉声叹气抱怨的!宫里那些没了子孙根的家伙多嘴碎?转眼间就四下里传遍了,不信你随便找个中官打扮的人打探打探!”

只听这人信誓旦旦,言之凿凿的语气,越千秋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心想难道家里是被大太太甚至越老太爷禁口,所以他才没听到风声?他甚至来不及对周霁月说话,转身一阵风似的跑了。见这情景,那路人正嘀咕道还是个心急的,却被品出苗头的同伴给一把拽了过去。

“刚刚那个……好像是越九公子!”

见那路人登时好不后悔,周霁月不禁眉头紧皱,心里非常意外皇帝会在劫法场事件后突然来这么一出。她是少有知道平安公主身份的外人之一,此时她倒不担心越千秋跑回越家去闹出什么事,却怕他直接跑到皇宫里去闹腾。

微微一愣之后,她就立时醒悟过来,必须得赶上越千秋。尽管她脚下功夫不逊色于对方,可终究是刚刚这一犹豫被落下了老大距离。追出去好几条街,她这才找到了越千秋的身影。

发现他确实是直奔皇宫,她登时暗自吸了一口气,心想真是处处都添乱,当下竟也顾不得惊世骇俗,直接借力两个飞跃,最终落在了越千秋身侧。可是,她那劝阻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竟是被越千秋直接抓住了手腕。

“你来得正好,跟我一块入宫去见皇上问个究竟!”

周霁月对这种程度的肢体接触已经免疫了,慌忙一个千斤坠稳住身形,随即没好气地说:“你不觉得这种事越家不声张就已经是一种态度了吗?要问也该是先去问老太爷和你娘,气急败坏跑宫里算怎么回事?再说了,你通籍宫中,我可是不能像你这样进宫如回家。”

“赶明儿让英小胖给你办一下就是了。”越千秋这才讪讪地松手,琢磨了一下,他不得不承认周霁月说得有道理毕竟,平安公主的抗旨和越家的沉默就已经很说明问题了。

皇帝的这次册封有问题!

想到之前把白雪公主和周霁月的那匹追月暂且寄存在车马行,他这会儿还不得不靠两条腿走回去取,等两个人骑马来到越府所在的街口,已经是小半个时辰之后的事了。无巧不巧的是,一行车马正好在他迎面撞上。只见窗帘一掀,一个脑袋探了出来,正是小胖子。

“越小九,赶紧叫一声舅舅来听听!”说这话的时候,小胖子异常得意。若不是他今天刚好从陈五两底下的人那儿打听到此事,哪里知道会占越千秋这么个大便宜!

正一肚子疑惑的越千秋顿时被小胖子给气坏了。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强忍住揪了这家伙下来暴揍一顿的打算,恶狠狠地骂了一声痴心妄想,随即竟也不管白雪公主,直接飞身跃上墙头,头也不回地直接走人。

他这一走,周霁月见小胖子攀着车窗满脸坏笑,不禁叹了一口气。越千秋平时看上去智计百出,很有主见。而这位英王殿下亦是渐渐变得能说会道,也颇有些担当。结果只要两个人碰头,那就真是随时随地都会针锋相对。就比如眼下……

见没了主人的白雪公主丝毫不以为意,迈动马蹄一溜小跑自己去大门那边了,周霁月不得不代那个不负责任的主人去接待一下小胖子。毕竟,人再过一阵子就会被册封为太子了。

她策马迎上前去,见那些侍卫也不拦她,任由她来到马车侧面车窗前,她就勒马停下,正要跳下马时,却被小胖子打手势拦住了。

“周宗主不用和我这么客气,我本来就是到武英馆没找见千秋和你,打算到越府碰个运气的,既然正好在这碰到,那就再好不过了。”小胖子这会儿趴在车窗那儿眉开眼笑的样子,和弥勒佛颇有些相似,竟是连长个头之后稍微瘦了点下来的脸颊也显得更圆了。

和越千秋不同,周霁月不大习惯小胖子和自己这么客气。只不过,眼下那个最能应付对方的人不在,她也只好勉为其难地接下对方的话茬:“英王殿下找千秋和我有事?”

“嗯,这个……”小胖子刚刚顺嘴求人的时候话说得很溜,这时候却又有些纠结。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选择单刀直入地说,“我请示了父皇,打算去嘉王府别院把崇明接到宫里去。但那地方我实在是不太乐意一个人去,所以只能找千秋帮忙。周宗主你是年轻一代中的第一高手,有你在,我就更放心了。毕竟,千秋那点武艺,他不带陌刀,那身手大打折扣。”

小胖子竟然如此捧自己,还把越千秋形容得仿佛是色厉内荏的假高手,周霁月顿时被逗得忍俊不禁。想到当初小猴子还怀疑天巧阁的云丰会在身上藏着暗器对越千秋不利,她倒是很能理解小胖子这种小心翼翼的态度。

都是要当太子的人了,确实多小心都不为过。否则行百里者半九十……虽说这成语形容不那么贴切,但道理是一样的,越是成功在即,越是要谨慎。

她当即点了点头道:“好,英王殿下放心,事情是千秋提出的,回头他若是推搪不去,我拖都会把他拖去!”

小胖子顿时为之大喜,就在车窗直接拱拱手道:“那我可就全都仰仗周宗主你了!”

想着越家才刚经历过那天传旨之后兵荒马乱的局面,周霁月此时便问小胖子是否要进去。却只见这位未来太子殿下歪着头思量了好一阵子,最后摇了摇头道:“我眼下也不知道怎么去见千秋他娘,至于其他人,那就更没必要惊动了,我还是在这儿等吧!”

“那我也在这儿等好了。”

周霁月也不打算去惊扰越千秋和平安公主的谈话,索性便驻马等候在马车旁边,陪着小胖子天南地北瞎聊一气。两人虽说是八年前就相识,但一直都说不上很熟,此时小胖子有意套近乎,问些武林轶事,他乡风情,周霁月也就一一说给他听。一来二去,关系近了不少。

如此一来,等候的时间也就不那么难捱了。当远远看见越千秋阴着脸从越府大门出来的时候,和周霁月正聊得起劲的小胖子竟是还有些意犹未尽。而周霁月反应更快,一抖缰绳就策马迎了上去。

她一声千秋才刚出口,见越千秋唉声叹气地摇了摇头,她想想他从来不需要自己安慰,便索性把小胖子来意和盘托出。她还以为自己要游说他答应此事,却没想到越千秋隔空看了看不远处马车那边探头探脑的小胖子,最终呵呵了一声。

“你都答应了,我还有什么可说的?不就是陪着他当个保镖看他演戏吗?去,当然去!”

见越千秋跟着周霁月回来,爽快同意了陪自己去一趟嘉王府别院,小胖子自然心满意足。尤其是两人一左一右夹车而行,他自觉非常有面子,当到了嘉王府别院门口下车时,他刚从车门口探出身子,突然又缩了回去,等下车时,手中竟是多了一把剑鞘镶金嵌玉的宝剑。

越千秋盯着那把剑多看了几眼,小胖子就洋洋得意地把剑扣在了腰间革带上,挑了挑眉说:“怎么样,不错吧?父皇昨儿个说,天子有天子剑,太子自然也该有太子剑,所以让我日后出来要记得时时刻刻佩剑,要有身为储君的形象。”

越千秋看小胖子的眼神顿时流露出几许鄙视。皇帝那是因为形象问题才让你佩剑的吗?那只是个借口吧?如今乱七八糟的事情那么多,你还遭遇过行刺,皇帝恐怕只是为了让你在危急时刻至少还有兵器可以防身!话说回来,你这小胖子带剑有用吗?

不过,记得小胖子这些年好像也练过那么一丁点武艺……

审视了一下稍微苗条了一丁点的小胖子,越千秋决定不去刺激人了,微微点了点头就说:“皇上所言极是。那英王殿下请吧,我们随你去见嘉王世子。”

小胖子笑容可掬地点了点头,随即手按剑柄走在了前头。可他到底没习惯佩着这么把长剑走路,走出去才十几步远就觉得别扭,可话都说满了,他只能装成没事人似的继续往前走,可这把所谓的太子剑和腰腿不停地摩擦,他最终不得不停下了步子,幽怨地看了越千秋一眼。

和小胖子相处这么多年,越千秋看他眼神就知道什么意思,当即似笑非笑地说道:“英王殿下这把剑看着真不错,能不能容我欣赏欣赏?”

长长舒了一口气的小胖子连忙解剑递了过去,见越千秋笑眯眯双手接过,他暗自祈祷对方最好别还回来,脸上却还神气活现地说:“这是父皇在内库里特意给我挑的,说是最适合我这年纪的人。你要是喜欢,我回头替你挑一把,让父皇赏赐给你……”

越千秋握住剑柄,将宝剑稍稍抽出来一些看了看剑身两侧的锋刃,见并不是没开锋的钝剑,而是寒光闪闪开过锋的真家伙,他就瞅了一眼旁边的周霁月,将这把天子剑递了过去。

“我不懂剑,霁月你才是行家,鉴赏鉴赏英王殿下这新得的宝物?”

然而,周霁月却仿佛有些走神,足足好一会儿,方才接过了剑来。她有些心不在焉地低头审视剑身和剑锋,突然蠕动嘴唇用极低的声音说道:“有人在偷窥我们。”

越千秋见前头小胖子分明没听见这话,他侧头一扫跟进来的四个侍卫,想到嘉王长史林芝宁在元宵节那天的发难彻底把背后的嘉王卷了进来,他不由嘬了嘬牙,暗自嘀咕了起来。

虽说没人看才奇怪了。谁不知道李崇明和小胖子才是真正的死对头,可是,想起刚刚平安公主和他说起皇帝那古怪的册封,他不由得有些不怎么好的预感。

总不至于今天这简简单单的事也横生枝节吧?

第660章 浮夸的演技

和外松内紧的东阳长公主府,以及看上去根本就不设防的越府比起来,嘉王府别院乍一看就是一座中规中矩的豪门大院。因为真正的王府远在西北,故而在金陵的这座别院哪怕实质上在金陵充当的是王府的职责,但只能叫做别院,侍卫和下人也远较真正的王府少。

然而,第一次来这儿的越千秋随着小胖子一路行去,就只见亭台楼阁,花草树木全都是经过精心维护的,往来人员素质亦是非常不错,无论是退避行礼,还是待人接物,和那些顶尖门庭相比亦是毫不逊色,就仿佛有一个很出色的当家人打理一般。

面对这样的细节,深知管家有多难的越千秋不禁心中一动。他固然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可对比越家从前当家的三太太以及如今当家的大太太那种天壤之别,他就知道某些人才有多难得。虽说这座别院应该没那么多家务事,可空置多年如今却这么像样,耗费心力可想而知。

于是,他见斜着身子带路的那位管家正满脸堆笑地对小胖子谢了又谢,他就插话说道:“这别院好像落成之后有二十多年了吧?如此上了年头的屋子还能雅致如新,井井有条,嘉王和世子真应该好好奖赏你们这些人的尽心尽力。”

那管家顿时笑得更高兴了,嘴里却谦逊道:“哪里,九公子实在是谬赞了。这别院咱们只是尽力维持,不敢说雅致,哪里敢当什么赞赏,只要世子爷觉得尚可,我们就知足了。金陵城里有不少传承百年的老宅,如今瞧着古朴优雅,那才是一等一的品味。”

“那不一样,那些百年老宅无不是有人起居生活,有了人气,自然而然就不容易朽坏。这别院从前却是空了那么久,若是换成别家,从宅子到陈设朽坏不说,上上下下的人多半倦怠偷懒,哪有这嘉王府别院的精气神?从这一点来说,嘉王殿下真是选了个好管家啊!”

小胖子没想到越千秋竟然是一再夸奖区区一个管家,心里有些不痛快,忍不住斜眼想瞪他,可看到周霁月面色淡然,眼神却有些犀利,他不禁暗自琢磨,难不成这别院维持成这样很不容易吗?想着想着,他看那管家的目光不知不觉就流露出几分审视。

而那管家慌忙低头,却是讷讷连声不敢,竟然真的连话都不再说了。见他这脓包样,小胖子顿时推翻了之前觉得这是一号人物的猜测,下巴又再次上扬了起来。等最终来到李崇明平日起居坐卧的寝室前,他看到李崇明已经出门,扶着侍女迎了出来,就来不及再多想了。

不过在三四日不见,他就只见额头上还缠着白布的李崇明竟是有几分形销骨立,一时不禁一愣。哪怕平日这小子在皇帝面前争着表现的时候,他恨不得人去死,可这会儿见人如此光景,他哪怕谈不上同情,心里却着实有些犯嘀咕。

于是,小胖子快走几步上前,大大咧咧地说:“才几天不见,你怎么这么不知保养?我是来看你的,哪有让病人在外头迎接的道理?赶紧进去,不要这么多礼了!”

紧随其后的越千秋见李崇明先是说了声多谢四叔,随即眼神幽深地盯着小胖子看了好一会儿,最终吐出一个是字,原本只是心神不宁的他竟觉得真有那么几分不安,这一惊顿时非同小可。他对于自己的预感那是素来很相信的,因为那实在是……好的不灵,坏的格外灵!

眼见李崇明侧身先进了屋,小胖子就要跟上,他正犹豫的时候,却只听前头李崇明突然幽幽说道:“多谢九公子和周宗主陪英王殿下过来,你们是在外头等候,还是一同进来?”

还不等小胖子做出决定,越千秋立刻自说自话地说:“让侍卫们在外等候就是了,至于我们,其实也是跟英王殿下一同来探病的。我师娘可是回春观的,周宗主也是回春观高足宋师妹的至交,那些庸医治不好的病,我们俩给你一把脉,保管你药到病除!”

小胖子本来就希望越千秋和周霁月陪在身边,免得他一个人演亲情戏没人看,可现在越千秋竟然演技如此浮夸,他不禁觉得特别奇怪。更让他没想到的是,周霁月竟然没因为越千秋的信口开河而出言贬损,而是淡淡地说:“药到病除不敢说,但总能给点有用的建议。”

两个人全都如此说,李崇明一时无话。等带着三人进屋,见小胖子带来的四个侍卫从外头掩上房门,看架势铁定会如同桩子一般守在那儿,他步履虚浮地往前走了几步,却没想到身旁立刻伸来一双有力的手搀住了他的胳膊。

“英王殿下都已经说了让世子别客气,你就别坐着说话了,上床去躺着。病人就要有病人的样子,别逞强。”

拗不过越千秋,李崇明见小胖子笑眯眯的不说话,也就没有拒绝。等到被越千秋强按在床上坐了,身上还被严严实实裹了被子,他见小胖子竟然自己挪了个锦墩过来床边坐下,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小胖子轻咳了一声,一本正经地说:“今天我过来,自然是看看你怎么样了。毕竟,别人不知道,我们知道,你虽说是外伤,其实也是心病。看你现在这样子,我回去一说,父皇一定不放心。千秋,你还是周宗主把脉试试?”

你还当真了不成?

越千秋见小胖子一脸坏笑,当即真的一把抓住了李崇明的左手腕脉,像模像样地听诊。然而,中医这玩意不是寻常人能学的,就好比是他,虽说有苏十柒这个师娘,近水楼台先得月,可他就是无论如何都摸不出除了跳动的脉搏以外的名堂。

比如什么浮、什么涩、什么滑……哦,男人自然不可能诊出什么走珠似的滑脉。总而言之,他眼下就真的只是虚虚地做个样子,实则除了探听到李崇明那跳得极快的心跳,其余的什么都没听出来。但只是那心跳,那也已经很说明问题了。

他故作深沉地看了李崇明一眼,随即将抓住的那只手腕转交给了周霁月,对她轻声说道:“霁月,你听一听?虽说外伤好治,心病难医,但我敢说,嘉王世子这不止是心病,他五脏六腑里头郁积的某种东西,已经很恐怖了。”

周霁月见越千秋竟然还煞有介事地装名医,不禁又好气又好笑,可她素来习惯了在外头人面前和他配合默契,因此顺手在李崇明的左腕上一搭,本待也说些神神叨叨的话,可凝神一听,她就发现了那快到不像话的心跳,以及藏在脉息中的某种不协调。

虽说外伤过后的虚弱,再加上那很难用言语表达的心情,李崇明这会儿的脉息混乱是可以预料的,可周霁月毕竟和越千秋不同,那年从金陵回去之后接任白莲宗宗主,摸爬滚打六年,除了应付明面上的各种挑战和切磋,还有不少暗地里的算计,因此更熟悉某些东西。

那种虚弱并不像是中毒,反而像是在外伤没好的时候就在饮食调养上出了问题,吃了些不利于伤势康复的东西……

因此,她直勾勾地盯着李崇明看了好一会儿,最终意味深长地说道:“原本英王殿下来请我和千秋帮忙当说客的时候,我还有些不大同意,但现在看来,这嘉王府别院的地气确实不大适合人养伤养病。”

小胖子本来还指望越千秋挑起话题,没想到周霁月竟然如此主动,喜出望外的他立刻连连点头道:“没错,就是这个理!你是不知道,自从出了劫法场这种匪夷所思的事,如今金陵城各处都是流言纷纷,说是北燕秋狩司副使楼英长又潜入过来,正兴风作浪四处挑事……”

当小胖子正在自顾自唠唠叨叨说话的时候,周霁月就只见李崇明先是面色微微发白,随即藏在被窝里的那只右手仿佛在微微颤抖,而当听到楼英长三个字时,她赫然只见这位嘉王世子竟是整个人都剧烈颤抖了一下。如此清晰的反应,她就是想错过都难。

正当她想要说什么的时候,就只见李崇明突然把另一只手从被子里抽了出来,竟是紧紧握住了她刚刚用来诊脉的那只右手,声音颤抖地说:“周宗主,千秋说我五脏六腑里郁积了东西,你又说嘉王府别院地气不利于养病,难不成说我会死吗?”

周霁月没想到李崇明竟会突然表现出如此怕死的架势,愣了一愣之后就感觉到有一团软乎乎的东西被塞到了自己手里。如果说刚刚发现小胖子说出楼英长三个字时,李崇明的反应很大很奇怪,那么现在对方这种明明白白的举动做出来,她就意识到,事情非同小可。

而眼睛毒且绝对不比她反应慢的越千秋,则是第一时间出手重重按住了小胖子的手,阻止他将把李崇明接回宫中的话说出来。

值得庆幸的是,小胖子总算是个反应非常快的人,从李崇明的反常,周霁月的沉默,越千秋的动作中,他敏锐地察觉到事情似乎不那么对劲。

于是,小胖子到了嘴边的话立时变了个样:“我是觉得,你这别院看上去千好万好,但闷在家终究不好,不妨出去走走。你看,我现在就在武英馆和千秋他们厮混在一块,比国子学那沉闷的地方好玩多了。我回去对父皇说说,索性让你也到武英馆来……”

越千秋看到周霁月不动声色将李崇明塞过来的东西悄悄拢入袖中,又听到小胖子在那絮絮叨叨地装着好叔叔,他不得不承认,小胖子一旦机灵起来,那还真是让人安心。

趁着小胖子说话的功夫,他假装心不在焉,实则用眼角余光迅速打量了一下四周环境,记下了那些可能会装着窃听的铜管,又或者设置窥视孔,甚至可能存在密道的地方。这些事情他当初在去北燕时经过专门的培训,虽说没本事毫无遗漏,但也有了几个怀疑点。

见小胖子唠叨个没完,他就没规矩似的打了个呵欠,随即没好气地说道:“英小胖,你还有完没完了?我这就是和霁月一块,随口瞎掰几句话吓吓嘉王世子。心病嘛,一吓说不定就好了!你平日里和他又不是真的那么亲,这会儿装什么好叔叔?”

小胖子第一反应就是勃然大怒,可紧跟着就心里咯噔一下。怒的是越千秋毫不客气拆自己的台,可惊的却是当初越千秋明明还提点他好好演戏,这会儿为什么又提示他别装?结合刚刚那一系列反常状况,他立时跳了起来。

“越千秋,你什么意思?什么叫我装好叔叔?我本来就是好叔叔!”

“得了吧,你真要是好叔叔我和你姓!不就是快要当太子了,所以赶紧维护形象吗?”越千秋故意提高了声音,随即呵呵笑道,“人家嘉王世子又不是笨蛋,早就看出来了。就他这身体,你做够样子就可以了,多呆的话,那只是耽误人家养伤,耽误人家休息,没安好心!”

“你说谁没安好心!”小胖子的声音也一下子大了起来,捏着拳头,似乎气得浑身发抖。

而周霁月看着床上发呆发愣的李崇明,见他眼神虽说有些呆滞,可和自己的目光撞上时,却极快地眨了眨眼睛,她立时心中有数,当即沉声喝道:“千秋,这是什么地方,你就不能克制一下你这坏脾气吗?说够了没有?说够了就和英王殿下一块出去!”

果然,她这话音刚落,就只听李崇明用又干又涩的声音说:“周宗主你也出去吧……”

看到周霁月仿佛有些惊讶,李崇明就将头埋在双手之间,瓮声瓮气地说:“我想一个人呆着静一静,能不能请你带着英王殿下和越九公子出去?”

越千秋故意闹腾一番,就是想要李崇明这句话,此刻登时暗自舒了一口气。然而,还不等他借机再把戏继续演下去,外头就传来了一个阴恻恻的声音。

“贵客既然来了,世子爷何必把人往门外赶?听说之前越九公子还称赞过,这嘉王府别院经营得不错,既然有人欣赏我这一片苦心,那么我怎么能不来拜见一下如此有眼光的人?”

第661章 拆迁似的战斗

随着说话声,大门被人推开,紧跟着,一个身着青衫,恍若寻常儒雅文士的中年人就不紧不慢地进了屋子。只见他嘴角含笑,面貌平平无奇,乍一看去就仿佛是一个街头随处可见的路人,然而,就连最迟钝的小胖子,此时此刻也生出了一股相当不妙的情绪。

而小胖子素来是有疑问就立刻宣之于口的人,当即喝道:“我和崇明说话,吩咐了不许外人打扰,你是谁,竟敢擅闯?”

“英王殿下恕罪。”来人笑容可掬地深深躬身一揖,直起腰后这才从容自若地说,“英王殿下刚刚才提到过我,眼下怎么当面相见却又不认得了?在下北燕秋狩司副使,楼英长。”

那一瞬间,小胖子只觉得后背汗毛根根倒立,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猛地炸起,瞬间弥漫全身,甚至连牙齿都有些咯咯打颤。然而,当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耳边又传来了那熟悉的说话声时,他才勉强镇定了下来。

“原来是我始终缘悭一面的北燕秋狩司楼大人,失敬失敬。”越千秋非常随便地拱了拱手,随即就这么搭着小胖子的肩膀,懒洋洋地说,“没想到传言还真是说准了,楼大人好长的腿,三皇子和十二公主才回去多久,你竟然又兢兢业业跑到我大吴潜伏来了。”

觉察到小胖子那僵硬的肌肉慢慢松弛了下来,分明已经接受了那个极具冲击性的事实,越千秋这才放下了手,似笑非笑地看着楼英长:“只不过,更没想到的是,楼大人你居然这么会隐藏,大隐隐于朝,直接躲在了嘉王府别院这个地方。”

小胖子此刻简直想从李崇明身上咬下一块肉来。演戏却演到了他自己身处险境,全都是背后那个臭小子的错!可紧跟着,他就只见周霁月若有所思地拿出一块揉捏得皱巴巴的帕子,随手一展,就只见其上斑斑点点都是血字。

那一刻,他总算意识到刚刚越千秋和周霁月一搭一档奇奇怪怪的言语和动作都是什么意思。很显然,李崇明并不是自觉自愿,或者说也有可能是两头下注,这才事先就准备好了这么一样传递消息的东西。只是,楼英长根本没想放弃这个机会,直接把他们堵在这了。

“楼大人好本事,竟然把偌大的嘉王府别院打造成了第二个秋狩司。”周霁月瞅了一眼面如白纸的李崇明,一字一句地说,“就连世子也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被你雀占鸠巢,不得不写下这么一封血书求救。”

“这个时候,周宗主追究我和嘉王府究竟是谁为主谁居次,是不是晚了一点?”

尽管是以一对四,但楼英长仿佛丝毫不担心被人抢攻胁迫的可能性,依旧挂着那让小胖子恨到死的从容笑意。

而且,他似乎嫌弃刚刚说的那些话带来的压力还不够大,当下又轻描淡写地说:“不但我,嘉王府别院还收留过刘国锋,以及那为了救他竭尽全力的公输叔侄三个,当然,这会儿各位是见不着他们了,因为我才把他们送走。当然,是去北燕。”

李崇明在见到楼英长现身时就已经下了床,此时此刻,他只觉得浑身如遭雷击,几乎站都站不稳,只能伸手扶着床架子。

他被楼英长困在这屋子里,外间消息全然断绝,因此万万没想到英王李易铭今天会亲自来看他,更万万没想到楼英长竟然会如此嚣张地现身。外头那四个侍卫难不成连发出一点声响都难能,就这么轻易被撂倒了?

而越千秋毫不客气地嗤笑了一声:“从前你送过去一个徐厚聪,教训还不够?”

楼英长对越千秋这露骨讥刺丝毫不恼,挑了挑眉就皮笑肉不笑地说:“多谢九公子提醒,我自然不会一直都犯某种错误。公输兄弟还年轻,哪怕身上有残疾,但终究年富力强,所以我说动他们从另一条路去北燕。至于公输夜和刘国锋……呵呵,哪怕是为了报答我给他们提供藏身之地的恩惠,他们替我引开一下三司的注意力,那不是应该的吗?”

此话一出,好容易才扶着床架站直身子的李崇明顿时一个趔趄,整个人差点一头撞在床架子上。虽说身后周霁月眼疾手快拉了他一把,可他仍是跌坐在床头,竟是连喝骂的力气都没了。果不其然,楼英长接下来说出的话使他如坠冰窖。

“好教诸位得知,因为刘国锋和公输夜露出行迹,现如今武德司的韩都知,玄龙司的严大人,总捕司的杜捕头,三大巨头带着一大伙精兵强将追出了金陵,算算从抓到人到回来,怎么也至少得好几个时辰。而在他们回来之前,嘉王府绝对不会有人打搅。”

小胖子原本又气又怕,唯一庆幸的就是自己今天还至少去叫了越千秋,刚巧又碰上了周霁月,所以如今他好歹有两大掌门在身边,多了少许安全感,可这会儿看到李崇明那吓得腿软的脓包样子,纵使刚刚恨得要死,此时他却不禁火冒三丈。

他想都不想就朝李崇明瞪了过去,恶狠狠地叫道:“李崇明,你要记得自己是皇族,吓成这哆哆嗦嗦的像什么样子!给我站起来,这嘉王府别院可不是他北燕秋狩司逞威风的地方,别说他楼英长没有三头六臂,就算有,我大吴也有的是降妖除魔的好汉!”

越千秋刚刚不过是故意借着说话拖延时间,顺带试探外头的动静,此时听到小胖子这咆哮,发觉门外竟然没有半个人过来查看,他就知道,那四个侍卫算是指望不上了。想到自己之前那不怎么好的预感,他不禁恨得牙痒痒的。

早知道和他那乌鸦嘴同样灵验的,还有这种要命的预感,他之前就拦下小胖子不进来了!

而周霁月听到小胖子这番嚷嚷,明明知道今天恐怕会是有生以来最艰难的一天——哪怕连被吴仁愿通缉追杀的那会儿,也不会比眼下更难熬——可是,她却觉得自己竟没有任何慌张害怕。她看了一眼心不在焉到根本不见任何害怕情绪的越千秋,突然对小胖子笑了笑。

“英王殿下,到我身后来,今日若有人想对你不利,除非从我的尸体上跨过去!”

小胖子已经到了可以成婚的年纪,对于结婚却谈不上什么美妙的憧憬,毕竟,看看他父皇的经历就已经很明显了,喜欢的女人未必会成为妻子,不喜欢的女人却未必能扔掉。

他熟悉的女孩子当中,大概也就是武英馆这些姑娘们对他素来随随便便,最让他放松了。这其中,比他年长好几岁的周宗主最不一样。

现在,他完全明白,为什么宋蒹葭那些小丫头们,包括被母亲抛下的萧京京,全都会围在周霁月身边,一口一个周姐姐叫得亲切了。因为眼下就连他都很想大叫一声多谢姐姐!

没有嫡亲兄弟的他却有同父异母的嫡亲姐妹,可他从来没觉得她们亲切,只觉得人不是小心翼翼就是暗藏敌意,实在很麻烦。可现在,当他还在犹犹豫豫的时候,被周霁月一把拉到身后,看到她拔出那把刚刚一直代为保管的太子剑时,他甚至有些鼻子发酸,有些想哭。

如果说,小胖子只是感动,越千秋则是觉得一颗心狠狠悸动了一下。他深深知道,那个幼年相识的小伙伴是个多么好强坚韧的姑娘,此时这话说出来,那绝对是已经决定拼命,而不是随口说说而已。

见周霁月冲着李崇明喝了一声嘉王世子也过来,他暗叹了一声滥好人,竟是看也不看眉头微皱的楼英长,冲着小胖子叫道:“英小胖,霁月一个人带不了你们叔侄两个,你到我背后来。别以为我没带陌刀就是水货,没有兵器我不会空手入白刃吗?”

小胖子刚刚豪言壮语说得神气,实则一颗心怦怦跳得厉害,此时听到越千秋竟也摆明了态度,他顾不得理会什么是水货,原本滚烫的心简直快烧了起来。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见周霁月不自觉地松开了刚刚拽他的手,他终究把刚刚没说出口的几个字给说了出来。

“谢谢周姐姐……还请你帮忙保护崇明,千秋那家伙是骡子是马我还不知道,崇明还是交给你更可靠。”

虽说小胖子这口气不啻于骂自己就是水货高手,可越千秋却没有生气。只是当人闪到自己身后时,他才不阴不阳地说:“嫌我本事不够,那你就上去和那位楼大人打一打呗!”

“你以为我不敢吗?”小胖子和越千秋斗气斗嘴斗惯了,此时想都不想就顶道,“我在宫里好歹也是练过武艺的,真要是不行我也可以出手帮你的!”

“那我可谢谢了!”越千秋简直又好气又好笑,“不过你还是老实呆着,最好别添乱……”

这个乱字刚刚出口,越千秋就接到了周霁月的一个眼色。他几乎毫不迟疑地,一把拽住小胖子的手腕,几乎和周霁月同时展开了疾冲的步伐。

然而,只不过两步,两人就一个贴壁,一个冲向屏风。周霁月直接挥动宝剑,将那屏风拆了,就只见无数碎片犹如漫天花雨一般朝楼英长飞去。而贴着墙壁的越千秋看也不看那悬挂在壁上犹如镇宅似的那把宝刀,直接力贯右腿,狠狠地朝床架子踢了过去。

小胖子见楼英长分明一副没想到他们真会硬闯的惊怒脸色,心里只觉非常痛快,直到越千秋那拆床的巨大声音让他吓了一跳。尤其是看到床顶瞬间崩塌,床面亦是为之崩裂,嘴角抽搐的他发觉越千秋直接把一根床柱给徒手拆了抄在手里当兵器,这才终于忍不住吐槽。

“千秋,上头不是挂着一把刀吗?你干嘛舍近求远去拆床?”

越千秋见周霁月已经松开了李崇明,正手持那把太子剑和楼英长打成一团,竟是硬生生把人迫得连连后退,他就呵呵笑了一声:“你觉得这几乎变成秋狩司后院的嘉王府别院里,会有那么容易获得的装备?天知道会不会一拔刀,里头飞出来一蓬毒针?”

“你问我干嘛拆床?呵呵,历来床底下这种地方,都是最容易安设密道的地方,我这一闹,地下就算有人猫着,想出来也得大费周章,别想悄无声息的!”一面嚷嚷这话,越千秋已经是抡着床柱子,这一次换成了力贯双臂,疯狂地用力往床板砸去。

李崇明看到那素来号称坚硬的实木床柱被越千秋犹如什么似的砸在床板上和床底抽屉上,也不知道他这是对自己的示威,又或者嘉王府的泄愤,只觉得心惊肉跳,等听到这番解释,他才倒吸一口凉气,慌忙朝楼英长看了过去。

楼英长只一接招就发现周霁月手中这把剑绝非凡品,一时不得不全力迎战。他这个秋狩司副使的武艺在北燕也堪称顶尖,比当年的汪靖南还要高上些许,故而艺高人胆大,刚刚方才会单身来见众人,却没想到没说几句话,那两个后生晚辈竟是就已经动起手来。

此时越千秋几乎拆房子似的动静和嚷嚷的声音实在是太大,仿佛生怕他听不见,尤其是这两个猜测,全都几乎正中,他登时眼神转厉,最开始那点猫戏老鼠似的戏谑心思全都丢到了九霄云外。

墙上那把刀确实是有致命隐患,而床下也确实不但有监听铜管,还有可以进出的地道,正等着一旦他说话完全吸引了众人注意力,便立时冲出来,将那最重要的人质擒下。结果刀被越千秋直接忽略了过去,密道出口也被越千秋一番打砸之下几乎毁弃。

当看到越千秋丢下那几乎不成样子的床柱,飞扑去抄椅子往他砸了过来,且战且退到了门口,打算叫人支援的楼英长这次只觉得眼皮子跳得厉害。

明明是生长在顶尖高官之家的越千秋,战斗起来却是一点美感都没有,这是要归功于越家的草根暴发户,还是要归功于曾经落魄于市井的严诩?

他张口想要招呼下属合围攻上来,奈何周霁月完全是贴身猛攻,一不留神,那把太子剑就能在他身上捅出个窟窿来,更不要说那一手炉火纯青的小擒拿手。因此,几乎连说话功夫都没有的他根本没注意越千秋深深吸了一口气,直接将书桌踹断四条腿,将桌面给扛了起来。

而小胖子非常机灵地揣起四条桌子腿,见李崇明还在那呆呆站着,他就没好气地叫道:“喂,别发呆,能走就跟上,我可和你说,没人能腾出空背你!”

他一面说,一面还非常警觉地瞪了这个侄儿一眼。

小胖子的心里透亮极了。虽说是要带着人一块走,可他并没有完全相信李崇明就真的无辜如同小白花。就比方说他此刻绝对不会去搀扶对方,因为他还担心人说不定会捅出一刀子。

默念了两句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见李崇明踉跄跟上,周霁月已经把楼英长逼出了门,而越千秋扛着那书桌台面也已经追出了门,小胖子慌忙抱着四根桌子腿跟了上去。

就在这一刻,他只听得耳边传来楼英长那怒喝:“还愣着干什么,快放箭!”

第662章 被逼到绝路上的人们

楼英长确实没想到会被周霁月一个后辈逼到了这种份上。当然,他最初根本就没打算在嘉王府别院硬来,他事先准备了许多预案,只准备把这里当成一个大隐隐于朝的大本营,只手掀动金陵城中风云而已。

然而,在劫法场结束之后的顷刻之间,竟然满金陵城都是关于他的传闻,这就实在是太坑人了。

又惊又怒的他几乎是立时三刻排查了身边一大堆人,确定这别院中那些外围的下人只以为他是嘉王心腹,派来金陵秘密协助世子李崇明的,而身边最关键的几个也都有相应的软肋甚至家人捏在他手中,并不是仅凭着所谓忠心,所以绝对不可能出卖他,他就着实郁闷了。

南吴已经习惯了有什么事情就往秋狩司身上推,这次十有八九是发现事情太大,很可能牵连到诸多之前刚刚安抚好的武林门派,所以这才干脆把他拎了出来,编造出一大堆各种各样的事情,扣在他脑门上让他顶缸,根本就不是真的发现他已经藏身金陵。

事实上,如果不是大公主太过狂妄自大,在三皇子和十二公主回京,立太子的传言出来之后,他听了她的那些计划完全不觉得会成功,也不会破釜沉舟当机立断跑到金陵来,想着一旦能颠覆得南吴内外大乱,皇帝看在这大功一件的份上,定然会考虑自己从前的功绩,忘掉他把三皇子丢在金陵城那桩旧事。

反正他完全不觉得三皇子那种懦夫能够当好太子。哪怕他什么都不做,那家伙也坐不稳东宫之位,绝对会被他那些一个比一个野心大的兄弟拉下马来。大公主爱疯就去疯好了,反正他不会奉陪!

所以,对隐秘和黑暗崇尚到了极点的楼英长,如果不是被逼到了节骨眼上,发现自己想要采取的各种行动全都被人放到了外头热议,甚至那些他打算接触的人都因为被点了名而闭门不接待任何访客,他也不会听说小胖子等人要来嘉王府时,采取这样简单直接粗暴的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