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刘国锋和的公输夜,今早已经被他通过公输叔侄三人早就挖好的地道送出城去,而后又悄悄给三司送去了消息,调虎离山前去抓捕……可天知道他这调虎离山之计本来不会用得这么急,因为他是打算二月初一册封太子的那天用出这一招,然后掀起一场巨大动乱的!

可此时此刻,自身武力颇为不凡,却更崇尚斗智不斗力的楼英长被人逼到了捉襟见肘,连放箭两个字都已经嚷嚷了出来,心里的恼火自然而然已经到了顶点。

英王李易铭的价值在于活的,而不在于伤的甚至死的。可现如今他被周霁月步步紧逼,如果不能用放箭迫使对方慌乱之下回身去救人,刚刚现身之后太过托大的他反而要吃大亏!

然而,耳听得放箭两个字,周霁月神情却倏然转厉,不退反进,手下剑光更快更盛,刷刷刷连环三剑,劈得楼英长狼狈不堪,就连那儒士头巾都已经被削落了下来。

而在她身后,越千秋直接抡着桌面冲了出来。眼瞅着几只劲矢飞来,他想都不想地大喝一声,直接将那桌板抡成了转盘,将射来的箭矢全都一一挡住,随即又运足中气暴喝道:“来人哪,北燕秋狩司楼英长行刺嘉王世子!”

越千秋想的不仅仅是在嘉王府别院,嚷嚷有人行刺小胖子,效果远远不如嚷嚷有人行刺世子,更重要的是,楼英长纵使藏身于此,也绝不可能对大多数人亮明真正的身份。

果然。他就只见外头那些弓手听到他这嚷嚷固然只是惊怒而非动容,但从这小院往外,倏然之间,骚动四起。

而嚷嚷过后,他就立时头也不回地叫道:“英小胖,躲在门口先别出来,小心屋子里还有其他密道,老实呆着,我收拾掉这些人,马上就过来接应你!”

随着这声音,越千秋用尽全力将手中那桌板给飞掷了出去,眼见四个弓手因此慌忙躲避,他听到另一边弦响,刚转身的他用指掌拨开其中两支之后,另外两支他却一时避不开,一支钉入右胁,另一支扎入左肩,可他却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这么撞入了对方阵形中。

只一个照面,他就抢了一把单刀在手,信手两刀直接砍去身中两箭的箭杆,随即顺势就是一记斜劈,将一人劈得血花四溅踉跄后退后,他看也不看这仰面倒地的人,直接一团刀光逼退了迎面三人,继而又是力贯刀身,一道寒光划出弧线,将三人弓弦一口气斩断。

这时候,他方才暂时撂下三人不管,一个闪身朝另外四个刚刚被桌板逼退的弓手冲去。

一整个过程不过是一闪念间,小胖子却还没来得及答应,就只见越千秋已经是身上两处中箭,杀入了弓手之中。等看到他一举断了三人弓弦,又已经和另外四人交起手来,他只觉得一颗心快要蹦到了嗓子眼,差点就忘了越千秋让他小心屋子中还有伏兵。

总算小胖子也见识过一点风雨,待发觉一旁面色苍白的李崇明距离自己不过数步,他见周霁月已经把楼英长杀得汗流浃背,而那刚刚被越千秋断了弓弦的三人慌忙去救援楼英长,另外一人躺倒在地人事不知,至于不远处那一拨四名弓手,却是被越千秋死死缠住,他便暗自合计了一下,没有选择继续躲在屋子里。

反正不会再有弓箭威胁了,呆在屋子里反而容易被不知道哪窜出来的对手抓住!

他快走几步出了门,后背紧贴着柱子以防被人从后头偷袭,随即也扯开喉咙大叫道:“快来人哪,抓刺客,有人行刺嘉王世子!”

楼英长险些气得崩断银牙,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拼着左边胳膊上被周霁月那把简直能称得上断金截玉的宝剑重重搪了一下而瞬间见血,厉声喝道:“嘉王世子,事到如今,你还觉得能逃脱干系吗?事到如今还不出手,你想等到几时?”

李崇明见小胖子听到这一声后立时满脸警惕地看向了自己,手中抱着的那桌子腿倏然间掉了两根在地上而剩下的两根,则被小胖子双手抓住抵在胸前做防护状,他顿时恨不得把楼英长给撕碎了泄愤。

他又不是千军之中斩将夺旗的高手,就凭他这伤病未愈的身体状况,怎么可能对小胖子怎么样?他狠狠咬住了嘴唇,把心一横正想挑哪种激烈的方法表明心迹,就只见院门口呼啦啦涌进七八个人。正当他以为是援兵,一颗心不争气地剧烈跳动时,等到的却是一声厉斥。

“快,上去拿下英王!”

小胖子倏然色变,这会儿周霁月正死死缠住楼英长,越千秋以一敌四,身上还带着伤,怎么可能分身来救他?那一刻,他很后悔之前那些年荒废了,读书和练武全都是中不溜说中不溜或许还太客气了,根本就是样样稀松总之,小胖子这会儿完全忘了一件事。

跑这儿来接李崇明去宫里住,这原本也是越千秋提议,他点头的。真正说起来,他有这样的无妄之灾,那也是因为一时脑袋发热听了越千秋的主意惹的祸。

他有些可笑地提着那两条桌子腿,见那些人因为楼英长一句话而快步朝自己冲了过来,哪怕面色煞白,腿脚发软,可不知道哪来的一股精气神支撑他昂首挺胸站在那儿,大喝一声道:“大吴英王李易铭在此,哪个犯上作乱的逆贼敢来拿我?”

李崇明原本还以为先赶到的是府中那些尚在意自己安危的忠义之辈,然而来的却是楼英长的党羽,因而,当楼英长喝令他们去拿下英王李易铭的时候,他只觉得浑身力气一下子被抽干,可当小胖子这一嗓子吼出来时,他只觉得那粗鲁不文的话就仿佛振聋发聩。

他猛地清醒了过来。什么颓唐、绝望、悲伤……原本满满当当堆积在心头的负面情绪就犹如积雪被烈日暴晒之后消融殆尽,说不出的精气神瞬间填充到原本干涸到开裂的心湖里。

就李易铭这么一个他平日里看不上的所谓四叔,此时此刻都表现得比他更强,他那些自大自傲不甘不愿岂不是可笑?

甚至连他的脚已经比他的念头快,他甚至都不知道卧床多日,外人口中几乎不起的自己,到底是怎么冲过去,张开双臂拦在小胖子跟前的,更不知道自己的嗓子里是怎么迸发出那从未有过的巨大声音的。

“尔等要从此过,就从我身上踩过去!”

刚刚周霁月说类似的话时,小胖子只觉得感动,可换成李崇明说出这话的同时再做出保护的动作时,他却瞠目结舌,只觉得说不出的违和。他固然并不相信李崇明和楼英长勾结要暗害他,可也没觉得这个侄儿真的就完全无辜,所以这会儿忍不住晃了晃脑袋。

紧跟着,小胖子做出了一个让外人意想不到的动作。他斜跨一步,飞快地捡起之前被自己丢下的两根桌腿,随即二话不说上前拍拍李崇明的肩膀,从后头把桌腿塞到了对方手里。

“嗯,侄儿你是好样的!不过,你要保护我这份心是挺不错,但赤手空拳的话,你连自己都保护不了!好好拿着,就算壮胆也好,今天咱叔侄俩和他们练练!”

小胖子你这是说相声吗?

一旁原本已经心急火燎的越千秋听了这话,那简直是又好气又好笑,就连兵器不趁手的那点小小不便都已经丢到了九霄云外。

他奋起精神,拼着肩头被人一刀划过,趁机左手一拉一绞,又夺了一把刀在手,随即将双刀刀柄并在手中,竟是握着这当中刀把,将两头锋刃舞得密不透风,刷刷刷几下便将四个对手齐齐迫退,这才翻身朝那些个被小胖子叔侄那一唱一和弄懵的增援者扑去。

说时迟那时快,几乎就在同一时刻,屋子里传来了巨大的动静,随着咣当咔嚓等拆东西似的声音,几个气急败坏的人声随之响起。

“快,快去增援大人!”

小胖子登时倒吸一口凉气,一面庆幸自己刚刚没躲在屋子里,否则地道入口终于被人破拆成功冲出来,他就完了,一面却也忍不住哀叹今天真是在劫难逃。

事到临头,他一开始那种惊吓恐惧感反而都没了,这会儿索性扯开喉咙叫道:“千秋,你别管我了,赶紧跑出去报信,我就不信这偌大的嘉王府全都是乱臣贼子!留把刀给我就行了,谁敢抓我,我就自尽给他看……哎哟!”

话还没说完,小胖子就只见寒光一闪,吓得登时一哆嗦,待反应过来越千秋竟然真的把一把刀掷了过来,他侧头看了一眼扎在自己脑袋旁边板壁上,眼下刀把还颤颤巍巍的钢刀,忍不住吞了一口唾沫,这才丢下桌子腿,双手用力将刀拔了出来,随即就忍不住怒瞪越千秋。

你这是谋杀吗?要吓死我啊!

可发现越千秋根本没有出去报信的意思,此刻仍旧咬牙拦住那从院门进来增援的人,他到了嘴边的抱怨最终还是吞了回去。再见周霁月一剑削断了四面扑上来的几人那兵刃,厉叱一声将自己和楼英长之间的距离拉到了最近,他顿时忍不住挥舞着刀子想要呐喊助威。

下一刻,他就听到这分明嘈杂纷乱的战场中,响起了一个谁都无法忽略的声音。

“看到你们一个个都还生龙活虎,我就放心了。”

听到这话,小胖子差点把眼珠子瞪出来。紧跟着,他就犹如溺水者突然抓到一根救命稻草似的,声嘶力竭地叫了起来:“表哥,严将军,严大人,快去救千秋,他都受伤了!”

此话一出,小胖子就只觉得四周围的空气一下子凝滞了似的,紧跟着便是一声凌厉的怒喝:“竟敢伤我的徒弟?找死!”

随着这声音,一个人影就犹如空中飞来峰似的猛然坠地,那咚的一声重响,就犹如一记霹雳骤然炸响在每一个人的脑际和心头,就连小胖子也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紧跟着,他就只见场中寒光乍起,血花飞溅,纵使他如何眯起眼睛,那一团犹如闪电一般四处乱窜的寒光就是看不清楚,可一个个在惨叫声中倒地的家伙,他却不会忽略。尤其是严诩那宰人如杀鸡屠狗一般的速度,更是让他头皮发麻。

原来小时候被人拎到屋顶上玩那抓了放,放了抓的游戏,已经是严诩手下留情了……

而当楼英长看到犹如神兵天降的严诩时,原本就已经被周霁月逼得连连后退的他一走神,直接就被周霁月觑了一个空子,一剑直接刺透了他的左肩。他顾不得那锥心之痛,怒声喝道:“严诩,你不是出城去了吗?”

“全都出城去追一个刘国锋,那不是小题大做?”严诩一个急停,拄刀而立,似笑非笑地说,“满大街都是楼英长作祟的消息,三司哪里还会倾巢出动?不过,也亏得程芊芊提供了一个消息,要不是她说,这嘉王府别院里一直都有秋狩司的暗线,我也不会赶过来!”

第663章 收场

把那玉手镯和信交给越老太爷之后,越千秋都快忘了程芊芊这么一个人。他素来是好的事情一定要牢记,坏的事情能忘就尽快忘在脑后那种类型的性格,所以这会儿他没有使劲琢磨严诩说出的这个消息,也就是一瞬间的诧异而已。

但最重要的是,因为严诩的救场,刚刚兵器不趁手,对手又太多,于是超负荷作战的他得到了喘息的机会。于是,他想都不想就把中央区域留给了师父,至于他自己,则是迅速退回到了小胖子身边。毕竟,这会儿保护这小子才是最重要的。

瞅见小胖子这个多年的“死对头”正瞠目结舌,他便伸出手对人摇了摇,随即没好气地说:“喂,魂回来没有?”

小胖子一个激灵回过神,见场中央严诩拄刀而立,旁边尸横遍野……嗯,其实也就是五六具尸体,但看上去那肢体血肉横飞的惨状冲击力有点大,他以为自己会恶心呕吐,会毛骨悚然,可逃过一劫的庆幸,再加上乍闻惊讯的震怒结合在一起,实在是让他无暇他顾。

因此,听到越千秋这话,他手中刚刚还死死握紧的那把救命刀叮当一声掉落在地,左手忍不住死死扣着越千秋的肩膀,那种受骗上当的强烈愤怒翻滚在心头,让他非常不是滋味。

虽说当初在玄武泽畔他凌空接住了程芊芊,也算是对人颇有些同情,但还不至于生出太强烈的淑女之思,可是,他终究因为她的无家可归去求过东阳长公主。而现在,这个明明说是养在深闺,被父亲和嫡母牢牢挟制的千金,竟然会知道北燕秋狩司在嘉王府别院中有布置?

她怎么知道的?

越千秋察觉到小胖子那微微颤抖的手,就知道这小子此时此刻是什么心情,只不过,他眼下实在没工夫也没心思安慰他,只能当成毫无察觉,眼睛只盯着场中的严诩。

果然,楼英长再也没有选择和周霁月硬拼,疾退和自己的党羽汇合之后,就冷笑了起来。

“严将军新官上任,到底是不同凡响,仗着身为皇帝的外甥,就连你们南吴皇帝唯一的皇子,也敢拿出来当诱饵!不过,你就单身一个人过来,也未免实在是太托大了吧?”

“我再托大也比你强,自以为智珠在握,结果被两个年轻小辈逼得这么狼狈,就差没满地打滚了,你倒还好意思说!至于英王殿下,他就要是当太子的人了,就连皇上,也绝对不会把他当成诱饵,更何况是我?”

严诩毫不客气地反唇相讥,见楼英长面色越发难看,他就淡淡地说:“只是我见到程芊芊,打听到此事的时候,有点晚了。满大街都是楼英长出没的消息,能因为程芊芊一句话,想着英王和千秋他们又正巧跑到这来探病,恐怕有点危险,我觉得自己已经够警觉了。”

“我当然不是一个人来的,可惜嘉王府别院里头打得如火如荼,大门口的侍卫倒还敢摆架子讲规矩,要和我公事公办,我把跟来的人都撂下,自己从大门口闯到这里,其他人全都正在后面。”

他一面说,一面扫了小胖子一眼:“今天这场遭遇对英王来说虽然很危险,但他成天四处乱跑,以为带着侍卫就能万无一失,这也是一个教训,让他知道什么叫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不过,就我刚刚听到的那些话,足可见他在如此危难之际却没有怨天尤人,倒还算是勇敢。皇上如果知道了,一定倍感欣慰。”

刚刚听到楼英长说他是诱饵的时候,小胖子只觉得心里异常不是滋味。他是从小就被冯贵妃娇惯大的,虽说后来遭受重挫认清事实,但到底还是皇帝的独子,和上次在玄武泽遇险,以及和越千秋一同去总捕司的路上遇刺相比,这一次才是真正的千钧一发。

可是,如果这只是父皇早就算计好的,让他充当诱饵引蛇出洞,那他算什么?

然而,严诩的回答却终究冲淡了他的负面情绪。更何况,严诩还少有地夸赞了他,今天情绪大起大落的他终于恢复了过来。可下一刻,严诩仰头高喝了一句话,他却不禁大吃一惊。

“喂,你和我一块闯进来的,没这么慢吧?热闹看够了没有?还不想现身吗?”

“有严将军你大发神威,我还以为用不着我了。”

随着这声音,越千秋就只见面前的屋檐上,一个人仿佛一片树叶似的轻轻飘落了下来。当人落地转身之后,笑容可掬地点了点头。他立刻让开身子,任由对方直接来到了小胖子跟前,深深一揖行了礼。

“陈公公……”小胖子倒是曾经听越千秋偶尔提过一嘴,说陈五两也是高手,可今天亲眼看到人那般挥洒自如地从屋顶飘然落下,他对比平日那笑眯眯的老奴样子,实在是受到了不小的刺激。因而那三个字蹦出来之后,他就一时脑袋空白,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英王殿下,虽说我和严将军到得晚了,才只听到你最后那点话,可严将军刚刚那夸赞也是我这会儿的心情。如果皇上知道您在危急关头还能这般坦然无惧,一定会为之大悦。”

小胖子见陈五两微微颔首,随即脚尖轻点,整个人就仿佛羽毛一般随风飘到了严诩的身边,并肩而立,发觉越千秋复又来到了自己身边,他很想对人露出一个笑容,但最终只是低声问道:“越小九,其实他们不该夸我的,是你和周宗主拼死拼活才挡住那些人……”

越千秋看到周霁月也已经退了回来,严诩和陈五两虽说就两人,可楼英长剩下那七八个人却反而被逼得连连后退,就连楼英长本人亦是面色铁青,他正在那幸灾乐祸地想什么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当然是要报仇就赶早,等意识到小胖子竟然在替自己打抱不平,他顿时乐了。

他对小胖子咧嘴一笑,见周霁月在小胖子另一边站了,而李崇明虽说拿着两根桌腿就站在他们身边几步远处,看上去却显得孤零零的,他就轻描淡写地说:“我和霁月保护你,那是应该的。一来你是未来的太子,二来,好歹咱们也算是七八年的交情。至于师父和陈公公夸你,要我说,夸得还不够。”

他如此一说,就连整个人都有些浑浑噩噩的李崇明都愣住了。一贯最了解越千秋的周霁月这会儿虽说还在尽力调匀刚刚急速爆发而打乱的呼吸,可看到小胖子满脸发懵,她不禁发自内心地冲人笑了笑。

见那边看上去人数毫不对称的两方还没打起来,越千秋就故意提高了声音解释说:“嘉王府别院成了秋狩司副使楼英长的藏身之地,传出去必定满城沸沸扬扬,但有了我那一声刺客行刺嘉王世子,再加上英小胖你也跟着嚷嚷,这件事的性质也就彻底定下来了。”

周霁月见小胖子恍然大悟的同时,却是冲着李崇明轻哼了一声,满脸便宜了你的表情,她就笑道:“千秋说得没错,再加上嘉王世子的血书,今天这件事就算是压制了下去。”

“是啊,毫无疑问,这就是嘉王府别院中有人和秋狩司勾结,挟制世子,图谋不轨,结果世子冒死示警,英王殿下明察秋毫窥破了天机,秋狩司诸人便狗急跳墙想要趁机行刺,英王殿下奋力高呼,在我和霁月的全力阻击,严将军和陈公公的及时赶来之下,最终阴谋落空。”

越千秋满口官方辞令,见楼英长那被周霁月一剑刺穿的肩膀赫然流血不止,而那张脸上亦是呈现出失血过多的苍白,他就故意皮笑肉不笑地继续说:“说实在的,真有些没劲,要知道,我让人准备了那么多版本的流言蜚语放出去,结果才传了没几天,那些朝中的蛀虫都还没跳出来呢!”

楼英长正打算破釜沉舟最后一搏,听到越千秋这不带任何拐弯抹角的嘲讽,顿时差点没气得发疯。他在南吴待了这么多年,当然知道越家这位九公子不是好相与的,可此番功败垂成,竟然是因为他被对方散布的那些流言给逼得不得不动手,最后又相当于直接在对方手中折戟,他怎能不怒?

“越千秋!你就不怕自己有这疑云重重的身世,你爷爷和师父保得了你一时,保不了你一世吗?英王他生母不明,而今生父是不是南吴皇帝也未必可知,你就真的没想过,他并不是什么龙子凤孙,反而你才是吗?署名北燕尚宫丁安的那封信,很可能就是真的!”

越千秋瞅了一眼低垂着头掩饰面上表情的李崇明,又看一眼仿佛随时随地就要暴跳如雷的小胖子,没好气地耸了耸肩道:“我怕,怕得要死!如果我这么回答,楼大人你就能死得高兴一点,那你就姑且带着这种妄想去死好了!”

他一面说一面无所谓地掏了掏耳朵:“师父,陈公公,你们俩还要耽搁多久?我和霁月一个没趁手的兵器还牵制了这么多人,一个在楼英长的肩膀上捅了一刀,你们两个大高手却任由人这么嚷嚷蛊惑人心,你们俩对得起我和霁月这么奋不顾身吗?对得起英小胖这么大无畏吗?对得起人家嘉王世子被人雀占鸠巢还费尽苦心写血书吗?”

严诩自然不会犯楼英长之前犯过的错误,刚刚一直都在找对方的软肋,再说,就楼英长那点蛊惑,他这个自认为第一知情者的师父还不会放在心上,至于仿佛什么都知道的陈五两,他就更不担心人会受到这种挑唆的影响了。

他只是在等部下从四面八方平推过来,彻底将此处包围,所以宁可让楼英长多说一点,也好拖延一点时间。因为这座嘉王府别院明显已经被秋狩司渗透甚至把持并非一日,在他看来,他哪怕有重创甚至杀死楼英长的把握,可只要不能将人生擒,今天这档子捅了天的事就吃了大亏!

可越千秋分明已经火大了,他不用回头看也知道小胖子此时此刻是何等犹疑的表情,因此他斜睨了陈五两一眼,见其眼睛微微眯起,分明是动手的前兆,他就懒得再等了,呵呵一笑就自顾自地说:“千秋,你不是一直都不在乎这些垃圾话,说只愿意姓越……”

一个越字刚刚出口,他就悍然出手了。就只见那把刚刚已经血祭过之后静静伫立在那儿的陌刀,再次重新变身成了一把绝世凶器。而几乎同时出手的陈五两,却只见他也不用任何兵器,大袖纷飞,和兵器交击时,不但分毫无损,谁若是中了一记,铁定吐血倒地。

而间或从袖中露出来的手则变幻出千万种花样,或掌、或指、或结印、或成拳……繁复到越千秋和周霁月几乎看得连眨眼都忘记了。尤其是两人全都学过小擒拿手,此时从陈五两那千变万化的攻势当中,两人全都受益匪浅。

更不要说,越千秋再次从近处观赏了一番严诩那大开大阖,凶悍无匹的刀法。

他们看得过瘾了,处在战团当中的楼英长却是进退无门。他身边的固然都是一等一的好手,可此刻对手不再是兵器不趁手的越千秋,和身后还有需保护者,压力太大的周霁月,而是犹如出柙猛虎的严诩,以及神秘莫测的陈五两。

这两个人全都很少在公众场合动手。陈五两也就算了,别看严诩去过一趟北燕,反而还没有越千秋露面程度高,所以楼英长只能从秋狩司那些见过越千秋动手的人那儿推算越千秋和严诩的战斗力。然而,经历刚刚那番战斗,他已经发现自己对越千秋的推测太低了。

因为那个明明从小长在越府,据说备受越老太爷宠爱,明明养尊处优的小子,竟然在关键时刻能够丝毫不顾伤势,换句话来说就是悍不畏死!

而严诩一露面之后,那杀气更是如冲云霄,此时哪怕楼英长分出了六个人试图缠住对方,但结果对方却依旧如同摧枯拉朽。虽说他借着那些勇猛拦截,形同死士的下属,已经疾退到了院门,眼看已到附近的一处密道入口,可偏偏在这时候,严诩已经突破所有拦截,犹如一头蛮牛一般横冲直撞了过来,那雪亮的刀锋上,滴滴血珠宛然可见。

那一刻,一贯认为南吴积弱的楼英长几乎都要骂出声来。

明明贵为长公主之子,却学这么一身耍蛮力的功夫,这简直荒谬!

而几乎与此同时,一道人影亦是凌空一个转折,飘然落在了他的身后,那只冰冰凉凉的手,甚至直接搭在了重伤无力的他肩膀上,说出来的话亦是亲切犹如熟人。

“楼大人既然来了,让我们尽一尽地主之谊,不是更好?”

察觉到一股冰寒的劲气顷刻之间从肩头蔓延开来,楼英长再无犹疑,牙齿立时猛地一合,眼神却是流露出了无穷无尽的怨毒。

我倒要看看,你们放任越千秋生生造出那许多流言,事后该怎么收场!

第664章 善后的手刀

眼见楼英长的眼中失去了光芒,整个人就这么软倒了下来,最终化成了一具没有生机的尸体,严诩登时眉头倒竖,手中那把和他身高平齐的刀非但没有放下来,反而直接往前一伸,几乎点到了陈五两的鼻子上,而他的口气比他的动作更加不客气。

“陈五两,你明明已经制住了这家伙,居然放任他从容自尽?”

“严将军想留着他拷问情报?且不说这就是个心如铁石的人,倘若他在拷问时,说出一些乱七八糟的所谓奇闻轶事来,我们是听还是不听?没有他,某些案子想怎么查怎么查。再者,楼英长一死,秋狩司何止断去一臂,简直是四肢齐断,只剩下了个脑袋和身子……”

说到这里,陈五两又犹如小孩子似的对严诩眨了眨眼睛——要知道,剩下的那个脑袋和身体里装着的,还是来自大吴的心。相形之下,楼英长这种危险分子,还是弄死最好,免得他胡说八道,惑乱人心,还要防备若有万一的时候,人突然从戒备森严的大牢里跑出去。

比如说,之前竟然在戒备森严的某座皇家别院中消失的萧卿卿……

严诩对陈五两的这种解释并不十分满意,然而,事已至此,他也只能接受人死了这个事实。而随着越来越近的喧哗和脚步声,他就只见自己之前暂且丢下的部属们已经冲了进来,而陈五两则是悄然从他身边走过,回院子里去了。当下,他就忍不住将手中长刀重重一顿。

因为心里有气,这会儿他用劲极大,只这一下,他脚下青石地面竟是瞬间呈现出密密麻麻的裂纹,而作为刚刚那番爆发和此时这番逞强的代价,他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不那么正常的潮红,以至于玄龙司的众人匆匆上前参见时,都齐齐低下头去,不敢直视这位浑身浴血,杀气腾腾的玄龙将军。

“给我把这座嘉王府别院仔仔细细搜一遍,尤其注意各种机关和密道。但全都给我记住,密道入口只要严严实实看好,不许随便下去。以免不必要的折损。哼,我才不在乎这些密道通往何处。回头灌水,灌毒烟,灌马蜂……大不了埋设火药直接炸塌了!”

已经进了院子的陈五两听到严诩这与其说杀气腾腾,还不如说带着几分泄愤情绪的话,不由哭笑不得。谁都知道,弄清楚密道的另一头通往何处,那才是最关键的,严诩居然说不在乎?这家伙是真心这么想,还是假意这么说说,希望消息散布出去,逼迫对方废弃密道?

要知道,之前那疑似,或者说可能有地道入口的三户人家,还没查证出罪名抄家呢!

然而,看到身上还扎着两支箭头的越千秋正没事人似的和小胖子谈笑风生,陈五两也就顾不得严诩了,重重咳嗽一声后就语重心长地说:“九公子,你这是想当刺猬吗?”

越千秋没想到陈五两还会开这样的玩笑,正要开口说话,却不想小胖子立时如梦初醒地大叫道:“没错,陈公公你快给千秋看看,他中了两箭,肩头还被人划了一刀……”

还没等小胖子把话说完,越千秋赶紧就打断道:“没事,这真算不上什么大不了的伤!”

就在这时候,把事情对下属们交待下去就转身回来的严诩正好也进来了。看清楚越千秋身上还扎着的两个箭头,他登时气不打一处来,一个箭步冲到徒弟跟前,直接揪着人喝道:“都受伤了还饶舌,下次在你舌头上扎一箭,看你还这么死鸭子嘴硬!跟我进来!”

见严诩已经把越千秋直接拖回了屋子里,小胖子看了一眼周霁月,见她含笑不语,没有进去的意思,他把心一横,索性就厚脸皮地跟进了屋子。

眼见严诩扫了一眼没有书桌没有椅子,屏风化成碎片,床更是被砸得稀巴烂后被人拆出个洞口的屋子,面色非常微妙,他连忙上去解释了一句:“那会儿楼英长正好出现,千秋和周宗主当机立断,直接就地取材和人打了起来……”

越千秋差点没被就地取材四个字给噎了个半死,很想吼一句小胖子你不会用成语就别乱用。然而,严诩却哈哈大笑了起来,直接拍了拍他的肩膀:“不错,我赶过来的时候就怕有什么万一,没想到你和霁月两个初生牛犊不怕虎,竟是硬生生坚持到了我来。”

“砸了家具算什么,只要人没事就好……”口中说着这话,严诩却突然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地直接扒了越千秋的外套,可紧跟着,他就面色古怪地盯着徒弟,随即低头看了看手,想到刚刚手感不对,他就狐疑地抬头问道,“你身上穿了什么?”

越千秋顿时呵呵一笑,随手把两个箭头给拔了出来,对一旁大吃一惊的小胖子眨了眨眼睛,这才脱了里头那件小袄。就只见那小袄上前襟两个被箭射穿的洞宛然可见,而肩膀上的一处刀痕破口亦是极深,可越千秋贴身穿着的那件软甲虽说留着三处深痕,但并无破损。

小胖子差点没把眼珠子给瞪出来,当即气急败坏地上去狠狠抓住了越千秋:“你这家伙,居然穿了护身软甲!你也不早说,我刚刚差点没被你吓死!”

越千秋见小胖子脸色发黑,而严诩也有些狐疑,他赶紧解释道:“我又没有神机妙算,哪里知道今天会出事,是娘最近老在我耳边念叨,说最近金陵多事,有备无患……我之前当耳边风,可今天她软磨硬泡,今天出来时硬是给我套上的!”

听说是平安公主的安排,一旁的严诩脸色稍霁,却还是忍不住在越千秋的脑袋上狠狠敲了一下,不无恼火地说:“以后有事早说,别说这死小胖子,刚刚我都差点给你吓死!赶紧的,脱了软甲让我瞧瞧,到底挨了两箭外加一刀,就算有软甲护着,说不定还有内伤!”

因为之前在晋王府洗澡洗出来的那点心病,越千秋很不乐意扒个精光给人看。然而,胳膊拧不过大腿,他就算现如今也算是个小小的高手,却依旧拗不过严诩。他正推搪呢,严诩已经动作极快地上来要动手,他赶紧举手投降,无奈地配合着脱软甲。

这屋子里虽说打得一塌糊涂,但到底曾经是李崇明起居坐卧的内书房兼寝室,这会儿倒不至于太冷,可越千秋脱软甲时,却忍不住发出了嘶地一声。

而严诩当然不会错认为徒弟是被冷的,连忙二话不说接了软甲过来,又扒了越千秋那件贴身小衣,结果看到肩膀和右胁位置都出现了一大片淤青。

刚刚因为越千秋穿着贴身软甲就以为他没受伤的小胖子,也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脸上随即就有些讪讪的。他小时候摔一跤就能闹腾个半天,宝褔殿上下更是会为此鸡飞狗跳,也不知道多少人倒霉。而长大之后,他练武之所以没什么成就,吃不了苦也有很大的关系。

这么大面积的淤青,得多疼?

严诩拎着刚刚越千秋脱下的软甲,心知肚明这三块淤青是怎么来的。近距离挨箭挨刀,又是楼英长训练出来一等一的好手,不比寻常兵卒,手重是必然的,这淤青多半是软甲受到冲击之后和肌肉剧烈碰撞的结果。他一面想,目光却从那淤青移到了沉甸甸的软甲上。

他只看一眼就知道,这件背心软甲并不是一般的货色。就算是那种军中只有高级将校能穿的锁子甲,编织也极其稀疏,对刀剑劈砍防御力很强,但洞眼太大,对于弓箭的抵御就得看运气了。而这件软甲铁环细小紧密,接缝牢固,可以说是一等一的精品。

估摸着是皇帝赐给越老太爷,又或者是那位老爷子不知道从什么渠道弄来的。

然而,正因为细密,所以沉重,这样一件软甲穿在身上,少说负重二十斤,越千秋能够依旧这么活蹦乱跳,这么些年苦练武艺到底没白学,到底曾经跟他练武的时候,脚上手上戴过铁护腿和铁护腕。只不过,经此一事,日后似乎很有必要继续让他穿着这样的软甲练武……

严诩一面盘算着日后的特训方案,一面伸出手来碰了碰徒弟身上那那几处淤青,见越千秋故意龇牙咧嘴,他就没好气地从腰间摸出一个小小的盒子。

“好了,别装了。你师娘特制的伤药,一会你敷上去,活血散瘀就行了!”

越千秋才刚迸出一句谢谢师父,小胖子连忙抢着接了过来,随即又眼巴巴地看着严诩问道:“那内服呢?我从前磕着碰着的时候,御医都是嘱咐我务必外敷加内服的!”

此话一出,严诩顿时嘴角抽搐了一下,越千秋更是以手扶额,哭笑不得地说:“英小胖,那是因为你和姑娘似的,太弱不禁风,就那么点磕着碰着的小伤,还用得着外敷内服?我从前跟着师父练武的时候,摸爬滚打,哪天不得多个几块淤青,随便涂点药酒就完了。”

小胖子本来还想表现一下对越千秋受伤的关心——当然他本来就很关心,毕竟之前如果丢下他不管,越千秋和周霁月应该是能够杀出重围先跑的。更不要说在楼英长的蛊惑面前,越千秋表现得非常无所谓,这也让一直都有些患得患失的他觉得有点内疚。

可这样的情绪被越千秋故态复萌的揶揄给完全冲得干干净净。要不是还记得面前是个伤员,他险些就抬起一脚朝人怒踹了过去。可严诩突然手一松,把那软甲对他扔了过来,他赶紧伸手去接,可东西一入怀,他就险些没一屁股坐在地上!

因为实在是太重了!

越千秋眼疾手快从小胖子那儿把软甲抢了过来,随即拉了人一把。见小胖子总算是一个踉跄站稳了,他见严诩莞尔一笑就大步出去,分明是要去收拾善后了,他就松开手对小胖子摊开掌道:“拿来!”

小胖子正在震惊于自己如果穿那软甲说不定就被压趴下了,骤然听到这话,他不禁有些呆头呆脑地问道:“什么?”

“药啊!不敷药我怎么穿衣服?”

“哦哦!”小胖子急急忙忙把那小盒子递过去,见越千秋接了过来之后打开拈出一颗,放到鼻子面前闻了闻,随即立时放进了嘴里,他登时目瞪口呆,随即赶紧扑上前去,“喂,这是外敷的,不是内服……”

还没等小胖子把话说完,越千秋就直接把嚼烂的药丸从嘴里拿出来,犹如糊什么似的糊在三处淤青上,这才把盒子丢给小胖子,自己毫不在意地捡起地上的衣服,随便抖了抖就往身上穿。看到小胖子那张震惊的脸,他不禁嗤笑道:“在家自然是用酒化开外敷,在外从简。”

小胖子头皮发麻地说:“外敷药里说不定有什么不适合口服的草药,你不怕被毒死啊!”

“这话你要敢在我师娘面前说,她得揍死你!”

越千秋穿好贴身小衣,再次龇牙咧嘴地重新套上软甲,当他把破损的小袄重新套上,再看外头的袍子时,顿时犯了难。这狼狈的样子怎么穿出去?他正想着,却只见小胖子已经从屋子里那些被砸坏的箱子柜子里翻找出一大堆衣服,直接气呼呼地抱到了他面前。

冲着小胖子竖起大拇指,越千秋快速挑了一件差不多的便服穿上,虽说因为个头问题不算太合身,但勉强也能见人,他才抬起头说:“虽说我没学到师娘那手好医术,但她的药敷多了也吃多了,闻闻就知道能不能嚼。”

说完这话,他见小胖子已经发起呆来,就来到门口,打起帘子,见周霁月独自站在檐下,而李崇明则是木然坐在台阶上,一身单薄的衣衫在风中微微起伏,他顿时眉头大皱。

虽说在楼英长面前,在严诩和陈五两面前,他都维护了李崇明几句,但不代表他就认为对方真的纯洁犹如白莲花。此时见人这么吹着风,若是丢着不管,只怕一会儿就会吹出个重病不起来,他就悄然来到了李崇明身后,随即一记掌刀,不轻不重地击在了他的颈后。

没等昏厥过去的李崇明倒地,他就轻轻巧巧将其接住,随即就架着人站起身,冲着周霁月说:“霁月,你到屋子里去翻一下,看看有什么皮裘大氅之类御寒的东西,被子也行,总之把这小子妆裹一下,我和英小胖带人入宫去安置起来。这嘉王府别院是不适合住人了。”

严诩和陈五两固然暂且离开带人去搜查嘉王府别院了,但院子里却留着七八个精兵强将以防万一。因此,越千秋干净利落地打昏李崇明,他们每一个人都看在眼里。虽说都知道今天这档子事发生之后,嘉王一系不可能不受牵连,可越千秋这胆大妄为也实在是没得说了!

周霁月被越千秋这妆裹两个字说得啼笑皆非,而屋子里的小胖子也被惊动了出来。见李崇明被越千秋架着,分明昏了过去,他立刻醒悟到越千秋都干了点什么,登时喜上眉梢,二话不说道:“不用麻烦周姐姐,我去找,咱们一会就走!”

一刻钟之后,周霁月和院子里的那些玄龙司校尉赫然看到,在小胖子和越千秋的齐心合力之下,那位嘉王世子几乎被裹成了一个粽子!而这时候,外头张罗的凉轿也已经送了过来,小胖子又给人添了一床厚厚的锦被,方才喜笑颜开地拍了拍手。

“这样他就不怕挨冻受寒了……好了,我们走!”

第665章 我就想气气他

垂拱殿中,皇帝正在浏览着一份份奏疏。四下内侍宫女垂手低头而立,没人敢于窥伺那位至尊,因此,自然也就没人注意到,这位天子分明有些心不在焉,眼睛久久都没有挪动过,一只手更是不时轻轻摩挲着桌面,整个人都处于走神状态。

这样的沉寂也不知道持续了多久,这才被外间那压低声音的通传给打破了:“皇上,英王殿下带了嘉王世子进宫,说是世子伤势未愈,又感染了风寒,嘉王府别院那些人照应不力,以至于他久久不能康复,请求先把人安置在宝褔殿,然后去太医院宣召御医……”

外头的人还没把话说完,就被皇帝打断了:“进来说话!”

随着这吩咐,一个内侍赶忙跨过门槛进来,磕头行礼之后,便要再次把刚刚那番话复述一遍,谁知皇帝直接问道:“四郎是刚刚回来的?就他一个,还是有别人?”

那内侍不知道皇帝问此话是什么意思,只能老老实实地说:“英王殿下说是请了越九公子和白莲宗周宗主同行护送。”

“唔……人不要安置在宝褔殿,暂且安置在宝慈殿,和四郎相邻就行了,也便于照应。至于御医,你去吩咐一声。等一会抽出空来,朕过去看看。”

嘉王长史林芝宁之前在玄刀堂指斥英王李易铭以及越千秋,阴谋落空之后服毒不成被下狱,至今还押在武德司中。这消息虽说在尽力控制之下并未完全传开,但皇帝身边的人这点眼色还是有的,全都知道应该离嘉王世子李崇明远远的。

所以,此时皇帝竟然把李崇明留在宫里,众人无不意外。那传话的内侍更是心中后悔,暗自担心事情传开后,一向气量最小的英王会不会拿他撒气。可是,等到他硬着头皮答应之后,悄然退出了殿外,擦了擦额头汗珠的他方才猛然之间想到了一件事。

而宝褔殿中,原本正在指挥内侍宫人腾地方的小胖子在听到这么一个消息之后,顿时拉长了脸。要他选择的话,自然不愿意和李崇明共处一室,问题是他更不乐意让李崇明在宫里有个名正言顺的住处。可下一刻,越千秋随口问出的一句话,却让他那脸色登时阴转多云。

“要是我没记错,宝慈殿好像是先头两位皇后娘娘的寝殿吧?多年没住人了,就这么一点点时间,能整理出来?”

对啊,已故那两位皇后全都不得父皇喜欢,死得也都挺早,那宝慈殿听说空置多年,父皇就连祭祀都是遣人去,自己从来不愿意去。李崇明住在宝慈殿这种皇后寝宫,谁都知道名不正言不顺,自然也就是临时住一住而已。

要是有人想从中作梗胡说八道些什么,父皇只会更生气!

想通了这件事,小胖子就立刻眉飞色舞地说:“怕什么,父皇既然吩咐了,就算出动再多人手,也会立时三刻整理出来。嗯,且吩咐那边先整理着,快把御医叫来!”

小胖子使唤人,那是素来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因此太医署那边丝毫不敢怠慢,须臾就已经派了两个最得力的御医过来。然而,两个人轮番给李崇明诊脉过后,对视一眼后,却不禁面面相觑。

李崇明之前额头磕伤过也不假,最近想来心结难解,因此体弱受寒也不假,可眼下这样子,怎么似乎不大像昏睡,反而像是……被人打昏的?而且这脉象好像还有点别的不对劲……

心里这么犯嘀咕,两个御医却谁也不敢把这猜测说出来,在小胖子面前只拿着那些四平八稳的医理糊弄。小胖子本来对那个侄儿就没那么真心,耐着性子听了一阵子就没好气地说:“得了得了,别卖弄你们那些学问,一会儿移宫的时候,你们一块护送,出了事你们负责。”

他一面说,一面扫了一眼正坐在那儿优哉游哉品茶和周霁月谈笑风生的越千秋,正要开口说话,却不料被越千秋抢在了前头。

“你只要让两位御医管好嘉王世子就行了,我身体好得很,用不着诊脉。”

小胖子本想让御医给越千秋看看外伤,没想到越千秋竟然好心当成驴肝肺,他顿时有些不痛快,哼了一声,他也不理会那两个一头雾水的御医以及嘴硬的越千秋,直接来到周霁月旁边一屁股坐下,这才关切地说:“周姐姐你要不要紧?要不让御医给你切切脉?”

周霁月可不像越千秋进宫当成家常便饭,小胖子这寝宫她还是第一次来,见轩敞明亮,摆设奢华中不失雅致,正暗想这位英王没想到还挺有品味的,结果就意外地收到了这么一份关心。她瞅了一眼笑嘻嘻在旁边看热闹的越千秋,再看了看一脸巴望的小胖子,叹了口气。

她和小胖子只是当年见过一面,自从再次回归金陵之后,见面的次数虽说不少,可要说有多亲近却也谈不上,不过是在一次次的来往中渐渐熟络,真正要说亲近,也就是今天这一次挺身而出。然而,在她看来,那只是自己身为大吴子民应当做的。

可终究不忍心拂逆了小胖子的一片好意,她也想缓和一下气氛,便笑了笑说:“英王殿下既是这样说,那就让御医诊脉看看,正好我这两天偶尔也有些头疼。”

小胖子登时喜上眉梢,趾高气昂地冲越千秋扬了扬下巴。你不领我的好意,别人领!他立刻勾了勾手把一个御医叫来,随即甚至让出了自己的座位给那御医,可当人战战兢兢把脉时,他却在旁边转来转去,末了还不耐烦地叫道:“喂,好了没?诊脉要那么长时间吗?”

如果眼前的不是未来的太子,将来的皇帝,那御医早就想骂娘又或者撒手不干了。那边床上倒是个真正的病人,这边这位……身体好着呢,脉息稳定,心跳缓慢而强健,估计就是去打一头老虎也不成问题,什么头疼,骗鬼吧?

可英王特意让他去诊脉,难不成是真的有什么疑难杂症?

想多了的御医不由得眉头紧皱,直到他感觉到对面坐着的男装少女轻轻咳嗽一声,一抬头看到对方朝自己微微摇了摇头,他这才如梦初醒,慌忙放开手站起身对小胖子说:“英王殿下,这位姑娘身体康健,并无大碍。如果偶尔头疼,想必是累着了,多睡一会儿就好。”

“没有大碍,那小碍呢?”小胖子很不高兴没能报答救命之恩,一气之下便追根究底了起来,见那御医登时哑然,他就更加恼火。好在这时候,解围者总算是来了。

“英小胖,霁月没病没灾的,高兴都来不及,你怎么好像非得希望她有点伤病似的?要是闲不住,我们去宝慈殿看看,也省得你在这折腾人家这可怜的御医!”

两个御医对越千秋这解围者实在是感激涕零,见小胖子刚冲越千秋张牙舞爪发脾气,就被人硬生生拽出去了,他们唯有感慨越九公子虽说没大没小,可关键时刻也只有他能治那位未来的太子,却没注意到周霁月也已经悄然起身跟了出门。

哪怕常常进宫,但宝慈殿那地方,越千秋从来没去过,小胖子却不然。当年中宫缺位的时候,冯贵妃很希望母凭子贵,那会儿他也满心以为自己是冯贵妃的亲生儿子,故而也偷偷溜达去宝慈殿看过,认真地设想过冯贵妃封后的风光。

当然,后来那件事一出,冯贵妃一死,他完全不希望后宫多出个皇后来,这宝慈殿自然是有多远躲多远,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来过此地了。

此刻,有周霁月从中做和事佬,出来时还老大不高兴的小胖子很大度地决定不计较越千秋的冒犯。当他来到宝慈殿跟前,眼见内侍宫人忙忙碌碌地进出,有的手上捧着帷帐,有的则是各种用具,还有提水的,拿着扫帚的……总之一片忙乱,他就不禁眉头大皱了起来。

他不假思索地上前喝道:“你们这是要干什么?”

因为时间紧,任务重,宝慈殿这些人忙得恨不得能有三头六臂,再加上小胖子这趟过来又不曾前呼后拥,只有越千秋和周霁月跟着,因此刚刚真没人注意到他们。此时听到这声音,登时有人手下一滑,一桶水打翻在地,好几个人被殃及池鱼,一时间乱成一团。

可发现来的是宫中最大的小霸王英王李易铭,众人也只能自叹倒霉,就连那浑身湿透的始作俑者也顾不得打哆嗦,连忙跟随其他人上前行礼。可对于刚刚那个问题,最终还是一个被推出来的中年内侍回答的。

“英王殿下,是皇上吩咐把宝慈殿收拾出来给嘉王世子……”

这话还没说完,他就险些被小胖子喷了个满脸花:“父皇是吩咐把崇明安置在宝慈殿,但他有吩咐说把正殿收拾出来吗?自从我大吴开国以来,宝慈殿正殿一直都是中宫皇后住的,难道崇明摇身一变成皇后了?再说了,宝慈殿正殿多大的地方,你们多久能收拾出来?”

不管从前英王李易铭在宫里名声多坏,可如今他这一番话劈头盖脸砸下来,所有内侍宫人不禁都恍然大悟,为首的那个中年内侍更是悔恨交加,当即慌忙跪下磕头道:“都是小人一时糊涂想错了,小的这就去带人收拾东配殿!”

越千秋全程笑看着小胖子发威,直到小胖子气呼呼地哼了一声算是答应了,随即沉着脸过来,他就笑着说:“我看这边一时半会也收拾补完,我们回去吧。皇上之前说抽出空就会过来,我觉着去你那宝褔殿的可能更大。”

对啊,父皇从前就不乐意来宝慈殿,没道理为了区区李崇明就破例!

小胖子只觉得刚刚被那群蠢货给撩拨起来的火气一下子无影无踪,可又不乐意去附和越千秋,当即再次殷勤地转向了周霁月笑道:“周宗主你累了吧?我们回去。唔,你不是说头疼吗?我记得之前有人送了我好些天麻……”

瞧见周霁月被小胖子缠得货真价实有些头疼了,越千秋不禁耸了耸肩,自顾自转身往回宝褔殿的方向走。只听得小胖子在后头一口一个周宗主大献殷勤,总算是把最初的姐姐两个字收了起来,他只觉得心情实在是有点诡异。

小胖子应该不会因为周霁月太强大,于是生出某些不该有的心思吧?

正这么想着,他就发现宝褔殿还没到,自己却和迎面过来的一行人撞了个正着。认出似笑非笑的皇帝,他愣了一愣,没有第一时间行礼,而是回头看了一眼,见小胖子正在唾沫星子乱飞地说道自己拥有的那些珍惜药材,没注意到皇帝那一行人,他不禁为其默哀,随即连忙迎上前去。

“千秋见过皇上。”

小胖子已经两次听到周霁月的咳嗽,却没反应过来,此刻听到越千秋的声音,他终于如梦初醒,快走几步上前的同时,忍不住又羞又怒地瞪了越千秋一眼。可他那视线根本穿透不了越千秋那犹如牛皮一样的脸皮,所以他只能讷讷解释道:“父皇,我去宝慈殿那儿看看……”

皇帝打断了小胖子的解释:“去宝慈殿?可朕怎么听你刚刚说什么燕窝、龙涎、人参、鹿茸、天麻……你是想去开个药铺吗?”

小胖子被皇帝调侃得头皮发麻,慌忙解释道:“不是不是,因为今天多亏千秋和周宗主保护我,所以我就是想送他们一点谢礼。”

“他们?朕怎么看着你不理千秋,只缠着霁月?”

越千秋见周霁月吓了一跳,赶紧对她使了个眼色,示意稍安勿躁,千万别误会。

果然,比周霁月更受惊吓的那是小胖子,他一下子抬起头,整张脸色都变了:“父皇你千万别误会,我真的是两个人都感谢的,我只当周宗主是姐姐……都是千秋不好,谁让他几次三番不领我的好意,我就是想……嗯,借着和周宗主说话气气他……”

哪怕刚刚还让周霁月稍安勿躁,可这时候哪怕忍了又忍,越千秋还是忍不住笑出声来。不只是他,皇帝身后那些跟从的内侍也人人忍俊不禁,却还只能使劲低着头避免露出行迹,一个个忍得极其辛苦。

而小胖子被越千秋这一笑,更加火冒三丈,可没想到的是,皇帝笑着走上前,竟是摸了摸他的后脑勺,口气变得非常温和。

“陈五两捎口信回来,当时最危急的情景他虽说没看到,但只看后来阿诩收拾掉的人,还有那间不像样的屋子,就知道当时的情形。四郎,你很幸运,遇到了愿意为你拼命的人。”

说到这里,皇帝便向越千秋和周霁月微微一颔首道:“现在,朕作为父亲,而不是作为皇帝,多谢你二人奋不顾身。尤其是千秋,这么多年,也多亏你能一直包容四郎。”

第666章 君心父心

这辈子有幸遇到一个好爷爷,一个好师父,一群好伙伴,越千秋听惯了各种各样的好话,早已经过了一丁点褒扬就喜形于色的阶段,可皇帝夸奖自己奋不顾身的时候,他还是呵呵一笑,觉得受之无愧。然而,当听到皇帝说他这些年一直包容小胖子的时候,他就震惊了。

皇帝竟然看破了他和小胖子的相处模式!

真的,就凭这死小胖子骄纵、任性、粗暴、蛮横……反正各种各样恶劣特质集一身的那性格,换一个人来,要么是逆来顺受,要么是分道扬镳。他能够耐着性子包容这家伙到现在,能够绞尽脑汁把人改造成眼下这还马马虎虎的样子,头发都不知道掉了多少!

“皇上过誉了。”越千秋干巴巴地吐出这五个字,随即知道多说多错,竟是就不吭声了。

可本来讪讪的小胖子听了这话,顿时有些不得劲,然而,瞅了一眼默不作声的越千秋,又看到皇帝那意味深长望向自己的目光,他到了嘴边的抗辩最终吞回了肚子里。

这些年从宫里宫外那些人的态度上,他没少体会过早些年胡闹给自己带来的巨大损害,如果他还像当年那样,那么最近这一连串事情闹开之后,身世成谜的他说不定早就被人掀翻了。有时候半夜三更梦醒睡不着,他常常会琢磨越千秋的那些话,不得不承认那都是对的。

那两个当事人一个干巴巴地谦逊了一句,另一个闭嘴不说话,刚刚一样被皇帝当面道谢的周霁月不得不当个打破僵局的人。

“皇上过奖,且不说英王殿下即将册封太子,乃是国之储贰,容不得半点差池。就算他不是太子,既然我们曾经在武英馆中有同窗之谊,又有相识相交的情分,我也自当尽心竭力保他周全。更何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