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意思?”

“奇葩呀。”

“……”

☆、甜水乡劲敌——四大纨绔子

他由衷地说:“每次我觉得你特别傻,傻得无可救药的时候,你突然又变聪明了,好像傻得又不是那么彻底…”

“哼!”我昂起下巴,“珞珈山的八卦林子我可是进去过好多次的,以前小的时候,曾经把那儿的位置描摹下来,却怎么都捉摸不透阵法的变化,直到后来看见街边算命先生卜卦,才明白过来,那儿的阵法就是乌龟壳上的花纹。”

“的确。珞珈山山势呈龟形,天翼关则是一条狭长的甬道,处九州之中,四通八达,就是你刚才说像蛇又不像蛇的东西。再包揽山下的白瓷湖,此种地势叫做‘龟蛇锁大江’,是极难攻克的天堑。如若不然,你以为徐敬业凭什么独霸一方?”

“龟蛇…”我似乎想起什么。

他眯眼笑:“还记得那日我带你上朱雀台吗?北方的土石墩上雕了一只神兽,是乌龟的背上驮着一条蛇,便是传说中的神兽玄武了。”

“玄武…”我喃喃念叨着,“说书先生以前讲过,李翊轩的叔公摄政王李承巽定鼎龙脉的时候,曾经出现过沧海龙吟,朱雀翔舞,虎啸山林和玄武臣服的奇景。”

“据说大覃的龙脉是起自昆仑山,经秦岭,再到珞珈山,最后在天翼关结束。先不论龙吟和凤舞是真是假,但玄武护住龙脉的尾端,且李家的皇陵在天翼关的朱雀台,便知此地绝非一般。”

我将信将疑道:“其实吧,我觉得龙吟风舞什么的基本上都是后世美化的,但是老虎呢,它随便吼一吼倒是可以的,是它的虎生自由嘛,搞不好正在发情期。你也知道,丧彪某些时候也不大安分。”

他捏了捏我的脸道:“你又不正经了。”

“好吧!”我僵直着身子正襟危坐,“来,你继续正经。”

他解释说:“我要做的其实很简单。煽个风点个火就行了。”

“嗯?”

“其实呢…”他坦言:“主要是因为李翊轩打不过徐敬业嘛,先不论老徐手上的三十万兵力,单是冲着天翼关这道天堑就很麻烦,且就算冲过去了,胜算也不大。徐敬业年事已高,他怕自己还没摸到龙椅就已经两腿一蹬,去了!而李翊轩呢,又正当盛年,想要速速登基,怎肯将兵权外放?!所以他二人谁都等不及要将对方置于死地了。我和李阿大私下里一合计,觉得让老徐自己冲出来自投罗网比较好。”

我诈舌:“徐敬业至于笨到自投罗网吗?”

“他不笨,但我们可以给他一个理由。”杜阿三指着图纸的中间,正是京师的位置说道。“要夺取京师其实有两个方法,一个是取道永州,一个是从天翼关上过。虽说从永州走能在地理上节省时间,但却极有可能和燕王的部队正面交锋,如今燕王大胜乌溪,正是士气如虹,徐敬业想必不愿意与之正面冲突。而从天翼关走,却是一个一举两得的好办法。表面上看如此行军是绕了远路,但过关之后,往下走可至江南,与部队会师,粮草充裕。另外一点,也是最最重要的一点,自古兴兵最忌出师无名,若能从龙脉上安然度过,便可顶着一个‘真命天子’的头衔,而不是反贼。”

我揉着太阳穴道:“当谋士真考验智商啊。”

“不。”他摇头,一本正经的说。“出来混,靠的是演技啊…”

“演技…”我哼哼两声,想起他骗我失忆的事,恶狠狠的盯着他,目光如炬。

他两手一摊,忍住笑说:“那可不能怪我,得怪李阿大,谁让他威胁我来着,其实我倒情愿一直装失忆给你当小伙计的…”

“他威胁你?”我情不自禁皱起眉。

他立马改口:“也谈不上威胁吧。咳!”

“那个,那天我们从万佛寺山上下来,他不是命一个小太监把纸鸢还给你嘛!”

我如梦初醒:“轿子里的人是他?”

试问,一双金丝蟠龙靴和一柄折扇这么风骚的的组合,除了李翊轩还能有谁呢!

原来这就是他还纸鸢给我的真正含义。是为了警告小伙计我这只小蝼蚁已经完全在李翊轩的掌握之中。

杜阿三卷起一簇我的头发绕在指上把玩:“那时候他刚从京城赶来,听说徐敬业谋反的兵工厂造在万佛寺里,又瞧见我和你出现在那儿,怕是担心我会随二哥一般投靠老徐。算是给我提个醒…”

“哼,提醒?”我冷笑。“好得很,真看不出来,他倒是早就识的我了。”

“其实也没什么,至少后来很长一段时间不也没事吗,当然,如果你没有闯祸的话。”

我叹了口气:“司徒婉儿对不对?就是那天晚上我救了司徒婉儿之后被他灌醉了,他送我回来遇见你,于是就用我威胁你替他上黑风寨招揽公子梦?”

杜阿三点头道:“公子梦其实就是司徒梦,司徒婉儿的哥哥。他们家世代有一个任务,就是守护军资。”

我惊呼:“难怪当时黑风寨的大门上有金屑。”

“嗯,整座枭山就是一座金矿。徐敬业派阿图古去当说客,毕竟司徒家几乎被武皇灭了门,老徐觉得将司徒梦招至麾下可能性很大。谁知道司徒梦倒是硬气,死活不从。后来阿图古见招揽不成就用威胁的,要放火烧山。”杜阿三回忆道,“其实李翊轩不缺钱,但他不能白白将军资送到敌人手里不是,所以他只要司徒梦置身事外,不插手即可。”

时至今日,我想起当时他对我说当中介的事,觉得十分好笑。“嘻嘻,甲方就是李翊轩,乙方就是徐敬业。”

他欣慰的说了一句‘孺子可教’,随即又问:“好端端叹什么气?”

我忧郁的抬头望天:“本阁主觉得自己真是红颜祸水啊…”

小伙计嘴上不说,但我知道,就是因为我,他就这么被李翊轩一来二去的给讹上了。一边想着,我还愤恨的握拳。“李阿大这块千年狗皮膏药!”

他:“……”

“他们一个两个都拿我威胁你了是不是?李翊轩,徐敬业,都拿我威胁你了吧?”

他反握我的手,不答。温热的感觉通过皮肤传递,心里像流进一股暖流。

“你不必瞒我了。”我道,“李翊轩这人可精着呢,他怎么肯做亏本的买卖?!是你拿自己同他做了交易对吧?徐敬业要拉拢你,李翊轩觉得是个好时机。你若肯答应明着投靠徐敬业,暗地里襄助他,他才肯答应助我金蝉脱壳。”

“嗯。”他有好听的鼻音,从极近处传来。

我垂着头:“对不起,是我任性了。当时你让我不要再管阿红的事,要我离李翊轩远远的,我没听。”

“你知不知道,当时我从楼船上下来以后,回来没见到你,很伤心…因为白雅问说你骗了我。”

“那你信了吗?”

“我倒是想信。”我咬了咬唇,“这样我就有理由不喜欢你,有理由嫁给薛煜琛了。”

“你倒是老实。”他勾住我的小指。

“有的时候我自己也想不明白怎么就突然喜欢你了,好像很久以前就见过你。而喜欢你,是最应该最自然的事。”我打趣道,“你说,你是不是给我下了降头?”

他笑而不语。

我转过身,直视他的眼睛。“其实你不必担心我,真的,我能照顾好自己。不管谁想要我的命,都没有那么容易。”

“我知道。”他顿了顿,“我知道你武功了得,可你自己也说,你的心不是石头做的,到时候傻乎乎的中了别人的奸计怎么办?说到底,是你给我下了降头吧?啊?”他咬了咬我的耳珠,“给我从实招来,究竟是灌了我什么迷汤,能将人迷的晕晕乎乎的。”

我被弄得很痒,咯咯笑个不停。

“看来无济老和尚说的还不错。”杜阿三摸着我的脸,“尘色本不迷人,人自迷于尘色。”

“哦?”我赧然道,“原来你觉得我是人间绝色啊…”

杜阿三摇头叹息:“唉,他的意思是,你是羁绊住我的红尘俗色,要我速速斩断与你的关系,投入到谋取江山的角逐中。”

“你——!”我恨恨盯着他:“你们就不能好好说话嘛!打什么哑谜!”

他见我气得鼓起腮帮子,用手轻轻一戳,只听到‘噗’的一声。

一把口水喷到他脸上。

“哈哈哈——!”我指着他,“偷鸡不成蚀把米吧!”

为了报复,他毫不犹豫地靠着我的脸蹭啊蹭,想将口水擦到我脸上。

☆、甜水乡劲敌——四大纨绔子

我推开他正色道:“你之前说兵工厂在万佛寺?”

“是啊。”

“难怪李翊轩迷上了钓鱼,常常问我鱼什么时候产卵之类的。”

“嗳,那是因为万佛寺锻铁的污水流到了白瓷湖里,鱼都死得七七八八了。”

“为什么我没发现?”我陷入了一股低落的情绪里,“唉,你们的脑子是什么构造的,真是变态啊…”

提道变态,杜阿三嘱咐我,之后一段时间,他要深入虎穴,无暇照顾我,所以决定将我送到李翊轩身边。但同时他又对李阿大狡猾的程度非常之担忧,害怕李阿大耍心眼,趁此机会窃玉偷香,让我无论如何一定要坚定立场,不能为美色所迷。且李翊轩是变态中的无敌,无敌中的变态,越是得不到的越想要,拒绝的太猛烈,反倒容易激起他的反叛心和占有欲,遂又交待我既不能曲意奉承,又不能三贞九烈,关键在于,要把握好‘无趣’这一中心主旨。李翊轩找不到乐子,就不会打我的主意了。我深呼吸数次,挑战如此高难度,最后还是一个劲点头,满口答应。

但对于李翊轩喜欢我的事情,我始终表示怀疑,问道:“他真的喜欢我?”

杜阿三一脸深沉的点头:“那天你诓他看了春宫,他特地跑来打了我,我才觉得有点儿不对劲。暂且算是他对你很好吧。只是他从小就是这个性子,什么都爱拿来与我比一比,怕在你这件事上,也有一样的心思。”

我再次感叹:“变态啊…”

“在他眼里,我拥有的东西都是好东西,他会对你好奇,也是意料之中。”

我犹豫了一会儿,最终决定将之前的猜测告诉他。“其实吧,我觉得他真正喜欢的人是你…”

一直淡定的杜阿三险些从椅子上摔下去。

我扶住他:“你看,他怎么不去抢别人的,只顾着抢你的呢?他为何不与别人比试,专门找你比试呢?他为何不觉得别人拥有的都是好东西,只一味的针对你呢?”

话说到此,我不得不打住,因为再说下去杜阿三可能会中风,直到一炷香的时间,杜阿三才平复心情,答道:“因为…我…有品味…吧。”说起来的口吻十分心虚,十分没底气,十分的不确定啊。

刮西北风的那一天,杜阿三要走了。

我眼眶突然有些湿润,拉住得袖子怎么都不肯放,力气大的吓死人,就在我几乎要大吼一声:“你要是敢走就从我尸体上踏过去!”时,他不知从哪里找来一支当归,塞到我手里。

我豁出去不要脸的说:“要不然我们能先拜个堂么?”

他跨坐在马上,俯身在我额上印了一个吻:“你等我一年,如果一年以后没有我的消息,就老老实人嫁了吧。”

“可你刚才明明还说当归的!”

“打仗这种事,可能一年,可能十年,你想等到变成老太婆吗?”

我觉得我们之间一直都挺快乐的,不该这样感伤。尤其是昨天他还给我讲过一个典故,是《左传》里的蹇叔哭师,说秦国的一个老臣蹇叔在大军出征郑国前劝阻无效,哭得稀里哗啦,实在是很不吉利,于是我只能把眼泪逼回去,硬扯了个微笑,从房里拿出窈窕以前画的春宫塞到他手里,信誓旦旦的说。“你去吧,想我的时候就看看画,我等你回来一起练,下次不能再半途而废了。”

他诧异的望着我,笑得无奈之中又带有几分欢喜。“真的?”

“嗯。”我重重点头。

他腾的一下脸色血红,却还是高兴的往怀里一塞,轻声道:“好,我记住了。”

随后牵动缰绳,我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长街尽头……

之后,如他所言,李翊轩果真派人来保护我了。

只不过杜阿三离开以后,我的一颗心始终悬着,便日日抄经礼佛,修身养性。

十二月初九那一天,天下飘下细雪,层层叠叠,不久地上便积起一层银白,踩上去嘎吱嘎吱作响。五更时分,我乍然惊醒,心没来由跳的猛烈,再也无法入睡,便起身披衣而坐。

支开窗棂,红梅沥血点点泣坠枝头,在墙沿上散发暗淡幽香,劲风掺着薄雪一并呼啸卷入。

我抬头看天,苍穹空茫,大雪的分始处,月亮未曾隐去,淡淡金色又渐起透出,我心头一凛,下一刻便见到日月同辉的盛景。

此乃变天之相。

我套起狐裘,亟亟踏出门外,一掌分断墙沿的梅枝,殷红的花蕊如血,点点在雪上散开,刚好排列成上艮下坤,卦象意为‘山崩地裂’。

同一时间,马蹄声由远及近,一身红衣如火似焰停在我门前,伸出一只手对我笑道:“今日特来还你当时的救命之恩,上马!”

雪中的司徒婉儿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意气风发。

我好奇的打量她,未曾想她骑术竟这样了得!

她敛眉轻笑,颊上泛起淡淡红绯,解释道:“是大公子教的好。”

我长长‘哦’了一声,原来李翊轩近日神龙见首不见尾就是忙着教司徒婉儿骑马,如此甚好,甚好。

我俩一人一骑,策马朝天翼关疾驰。

是时一记闷雷惊动,似巨大的钟鼎被人用最沉重的器皿狠狠敲响,回音震的人心颤然不已。随后紧锣密鼓的军号响起,狼烟在甜水乡四处点燃。

战事一触即发。

司徒婉儿来,便是受了李翊轩的吩咐,要带我去一处安全的地方。

可其实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一旦打仗的话,整个九州哪里才是安全的地方。

狼烟染黑了雪,行人踏黑了雪,天上日与月同在,光辉照耀,小镇却被沉蔽的云笼罩。阴霾之下,街上行人跌跌撞撞,摩肩接踵,孩子摔倒了在地哭喊不止,老妪被少壮扛在肩上狂奔,但所有人都盲目,仓皇四顾。

我在人群里看到了董灵,拖着一家老小十几口人背着包袱赶路,步伐时快时慢,三两步一回头,犹疑凌乱。

我勒住缰绳,停在他跟前同他打招呼。“四娘呢?”

董灵有片刻的呆愣,随即回过神来道:“她去拿小汝的遗物。”

“遗物?”

“嗯。”他着急的搓着手,忐忑不安道:“她说小汝就这么没了,以后我们也不一定还能回得了甜水乡,无论如何,都要带一样东西走。”

“以前小伙计不在的时候,小汝每次喝醉了就坐在院子里捧着一枚镜子掉眼泪,四娘说一定要替小汝去拿回来,到时候在京师与我会合…可我听那里过来的人讲已经有三千精兵到了渡头上…”

我没等他把话说话,急忙吩咐司徒婉儿。“你带他们走,我去找一个朋友。”说完一勒缰绳掉头往江汀阁去。

司徒婉儿双手横栏试图阻止我,“大公子只交待我来接你。”

我一扬马鞭,冷冷道:“你可以不带他们走,但你也不能阻止我,除非你打的过。”

她是个聪明人,又知道我的身份,其中利害得失根本不必赘言,惟有一咬牙,当机立断道:“我欠你的情终归要还。”言罢,领着董灵他们向天翼关去。

我到江汀阁的时候,碧水渡上已经一片狼藉,徐敬业的将士四处点火。

四娘由于担心被追兵找到,一直躲在江汀阁的桌子底下,结果匾额掉下来,就将她压住动弹不得。

我瞥见不远处前不久刚刚离开的杜阿三带领着一干步兵朝这里来,为避免令他为难,情急之下一鞭子劈开我爹亲手书写的‘江汀阁’三个大字,匾额应声四分五裂。灰头土脸的四娘被我马鞭一卷,裹到了背后喘着粗气。

“镜子拿到了么?”我问。

“嗯。”她点头,“咦?你什么时候学会骑马的?”

我有些后悔自己乔装改扮瞒着她,从而导致此时此刻她为我陷入险境,内心相当自责,便用真声说话。“那就好,我们走吧。”

她一愣,瞬间明白过来。

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终究是狭路相逢。

江汀阁的门前,我与四娘,二人一马,面对的是黑压压的人头,和一个居高临下周身杀气的紫衣人。

雪花片片从天而降,跌落在他肩头,染湿了他的发心,像一株冬天里绽放的紫藤花。

这与我认识的那个人——不同。

一样的眉眼,一样的脸颊。琥珀色的瞳人,凉薄浅笑的唇。只是此刻不再温情脉脉,反之,瞳人凝了冰霜,唇畔遍布凉意。

几天不见,可以改变很多事情,天地为之颠倒,人事面目全非,我的心上人,说要娶我的这个人,他摇身一变,成了周身散着冷冽之气,与万物肃杀齐景的陌生人。

“那儿!谁!”持戟的兵士不合时宜的低声喝道,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