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这凉帽好大呀!姐姐,这是编给谁的?”他在一旁坐下,顺手也替二人扇扇凉,即便本来就不热,但这举动看在二人眼中也仍是很受用。

念儿朝他一笑,“这是给老君的。”

“前些儿老君找上神下棋,瞧上了上神的凉帽,得知是我二人编的,便缠着也要上一顶。”忘儿也在旁凑上了一句。

“哦,就是那老头儿呀!嗟,每次都输棋,还有事没事找上门来,也不羞!”鸢尾嘴角叼着荷叶杆子,一晃一晃的想起了这近一年来,那位太上老君只要一得空便跑这里来下棋。也不管人忙不忙,只要人一在就缠着下棋,人不在就坐着等。但每回必输,简直就是来找棋输的嘛!

忘儿听了他这话,一指戳在他白净的额上,“那是上神的棋艺高超,无人能及。老君他能下到和上神只差三目半的地步,很不错了!换作是我二人,上神即便让了九子给我们,还同时下两局,我们也要输得很惨的。”忘儿说到最后不由抿了抿唇,上神对她俩可从不手下留情。

“哈哈哈哈”鸢尾大笑起来,“不会吧?两位姐姐,让了九子也会输得很惨?哈哈哈,你们两个是不是才初学下棋呀?哈哈…”

听了他这话,二人不由都黑下了脸,忘儿瞪起了一双杏眼,拿起手中还未编完的凉帽就往鸢尾身上拍,“臭小子,敢笑我们!念儿,打!”

“哎哟!两位姐姐饶命!饶命哪!鸢尾再不敢了,呵呵呵呵”鸢尾哪有半点诚心,依旧笑得乐呵呵地满园子跑着让二人追。

水镜月刚从庭院里穿了进来,瞧着这副热闹微怔了怔,便负着手在一旁观战。耳边传来阵阵欢笑声,像是从空屋子里发出似的,在她心底寂寂地盘旋。有多久,她再没听到这样的欢笑声了?看着眼前追打玩闹的三人,水镜月的脑海里不禁浮现出一幅更为清灵动人的情景。

浓绿的山林几乎遮住了天一池的清潭,只余下零零散散的日影,像的淘气的孩子在躲猫猫,忽焉在前,瞻之在后,待你抓不着它,它又洒下这斑斑驳驳的笑声,勾着你再去找它。

天一池有些深,碧澄澄的潭水比之满谷的浓阴更绿上几分,那时可不只三人,他们这一群有她,有百甲,有铅华,有十濑,后来他们三个都拜师学艺去了,但她也有新的伙伴,那就是天生灵性的以沫,小鱼精总是纯纯傻傻的,比不得她时常与百甲他们混在一起,刁滑爱玩得多。

想起百甲、铅华和十濑,她心底里隐隐泛上几阵刺痛,那一役已经过去了三千多年,再深的伤痛也会麻木掉,就像胸口的那一剑。她淡垂下眼,算了算日子,离十濑走得那次已经快七十二年了,再过二十八年,便是又一次的会面。

“嘻嘻…咦?上神!”念儿正与忘儿闹在一处,猛一抬头瞧见了站在廊子下的水镜月,便唤了声,“上神今儿回来得可早。”

“嗯。”水镜月再抬起头时,眼波是一派平静安定,她朝鸢尾看了眼,“你们继续玩吧,我这里不用忙。”她说完转身欲入殿中,却听得庭院门口传来一声柔婉的唤声。

“哎,这可赶巧了,上神在啊?”

众人都朝来人看过去,只见一位粉裙仙子娉婷站在那里,见水镜月朝她看去时,便款步走了进来。

“啊,年年都要劳烦你送衣服过来,真是过意不去。”水镜月迎了上去,淡淡的温煦,虽是随和却亦有距离。“其实这么些年了,年年六件天衣,我哪穿得完!”

仙子浅浅笑着,“上神的恩情,织女无法报答万中之一,只不过几件衣裳,上神把旧的弃了,年年穿新的就是,哪会穿不完!”

“呵呵呵,要是我时常穿新衣,只怕你的牛郎可就没衣服穿了!七夕近了,到时要不要我叫念儿帮你拿东西去?”水镜月笑谑一句,“来来,进去坐会儿吧。忘儿,上茶。”

“哎!”

眼看着二人一同入殿,鸢尾不禁很是奇怪,他悄悄靠近念儿问着,“哎?那是谁呀?”

“织女呀!”念儿朝他一笑,“织女因感激上神替她们一家人在西王母这里求了情,才得年年鹊桥相会,便每年都做六套天衣送来给上神,以作谢意。”

“哦。”鸢尾抿了抿唇,她有那么好心么?心中有些不大相信。“那她与织女很有交情喽?”

“要叫上神!”念儿低叱他一声,继而也有些皱眉,“嗯…应该只是普通吧。”真正能叫上神放在心上的,应该就只有一个叫十濑的神人吧?三百多年了,她只见过三次,每次她都找上神比剑,但也只有她能让上神露出那种神情。很怀念,很深沉的眼神,完全不同于现下里平时的清傲跋扈或应酬时的客套生疏。

“普通?对那个织女笑成这样还普通?”鸢尾不解,看看那样,温温和和的一脸春风,就与对他那种不冷不热的要强多了!哼!其实她对谁似乎都过得去,就是对他不好!连那个老是输棋的糟老头子,她都是笑嘻嘻的,虽然与现在的神情不同,但亦是礼数有加。哼!他就是不服气!就算念儿与忘儿追随她时日长了,但他也有一年了呀,怎么就不见她主动跟他说几句话!

念儿听了他这句忿忿不平的话,却是有些深沉地笑了,“你可知道上神在天庭是怎么个地位?”

嗯?有关么?鸢尾摇摇头。

“上神是天庭紫薇大帝以下的第一人,九宸九司三省的大小事务都由她一手佐派,这数千年下来,在三界中有不倒的声威,把所有人都管得服服帖帖的,你以为凭什么做到?光是修为无上就成了么?上神自是有她的一套处事待人之道。”

鸢尾皱着眉想了半天,“还不就是见人现人样,见鬼现鬼样么?”

“你!你就不能吐句好话出来!”念儿顿时气得给了他一拳。这狐狸,平日嘴巴忒甜,怎么碰上了上神的事,就那么嘴坏!

“好好好,我以后改就是了。”鸢尾见念儿生气,便在旁讨好地笑着,“念儿姐姐就原谅我这一次,不要生气了,好吧?”

“哼”念儿瞪了他一眼,但却禁不住笑了下,一切便都这么平平静静地过去了。

难得水镜月有闲呆在上林殿里,但却客人不断。才送走了织女,太上老君便闻讯赶来了。

“哎呀呀,上神公务繁忙,可把老朽给闷坏啦!棋瘾大得很!”老君一见着水镜月的面便在棋盘前坐了,笑咪咪地瞅着她。

水镜月笑得漫不经心,“老君消息可灵通。”

“呵呵呵,还不是天天盼着和上神对弈哪!想不灵通也不行!”

“咦?老君的丹房里没事么?怕不快结尘网了吧?”忘儿嘴最是灵巧,时常在旁逗上几句。

“哎,呵呵,上神啊,你这殿里两个丫头,个个都是口角伶俐啊!”老君在旁打着哈哈。

“要说口角伶俐,老君不知道,我们这儿可有个更厉害的!”忘儿无心地插了句话,但听在水镜月耳中却微微闪了下眼。

“哦,就是那个小狐狸啊!我知道我知道!近一年来天界都在传说呢,说上林殿里来了个机灵嘴甜的少年,非常招人喜欢呢!哎,上神这儿出的人哪,个个都伶俐!”老君一双老目笑得眯成了线。

水镜月只是抓了把白子在手,挑眉道:“老君再不过子,这羲和可要驾着日车回崦嵫山了。”

“啊啊,咱们先下棋再说。”老君见说,赶忙拾了粒黑子放到棋盘上,猜子互先。

几个时辰下下来,老君依旧是连输了三局,每局也都负了三目半。鸢尾也真是好奇了,便也凑到一边观战,但越看却越是疑惑。局是下得极平衡的,几乎看不出什么,但不知怎地,鸢尾隐隐约约瞧出一点精细在里面,像是一切都按部就班地盘算好了的。每一步,演算出什么结果,让出几目,都以对手的实力加以衡量。

不着痕迹,鸢尾也不是很能确定,一切几乎只是一种感觉,以他的棋力,看不出来,完全看不出破绽。老君也没感觉出来么?总是三目半,他难道从未怀疑过么?

念儿端着小点心正要送去给上神与老君,却听见殿门口的护门草在那儿娇声喝叱:“是谁?是谁?不许进去!不许进去!”

念儿出来探了一下,见是一张生脸孔,松松的一袭道袍,留着两溜胡子,看去倒也清秀。“敢问这位上仙有何事啊?”念儿施了一礼轻问。

那道人小心避着脚前的护门草,朝殿内张望了下,也笑着问道:“哦,小仙姑,不知上神可在府上?”

“在。上神正与老君下棋呢!敢问尊驾名讳,小婢可去通报。”

“哦,小仙劳子民,初登仙境,有劳仙姑通报。”道人作了一揖,拱着手候在一旁。

念儿朝他上下打量了一番,便笑着道:“劳上仙请随我进来吧!”说着便引着他往庭院里走。

“上神,有位初列仙班的小仙叫劳子民的求见。”念儿上前在水镜月耳边低低道了几句。

水镜月执子的手一顿,低低溢出一记淡笑,黯垂的眼闪过几道锋棱,“他在哪儿?”

“就在偏厅里等着呢。”

“嗯。”她应了老君的一子断,开始收官。水镜月轻轻呷了口茶,忽然抬头朝一旁看棋的鸢尾瞧了眼,“鸢尾,你替我送几枝红莲到净瓶仙子那儿去吧。”

鸢尾听到这话,却像是早在意料之中,完全不同于往日,他逸出一记冷笑,“不去!”这一声答得既坚又决,竟丝毫没有转寰的余地。老君与念儿、忘儿三人听得都一愣,念儿与忘儿更是怒目相瞪。

水镜月却也是毫不意外,只淡笑了笑,“你耳朵倒尖。”轻轻巧巧一句话就将这种对峙化去,也没有见怪于他。

老君轻轻眨了眨眼,“呵呵”一笑,“老朽输啦!算到终盘大抵又是三目半了。哎,上神有事就忙,老朽也要告辞了。”

水镜月跟着站起身,朝老君拱了拱手,“承让了。”她回头冲忘儿道,“给老君编的凉帽做好了吧?”

“做好了。正想今日送过去呢!”忘儿从一旁拿来帽子,交到老君手上。

“呵呵呵呵,好,好啊!劳两个女娃娃惦记着了!老朽在这儿先谢谢啦!”老君拿着凉帽笑呵呵地打道回府了。

鸢尾一见他走了,语声更冷,“我要找他算帐!”

“哎!我说你…”忘儿柳眉倒竖,就要指叱他几句,却见水镜月扬了扬手。

“你急什么!”她端起茶碗,“念儿,把人带过来吧。”

念儿只觉奇怪,却不知那个劳子民到底什么来头,竟让上神这般反感。“是。”

忘儿机灵,一把扯了鸢尾到边上打听。

鸢尾一脸冷凝,唇抿得紧紧的,满面都写满了恨意。见问,他立即愤愤地说:“他就是那个害了我们一族的臭道士!卑鄙无耻已极,居然连他也能登仙!”

念儿在旁听见,随即也跟着努起了嘴,“原来是他!好啊!这个沽名钓誉臭道士居然想到上神这儿来讨职了?真亏他有这个脸!”

“闲话不必多说,你把他带来就是了。”水镜月嘴角噙笑,眼神却是犀利异常,他放下茶碗,冲鸢尾道,“你既已入了上林殿,就要守这儿的规矩,凡事不要过分。”

“哼!”鸢尾冷冷地别开脸,并不应承。

当劳子民入到庭院里时,他瞬时就呆住了,眼中只剩下一角凉亭里,坐着的那位白衣胜雪,风华绝尘的水镜月。斜垂的日光穿过亭角西投在她身上,泛起一层笼金的光晕,看去清灵却又华贵,直把人的目光都吸附了过去,再难转开。耳边似有人在吵闹,但他已充耳不闻,只把眼瞧着眼前的丽人,四围发生了什么事他再也无法知觉。

水镜月转过身来,明净一如天池的黑眸朝他一晃,“这位就是劳仙人了吧?”

劳子民毫无反应地呆望着她,忘儿一直拉着冲动的鸢尾,但瞧他这副德性早忍不住了,上前一把扯了他的道袍,“嘿!懂礼不懂礼啊!有你这么瞧人的么?”凭他这模样也配成仙?!

直到这时,劳子民才恍然醒了过来,只是一个劲儿地作揖赔罪,不时还偷瞧水镜月几眼。

“忘儿。”水镜月出声止住忘儿还欲出口的话,对劳子民道,“劳仙人远来辛苦,请坐。”

“多谢上神。”劳子民心中欢喜,几步小跑入了凉亭坐了。

一旁的鸢尾早忍不住一把跑上前扯住了他的襟口,“劳子民!你还敢来!你害了鱼姐姐,害我的族人!我杀了你!”他掐住他的脖子就往死里使力,无奈终究道行不够,只被他一拂,便掀在了一边。

“哪来的小妖!如此放肆!”劳子民脸色难看地整了整自己的衣襟。

水镜月朝他瞟了眼,咳了声,“鸢尾,不得无礼。”她捻着手中的子,微笑道,“鸢尾初入我殿,未服教化,多有得罪,还请仙人勿怪。”言下竟是迥异于平日的谦和有礼。

“哼!”鸢尾气极了,但也知道自己不是他的对手,只得一脸愤恨地在旁呼气。

“啊,是上神府上的人啊!呵呵呵,上神客气了,无妨,无妨的,呵呵呵呵。”劳子民见如此说话,便马上打住了话头。他低头瞧了眼石桌上的棋盘,笑着问,“上神好有雅兴哪!”听说方才是在与老君弈棋,看看这一局,倒也普通,并不见有多高深。

“呵呵,劳仙人可有这兴致?不如来一局?”水镜月第一次相邀弈棋,让念忘二人心中一怔,连忙暗中扯了扯鸢尾的衣摆,示意他留心看。

“恭敬不如从命!”劳子民笑着应承。

于是棋局摆开,水镜月执黑。才布了初手,水镜月含笑相询,“不知劳仙人此来对于镜月有何见教啊?”

“不敢不敢。只是天一池一事终于了结,特来向上神禀报一声。况且…呵呵,小仙初列仙班,早闻上神声名,特来拜会一下。”

“哦?天一池终于了结?怎么个了结法?”不是到了鸢尾这儿便应该算是结了?

“哦,天一池据说是上神初修之地,如此圣境岂容小妖小魔玷污?那条为祸人间的鱼精现已被伏德仙君诛灭…”

水镜月手上的黑子“啪”地一下敲在棋盘上,“诛灭?!”

“正是。小仙得知妖狐一族虽已得除,但尚有始作俑者未除,便特意请伏德仙君大驾,终于肃清了天一池清灵之地。”劳子民讨好地笑着,却不知身后的鸢尾早已脸色发青,若非念忘二人苦苦拉住,就立时会扑上来狠咬他一口肉。

水镜月一直垂着眼,长长的刘海覆住了细长的凤眼,只遮下一线晦暗,隐隐透出一丝凉意。她轻轻应了声,便专心下棋。手法愈下愈快,黑子密密地在棋盘上布开。

渐渐地,劳子民的额上渗出些汗珠来,脸色大变地瞧着棋局,一颗子提在那里,却不知往哪儿放。念儿忘儿瞧着奇怪,便松开了扯着鸢尾的手凑上前去。鸢尾心中愤恨,却也有些好奇,便也跟着站到水镜月身后。

一瞧之下,这才令他大吃一惊。劳子民的棋力比之老君略胜一筹,但在这副局上却是步步输招。情势是一面倒,胜负分明。而水镜月的棋法却与老君对弈时的棋法大相径庭,招招凌厉狠辣,一逮着错处便穷追猛打,不给对手留丝毫余地。这种迥异的弈棋风格让鸢尾心中大奇。

“劳仙人,镜月有幸,得天尊垂青,才入了天庭。而这之前,也一直窝在天一池里,想想,那时还有好几个伙伴哪!”水镜月话说得闲悠悠的,但出手却锋利如刀,招招直击要害。

“呃,是,是。”劳子民已穷于应付,只能略略分出心神回应。

“天一池也颇聚了些灵气,总能出几个妖妖怪怪,但也颇讨人喜欢。我曾经就有个好姐妹,啊,也是条鱼精呢!”水镜月停了手,朝劳子民满头是汗的脸瞧了过去,笑意浅浅,眼神却流过晦暗。

劳子民看着这笑,终于听清了方才的话,心中忽然有些明白到了什么,手开始打起颤来。“上,上神…”

“啊,我还记得她的名字呢!叫以沫,平时乖乖巧巧的,最是心肠软,妖精里出来她这种心性的也算个异数了。”水镜月将一粒黑子“啪”地放在一角,清脆响亮的击声如同敲在劳子民的心头,让他猛然一惊,心中惊惧起来,拾起的一粒白子又掉在棋盒里。

“上,上,上上神,小,小仙认输,认输…”他转身就想离去。

“哎,劳仙人把棋下完啊!这盘还未到终局,到底怎么个结果还不知道呢!”水镜月朝他笑笑,眼底的冷光让他怎么也不敢就此起身一起了之。棋已经下完了,但她却还不肯放手。劳子民浑身都开始打起颤来,他怎么也没想到这次讨好居然成了招怨,那条鱼精居然会与上神有那种交情!这下可怎么是好?

鸢尾深思地瞧着水镜月,忽然间觉得她整个儿就像个谜,怎么也解不开的谜,甚至连读题都难。这棋早已经下完,可她仍在继续着,棋盘上的白子愈来愈少,黑子愈来愈多,几乎占据了所有的气眼,让劳子民连下子也难。直到整副棋盘上再没有白子的立足之地,水镜月才站了起来。

她依旧是含着笑的,完全不见丝毫异样。“劳仙人,有劳你远道而来告知镜月此事。日后镜月一定重重相谢。呵呵,劳仙人,镜月的心性就如这棋道一般,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当然,要是犯着了我水镜月,我也如方才这局棋一般,奉陪到底。”

“上神,小仙,小仙…”劳子民听了这话早已吓得浑身冰凉,连话也结巴起来。他当然知晓上神水镜月在天庭是怎么一个人物,但凡是她见忌的人,那在仙界,不,就是三界也无立足之地呀!

“劳仙人好走。镜月这就不送了。”她笑了笑,转身回殿,再不停留。念儿与忘儿两人瞪了浑身发软的劳子民一眼,都开心地跟着走回内殿。整个寂静的庭院里在劳子民狼狈地走了之后,只剩下鸢尾,双手抱胸一反往常地深思着。

第十二章

未识缘深

回到殿内,水镜月脸色冷厉,手一划,那整柜的卷轴忽然自己动起来。不一会儿,便有一卷厚逾一围的黄绢轴抖了出来,“哗哗哗”地滚动着,又蓦然停下,飞悬水镜月眼前。

水镜月举目一看,当即冷笑,“居然是神霄府里的人!活得不耐烦了!”语罢将卷轴一推,转身出殿,扬长而去。

忘儿缩了缩肩,忙过去将散在地上已经抖成一团的卷轴拾起,看了几眼才道:“原来是《众仙玉牒谱》…伏德,尸解辰州,擅符咒,任神霄雷部五雷飞捷使者门下…”她喃了半晌,忽然抬起头,“看来这回得闹出大动静了!”

“大动静?什么大动静?”鸢尾正自伤心他鱼姐姐的事,听得忘儿的低喃也不由有些好奇。

忘儿瞅了他一眼,想解释却又不知从何说,只道:“你看着吧!用不了三五天的。”

晚间,在始终等不来水镜月后,忘儿与念儿也便各自用了饭歇去了。

鸢尾在竹床上翻来覆去,想着天一池,想着温柔纯善的鱼姐姐,心中便腾起一股想忍也忍不住的酸涩。自己本有好好的家,有众多的兄弟姐妹,有整个天一池里的玩伴,为什么只一夕之间,就什么也没剩下了呢?

眼睛涨涨的,渐渐有些模糊,他赶紧翻了个身,把脸埋在被褥里。

这时,门忽然“吱呀”一声被推开,鸢尾愣愣地瞧向门外,玄关处,只一人身着一领白衣,清澈流光地站在那里。鸢尾腾地一下坐了起来,见她也不说话,先沉不住气,“干什么?”

眼前的她只是站在门外,头微微撇向一侧,并未瞧他,像是有什么正疑虑着。鸢尾等得不耐,不由挪开被子下床走到门前,“喂,你到底要不要进来?”他手抓着门框,似是大有不进来就关门的架势。

水镜月直到此时才清悠悠地朝他瞥了眼,也不理会他的话,只轻轻抛下一句“跟我来”就转身走了。

鸢尾心中顿时冲上一股气,这算什么!明明是她来找他的,居然还摆这副臭架子!臭混蛋!他赌气站在门边一动不动,但眼见着水镜月直往前去,越行越远了,心中又忍不住好奇,憋了会,终于还是骂骂咧咧地跟了上去。

这条路对于鸢尾非常熟悉,就是他常跑去红莲池玩的那条。果然行不多时,鸢尾就已看见了夜半时分,月光清笼的莲池了。一切都是寂寂的,没有虫吟,没有蝉唱,似乎很单调,但那一池水气霭霭的莲花,以及轻眠的花精,忽然让鸢尾觉得这里本就该如此恬静无声。

他轻轻吸了口气,又转回头去看水镜月,只见她站在一棵大树边上,不言不语,也不知想着什么。

“到底干什么啊?把人半夜吵醒的!”

“啪”一本书扔到鸢尾怀中,他一愣,本能地接过来看,“《五道归元经》?”他喃喃地念了一遍,有些莫名其妙。

“你底子太差,先从这个练,一年半载之后,觉得差不多了,就可以练后面的式。”水镜月扫他一眼,目光极为严苛,似是估量。

一旁的鸢尾被瞧得火大,一把将书扔在地上,“哼!”他鸢尾好歹也是天一池里颇有威望的小妖,这一辈里就属他最强了,没想到到了她眼里就只是一句“底子太差”?!太小瞧人了!呼!气死他了!鸢尾的脚狠狠踩在地上。

水镜月挑了挑眉,轻轻看了看被扔在地上的书,唇边掠过一道冷笑,“就凭你不过五百年的道行,不过是得了些寿命,再不就是抓鱼爬树的法门罢了!有什么摆得上台面!”

“你太小瞧人了!”鸢尾气得吼了出来,一张脸涨得通红。

水镜月冷冷哼了声,“只经了小仙人轻轻一拂就不得不放手的人,能有什么好瞧!”

鸢尾想起劳子民那一拂,心火愈旺,一发狠就猛地朝水镜月扑了过去,手中五指立时暴长,隐隐挟有风雷之迅。

水镜月瞧他这来势,身形只是轻轻一晃,口中沉声道:“鲁莽冲动,俱是破绽!”

她在他突袭而来的手臂上一压,鸢尾飞掠之势顿时感到一股大力往下一拖。眼见着就要碰地了,鸢尾左脚在右脚背上一踩,竟是借力翻出了水镜月的一压,往旁一记跟斗,只是落地未稳,往旁滑了几步。

“身法拙重,下盘不稳!不过是兽舞!”水镜月淡淡地吐着字,手上更是没有放过他,鸢尾人还未稳,她欺身在侧,平平拍出一掌。月光下只见晶莹剔透的五指并拢平伸,柔柔地印来,鸢尾微怔,但待要躲时,却发觉浑身俱笼在这一掌之下,无处可避。他艰涩地转着身子,忽然灵机一动,不避反而往她身上撞去。

水镜月懒得跟他耗时间,给了他一个空子往边上钻过去。鸢尾以为一劫才逃,连道“好险”,但神还未回,脚下忽然一软,整个身子就打了个趔趄,往前冲了几步载倒在地。

“心思不定,贻误时机!”水镜月稳稳地立在一旁,裙摆未动,仿佛她根本从未踢出一腿一般。

鸢尾吐出嘴巴里的泥沙,狠狠在地上砸了一拳,才慢吞吞爬起身。“哼,你不过是练了数千年,自然有这等功夫,我若也有你的修为,一定比你更强!”

水镜月眼神忽变地朝他看住,“如果你有我的修为,就会比我强?”

“那当然啦!我…”鸢尾正欲往下大吹法螺,却忽然见水镜月神色不对,便讷讷地住了口。“喂,怎么啦?嫉妒我年轻啊?”

水镜月把头转开,找了一棵大树,在低弯的枝桠上靠着坐了下来,“吹牛是没用的。你不妨从现在开始练。只要练的时间比我的短了,自然就算胜过我了。”这小子说不定能比强吧…谁知道呢!她想起那被自己封住的锻魂身世,眼神深晦。

鸢尾皱了皱鼻子,对她的话只是轻轻地哼了声,倒也没再开口,只是默默地拿起了方才被自己扔在地上的书,藉着月光,翻开来看。身有修行的他对于夜能视物还是小菜一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