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镜月见他静下为看书了,便浅道:“待在天界,自是可免你修仙的时间。但要让自己长些本事,却半点也投机不得。但凡修行之道,须先练气,取天地日月万物之灵,导气归元。待得气渊如海,方可练式,学些外家的招式。而后由式入术,掌些秘术道门。待得方术一运自如,才可背诀,以术御诀,其后才可练法。”

鸢尾听在心里,面上却装作满不在乎,只顾自己翻书,看了几页,他便端坐在地上闭目开始行气,按着书中所记步骤,缓缓凝聚体内之气。

“吐纳自然,两足内抵,沉心潜思,觉经络之气行,导其归入气海。”水镜月在旁淡淡地指点着,见他坐姿神态,便知他有几分根底,就把如何觉气导气悉数略去。“百会之于与长强穴要成一条直线。”

随着水镜月的指点,鸢尾渐渐心思潜定,冥冥中真能感觉出四肢百骸之间有零散的气在行走、游窜。当集中意念时,他发觉自己竟能控制某几股气的行走。一时甚觉新奇,他不由玩了起来,一会让足阳明经之气汇入手太阴经中,一会又让足太阴之气贯入足少阴之中,玩了一阵,只觉气流愈行愈畅,他已能控制数条经络之中的气行。

“妄逆气行,你不要命啦!”

忽然一声厉喝,接着鸢尾只觉有一掌直拍在他的椎后,一股温温和和的热流便由此处渗入,竟比他还厉害,将自己全身的气脉一一导入肚脐处,再慢慢烘蒸,四散于肢骸之中。直到此时,他才恍然睁开眼睛,长长吐出一口气,正欲开口说什么,却被一记厉掌劈翻在地。

“哎呀!”他痛叫一声,“干嘛打我!”

“我是叫你来练功的,不是叫你来玩的!”水镜月狠狠瞪他一眼,“你方才在做什么?将全身气脉四散逆行,你可知这有何后果?如若我不在,不出三个时辰,你这花木之胎便会枯死。你练的是仙劲,亦是助你修行!到时毁的可不只是你的肉身!”

鸢尾听了此话被惊出一身冷汗,但瞧她一脸冷色,他又不想服软,只撇了撇嘴,想回驳什么,一时却又开不了口。想了半日,他终于还是爬起来,再度坐好,重新开始。

水镜月瞧着他重新坐定,收潜心思,倒也回转了心意,复又坐回去看着。

这一次,鸢尾不敢造次,只顺着她方才所说的慢慢导气归海,一时杂念全无,认认真真开始练起来。

水镜月在一旁瞧着,眼前的身影渐渐和久远的记忆叠合起来。

“百甲,你怎么老练这个坐功啊!一起去玩吧!我和十濑又找着了一个玩处!”

“哎呀!别老吵我!去去!和十濑玩着吧!要不找铅华也一样。”记忆里百甲总是很不耐烦地会赶她们走,或者就是直接陷害铅华。那时的他还只是刚成形的小妖,为了想早日得道,便一直苦于清修,常常就是这么坐着练功,一入定就是十天半月的。铅华也是这般。

而她和十濑贪玩,总去逗弄他俩。其实铅华心思定,并不好挑弄,也只有百甲,心浮气躁,十次中倒有四五次是被她俩说动的。

“百甲,真的很好玩哦!那地方很不错,又有几只笨笨的小蛇妖,说什么就信什么…还有一处峭壁哦,上面有霓环回绕,很漂亮!铅华上次被我们蒙着眼去,现在还一直找那地方哩!”十濑总是那样说,喜欢把所有人都拖下水,唯恐天下不乱。

“瞎说!才不信你!”百甲虽是一直赶着她俩,却也留神听着她俩的话。

“真的啦!一起去吧!”十濑极尽诱骗之能事,“那,只玩半个时辰!我看你也闷得慌,玩过了半个时辰就回来练功,你看怎么样?”

“半个时辰?”百甲睁开眼来,有些动摇。

“就半个时辰,到时我们可不会拦着你。”

“那,就半个时辰哦!”百甲终于被说动,站了起来。那时的他总是一拍裤腿,满脸堆起所有的兴奋,比她俩还来劲,“走吧!在哪儿?要不好玩,我就玩死你!”他冲十濑故瞪一眼。然后他们一群人便都冲到铅华修行的地方,自然,这一天的修行是不成了。

当时号称“天一池四霸”的他们,行到哪儿,就让哪儿害怕,怕又被玩得寸草不生。

可是后来,大家也终于玩厌了,各人便都一门心思地扎到了修行上去。她压根儿没想着要成仙,便独自一人找着了老实巴交,一直被她逗着玩的以沫。那时的以沫还只是一条小鱼,她教了它一些法门,便也长长久久地做一段日子玩伴。

以沫…这一会儿,竟然也离得她了!本以为亲手断了白狐一族的根苗,总也能保住天一池,保住昔日的所有,没想到…

她眉眼一蹙,便现出些狠厉来。就凭这点画画符咒的微末道行,伏德仙君也敢动她的地方!哼!明日之后,看这三界之内还有谁敢碰一碰天一池的一草一木!

“喂,在想啥呢?”

水镜月险险地回神,正眼看见离自己的脸不到三寸的地方横着一只手,再抬眼,便是鸢尾那张少年清俊的脸。她一脸抑色地拍开他的手,把脸别开。

鸢尾这一次倒是没有冒火,他回想着方才她略带神伤又有些冷厉的脸,不由问道:“鱼姐姐和你在一起也很久了吧?”

水镜月一怔,回过头朝他瞪了眼,起身就走。

“喂喂!”鸢尾有些傻眼,不明白自己哪儿又惹着她了。

“功夫重在勤练,你若投机,不如不练!”她冷冷地道了一句,白袍一闪,便不见身影。

鸢尾顿时一阵气苦,冲着她的背影瞪了半天,“哼!不过是被人说中了心事嘛!伤心就伤心,有什么好躲躲藏藏的!切!怪人!真不知…呀!”才骂着,忽然左脚踝处一痛,跟着一软,人已坐倒在地上。鸢尾大惊,刚想张开嘴破口大骂,但只觉一阵风袭,一团沙子已进了嘴。

混蛋混蛋混蛋!“啊呸!呸!呸!”待鸢尾吐出沙子,已是好一会儿之后了。他瞪着插在左脚踝处的一片叶子,一把拔了下来,撕碎!“太卑鄙了!竟然暗算我!小人!小人!”静静的上林殿,传出几声咆哮。

第十三章

天河不枯永不赦

次日一早,念儿拿出书案上的一撂子玉牒准备给上神带走,然而走至玄关处却呆了呆。

水镜月竟是一身从未有过的装扮:白罗中单,玄衣纁裳,衮藻间,绣有日、月、星辰、山、龙、华虫六章,大绶六采,昆仑玉带环扣腰间,玄罗裙底边则是玄琅十二章云。而那一挽云发,也全改素日玉钗一盘的简洁,头并屏鬟,髻插金螭翡翠凤羽簪,发垂至腰。那玄衣垂重,眉宇端仪,显得矜贵而持重,令人望之威服。

“今日守好门户,不要让鸢尾出去!”水镜月吩咐下便出了殿。

忘儿正巧满脸惊色地由苑门口处行来,乍见水镜月这身正装,不由更呆了呆,“上神…”

水镜月瞅了她一眼,淡问:“仪车到了?”

忘儿乍惊之后立时回过神,“到了!”见水镜月点了头,便跟在一侧,心中暗吐了口气。

原来方才苑门外铺陈了足有两三里的竟是仪车啊!她手心里捏了把汗,暗道是长了见识。那总也有两三千的玉童玉女皆正色捧圭地侍立于苑门口,而再往后望,七色彩节翩卷丛中,有紫云飞軿静静候着。这架势,连素日娇蛮的护门草也不敢则声了!

“恭迎上神。”

忘儿跟着水镜月走在一侧,眼睛不住四溜,那玉童玉女个个躬身相迎,神色肃穆,而那紫云飞軿之前更有着十二琼轮为前导,有条条骏逸的飞龙环护辕间,遥遥望去,更有玄钧六师启路扬辔。

忘儿素日那股机灵在见了如此排场之后顿时消得无影无踪,直到水镜月要登舆时才猛然回过神来,一手虚扶其上舆。

“起程。”一玉童待水镜月坐定,便扬声一唤,立时玄钧启路,十二琼轮前导,而舆后,凤歌相从。

忘儿又傻了一回,直呆呆地看着这彩节翩飞直至不见好一会儿,才恍过神来,啧啧称奇地回到殿里。

回来一见鸢尾与念儿也都趴在矮墙处犹自望着早已不见仪车踪影的前言看得目不转睛,忘儿大声叹道:“今儿才总算是真正见识了上神的绝世风采啊!只怕那个就是常听人说的‘玉清真王行仪’吧!”

“‘玉清行仪’?”念儿咂舌,“就是那个九宸大帝同赐的 ‘除诸天侍轩,仪皆同于玉清’的大典?”

“嗯,我瞅着就是了!”

“什么是‘玉清行仪’?”鸢尾听得没头没脑,就问了句。

然而念忘二人谁也没功夫跟他解释,还一径儿地沉在水镜月属于上神至高的威仪风采之中。忘儿捧着双颊道:“我以前只道上神穿一身锦云天衣就已经风华绝代了,谁知道今儿一看,那套玄衣纁裳才是最配她的!念儿,你都没瞧见!上神登舆的时候,只不过是略回了回头,朝前言的玄钧六师看了眼,舆后便是凤歌齐鸣。那个看似云淡风轻的一抬头一举目,眉宇微收,哇~~”

“真的么真的么?那是去太微垣么?那帮子老头不会看呆了去吧?”念儿也跟着她一齐蹲下来,一边听着,一边脑中幻想,在换了几种方案后,心中又后悔,怎么刚才就傻了呢!也跟着忘儿一起出去看该多好!

“不去太微垣,上神方才说起是去紫微垣呢!”

鸢尾搔着脑袋看两个完全无视于他,只顾着自己幻想的人儿,皱了皱鼻子,也掉转头望向那凤鸣飞軿消失的方向。一时倒也出起神来。

紫微垣位于北天中央,以拱极星为基,是为天廷皇宫所在,设有政务堂、鸾殿,说起日常事务,其实都于太微垣处理,但每五百年会期一至或逢大事,九司三省的众仙便会齐集于紫微垣向紫微大帝汇报五百年来三界之事。

紫云飞軿自营室宫前上阁道,正待过银河而入北门时,雷霆都司元命真君与神霄玉府的判府真君、左右待中、左右仆谢、天雷上相、玉枢使相、斗枢上相、五雷院使君便与众仙候着了。于是一行人一同乘舆至紫微垣。

自数千年前地纪阴蚀大劫以后,紫微帝钦命上神水氏领上丞一职,而后的每五百年会事便皆由水镜月主持。因而入得紫微垣,所设的五帝内座便是虚座,因水镜月由紫微帝亲授,自又不比处理政务的上丞一职,故于五帝内座前又特设一座,专供水镜月入席。

除了三界大变,五百年大会就不怎么实在,由水镜月主持后,自是不怎么弄虚,把歌功颂德那一套直接删了。交待完要事要务,通达三界政命之后,神霄府、中天宫的大小事务便不摆出来了,只由些三岛十洲色界二十四天七十二福地的使臣来说些奇闻轶事,大家逗逗乐子,新老面孔碰个头叙叙旧。此际又有各处来的使者颇带了些仙果佳珍,自然,这五百年大会便开得像个茶话会,生动热闹之余,正务不耽搁,紫微大帝自然也放任。

然而这一回却有些不同,水镜月处理完十洲上报的灾情以后,并没有一如五百年前地浅笑寒喧,反是持了脸色,沉默了好一会儿,使得整个大殿里头一时静得针落可闻。

她扶靠在椅柄上的手指轻轻敲了两下,才举目朝众仙一扫,道:“三界太平日久,都是诸位不辞辛劳、谨慎持事之功。但是,功不可矜,已登仙界并非万事成功,还是需要持身修行,不可荒废,更不可贪图求速,干些倒行逆施勾当!”

话一抛下,众仙都愣了,面面相觑了一阵,还是判府真君应了句:“上神说的是啊!修行得上大罗天,这自是仙人的必修功课,岂敢荒废。”

水镜月瞟了他一眼,淡应:“真君所言极是!得上大罗天圣境得靠自身修行,若是学些旁门左道,那神仙与妖魔何异?”

玉枢上相连忙笑说:“都已登仙班,谁还会如此作贱自己呢!”

“哼,只怕还真有这样的!”水镜月冷笑一声,顿时全场静得发慌,几名异地而来的新俊仙人都听得变了脸色。

“五雷飞捷使者可到?”

雷霆都司元命真君听得报出的是他雷霆部下的人,顿时脸有些发青,当即派人将五雷飞捷使者擒来。“上神,本君治下不严,让这贼子…”

“哎,真君不忙!”水镜月淡淡摆了摆手,抬脸看向跪在阶下一脸莫名的五雷飞捷使者,问,“你可知道伏德?”

“伏德仙君?”五雷飞捷使者立时应了,“小仙知道!伏德原是辰州人氏,因擅使符咒,积缘修行,后尺解于辰州,于三十七年前列位神霄雷霆部下。”

“嗯,知道的还算清楚嘛!”她点了点头,又问,“那你可知他近来干了件什么事?”

“什…什么事?”使者面上胀红,汗如雨下,却也想不起这个不起眼的手下干过些什么。

“那就把他叫来让他自己说说吧。”

使者如蒙大赦,立时飞奔门外,借了王良一匹天马便直冲雷霆府。余下众人便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地干着等,瞅着水镜月清冷的神色,大气也不敢吐一声。

终于伏德仙君被带到,水镜月半点也不迂回,直接就问:“你收了天一池的鱼精?”

“是…是三泉道人首报说鱼精以沫为祸人间,不但化成人形诱惑村人,还要夺取村人的精元…”

水镜月听得那声“以沫”时,眼神便已转戾,哪还容他继续道下去,“哼!原来雷霆部现已无需各司调配,什么人报上来,报到哪里就可以随行么?”

雷霆真君神色难看,伏德与五雷飞捷使者他固然恼怒,但对于此等小事,支会一声即可,何需弄得三界众仙齐集来开涮!是以看水镜月的眼色也有些不耐,只是按捺着不便发作。

水镜月又何尝会去管雷霆真君如何作想,只是盯着伏德再问:“你收了鱼精之后做了什么?她的那颗精元命珠你怎么处理了?”

伏德此时是彻底慌了,当时收妖时,见那鱼精居然有三千多年至纯的道行,心中便起了一念,将那精元命珠给吞了,本以为这事暗,无人知晓,谁知竟被上神识破。

“哼!”水镜月一拍椅柄站起身来,随手一划,伏德便头骨碎裂,她也不管伏德嚎得满地打滚,二指一弹,便于鲜血满布的额心浮出一颗浅黄呈水滴状的精元命珠来。

捏了命珠在手,水镜月垂着眼看了许久,才一字一顿道:“天一池的一草一木,但凡成器,必有我水氏之印,就凭你一介辰州画符的,也敢沾染么!”

伏德被生取了已渐融入命元的鱼精命珠,已经疼得说不出话来。水镜月瞥了他一眼,又朝不敢作声的众仙一扫,朝雷霆真君问道:“真君以为此事如何判下?”

雷霆真君正有些着恼,此刻见问,正想说既已取了命珠,剔除仙牒也就是了,一旁的玉枢使相却在旁一把扯住了,抢先道:“这贼子贪心不足,大失我修道仙众所为,自当严惩不贷,就请上神示下吧。”

“既是如此…”水镜月朝众仙看了眼,淡道,“那便永呈不灭鱼身,饲于鹰鹫崖洞,天河不枯永不赦。”

此话一落,莫说几天几福地的仙人,就是神霄九司的主神也都呆了,雷霆真君抢出来道:“这刑太重了!不灭鱼身相喂于鹰鹫,生受这挖心去肝之痛,还永无赦期,这、这比魂飞魄散还难受啊…”

水镜月只当没听见,截了他的话径自道:“五雷飞捷使者督下不严,今格去五雷飞捷使者一职,历三世轮回损五百年修行之功才准返回天庭!”

“你…”雷霆真君心中火起,眼见就待上前争论,却叫玉枢使相拉住,硬扯到一边。

水镜月见众仙没再二话,这才放软了神色,“往后只须牢记修行修德乃仙家本道,不妄行,不逆举,自然大成可待。好了!这些惹人着恼之事极扫大家的兴致,不提也罢。咱们还是该怎样还怎样!来,凤麟使者,我还记得你曾说起过的凤麟成群为舞异闻,五百年下来,这凤麟可有增减?”

“啊,上神还记着哪!”众人见岔了话头,心头这才一松,凤麟洲使者当即逗趣地说了些凤麟洲的乐事,总算缓和了气氛。

边上正自一把火烧得恁旺的雷霆真君把拳头握得死紧,玉枢命相见着,便将一杯仙芝酒硬塞给他,悄声道:“真君,凡事可要想三思啊!地纪阴蚀大劫那会儿,神霄雷霆兵败如山倒,魔界怎样的声势啊!可还不是全叫上神一人拿下了?那柄即心神剑之威你没见识过也该听说过吧,便是三清六御都在斩杀之列!”

雷霆真君听得这一番说,发热的脑子才慢慢冷了下来,但实在有点气不过,忍不住道:“可多大一点屁事!值得格了我两个部下,一个下了‘天河不枯永赦’的死咒…好,也罢,那是他死有余辜!但飞捷呢?不知情还判了历三世轮回,还得损五百年修行才准重返仙界。这,这也太…”

玉枢与水镜月共事过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也颇有些知她性子,当下劝雷霆真君说:“谁叫伏德什么不好招惹偏偏招惹到天一池?要知道,天一池乃上神初修之地,这回先出了妖狐叛天一事。上神就为了不让雷霆部出手太过,才亲自设了天罗阵去收。现在又有伏德私吞命珠一事…那是上神的底线啊,别说是小小一个五雷飞捷使者了,便是摊到四帅,甚或咱们头上,这也不是小可的事。今日将这提到五百年大会上来整,估计就是要威慑三界,从今往后,再不敢动天一池的一草一木!”

雷霆真君怔了怔,想起那场数千年前惨烈心惊的大仗,心中抖了抖,原先那股怒气倒也平了,只隐隐有股寒意。

第十四章

五百年大会上出的事,不消片刻就传遍了整个天廷,几乎整个天廷的仙人童子都在议论上神判下的那句“天河不枯永不赦”。当然,人口相传,传得多了,也便愈见夸张。说是那个私吞了鱼妖精元命珠的伏德登仙之前就仗着会画些儿符咒,吞了好些精灵的命元,这才能够得道,只是隐藏得极好,连雷霆真君都被蒙骗了过去。又有说那被吞了命元的鱼妖其实是与上神一同修行过的仙子,因得了上神之托前往人间守护天一池的。还有说那上报陷害鱼仙的三泉道人是条蝎子精,在害人时叫鱼仙识破,因此记了恨…

忘儿行走在天市垣上,眼看着各色仙物,耳中便闻得了这个消息。此际的天市垣恰逢五百年大会,各界各地仙众云集,有各地的神物陈列,天界的仙人皆会出来逛逛,人一多,这传言也便更加离奇。一时听得忘儿好笑又解气,原来,今早上那行仪是五百年的紫微垣大会啊!

心下想着回去和鸢尾说道,眼中却仍是挑剔地看着各类物件儿,正巧有件打造得极为雅致的圣木曼兑钗亮在眼前,忘儿瞧着细巧,挺配念儿那头舒云鬟的,便开口问价买下,拿了一支在手,又觉真的不错,便又买下一支,心中微有遗憾,念儿为了看着鸢尾,竟不能来赶这五百年一次的大天市。

正逛着,天市垣的金甲侯瞧见了忘儿,便跑过来讨好地招呼:“哟!忘仙姑今儿心情好?久不见您出来逛天市啦!”

忘儿来天市垣不过才两次,根本未曾见过来者,但在天廷三百多年,自也有一番见识与待人接物之礼,眼见一身金甲,又是执着利器的,心中忖度了下,便施了一礼:“忘儿见过金甲侯大仙。”

“哎呀哎呀,可当不得仙姑这声‘大仙’!”那金甲侯连连摆手,又面带着神秘地说,“上神门下的,那可都是上过大罗天的仙姑!对了,仙姑逛这天市,可有什么爱的?”他眼尖地瞧见忘儿手上拿着两支曼兑木钗,连忙道,“仙姑可能没逛过这般热闹的天市吧?时下正值紫微垣五百年大会,三岛十洲三十六河天七十二福地的仙人都来一聚,自然也带了大量各地的稀罕物儿,平时天市虽有商铺,却远不如这近月来的花样繁多…”他瞧忘儿似乎专心听着他讲,兴头一起,便道,“仙姑,要不我领着您四处晃晃?”

忘儿正有此意,但忽然想到在家看狐狸的念儿,可不能撇下她。于是就微笑着冲金甲侯道:“大仙真客气!如此盛意,忘儿却之不恭,只是…殿中的姐妹念儿一直等着我回去跟她讲讲天市的热闹呢…”

金甲侯立时会意,忙道:“仙姑不必烦心,我这就叫上几个小吏过去接念儿仙姑。”上神身边的人哪!人家都逮不着机会巴结呢!

“大仙好意,可是…殿中还有新来的少年,因得上神嘱咐,不得出来,但这天市热闹,撇了他又于心不忍…”

金甲侯极是灵光,眼珠子一转便想了个招,“仙姑,这样吧,要不就挑几样新鲜的玩意儿先带回去让童子开心开心?”上林殿里素来高高在上,如今来了个叫鸢尾的少年,这是天廷里人尽皆知的事,想来必是上神格外看重的仙童之体。金甲侯眼光一扫,便有了几样小礼。“您看,这儿是聚窟洲的惊魂香、人鸟精、震灵丸,都极是强筋健体的…”他眼瞥见忘儿似是不在意,都是伺候惯了宗正之类的主,心下一转,便又换了铺子,“您瞧那个铺,都是卖些供人喂养的鸟兽,那长着九只耳朵的是炎洲的九耳犬,极灵敏,可跟着打猎…”

忘儿一听有趣,便跟着朝那铺子走去,果见里头的鸟兽奇形怪状,有九只耳的,也有三个脑袋的;有通身雪白的,也有青光满目的;或居笼中,或趴地上;或冲你吼吼,或冲你笑,也有冲你唧唧鸣叫的。

忘儿心中喜爱,眼睛这么溜着,也不管身边的金甲侯在那儿讲了些什么,忽然,她瞅见铺子极偏的一个角落里趴着一只浑身赤若丹火的小猪,懒洋洋的,憨态可掬。忘儿见了不由走上前去。

金甲侯一见,眉宇微皱,直接呵斥铺主:“怎么把山膏也拿来卖?”

忘儿不解地看了金甲侯一眼,“这叫山膏?为什么不能卖?”

金甲侯惟恐她去报给上神知道,让自己也像今儿大会上的五雷飞捷使者一般判了督下不严罪,立时赔着不是:“哎呀,是小将一时不查啊!让这浑蛋老儿把这畜生也拿来卖了!”他狠狠瞪了眼铺主老儿,年纪也不小,怎么这般没见识!

“我瞧它可爱,为何不能卖?”

“不瞒仙姑说,这山膏味儿不好吃,又性好骂人,十人有九人被它气死过…”

忘儿奇了,还真没见过这般有意思的小兽,直接就道:“我买了它回去给鸢尾作伴,这不就了事了?”

“啊?”金甲侯一愣,没能说出话来,最后见忘儿执意,自然不能让她掏钱,吓了铺主老儿几句,那老儿一听是上神身边的人,自是再不肯要钱要物了。

忘儿走出铺子,瞧见边上有卖着宝剑的,还挂着“昆吾宝剑”的幌子,便要过去,金甲侯朝忘儿笑了笑道:“仙姑是不知晓这天市的黑行情…数千年前的地纪阴蚀,仙界与妖魔二界剧斗之后,但凡能伤神体的昆吾宝剑是再不准铸了,王母娘娘已经取了昆吾一脉,除了昆仑,现在是哪儿都没有货真价实的昆吾宝剑了。就那个,不过是寻常利器,不过就质材来说,也不甚差。”

忘儿见他说实话,面上也不由笑道:“也不过是给那孩子玩玩,要能伤神体的作什么!”

金甲侯见如此说,便上前帮着挑了两把钢口好的,嘱咐小吏带上,与那山膏一并带上,驾车去请上林殿的另一位仙姑。

鸢尾见送来了这般从未见过的稀罕物儿,自然也答应了念儿绝不出门的要求,自在殿中耍着大剑,练了会儿累了,又便坐下来瞅那浑身赤红的小猪,只觉那物像猪又不是猪,浑身披着赤红色的软毛,看去像在着火一般。

正自看得发呆,忽听得一声:“看什么看!小心看瞎你的死狐狸眼!”

“你…你会说话?”鸢尾吓了一跳。

“哼!你是个笨蛋啊!耳朵长着干什么用的?不已经听到了么?像个糟老头似的还要问上一遍!真烦!”那小猪转过脸来,黑晶晶的眼睛瞪得圆溜溜的。

鸢尾瞪圆了眼,从未被这般待过,即便恼水镜月对他的态度,但人家亦未曾这样狠骂过他。

“哼!看来真是只呆瓜!还没开化的小狐狸也能跑来天界?快回去得好!免得到时候被剔成一张狐狸皮!”

任鸢尾再吃惊,这时也回过神了:“你这头烤熟了的死猪,嘴巴倒会骂!”

那小猪听得这话,不由跳了起来,不再懒洋洋地趴睡着,直接蹦到他面前:“哎呀!你个没见识的臭狐狸,我叫山膏!就冲你个没头没脸的小妖怪,还敢骂我是烤熟了的死猪!”

“我就骂你了怎么样?烤熟的死猪烤熟的死猪!叫啥山膏呀?该不会是你烤熟后流下的油膏吧!小油膏!”论骂,似乎鸢尾也不逊色。

于是,一晌午的时间,就被一狐狸一山膏给对骂了过去,许是骂得久了,两人都有点渴,便跑去俊坛池喝水,那护门草原先也斥了山膏几声,被山膏一长串骂,只有躲到边上嘤嘤啜泣,再也不敢作声。

日头西垂,两人都骂得累了,暂时休战,而念忘二人也终于搭着车满载而归。忘儿叫鸢尾去帮忙,鸢尾擒着山膏同去,又被数落了一番,但眼见着这满目的稀奇东西,鸢尾也只当没听见了。

念儿笑嘻嘻地将一车的物件儿都一一卸下,有精巧的迷穀(音谷)木佩、会知霜而鸣的九钟、朱红艳丽的玕琪项链、能却火的火浣布、打磨成簪子的麟角、避尘的却尘犀角、光照千里的明月珠、十二报时香炉、用于洗澡去污的洗石、可预测天气的阴阳石…

当然还有吃的:可令人醉卧三百岁的玉红草酒、有呵罗提国的大金桑果、生死肉骨的养神芝、炎洲的风生兽脑、玄洲的金玉紫芝、五芝玄涧露、香甜可口食之不渴的龙肝瓜、味香祛劳的腌嘉果、清肝明目的箨(音拓)草茶等等。

鸢尾看得眼花缭乱,正想说什么,就见山膏在边上冒出一句:“乡巴佬!”鸢尾立时怒了,正要动手,却见前厅的护门草嘤嘤哭着告状,又传来淡淡一声“嗯”,原来水镜月回来了。

此时回来,她并未摆出“玉清行仪”,只是那身华丽高贵的玄衣纁裳未变。她似是无意地扫过鸢尾,看到他手的剑,又朝念忘二人瞅了眼,忽然道:“这等利器,还是别让他糟蹋了!”

话一落,鸢尾的脸立时黑了,心中不服已极,就欲开口,只见她又问了句:“你《五道归元经》练得怎样了?没那个火候就想练式,只怕刀剑上的刃气反扑,要了你的小命!”

“你那破书有什么了不起!我早会了!”

水镜月本转身往殿内走,见说步子不由一顿,“哼!只会说大会又有何用!本事不是靠嘴皮子练的!”语罢便再不理人。

鸢尾正要还嘴,就见一旁一直没作过声的山膏忽然叼住他的衣角,他更怒:“你咬我的衣服干什么!要磨牙那边有得是木头!”

山膏见他不识好歹,立时不客气地张嘴:“就冲你那呆样!好歹不分、小鸡肚肠、嘴巴死贱的臭狐狸,你求我咬我还不屑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