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谢上神!”二人开心应道,朝一旁的鸢尾一笑,比了个过关的手势,显是非常开心。

鸢尾听了这最终的允诺,心中也复生喜悦,只是对于水镜月,总是还是有那么一些儿不快。撇了撇唇,终究还是少年心性,能出去玩,自然还是开心又期待的。

不知什么时候,水镜月已批完了牒子,原本淡垂着的眼帘微阖,一些记忆便涌了上来。那时,在天一池,他们也是如此快活而单纯吧!对能出去玩总是开心又期盼的…

说出行即出行,水镜月等拜别了玉帝,即出中天门。鸢尾异常兴奋,来天界那么些日子,他还从未跨出上林殿所辖百里以外,此时居然到了中天门,不由心花怒放,左瞅来右瞅去。山膏只是只灵兽,连神兽都算不上,此际能沾上上林殿的光,前去东极天,自然也相当开怀,再加之水镜月的威仪,也就没再讥讽鸢尾那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相。

忘儿在中天门左右瞅了瞅,没见着上回那排场气魄的“玉清行仪”,心中微有疑惑,照理,这回不更应讲究么?“上神,要等‘玉清行仪’么?”

水镜月也不言语,在中天门呈八字开的门柱处停了下来。鸢尾看过去,只见水镜月手一挥,也不知施了什么法术,眼前便出现如水面般漾着涟漪的镜像。他好奇地想凑上去,却叫一时飙起的尘嚣给摒退。

“瞿如。”水镜月低低地吐了两个字,眼前这平静的镜面忽似掀起波浪般荡开,里面“嗖”地窜出一只青色的大鸟,长长的尾翼,宽大健硕几能掀起大风似的双翅,浑身青得极亮,属鸟一类,却长着人的面孔,只是满脸都是白羽,额间还有一点耀目的赤色印迹。转眼间,这只大鸟以其三根细足挺立在一边,向水镜月躬身施礼。这番景象叫从未见过这等活物的鸢尾猛地怔住,口半张,半晌吐不出个字来。山膏也从未见过,但知晓是为神兽,当下闭紧了嘴巴,悄悄躲在忘儿的身后。

“赤鸾,鼓鵕。”镜中猛地又窜出一红一黄两只大鸟。

此时水镜月忽然回头朝鸢尾扫了眼,唇微勾,眼中掠过一抹微光,唤了最后一个,“饕餮。”

一阵黑风卷过,念忘二人与鸢尾俱被吹得睁不开眼睛,山膏还差些被吹走,好半晌,才勉强立稳身形,睁眼一瞧,“呵!”四声惊呼同响。只见眼前立着个周身漆黑,形状如牛的怪物,依稀可辨是人的面孔,但长长的毛发盖住了面目,只有一个黑乎乎、毛绒绒的头顶在那儿,想着就觉得胆寒。鸢尾猛咽了几口口水,才将勉强挡在念忘二人前面的身子给挺直,一双眼只是打着瞟儿地瞧瞧怪物,又瞧瞧水镜月。山膏敏锐地察觉这是个厉害的吃荤的主,只差没抱着忘儿的腿了。

[上神。]四怪齐向水镜月匍匐行礼,闷钝的声音似是从耳中轰鸣出来,只觉得脑中昏昏沉沉的,有些难受。但其举止间的恭谨,却让鸢尾再次张大了嘴。他不由又朝那黑色的牛身人面怪看去,只见它两只前蹄高举,腋下似有什么闪亮着。鸢尾揉了揉眼睛,再一瞧,差点把眼珠子都给瞪出来,原来那家伙的眼睛竟是生在腋下!

水镜月见着它们行礼,只淡淡点了个头,便吩咐道,“去东极天。忘儿,你带着山膏。”她朝慢慢躲向中天门门柱的鸢尾划过一眼,又补了一句,“饕餮,你带他上路。”

[是,上神。]黑色的牛怪便朝鸢尾走过去,黑色的怪风盘旋在它脚底,总是十分吓人。

“不,不,我…我不会…”鸢尾一个劲地摇头,什么都没怕过的少年,在此物面前终究还是胆寒。

念忘二人已爬上赤鸾与鼓鵕的翼背,因曾经在上林殿见过,并无惧意,只是万分同情地看着鸢尾东躲西藏地避着那牛怪。山膏抱着忘儿的腰,捂着嘴在那边幸灾乐祸地笑。

“你不坐就去不了东极天。”水镜月一脸好商量,还顺手摸了摸瞿如的颈羽,那三足鸟怪温顺地俯低头,好让水镜月的手不必抬得太高。

“我,我…我和你换好么?”难得鸢尾有如此软的话说出来,当真是吓得怕了。念忘二人终于憋不住地“扑嗤”一笑,这些都是神兽,听命于上神,自然不会伤到他们的性命,不过样貌多少有些吓人罢了。

“不行,你要么坐,要么回去。”水镜月似是有些不耐,轻轻拍了拍瞿如的颈子,瞿如便跪下身子让她坐上翼背。

鸢尾见她们个个都上了神兽,心中焦急,不禁又惧又怒,“你们都骑鸟,为什么我要坐这个牛怪!”

“它叫饕餮,曾是食人的凶兽,如能掌控了它,那天下再无你收服不了的神兽。”水镜月已是非常有耐心地解释了,最后吐出一句话,便再不理他,一拍瞿如的羽背,瞿如一声长鸣,三足一蹬,双翅一展,朝东方飞去。念忘二人纵是担心,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赤鸾和鼓鵕展翅紧随上神之后。

鸢尾又急又怒,跺着脚看她们走了,但眼见着那只叫饕餮的牛怪冲过来,他又吓得四处躲闪,“你,你你,别过来!”

饕餮似乎已是不耐,脸上的毛发一甩,便喷出一团黑云,在鸢尾还没搞清楚状况时,人已被驼在饕餮的背上。身子一下凌空,鸢尾只好赶忙抓住离自己最近的一样东西,满手都是毛,他睁开一只眼,发现自己已被饕餮驼着腾云驾雾地飞着,耳边尽是“呼呼”地风声。心中一寒,他不自禁地抓紧了饕餮背上的毛,几乎是抱着这个方才避之唯恐不及的怪物。

这时饕餮发话了,[小子,别勒着我的脖子!]

闷钝的声音嗡嗡在耳边响着,过了许久,鸢尾才知道它是在和自己说话,吓了一跳,手马上一松。但这一松手,身子却晃了起来,差点摔下去。鸢尾连忙又紧紧抓住。

饕餮飞得极快,但前面仍不见水镜月她们的影子。飞了一阵,饕餮[呵呵]一笑,很带着嘲讽的味道,[小子,你是只狐狸?]

“是,你怎么知道?”鸢尾的声音仍是有些抖。

[老子曾经吃过上千只狐狸,光是这味就闻得出来!不过怎么满身都带着花木气?]饕餮琢磨了一下,这花木的素香与狐狸的味儿混在一起,说不上来。

鸢尾听到这话,心中起了些不甚舒服的感觉,好胜心起,竟阻去了几分胆怯,“你身上这味儿才重吧!哼,你不是食人的凶兽么?怎么?不吃人反倒来吃狐狸了?”

[嘿嘿,人肉吃多了也会腻,偶尔换换口味罢了。唉!好久不吃人肉了,自从被上神收服…到现在也有个两千年了…]

身下的怪物忽然感叹起来,这让鸢尾不禁有些好笑,“瘟了的猫?”

此话一出,鸢尾感到浑身一震,差点被掀翻下去,接着便听到饕餮口中喷气的怒声,[你懂什么!我与上神较量时罚过咒,只要她打赢我,我就听命于她。她让我不再吃人,我当然要信守然诺!臭小子!别仗着有上神给你撑腰我就奈何不了你!]

“哼!少来吓唬我!如果你敢反抗她,你会让我这臭小子骑你?”你一言我一语地针锋相对,倒让鸢尾心中惧意全消,饕餮愈怒,他倒反而定下心来。

果然,饕餮口中喷的气更多了,但碍于上神的命令,只得憋着,[你等着!你等着!我总有一天要吃了你这臭狐狸!]

“有种现在就吃了我!总有一天?总有一天是哪天?小爷我还懒得等你哩!”鸢尾见它憋气,言语间就更是嚣张。“小爷我十八层地狱都历过,灵骨也被取过!还怕你吃?!笑话!”

谁知此话一出,原本还在发怒的饕餮倒忽然安静下来,[你历过十八层地狱?还被取过灵骨?不是吹的吧?就你这样的,一层历下来就神魂俱灭了。再说,你能犯下什么罪?历十八层地狱,还取灵骨?骗我没见识啊?]瞧着这小子的魂气,似乎并非是灵骨不全的象啊!那何以说出这样的话来?

“哼!你见识可少着哩!小爷我就是真真切切地历过十八层地狱,一层一刑都不少,也被生生地取过灵骨,不信你可以去问你的上神!”鸢尾把头昂得高高的。

[哦?]饕餮不说话了,忽然间一个扭身,两只前蹄上扬,那腋下的发着亮的双目便转过来朝鸢尾细细打量了一番。

这把头忽然扭过来的举动到底使鸢尾吓了一跳,还以为真来吃他,侧身一让,差点又掉下去,好在饕餮及时接住。鸢尾浑身直冒冷汗地被饕餮盯着看了许久,只觉汗毛都一根根竖起来的时候,饕餮终于又转回去了,继续赶路。

原来传言是真的!上神还真的收了天一池的一只小狐妖,怪道身上有花木之气,想是重塑了肉身。只不知这灵骨为何并未显出不全之象,难道上神的法力能把灵骨也补全了?

鸢尾奇怪,倒也不敢再作声,只得重新揪紧它的毛发,途中二人再无谈话,只是偶尔听到饕餮似是自言自语的喃喃声,[难道上神是这个意思?那不便宜这小子了?]鸢尾听着不解,索性不去管它,渐渐地,前面出现了三个小点,原来已追上水镜月一行四人。

第十七章

长乐世界

东极天是一个相当清朗逍遥的地方,众神悠闲,远离俗务,只为修真得上大罗天,但也非为着这个目标而终日碌碌。算是个真正的自在处,所以,也称‘长乐世界’。

一至东极天地界的苍碑处,“玉清行仪”已候在那儿。水镜月吸了口气,回头朝身后几人一瞧。这一瞧,便瞧见鸢尾青白的脸色,正兀自抓着门柱喘气,显是一路过来饕餮没给他好果子吃。唇角微微上扬,水镜月向他们一扬手,“走了。”三只神兽自然隐去。

待忘儿怀着满腔欣喜兴奋登上“紫云飞軿”时,她才明白,原来上神是怕来不及赴会,才让‘玉清行仪’先行候在此处呢!

一路凤鸣龙引,声传千里。念忘二人与鸢尾山膏一齐撩起车帘往外张望着,只见车周有条条骏逸的飞龙环护,金银二色相映闪亮,晃得人眼睛都有些花了。而外围,那里有玉童玉女捧着圭璧相随。再向前望,仙气渺渺间,七色彩节翩卷,有十二琼轮为前导,而看不甚清的前面,则更有玄钧六师启路扬辔。

正瞧得愣了神,车边蓦地传来一阵沉郁好听的声音,“上神,寿礼已带到。”鸢尾转过头,只见一袭极艳的红服,身后还长着一对暗红色大翅膀的家伙,躬身捧着一大个用红布盖了的东西跟在紫云飞軿一侧。墨黑的长发几于委地,只在左鬓处挽着一只火红色的凤凰珠瑙钗,瞧不出是男是女。不过依那白净如玉的左颊,即便瞧不全容貌,也应是相当漂亮的一个人。

应该就是那个送货的四方神之一,南朱雀陵光了。鸢尾托着下巴一直瞅着来人琢磨,只觉所有人都对水镜月恭敬得过分,瞧这个,回个话也不敢抬头一下。

“嗯。”只应了一声,也没见水镜月说其他的话,忘儿与念儿互视一眼,心里有些尴尬地看着这位漂亮已极的朱雀大神走在车边上,而他们这些小仙小妖大摇大摆地坐在紫云飞軿上。

行仪至东天门,早有东极天的木德真君率东斗三星君及众仪官来迎,下了行辕,自是各人见过礼,便引着水镜月一行前往东极青华宫,陵光也自捧着寿礼跟随在侧。

天门外隐隐有丝竹之声传来,想起此番的寿星公青华帝君嬉笑悠闲的个性,水镜月浅浅地抚了抚眉,心中蓦然一松,便是连这寿乐也如此轻快。

踏着丝乐之声,鸢尾好奇地跟在水镜月后头东张西望,心中很畅快,感觉又似嗅到了类于天一池的那种自由的气息,很随意,无拘无束。就是这种轻松与自由,让他把骑着饕餮时的不快都抛之脑后,耳中听着这乐声,口中不由跟着哼唱起来。山膏也乐颠颠的,和着鸢尾的声儿。

落脚是绵软的青草地,像是铺得无尽远似的,那般开阔。路仍是有的,但只以草的色泽不同为识,大道是一色儿颜色特异的青草地,色中带着些紫,很是特异。山膏瞧得稀奇,忍不住去啃几口,却立时被念儿止住,并小声解释:“这叫藤花,会五色变幻,朝紫、后绿、午黄、暮青,夜赤而有磷光。”

“会变色?”鸢尾奇呼一声,正好被身旁经过的一名捧着金黄花篮的仙女听到,那仙女朝他温文一笑。

念忘二人瞧见,俱是嘻嘻笑起来,鸢尾自知失口,不禁满脸通红,当下闭口不语。但没行几步,天性中的好奇又上来,不禁指着道旁一片树林,问着:“咦?那个开着紫花的叫什么?叶子看上去像莲花呢!”

念儿顺着朝那一望,因她原是蛇精修练而来,也去得颇多地方,是以知道一些,“那叫长春树。这树,花开随四时之色,春生碧花,夏生红花,秋生白花,冬生紫花。所以得了个号就叫长春树。”

“怎么那么古怪!”

“呵呵,”忘儿睇他一眼,笑嘲,“我还道你已经见惯了古怪呢!”

鸢尾见她提起饕餮的事,面上泛红,只把头往边上一撇,不再作声。

“哎,你就知道笑话他!”念儿嗔了忘儿一句,上前一步自哄了鸢尾几句,总是少年心性,几句话落也就好了。

路上不时有仙人过来与水镜月打招呼,言辞之间极尽恭敬。鸢尾撇撇嘴,口中微哼,心底倒也暗暗欣喜,有种仿似正受着夸赞的自得,因为他瞧见所有的恭敬都是极为诚挚的。相反,倒是那人的神情,万古不变的微笑,客套话一叠一叠的,眼中却别无情绪,看着真不爽!

正走着,水镜月忽然步子一顿,鸢尾不自觉地朝前望去。眼前浮现一座很巍峨的宫殿,正顶蟠龙昂首,隐约间,只觉龙须垂伸与飞檐相接。日照撒在金琉璃的瓦檐上,与那四角的如钩飞檐相衬,金光与青光交映,很是耀目。数不清的蟠龙柱将穹顶高高撑起,在一片薄云相围的模糊里,青白石底座上那些金粉彩绘也变得隐隐约约。

木德真君朝水镜月笑道:“上神,我等已在青华宫备好殿堂,上神与众位仙子先去歇息一下吧。”

“帝君太客气了!”说着便与东极天诸仙率先往前行去。

此时微风偏过,陵光手中捧着的寿礼红布被轻轻吹起一角,即便身在白昼,也被那瞬间发出的光亮闪了下眼。鸢尾由寿礼看到陵光本身,自然没听清念忘二人说了些什么,直到山膏奇怪地拱了拱他,“犯什么傻呢?”

“哦,”鸢尾回过神,随口答着,“在想长着这么一对大翅膀,这衣服怎么穿进去的。”

话音一落,鸢尾只觉周围静了一下,他马上警觉起来,瞧了瞧四周,水镜月自顾自在前走着,仿似什么都没听到。而念忘二人只是瞅着他眨眼又眨眼,鸢尾顿时心一松,还以为有啥呢,气氛一下子紧起来了。可正当他一松气,迎头就对上陵光的一眼,凉凉地渗入骨子里,鸢尾不禁打了个冷战。

直到这时,他才看清陵光的相貌,很美,真的很美,算得上冷艳,就算稍微有些冷得扎人,也还是很迷人。陵光有一双和水镜月七分相似的眼睛,眼梢很长,几于斜飞入鬓,扫过来的时候既冷又媚,很漂亮。这和水镜月又不同,她那双眼看人从来不带风情。

鸢尾边走边想,忽然觉得后背袭过一流灼热,直觉不对,几乎是立即地,他脚步一错,划开半步,仍是挡在念忘二人身前。手中立时翻出忘儿送他的次昆吾剑,如影随形,跟着划开一个弧,使得正是‘御水式’的最后一招‘露湿寒兔’,直逼偷袭者前胸的几大要害。

陵光微微一愕,将手中的寿礼往上一抛,整个身子后仰,跃出一丈才闪过这意料之外的一招,而寿礼也险些落在地上。眼看着方才撒出的一把朱火已四散零落,无害地落在已转为青绿的藤花上,陵光脸色不由微微一白。

东极天诸仙瞧见这边的动静,俱回过头来看,但也只是一看,随即浅笑了笑,也没当回事。

“哼!想偷袭!”鸢尾得意地撇撇嘴,朝前看了眼,只见水镜月依旧往前款步走着,似是根本不知身后发生了什么,也无意知道。鸢尾顿时有些泄气,心头不大畅快,就又故意补上了一句,“你们天界的怎么就喜欢背后偷袭!”说着还偷偷朝水镜月清逸的背影觑着。

陵光朝鸢尾看了眼,又望向水镜月,良久才又回看鸢尾一眼,什么话也没吐出口。

“呵呵呵,上神来啦?”前头行来一群人,一位老者由十数名仙人簇拥着而来,想是那群人的主子,只见他头戴紫金饰的皮牟,一袭浅黄色的天锦,虽是尊贵的质料,但却因为人随和的笑脸而变得亲切起来。

“镜月拜见帝君。”水镜月正身一揖,才起个头就被拦下。

“哎哎呀,都是老交情了,客气什么!”老者呵呵笑着,随后故意把脸一板,“我就最瞧不惯你这套繁文缛节了,每次都来一套,害得我也得跟着你学!真不知玉帝怎么受得了你!”

水镜月也只是浅笑回礼,“帝君笑话了。”

老人朝她身后看了看,“嘿嘿,两个伶俐的丫头也来啦?百年未见,还真想你们哪!”

“拜见帝君!”念忘二人笑嘻嘻地行了个礼,见鸢尾与山膏还愣愣地,便低叱了声,“这是东极青华大帝君,还不快见礼?”

鸢尾被她俩一拉,也跟着稀里糊涂地行了礼。

“哦,他便是你新收的那个狐族末裔吧?”老人朝鸢尾细细一打量,不由“呵呵”笑道:“啊,上林殿里出来的都是这般清俊的品格儿!快成招牌了!呵呵呵呵。”

“帝君这真是笑话了!东极天物阜民丰,人采风流,个个都是袅娜标致得很,再加上帝君治下,以自然为法,潜心清修。镜月来途所见,俱是清逸出尘,让人仰慕啊!”

老人听了这话,只是朝水镜月笑着,眼神又细又密,“其实如果你能来,这儿便是你最得清逸出尘之气。”

“帝君抬爱了。”

鸢尾看着两人打哈哈,朝那个什么东极青华大帝君太乙救苦天尊的老人瞧了又瞧,心中暗笑,原来是想挖玉帝的墙角啊!看来她还真是不简单呢!

“哎,咱们送的是什么礼啊?”到了青华宫偏殿,鸢尾的好奇心更甚,瞅着那红布盖着的东西许久,碍着那个冷得扎人的陵光,便一直憋着,好容易等她被水镜月叫去了,便凑上去问念忘二人。

谁知二人也不知道,忘儿好奇心重,瞅着人走了,便上前去将红布掀将开来。顿时只见屋室生光,红艳艳、金灿灿,中杂五光十色,炫花了三人的眼。饶是忘儿在天廷呆了有些日子,存着点见识,也难识得这宝物,山膏此时也大张了嘴巴,吐不出半个骂人的词来。“这…这…是什么宝物啊?”

只见似是一棵盆景寿松,碧石砌的盆;不知培的是什么土,看去黑得晶亮;土上有一层香草,有些赤色,赤得极艳;有些碧绿,绿得滴汁;有些嫩黄,直如珠玉。一经灯烛之光,便芳香四溢。最惹目的还是那棵老松,枝杆遒拔,笔直笔直的,其针叶苍翠而有泽光,细看之下,竟是用上等的青碧雕琢而成。

念儿瞅了半晌,忽悠悠地道了一句,“这是云雨山的栾木。”

“什么?”忘儿一时没听清。

“云雨山的栾木,万年不腐之质…”念儿手指着那棵树杆,“还有树皮,栾木本是黄本,这棵老松的树皮是用雩琈之玉削片敷着而成。”

“哇!你怎么知道的?”

“我本就是云雨山修练的…”念儿低头叹了句,转而道,“此物定不只这几处珍奇,应该上下俱是贵重吧。”

鸢尾才想说什么,外边的陵光已打着帘子进来,“倒还有些眼光!”她瞅了瞅已熄下去的火盆,一撒手便射出一团火,那火盆立时窜起一尺火苗,吓了立于一侧的鸢尾一跳。

陵光走到寿松边上,轻轻一掐赤色的草茎,“此是牛首山的鬼草,那个是荀草,绿的是蘅芷,土是焦垅上的土,那盆用的是泾水边上的珍珠粉溶沏而成。此树上至叶子,下至花盆,俱是了不得的珍物。”

鸢尾被说得张大了嘴,过了好半会儿,才道:“每百年寿诞都送这个?”

陵光忽然一噎,似是也思量了一下才道:“不是。往常送得虽奇,却不如这一次这般的重…而且这次是上神亲自设定的寿礼…”

嗯?难道真的想投到这边来?鸢尾串起今日那东极青华大帝说的,心中暗笑,原来表面上如此正经,背地里也在搞这种勾当。当下,他自以为得了什么暗信儿,乐呵呵地坐于一旁。

第十八章

歇了一日,水镜月让念忘二人好好看着鸢尾与山膏。再一日,十一月初十,便是上寿。东极天大排宴席,丝竹燕乐自是不断,美酒珍脍亦是层出不穷。

东极宫里四方仙人云集,东方崇恩圣帝、北方北极玄灵斗姆元君、游奕灵官、翊圣真君、大力鬼王、七仙女、太白金星、赤脚大仙、九曜星、日游神、夜游神、太阴星君、太阳星君、武德星君、佑圣真君、天官、地官、水官,以及五斗星君,当然,东岳君金虹氏,也就是东华君的弟弟也代其兄前来拜寿。

一大拨的人在那儿闹哄应酬,鸢尾瞧了一天倒还好,但忍到正日子的正午膳一过,他便再也坐不住了。觑了个空便与山膏溜出来,水镜月早在一旁瞧见,知他性子,便让念忘二人随他们一同出去。

青华帝君推掉了周遭的敬酒,来到水镜月边上,“上神,本君有几件事要请教上神哪!”

水镜月浅笑以应:“不敢!请。”

说着二人便悄悄退出热闹喧嚣的青华宫,闲散地漫步于殿外。

“唔,不知上神有未察觉,近来三岛十洲的事挺多?”行了阵,青华帝君开口,也不迂回,直接开门见山。

“有东王公在,也都是些小事。”水镜月浑然不接他的茬。

青华帝君暗叹了口气,“上神,同是天界之事,也不必细分各家了吧?”东王公与上神不和之事,三界皆知,只是于公事上,似乎不应如此见促吧。

水镜月淡讽着一笑,“帝君言重了!镜月再不知分寸,也不敢拿这等公事戏谑。”她眼神放远,似是透过了这繁华喧嚣的逍遥宫廷,看得破迷局,看得清来世,众生所挂心者皆不在其眼内。沉默了会儿,她才缓缓开口:“洪元既判,而有混元,混元一治,方得太初…至今时已为‘上古’。帝君觉得,这‘上古’之时,是代代化生传承而来么?”

“你是指…”天圆十二纲,地方十二纪。天、地、冥三界每隔数万年便有一次大劫,其时天地翻覆,河海涌决,人沦山没,金玉化消,六合冥一,由此而终,亦由此而始。其与世间之劫不同,即便圣境四天亦不可免。由洪元始,至今,天地已历五劫。“如今玉帝治下河清海晏,万物生发。上神又如此贤能,为何会提到天毁地灭之劫?”

水镜月微微冷笑,却不多言,只扯开道:“居安自当思危嘛!千年司命天祭典再过个几十年就到了,届时,自可一晓。”

“嗯,也是。千年的司命天祭典自然可以一验后事,想如今太平,即便十洲有些妖气异涌,也在东王公治下。”青华帝君话虽如此,然方才水镜月那一番话终究在其心底留下难以排拒的阴影,似乎,正有着什么惊天动地的变化正在悄悄酝酿着。

念忘二人领着鸢尾山膏在东极宫里闲晃,不意迎头碰上东岳君,二人知他们这一等人素与上神不睦,便想转个道避了开去。谁知那东岳君却不肯,冷笑扬声道:“我还以为上林殿里出来的有多少规矩!原来竟是这等鼠头蛇尾见不得人的…”

“呵呵,不敢当!其实上林殿里出来的人就是特胆小,见不得那些丑得让人作呕的东西。”鸢尾瞧见念忘二人脸色一变,马上反唇相讥。

山膏原本是怕这些真正的大神的,然而此刻因跟了上林殿,又见沿途众仙对上神的人也极为尊敬,当下就飘飘然起来,又碰上这等对骂的事,更是来了兴致,也在一边搭道:“哎呀,好歹给他留几分面子!你这么直白地说出他貌丑如蛆,岂不伤了他的心?到时候要寻死觅活的,咱们也不好跟上神交待啊!总也是我们的错!”

“什么!”东岳君从未听过这等羞辱,当下气得勃然大怒,“你们是谁!有种再说一遍!”

“啊!还从未见过有人讨骂的,一遍还不过瘾,非要再骂一遍才舒心!”鸢尾扮着鬼脸一笑,山膏也哈哈大笑,“呵呵,丑八怪!恶心鬼!黑面蛆!”

“你…你们!”东岳君气得大跳,暴喝一声便要向他二人扑来,只被身边几个手下一应拉住,劝道:“君爷何必与这些个小妖一般计较!”

“不错不错!谁不知她上林殿是个什么所在!专靠着这几张面皮说话,现在倒好,窝里三个女的还养个俊俏少年,一只性淫的山猪,还能有什么事!”

“你住口!”忘儿听了这话大怒,鸢尾初次听得这话,一时还未反应过来,只是不想有人对水镜月敢说这般侮辱的话,虽并不太懂那意思,但瞧众人面带奸笑,就知定不是什么好话!

“哟嗬!说中底了?哈哈哈哈!既然做得这等事来,就不要怕有人知道嘛!”

山膏一听,来了真怒:“嗬!只怕你们是吃不到葡萄就嫌葡萄酸吧!就冲你们几个的德性,貌丑无比,形容猥琐,全身发臭长虱的烂草烂木头,给上神家的我清粪还不够格!”

众多污言秽语也让忘儿气得浑身发抖,怒到极处,却反而冷静下来,“我上林殿是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也没甚事怕人说出来,左右都是堂堂正正的,也拿得出手。不像有些个,不知打哪儿拾来一个破东西也敢献来作一样寿礼,据说还是个赝品,真的那个啊,不知被哪个修练不精,欲心未敛的家伙给让小妖偷了!”话间正讽着东岳君送来的千年老黄木雕的寿拐被人掉包,四处寻之不到,只得拣其它的次材充数作罢。此事在天界也颇为丢面子,东岳君一直讳莫如深,不想此刻被一个小丫头给如此抢白。

当下东岳君恼羞成怒,一记掌风,便向忘儿扫了过来。鸢尾早在那边防着他这一手,迅速上前一拉,将忘儿拉开,从发间抽出已让他用法力变小的昆吾剑来,回身一挑,在胸口平推一招,再斜里向东岳君挽了记手花,便使出了御水式中的“香兰一笑”。

这一招最是机警灵变,而那东岳君只道是个小仙姑,也只下去三分力,这鸢尾如此一招使来,促不及防,被那剑在衣服划了一下。此剑本是次品,论锋刃倒还可,但终究伤不了神体,但只这衣服上一道口子,却已叫东岳君下不了台。

众人见着了都是一呆,东岳君拿手一摸,当下心头更怒,狂吼一声。只道自己连个小妖都收拾不了,又猛地拍了掌过来,赌气加怒气,后一掌竟似带了十成的老力出手。

鸢尾见来势汹汹,知道讨不了好,欲待避开,又见念忘二人俱在身后,这一让便是使她二人着力了。无奈之下,他也凭着一骨子蛮气,将全身之气使在双臂上,倒也招唤起一片薄薄的水墙,似要硬接。

一掌之下,旁人只觉一股劲气扑身而来,几立身不稳,旁处那些儿花木,似是叫狂风卷过。那片水墙轰地激向东岳君那一群人,只刮得脸上生疼。所有人都惊呆了,鸢尾更是盯着自己有些发颤的手,半个字也吐不出来。

奇了!那丑八怪的这一掌他居然能接下?!还,还毫发无伤?难道水镜月给自己练的竟是这般神功?越想越稀奇的他不禁也朝东岳君瞅过去,心中微微哼笑一声,就拿他当靶子练练腿脚也好。想着,便朝他扑了过去。

那东岳君见自己一掌伤他不得,还叫那水花刮疼了脸,心中更是气得快炸了,今日非要讨个计较回来,便也扑身过去。于是,只见二人滚作一团,“嘭嘭嘭”地只似人间市井之斗,没半点章法可言。这番景象,看得众人又是一呆,万料不到二人会打到这翻田地。

“你个小妖怪!老子要你魂飞魄散!”

“丑八怪!小爷今日定打得你满地找牙!”

“哼!”

“丑八怪!”

“骚狐狸!”

二人互扼着脖子踢来打去,几个使绊儿,就滚在地了,嘴里还不饶人,你来我往地骂得起劲!不知是谁飞出一脚,还是哪个甩出一拳,两人忽地往边上滚过去,这一滚便滚出祸事来了。东岳君身子魁梧,像块大石头,这一滚下去,收势不及,好巧不巧撞上了抬着贺礼入库的东极宫的侍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