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他呢?他是个什么角色?”

水镜月看着鸢尾痛苦而坚毅的身影,心中冷淡,但要出语回答,却忽然觉得有些残忍。

“怎么不敢说了?他是你的退路吧?那颗曾经锻过魂的命珠,你想留着他,施予他恩情,教授他法力,你想让他与宵然一文一武呢?还是想让他助你完成你的天劫?”

水镜月抿紧了唇,一时竟然无话,只是瞅着浓雾中的幻影,眉目深深。

“你在他身上算好了一切了吧?包括,他的复仇!你故意不跟他说明实情,也故意隐瞒他族人的真象,让他日后得知时恨你,继而了结你的天劫吧?这样,你日后便可以摆脱一切痛苦的回忆与使命,也顺便一死以谢将历劫难的天下。”

“你有一点说错了。”水镜月抬起脸,望向浓雾的深处,眼神好似能透过这重重深雾看到天下苍生一样。“我从未想过一死以谢天下,那是懦夫的作为。我不是殉道者,我…只是个弈者罢了。眼前不过是将一盘已入死局的棋结束而已。”

“那鸢尾就成了你的棋子?让他纠缠在爱与恨里挣扎,让他找你复仇,以此激他去守护这你与之作对的天统?你明知道他对你有什么心思!”

水镜月皱起眉,几句话,就像刺入胸口的剑,直刺她心底的最软处,让她艰于承认。

“怎么不敢承认了?这倒是有违你的本性啊!难道说,你也喜欢上了他?”

水镜月轻昂起脸,“喜欢他?应该没有。”

“那你为何不敢承认你的利用?”百甲笑讽,指着幻境中蹒跚前行的身影,“他的眼底有着什么?是什么支撑着他?十八重地狱大刑的痛苦加身,是什么让他还能走路?他赶着找谁?他身上有茫然么?他是心那么坚定…你在怜惜他!”

水镜月一震,瞳眸霎时紧缩了下,“是。我怜惜他。在他得知族人不复记忆始,在他能撑过惨烈的记忆始,在他能为族人一一受下重刑始,他…有一颗赤子之心。”而她没有,或者早已遗落不知何方。

她转过脸看着百甲,眼底慢慢重又染上笑意,弯弯的,像两弯月牙,“有人说,人死了,只要旁人记着他一天,他就会在那人的记忆中活一天。百甲,你从那一役后,在我记忆里活了三千多年。”她闭上眼,“很久很久了,而今起,你该死了。”泪忽然涌了出来,溢出眼眶,顺着脸颊滴落在衣襟上。

她睁开眼,眼前已无百甲的影子,只有淡淡一抹微哼,轻轻的,带着叹息的,又有点如释重负意味的。水镜月笑了笑,只是有些酸楚,泪意又欲涌出,她克制了下,伸手往那鸢尾的幻影一探,便将鸢尾给带了出来。

“胡灵!”鸢尾几乎是一碰到她的气息就立刻搭上她的手,一手后扬,便劈处一道空地,就像是燎原之火,将周遭的迷雾撇开,与水镜月所处之地相连。

水镜月有些讶异地看他,看他眉宇间不同于平日的沧桑,看他眼底经年累月的挚深之情,看他紧紧抓在自己腕间的手。鸢尾…怎么变得如此不同呢?

“胡灵…”他有些哽咽,“你还在…真好…”依旧是鸢尾的声音,然而这声底却有着一些绵长深远的东西,令水镜月觉得好熟悉,熟悉到就像三千多年来的自己。

这世上,或许有很多事,让人无法忘记,却又痛苦地让人无法回忆吧?连他都有!

水镜月笑了,笑得自讽,也笑得心结深深,笑了半晌,她才抬眼看向鸢尾,眼带凌厉:“你苦什么!说!你是谁?”她手一挥,鸢尾的额间便浮现一颗散发着殷殷光命珠之形,那有一晕淡蓝的光华笼罩周边。

“我?我是…是、”鸢尾忽然抱住头,那蒸骨的难受与炸裂似的头痛翻倍地漫上来,“我是…是…”

水镜月紧紧盯着他,只见他额间命珠中的炎火之光忽然大胜,似要压过淡蓝的幽光。随着红光益胜,她凤眸渐细。

“我是…巨、巨、巨…阙…”鸢尾忽然抬起头来,眼中的茫然渐消。

水镜月发现那淡蓝幽光忽然只余一线,那锻魂已是呼之欲出,不知是一时心动还是别有原因,下意识地便手中捻诀,飞快地抚向鸢尾的额头。

“我是…”一抹冰凉忽然捂住他脱口欲出的话。

“不,你是鸢尾。”水镜月语声轻轻柔柔,就像是丝丝春雨,润入心头。“你是鸢尾,来,叫一遍我的名字。”

鸢尾眉心紧皱,却又被她温柔地抚平,心中想要挣扎些什么,耳边却溢满了她极尽温柔的语声,“来,叫一遍我的名字,水镜月。”

“水、水、胡、胡灵…”他满目痛苦地看着她,好似她正拿着刀杀他,又好似是她用无尽的黑暗捆绑着自己,眼泪不觉流了出来。

水镜月看着他满溢着痛苦与伤心的眸子,心中一震。她正在诛杀一个灵魂…“不对!水镜月,再叫一遍,水镜月。”即便微有不忍,水镜月依然清晰地直视那双惨痛的眸子,以毫不动摇的语气温柔命令。

鸢尾哽咽了声,闭了闭眼,像认命似的轻轻道:“水镜月、水镜月、水镜月…”那曾经激越而饱含着深挚情感的眼神,由生到死。随着那一声又一声的轻唤,额间淡蓝的幽光终于盖住炎火之气,而鸢尾也终于陷入昏迷,连带那双眸子也沉入黑暗深处。

水镜月坐下来,让鸢尾靠在自己身上,好躺得舒服点,“巨阙,是么?”她轻轻抚过鸢尾紧闭的眼睛,回想方才的眼睛。施了那么重的咒,那样的眼神应该不会再出现了吧。但想起那种怆痛得无法言说的眼神,她心中微微震动,辨不清是何滋味。“无论如何,我会记住你的名字,与…你的眼神,不管你是在看何人。”

自己是躺在云堆里么?那么柔软,那么舒服…嗯,说不定就是天一池顶上的云,不然怎么会感觉如此熟悉,对了,就是那股夹了水气的芬芳,是天一池的花儿才有的芬芳…

鸢尾这么想着,顺势翻了个身,往那柔软的云堆蹭了蹭。嗯,舒服…柔润的凉意,让他四肢百骸都舒展开来。微风吹过来,还有衣袂拂脸的瘙痒。

只是,为什么身体这么舒服,心中却茫茫然,好像丢失了一些很重要的东西呢?有着伤心的痕迹,就像淡淡的泪痕一样,留在记忆的余韵里。

是什么呢?

鸢尾困惑地睁开眼睛,眼前是一抹绢白,清清的芬芳,那是…水镜月的气息!鸢尾一惊,连忙拨开眼前的一角衣袂。

那刺眼的天光一下子就射了进来,让鸢尾有些恍惚,他揉了揉眼,蓦然惊觉有双手软软地圈着自己,熟悉的气息,熟悉的衣袂…难道、难道自己此刻竟是躺在水镜月的怀里么?

“醒了?”水镜月眼未开,只是眼睫微微颤了下。

鸢尾“嗖”地一下就爬了起来,怔怔地看着那个靠在一棵槐树下的身影。熟悉的不沾一丝尘污的白色天衣,熟悉的容颜,熟悉的气息,但,鸢尾总觉得今日的水镜月不同于以往。

有点纤弱,有点浅淡,有点、有点颓伤,似乎一碰就会碎了一样。

“水、水…”想要唤人名,却在开口的那一瞬感到口生,好像她不叫这个名字似的。正那里疑惑,忽然就对上了一双亮得令人惊异的眸子。

那双眸子近乎专注地盯着他,有些严厉,有些怀疑,有些慎重地将他从头至尾看了一遍,盯得鸢尾心里发毛。

“喂,你、你干什么…”

“叫一遍我的名字!”声音也严厉了。

“水、水镜月…”鸢尾吓了一跳,不自觉地脱口而出。这一声唤,好像打破了迷雾,所以的困惑与迷离都倏忽消逝,甚至连记忆的影子都不留下一个。

“嗯。”听到这样一声,水镜月才缓下了眼神与语气,淡淡应了声。

“干嘛啊?”鸢尾有些摸不着头脑,好像有什么事在自己不知道的情况下发生。

水镜月瞅他一眼,忽然一侧身。软软地靠向他的肩背,半垂的眼睑盖住一切情绪,只余一句不太清晰的嘟囔:“我累了,背我回去。”

“啊?啥?”鸢尾被靠上来的柔软身体惊得浑身僵硬,瞪大了眼,张大了口,却是除了呆再也作不出其他的表情。

水镜月软在他的背上,本已阖上的眼轻掀,懒洋洋地瞄他一眼,不着力地哼了声:“背我回去。”之后便再不理他,管自己沉沉睡去。

第三十三章

第三十三章 百炼钢

鸢尾背着水镜月弯弯绕绕地行了阵,却仍是扎在白茫茫的雾团里。心里有些躁了,他扭头去看正趴在自己肩头,闭目睡着的水镜月。

她静静地睡着,头偏在肩头,有几绺发丝滑在颈边,微努着嘴,浅浅地呼吸中,那发丝亦微微起伏。密长的睫毛覆住了平日里那双冷冽的眼睛,整个人看去安静又乖巧。这样的水镜月令鸢尾看得有些新奇又有些心疼,当下那股躁意早不知飞哪儿去了,连行路也尽量小心翼翼,拣平的走,少些颠簸。

这么安静地行了一阵,水镜月幽幽醒来,掀了掀眼皮,发觉仍在雾中,不由眉宇微蹙:“嗳,怎么还没走出去?”

暖暖的气息吹在鸢尾耳边,差点把他吓得一个趔趄,一回神,赶紧扭头看水镜月,却见她依旧闭着眼,好似方才只不过是句呓语罢了。

正瞧着有些愣了,又来了一句:“说你呢!还没参透‘众生迷途’么?”

“咦?你醒啦?”鸢尾觉得她闭着眼皱眉说话的样子挺可爱的,一时也没将她的话听入耳里,连语气都浸着笑意。

许是这笑意比较陌生,水镜月微掀眼皮,瞄了他一眼,感觉自己有些下坠,便双手扶着他的肩往上趴了趴,才哼了声:“尽问些傻问题!”

“喂!现在可是我背你好不好?”鸢尾觉得自己该恼了,但心里却怎么也恼不起来,一句回驳的话说得也像轻软的笑语。现下的水镜月就像个正在撒娇的少女,娇憨可爱得不得了!

白了他一眼,水镜月沉默了会儿,才说:“极北之地,是处玄元之地,无生无死,无始无终,一切似幻似真,不过都是一个念想。在这里,你的所思所念、所喜所悲、所忧所惧都不过是你的幻想罢了。这一团团雾是境,但只要心意坚定,那么一切都是幻象,你闭闭眼,再睁开时,可能就到了你所想去之地。”

“咦?那么神?”鸢尾咂咂唇,想了想,忽问,“那是不是只要想着冥渊那条光河,我们就可以马上到了?”

水镜月顿了会儿才道:“饕餮回来之前碰上过你?”见他点头,她只轻叹一声,“不去冥渊了,直接回去!”

“哎?直接回去?你这样子摆明了还没去过嘛!听说那个什么什么塔里还有你的画像…”鸢尾其实满心眼里想去见识见识被饕餮吹得邪乎的光河冥渊,“那你来这儿干嘛呀?”

“我来干嘛?”水镜月笑了,有几许顽皮,几许轻快,“我来接受拷问。”她趴在鸢尾肩头轻舒了口气。

“拷问?”鸢尾听着她轻快的语声,不觉也丢了那心向往之的光河,“谁敢拷问你啊!”

“谁?自然是我自己了!”

“嗯?”鸢尾一愣,扭头去看她。水镜月微微浅笑,目光邈远,像是在追忆什么,却又像是舍弃了什么,明明是笑,却又觉得有些感伤。那双眼中,似有些隐隐约约的光华闪烁,像是挹了水的星辉一样。

“鸢尾,你会自己跟自己作对吗?”

“干嘛要那么折腾!”鸢尾挑挑眉。“想清楚了,再决定;决定了,就不再犹豫。”

“呵呵”水镜月在他肩头轻轻叹笑一声,继而仰头望着前方,微敛了笑意,“但愿你的心永远不会迷茫…”

话似有深意,惹得鸢尾又扭头来看,“你迷茫么?”问一出,二人都有些愣了。迷雾中,他们只静静地对视,像是怔了,也像是透过对方的眼光探视着对方的心。

“我?”最后是水镜月抿嘴笑起来,弯眉、弯眼、弯唇…能让看的人也跟着笑起来,“现在不了。”

鸢尾看着她这样的笑,心中一动,像是某一处被她的细指轻轻一点,有什么漾开了,有什么晕染了。

忘儿已在院门外候了整整一个时辰了,心中半是担心半是焦急,无意识地将门前的护门草踩得歪歪扭扭。那护门草眼见这副急样子,即便吃疼,也没敢吭声。

倒是白泽扑楞着翅膀在旁劝慰:[别担心!上神是谁啊?这世上,只怕除了司命天,上下三界还有什么地方是她去不得的?]

“嗯,也是…”忘儿叹了口气,又抬起头往前望了望,“可是这会儿还没回来…这回可是玉帝派了玉女过来请人的,都过去一个时辰了,再来人催怎么办?”

[急什么!等一会儿又怎么了!]饕餮只服一个水镜月,其余的就是大罗神在它面前都无关紧要。

忘儿抿抿嘴,才想回嘴,忽听白泽轻呼一声:[回来了!]

几人赶忙去看,却都愣了愣,忘儿直觉就喊了出来:“上神、鸢尾你怎么…”

“嘘!”鸢尾赶紧摆摆手,小心地回头看了眼,才轻轻地走近,“她睡着了。”

几人都是一脸惊讶,想开口,却又不知怎么说才好,忘儿惊疑不定地瞅瞅鸢尾,又瞅瞅水镜月,待念儿将人安置到榻上后,才揪住鸢尾问:“怎么回事?上神怎么了?”

鸢尾耸耸肩,“没事啊!就是睡着了,我背她回来而已。”可是,的确在她身上发生过什么吧?怎么一直感觉她像是用力过度的样子,虽面上是轻快有余,但总有丝倦意流泻在眼角。

饕餮偷偷地凑近了一瞄,然后面色有些怪异,冲鸢尾道:[你都跟到底了?]

“是跟着她去的,但一到里面就是大雾弥漫,后来找着找着就、就睡着了,等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在她、她边上了。”鸢尾微有些支吾,脸颊悄悄生热。

饕餮却没心思注意这些,[那去了擎芳塔没?会不会是与那些伏魔金刚干了一架?]但也不可能啊,依上神的法力,这小金刚算哪只鸟啊!

“没去啊!她说不去了,就让我背着她回来了。”

“咦?没去?”念忘二人惊呼,那上神是去干什么的?

鸢尾沉默了会儿,忽然道:“是去接受拷问。”她当时的样子明媚中带丝涩意,像是如释重负的轻松,却微带了些怅惘。

“拷问?谁敢?”饕餮马上就吼了声。

鸢尾一笑,唇角轻轻上勾,流光四溢,“自然是她自己。”他爱看她说句话时的神情,狷狂而神气,明明是睥睨天下的嚣张,却是一副轻淡自如的神情。

几人看着鸢尾这一抹魅人的笑意,都傻了会儿,饕餮愕然半晌,才忽然拿蹄子拍了拍大腿,[哎呀妈呀!你小子学这手倒挺快的!不用媚术也能把人迷倒了!]

鸢尾脸一红,“我哪有!”

[哼!这才像是你的样子!]饕餮照着鸢尾的头就是一记巴掌,然后又正色道,[拷问不拷问,这咱谁也不知道!但老子刚才一直盯着极北,就看到了一个事!]它朝几人招招手,[就两个时辰前,极北方向忽然震动了一下,就像是微晃了晃,老子开始还以为是自己眨了下眼咧,现在想起来,恐怕是上神动用了一下极厉害的法术…]

“你倒是眼尖。”饕餮的话才说一半,便被身后轻浅的语声打断,几人浑身一震,同时回身去看。

水镜月已然醒了,只是一双凤眸眯着,面上淡淡的,瞧不出任何讯息。她懒懒地坐起身,忘儿最先回神,拿了垫子安在床壁上,让她靠着。

水镜月清浅的眼波扫过鸢尾,顿了顿,又转开,这才启口:“封禁之术施时费劲,解时似乎更累人…”

[啊!上神您给谁施了封禁术啊?]照理,上神对谁施封禁之术会吃力啊?恐怕玉帝也不能让她这么累吧。

水镜月哼笑了声,看了看自己细长的手指,“三界的五元异动。”

[啊…]

念忘二人与鸢尾虽不知情,然饕餮与白泽却齐声大呼,两人脸色变了数变,最后才是饕餮抖着唇问:[上神,你的意思是你封禁了三界的水金火木土?]

“嗯。”她随意地点了点头,示意念儿上茶。

[这、这…]太强悍了!三界的五元啊!天地化生的五种元灵,是万灵之本,亦是万物始生始灭的轮回之力,这怎么能封禁得住?需要多大的神力啊?

水镜月润了口茶,见白泽饕餮都面如土色地怔愣在那里,不由轻轻一笑:“你们以为几年前的三界异动如何会这般轻巧即被压下?你们以为灵墟山为何现而消?既然冥渊是顺随造化之气而动,造物如是,这些异动又何须封禁?就来吧!看看是道统万年,还是劫数难逃!”

一语掷地,饕餮与白泽更是呆了,就连念忘二人也怔住了,似乎唯有鸢尾,只是静静地看着闭目轻笑的水镜月,看着她眉底的杀伐决断、百折不悔。

上林殿厅堂里,薰香袅袅,那缕缕烟迹攀柱而上,缠着缠着,就像是绕在了人的心头,也袅袅的,带着异样的轨迹。晏晏然,但却像是几经文饰与克制,底下紧张满弓,暗潮汹涌。

饶是忘儿颇见过些大世面,但也仅能稳住自己的脚跟,与白泽一并伏跪在前。

饕餮“哼”了声,冲几人翻了个白眼,前肢在胸前一横,愣是站在廊住一侧,斜眼扫扫一队队鱼贯而入的玉帝仪卫。

鸢尾颇有些好奇,偷偷地抬起头来,瞄瞄饕餮,又瞄瞄越后到越显矜贵的人,然后扭过头悄声问忘儿:“哪个是玉帝啊?”

忘儿狠瞪了眼鸢尾,硬硬地抛下一句:“闭嘴!我不知道!”

鸢尾摸摸鼻子,依旧偷偷地打量,同时亦在奇怪,怎么念儿去唤水镜月,两人还没出来?照理早就该出来迎那个什么驾了吧!还是她连玉帝也敢摆谱?鸢尾转转眼珠子,越想越觉可能。

轻易不露脸的玉帝终于把前脚跨入了厅门,而此时,水镜月连个影子也没有,甚至念儿也没露面。

鸢尾好奇地顺着目光由下往上打量:一双黑羽戗金靴隐现在金光的紫气祥云间,往上,是一袭黑羽飞华裙,依旧是戗金的,但这花纹却疑似天地经纬,有二十八宿图示。玄衣锦帔,宽袖大袍,襟带处扣一环珮,粲然生光。明明行止间似因步履匆忙而致使袍袖翩飞,但那厚重的贵气却将轻盈稳稳压住。

鸢尾将头略略上扬,朝那张尊贵已极的脸望了过去,恰好与那清冷的目光相接。一刹时,鸢尾只觉心头凉了一凉,那目光像冰一样。幸好,那眼光似乎只是轻轻一带,随即便转开了,令鸢尾在心坎里吐出一口气,细细回想了下,竟觉得自己似乎压根儿没看清玉帝的容貌,不过,被这样的眼珠子扫过一眼,大概是不会再记得他长什么样了。

“你们上神呢?”玉帝终于开口,语调是高高在上的清冷,只是于中微透出些急躁。

忘儿在惶恐的同时,心中不由暗暗担心起来,该不要上神出什么事了吧?这么一思忖,语出就不免支吾:“回、回帝君的话,上神…上神…”能说是还没睡醒么?忘儿有些估摸不准。

“上神如何?”

这一声急问令忘儿茫然抬头相看,而这一看,不看倒好,看了更是心尖上都冒出汗来,怎么北极紫薇大帝也来了…还不止,勾陈大帝、青华大帝、长生大帝…不是吧,六帝二后就差一个东王公,怎么都往这儿赶了?

忘儿心中更慌,“上神、上神…”

鸢尾瞄了瞄急得满头汗的忘儿,脱口道:“她因耗力过猛,正在昏睡之中。”

“耗力过猛?”玉帝重复了一遍,那威严四射的眉宇便轻轻一拧,“人在何处?”

“呃,正在寢殿。”鸢尾话方一落,见几人都似要往寢殿过去,心头不由生出些恼意,也不管啥的,站起来就往前一拦,“上神方才说了,她很累,想好好休息一下。”

玉帝凛冽的目光笔直地看向他,瞪视了会儿,见这小妖倒也挺有胆色,也不管一边的侍女如何拉他衣摆,眼神硬是一瞬不瞬,心中微起诧异,但此来是有要紧之事,玉帝哪还管得了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妖。目光一沉,便有天将上前。

鸢尾“哼”了声,摆开了架势,硬是不让。这举动倒让饕餮挑了挑黑乎乎几与毛发同色的眉,目中微露激赏。

一旁的白泽吓得脸色更见苍白,一转身忙扑到前边跪下:[帝君且慢!帝君,请恕小子无礼!他不过是方登仙界的灵妖,尚未登仙籍,不知礼数,上神本就打算过几日交他些礼数,今日实属无意冒犯…鸢尾!还不快向帝君磕头!]

鸢尾眯细了眼,骨子里那股傲气便涌了上来,似乎跪拜磕头之类的事怎么也不必向眼前之人屈膝。这骨子傲意,连他自己都有些新奇,不过感觉挺不错的,他也便唇角微勾,漂亮已极的眼睛映着斜晖,璀璨生光,竟似已盖过了方才拜见时的肃穆。

在场数人俱微微一怔,有些眩惑,只听他略带笑意的声音,清清朗朗地响在耳边,有着动人的音色:“嗯,鸢尾不大知礼数,这套磕头的礼仪还不曾学会呢!怕到时候行错了,还得再受罚,那多划不来啊!再说…”

“鸢尾!上神叫你进去!”

鸢尾本想再多说几句,冷不防听到念儿略显沉肃的话,心中一怔,倒马上收了笑,转过身不往里走,再也不曾留意身后的那些至尊至贵的角儿。

西王母等得本来就有些不爽,此番见一个侍女居然敢拦在他们五人面前发话,心中更是恼怒,只是拘于心中这桩要紧事,不便撕破脸,但这话就不太好听了,“这小水儿手下的,怎么没个晓事的…”

念儿看也未曾看她,只敛衽一礼,沉肃却不失恭敬地道:“启禀五帝二后,上神已知晓尊驾所为何来,只是因极北‘擎芳塔’轰塌,冥渊消失动向,下界五元异动愈益明显之故,上神方才动用了封禁大术,却反被术法反筮,眼下正需回气调养,无法拜见五帝二后,还请五帝二后恕罪!”

“上神受伤了?”五帝二后心中都是一惊,他们都知晓水镜月的能耐,如若令她受伤,只怕这五元异动之象是再也无法抑制了…

玉帝脸色微变,那双高处不胜寒的眼睛里闪过一线说不清的光芒,上前一步道:“本君可助她疗伤,你带路吧!”

身后几人一愣,万不曾料到玉帝竟会说如此有失身份的话,这水镜月明摆着就是送客的意思啊!

念儿脸色未变,头也未抬,只是再行了一礼,“谢过帝君厚意,上神她方才已吩咐过了,说是这点小伤无须劳动圣驾,一旦她伤势渐缓,必定于中天宫当面请罪。”

清冷的眸光一顿,似跳过一簇火星,却被硬生生截下,转复如初冰冷,“既如此,便请上神好好养伤吧。尔等须尽心尽力服侍,不可有半分马虎!”

“谨尊圣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