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回头,我便看着他就杵在床边用一种深沉的眼光看我,嘴角似笑未笑。

我看了他那样子,忽然浑身冒出一阵阵冷汗,连忙往后退了好几下,直到背脊抵住墙了,一把把被子拖起来捂在胸前,道:“你他妈的他妈的想、想、想做什么?!做什么这么看我!”

忽然!

灵光一闪,我简直想抽丫自己一个嘴巴!

我什么脑子啊我,这种时候当然就是跑啦!还死往里头缩!

刚刚虽然明显就是他不对!但是。看着好几天没见过的马狐狸露了张这种诡异的脸对着自己,我浑身的防危因子一直在拉响警钟!

不管是不是自己理亏,反正先跑者绝对不亏!

我把拽在手里的被子往旁边一丢,然后立马从侧面四十五度角意图用飞速突围

汗!

好快!

刚爬到床边,不用抬头,便能感觉到那笼罩在头顶的阴影

然后我立刻猛然扑倒一个打滚向右边冲去,啊,床边是空的!

胜利在望!

但是,在下一刻

“噗!”

我整张脸刚好砸在马狐狸的肚子上,在他闷哼一声过后,我满鼻子的兰花香得被架了起来。

脸对上脸,眼睛对上眼睛,他鼻子喷出的温热气息全撞在我脸上。

妈的,瞪我干什么,反瞪!

感觉到他那不善意的目光,横竖也是被逮住了,想我当年做恶洛阳多少载,今日难道还怕你这个区区马狐狸么!?

我承认,我没种,我我怕。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老被他吃住,但是他这么一盯着我看,我就莫名其妙的觉得心虚的不行。

就这样,他一直沉默,我也死忍着不吭声,感觉到额际的冷汗冒的更厉害了,一滴汗,就这么滑啊滑,滑啊滑,滑过我的眉心,然后过鼻梁,最后凝在鼻尖上。

忽然,鼻尖一热,滑软的触感一扫而过

我的血从脊椎一直往上飚,飚到脑子,然后,在血管中运行一个周天,最后

炸开!

我明显感觉到自己整个脸忽然高热,立刻开始挣扎,嘴巴忍不住终于破功,再一次嚷嚷起来:“你这个无耻的死狐狸!你又舔我!你不要脸!你、你、你那么多天鸟都不鸟我!现在把我夹过来是什么意思!我告诉你别以为我怕你!要不是看在你帮我吸毒血的份上我现在就一拳把你抽出地球抽出太阳系了!”

一边嚷我一边想抽自己嘴巴,妈的,贾亦卿你说什么个屁!

你这不就是告诉他你很介意他这几天没来么?!

天啊啊啊啊,什么脸都给自己丢光了啦!

我越发的觉得自己丢人,但是无论我怎么挣扎都挣不脱,那抓在我肩膀上的狐狸爪子越抓越牢,自个儿也不敢抬头看马狐狸的眼睛,就热着一张脸低头径自挣扎,目光一闪,见到那两只白花花的狐狸爪子,我想都没想,张嘴狠狠的往下一啃!

喀!

又是一声闷哼,但是抓着我的手倒是松开了,我乘机用肩头一撞,趁他踉跄了下,立马蹦下床,开始撒丫子狂奔!

可惜,丫子是撒了,不过,没奔出两步就被拖了回来

一双手死死在背后箍着我,我眼睛一闭,咬了咬唇,妈妈啊好丢人

“我刚刚很生气。”忽然,马狐狸开声。

我整个顿住,半响,开口道:“为什么”

“我这几天不是不想去找你,而是我想让你想清楚。我知道你明白我的意思我自己也需要好好想想。”

心里一阵紧缩,跳动的频率有点失速,“我不是”

没想到他忽然会挑明问题,我有点僵硬得不知如何回答。

当问题没摆上台面的时候,我觉得似乎并不难解决,不外乎就是我自己还没想清楚的问题。

如果不捅破这层纸,我却又觉得心里面一直轻轻痒痒的,伴着一丝疼痛,更多的是莫名的心焦。

但是,一旦捅破了这层纸,我便手足无措了起来。

因为,连我自己都没法给自己答案。

太多年了,这种内心深处蠢蠢欲动的感觉曾被我以为再也不可能出现了,可是,当出现了之后,我却很想逃避,然而又忍不住去窥探去渴望更多。

身后的马文才一声低低的叹气声传入耳中,他往后一退,就着床坐了下来,我坐在他的大腿上,便向个小孩似的被他双手环抱搂在怀中,能感觉到他的脸颊靠在我的后脑上。

“你先别说话,今天听我说,好么。”

我点点头,便感觉到他伸手摸了摸我的头发,他缓缓开口道:“我娘和我说过,每个人一辈子都会有一个人,就住在自己的心尖上,无论时间过了多久,他都会一直在那里,你会因他的笑而笑,因他的痛而痛。如果有那么一天我遇到了那个人,一定不能辜负他。后来过了不久,我娘便死了,她放在心尖上的人,却在她出殡的那天,还流连在第五房小妾的房中。”

第一次听马文才说他的事,还一开口便是用这么平淡的语气说着这些话,虽然他很平静,然而我仿佛却能在这几句轻轻的话里听出了他对他娘的怜惜,和对他爹的失望。

没关系?!

“后来有很长一段时间,我天天跑到那山上去,有时候会带上些铜鼓,有时候又会是一些蛐蛐或者别的物什,就趴在那土堆上自己玩,然后一遍遍唱着那些娘教的小歌谣。仿佛那样,躺在下面的娘就不会寂寞了,她还有我,我还在她身边,那她就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了。”

我鼻头一酸,仿佛能看见一个小小身影趴在一座坟头自得其乐的玩耍的样子,小小的年纪不懂悲伤,然而却是一片赤子之心却让闻者心伤,我轻轻的吸吸鼻子,道:“你家仆从呢?都不管你么”

马狐狸轻轻一笑,道:“他们?哪能不管呢,只不过我老往那些地方跑,多不吉利啊,一来二往,她们也知道我在那不会跑,便也不怎么理我,直到差不多时间了便在山腰处等我罢了。头一年的腊八节,那年真冷啊,满山的雪,白成了一片,路都被埋了,看不清。那天,我的腊八粥没有喝,偷偷溜了出去想给娘送过去,但是,走在那山上,我头一次感觉到害怕,但是那时候回头,连自己的脚印都看不见了,白茫茫的一片,什么都没有,仿佛这天地间,就剩下我一个,便什么也没了。”

我忍住心酸,抬起手,把他一直轻轻抚着我的头的手拉下来,紧紧握在手中,道:“然后呢他们找到你了?”

他反握住我的,目光仿佛看到了很远的地方般,“后来,过了很久很久,天快黑了,却依旧没人来。那天的夕阳啊,是血的颜色,连着天边都仿佛染上一片赤色。我早走得已没有了力气,坐在一棵大树下面呆呆地看着那天空,那种年纪也不大懂什么叫死亡,但隐隐约约还是知道倘若再没有人找到自己,便真的会死。蜷缩在树下,那时候,我觉得很冷,四肢百骸都仿佛丧失了力气般,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然而在我丧失最后的希望时,祝英台出现了”

我奇道:“祝英台?”

马狐狸嘴角带着丝笑,点点头,道:“是啊祝英台。你别看她平日的样子,其实她打小就很调皮,很不安分。那时候,她居然在雪前跑到那山上埋了个陷阱,一看到雪来了便急着想看陷阱里抓住了她喜欢了很久的野兔子了没。区区一个野兔,别人随时能为她抓到,但是她偏生要自己动手”

听到这,我心内隐隐一抽,握着他的手下意识地松了松,却发现他还是握得紧紧的。

当下苦笑,不知马文才自己发觉没,他就连说起祝英台时,那张脸都是那么温暖。

“不过,倘若她没有那般淘气,那么便不会上山,也不会刚好救了倒在雪地里的我。那时候,我的意识已经有些模糊了,隐约听见人喊我,好不容易睁开眼,却看见一张被冻得红通通的小脸,然后,她笑得很灿烂,很温暖,对说,说,你迷路了?别怕,我带你回家”

我听见马狐狸深吸一口气,然后缓缓呼出:“那一句话,一只温暖着我的心,不论之后祝英台对我如何冷漠相待,我都对自己说,她应该是我要放到心尖上的那个人。她不喜欢我,我一直都知道,但是我爹同意去提亲的时候,我还是很高兴的,就像相望了很久的东西终于得到的那种满足。但是,她却逃了。听到她逃婚的消息时,我正试着刚做好的新郎官的衣服,那一瞬,我却奇异的没有恼怒也没有悲伤,只感到有种失落,是的失落。仿佛明明应该得到手的东西,在就差那么一点点便握住的时候,它逃了。”

他的手握着我的手。大拇指无意识地轻轻摩挲,我垂眼看着那只几乎可以包住我的手的大掌,掌心很热,熨在我的手背上的那股子烫意不知为何仿佛入了心般的让我有些烦躁不安。

“于是,我便追着她来到这个尼山书院,后来便遇见了你。刚开始,我是觉得你很好玩,和那些寻常女子不同,很不拘小节,很狂放,很喜欢笑,整天都是精力过剩的样子,然而这样的你却有一双寂寞的眼睛。”

他另一只手慢慢抚上我的眼睛,手掌很大,盖住了烛光,就这样,轻轻笼罩在我的眼睛上。

“好奇,是的,我很好奇,你在寂寞什么呢,你为何会寂寞呢,为何你会和我一样寂寞呢然而,我却在这种好奇渐渐发现,我因你的笑而笑,因你一个寂寞的眼神而觉得心痛。我问自己,我心尖上那个一直应该是散发着温暖的人,不是祝英台么,然而,连我自己都动摇了。在你吻上萧迢的时候,虽然知道你是在救他,但是我居然无法自抑得觉得嫉妒。我看着那个吸引了祝英台一切注意力的梁山伯时,都从来没有这种感觉过。”

我心内一突,脱口而出道:“那时在崖边你”

马狐狸仿佛笑了,微微震动的胸膛贴在我的背上,清浅的笑声也从身后传来,他道:“你以为我想杀他?啧啧我只不过想看看祝英台在那一瞬的表情罢了”

“为什么”

“不为什么,只为了确定,我在她心中是不是真的那么不值得信任,还有她,对梁山伯有多在乎。然而,在那一瞬,一向冷静的她居然放入恶鬼般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我,仿佛梁山伯真的掉了下去的话,她便也会冲上来把我一同推入那深渊。然而,你这个小笨蛋却仿佛没长脑袋般的冲上来,你冲上来做什么?我一个大男人都拉不住的人,你以为你能拉住?”

我嚅了嚅嘴,声音很细,“我以为你是故意放的手”

眼睛上的手忽然移开,敲上了我的额角,我眯了眯眼睛,适应了下一下次重新撞入严重的光线。

“我会那么笨,当着祝英台面前杀了梁山伯么?除了落下诟病之外,祝英台更加这辈子都不会原谅我,你觉得我会做这种赔本的事么”

我摸摸鼻子,有些心不在焉的点了点头,本来应该很正经的话题,却在这时不知为何戛然而止,却无法收场。

我扭头看着那桌子上慢慢燃烧的蜡烛,马文才不知何处买的红烛,滴滴烛泪融化滴落,仿佛是蜡烛流着血泪般。

马文才,你是真的放下了么。

我们的心里都有着那么一个人的影子,那影子跟随着我们太多年了,那么浓烈,那么深刻,而我们

真的能逃出这个影子么,真的不是自欺欺人么,有那么一个影子在,我们还能找到自己那一份完整的爱么

你和我,真的能成为互相心尖上的那个人么

我自己

能给得起你要的东西么

他轻轻扭过我的身子,让我直视他,道:“现在,我才发现,我从来都没有理会过祝英台是否快乐,只是很理所当然的觉得她应该选择我。而那种,只是一种迷障而已,她应该永远留在那个冬天,当那个一脸阳光的少女,而你,却让我想留在身边,当你的阳光,把你眼里的寂寞通通抹掉你,可明白我想说的是什么?”

我缓慢的眨着眼睛,一股浓郁的疲惫袭上心头,看着他那双黑得如耀石般的眸子,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哽咽,很轻很浅的说道:“对不起。你要的,我给不起你给的,我也要不起”

看着空荡荡的后桌,我心里有些愕然。

马文才没来

为什么?

他难道因为我的拒绝而感到伤心欲绝痛心疾首痛不欲生而导致精神不振以至于睡过头了?!

旋即这种想法被我自己推翻,不可能,哪有人迟到迟了一天都没到的

难不成

他生我气了?

不会昨晚他明明就挂着笑说,没关系

说起这个,我就觉得窝火!

奶奶的,明明是我被告白好伐

为啥到了最后好像是我告白失败,然后不停地道歉,人家高贵的王子殿下就云淡风轻无比好修养的跟我这个小虾米说

没关系。

外带一万伏特眼电波和欠揍至极的优雅微笑。

没关系没关系什么叫没关系!

有你这种告白的吗!?怎么你也应该痛哭流涕悲痛欲绝痛不欲生伤心到无法自拔地拉著我的手,然后深情无限地说,我等你,无论如何我都等你,等你爱上我的那天。

呸!

什么叫没关系!?

正当我沉浸在巨大的悲愤中时

“贾卿同学你在做什么?!”

丁面包的声音猛然如惊雷般在耳际炸开,我被吓了一跳,手一横,那毛笔唰一下便是一划

周围顿时传来阵阵压抑着的低笑声,我困难地咽了下口水,看着脸上从眼角开始到嘴角一大条黑杠子的丁面包。

丁面包此时双眼睛紧闭,整个脸有越来月红得趋势,嘴角鼻翼眼角各处神经都一直抽动,我仿佛能听见他耳朵嘶鸣的喷气声:B~~~~~~~~~~~~~~~B~~~~~~~~~~~~~~~~~

浑身一抖,我毛笔一丢,抓起自己的袖子就往他脸上抹,嘴巴立刻道:“夫子,我、我不是故意抹黑你的脸的我真的不是故、故意呃抹黑”

我看着自己黑乎乎的袖子和已经变成黑脸神的丁面包,心内暗道,哎哟,这什么破烂砚台啊!磨出来的什么狗屁墨汁啊!怎么会越擦越黑啊

忽然!

丁面包双眼暴睁!

我被他雷霆一睁,惊得立马往后仰了三十厘米有余

其实我想离远点的,不过无奈腰太硬,只能弯那么点了

咳。

丁面包伸出他肥硕的蹄髈、不,手指,然后一直仿佛狂风中的落叶般一直指着我的鼻子抖啊抖~~抖啊抖~~~

终于,一声怒斥响起,“丁程雍!你不好好上课你在这做什么!”

丁师母!我爱你!

我饱含热泪的双眸感激的看向站在不远处的丁师母,看着她眉头轻皱,仕女扇摇动的频率那叫一个高,气场无比强大简直方圆百里无论飞禽或者走兽都知道一个事。

丁面包,你出事儿了。

背对着师母的丁面包,估计冤比窦娥,但是,他本来只是风中摇曳的手这下连带着圆滚滚的身子一起抖了起来。

我盯着那肚皮上的肉随着他的抖动而产生相同频率的震动,而荡起水波般的波纹时

不由得伸出手指

哇,果然好软

但是为啥刚刚明明抖得那么厉害的身子现在忽然不抖了!?

忽然,意识到自己刚刚做了什么事的我,硬着头皮,抬头,咧嘴,八颗牙,对着丁面包那已经仿佛焦黑的脸咧了个笑,道:“丁夫子的腰真细啊”

“你!贾卿!罚你今日下课后到书斋里把所有之前未整理好的藏书全部收拾干净才能回去!!!”

我瞠目结舌的看着丁面包愤然的回头然后拖着同样瞠目结舌的丁夫人离开的背影,一手捞过坐在前面的某书呆,头也没回地道:“他刚说的是那个书斋是不是就是那个凉了千余卷竹简子的万恶的无耻地狗屎的书斋啊”

那书呆的声音仿佛有点幸灾乐祸:“是吖是吖!就是哪啊哈哈啊!”

呼叫声过后,便是重重的“嗙!”一声。

我丢下手中卷成一筒子的竹简子,睨着眼冒金星的某书呆,冷哼一声,道:“笑!我让你笑!”

狐狸啊

愤怒的把手中的几卷竹简子啪啦啪啦全摔到地上,我泄愤似地举脚便是一踹,那遍地摆放好的竹简子被我踢得歪了一大片。

我看着满地狼藉,叉腰在空荡荡的书斋里扯着嗓子大吼道:“你他妈的死马狐狸!不要脸!没心肝!以后别给老子看到你!老子一定把你这死狐狸剥皮拆骨喝血啃得一滴渣儿都不剩!!”

窗外一阵山风呜呜猛然吹进来,把我的学子袍轰一声吹得翻飞,头上的方帽子也被吹得歪歪斜斜地挂在头上,我狠狠地哼了一声,瞪着满地的竹简子。

一秒。

两秒。

三秒

门神似凶神恶煞的表情顿时松垮,我哭丧着脸蹲下来开始收拾竹简子,“我发什么神经啊,踢什么踢啊,踢了还不是只有我自己收拾贾亦卿你疯了是不是,你自言自语个屁啊”

该死的丁面包罚我收拾上千卷的的竹简子就算了,还放话说谁敢帮我收拾便一起罚,而且还不让书童帮忙。

我连饭都没吃便来到这,到现在月上枝头了还只摆不到三分之一的竹简,因为那些竹简子在之前搬出来晒的时候都是乱堆乱放,而丁程雍书架子上都分门别类的标好了哪些放哪。

这就代表着我每卷竹简子都必须打开来看过,然后才能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