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么一路走着,之前曾经惧怕过的深山老林,就在我有些恍惚中一走走到了底,天已微亮,山鸡的鸣叫声不绝传来,我却仿佛不会停般一直不曾歇息。

走远点,只要走远了,看不见了,便不会想起了。

只要我走远一分,他就安好一分

在脚底终于踩到了真正的平地时,天已很亮了,虽然还没有日出,但视物已经非常清晰,漫天都是粉红浅紫交错如胧纱般的晨霞,云层很薄,有着温软的光线晕染而出,仿佛下一秒太阳便会破云而出

下山后会经过一条小河,河上有一条小桥,叫回溯。

我和吉祥来的时候,吉祥还问过我这个桥叫什么名字,有什么意思。

那时候的我还笑着说这条不足十米长的小桥居然起了个这么悠远宁致的名字,也随口应答吉祥,回溯,就是前路不通了,然后再倒回去的方法。

然而现在,我却真的觉得这个名字是取得多么让人想仰天一笑,回溯回溯,为何回溯,何必回溯然而却终须回溯。

一直垂头盯着自己的鞋面走路,白色的鞋面在吉祥月余前缝制好的时候,还是干净得很,现在缺沾满黄土,一股子仆仆风尘的味道。

我明明没有走很多路,却有种自己走了很远很远的感觉,仿佛怎么都走不到头,很累,却不得不坚持走下去。前方没有光明,就连那些未知的前路都是那么让人压抑,喘不过起来。

终于,听见了潺潺河水声,在清晨,听着这种清脆的声音还是让人心里舒服些的,我低着头,一直走到河边,蹲了下来,捧了把水泼到自己脸上。

还没有被太阳照射过的河水很清凉,隐隐还有股清新的青草香,洗过脸,我觉得舒服了许多,河水缓缓流过,能映出我的脸,虽然不甚清晰,然而还是能看出来我的疲惫,还有那张木然的脸。

我轻叹一口气,站了起身,这时,阳光破云而出,道道柔和的金光慢慢洒向大地。

我刚扭头,猛然一怔忡,看着桥上立着的身影,无法置信般地瞪大眼睛。

他就这么一身白衣,笼罩在朝霞的光晕中,整个身影变得很浅很浅,然而却有种温暖的光华。

他朝我伸出手,我仿佛不由自主地绕过桥边刻着“回溯”二字的石碑,直直往前走了两步,然而又在他前面隔了两三步之遥时停了下来。

一个晚上没有落下的泪还是从夺眶而出,热热的熨过双颊,一滴又一滴,仿佛不会停止,眼睛已经被泪水朦胧了,看不清眼前人的脸。

然而我却知道他笑了,笑着越走越近,然后把我拥入怀中。

“别以为用你那小招数就能把我赶走,我告诉你,想骗我,你还差得远更何况,就算是真的,我这个四品小官的儿子就是这么恬不知耻地赖着你,你又能拿我怎样?你若要和那司马祈再有什么纠葛,我就去告诉他,我们早就有了一腿□,拆散你们,你要跟着你爹一起去砍头,我就偷偷蒙个黑布劫法场去,贾氏一门成百上千人要处砍,弄个乱糟糟的局面,跑掉一两个也不是个怪事嘛我这个玩物儿是没什么本事啊,也没什么权势,但是还是很灵活,懂的随机应变的所以”

肩膀被抓着,他把我和他的距离稍稍拉开,接着便丝帕柔软的触感,开始拭我的泪,但是眼泪仿佛流不尽般一直涌出来,我终究还是定力不够的,一夜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他几句话轻轻易易就能把我先前的所有话给推翻。

其实我还是自私的,打自他半夜时转身走的时候,我便一直纠结,一路都在纠结,却不知道自己纠结的是什么,是离去的不舍,还是对前路的担忧?

在看到他的一刻,我却知道,都不是,我纠结的其实就是那么那么简单的一件事,他没有拉着我,没有跟着我,就这么潇潇洒洒地一个转身走了。

这个结果让我很不爽,虽然这明明就是我的本意,但是我还是觉得受伤了,他怎么可以没有跟来,我喜欢的马狐狸应该跟来的,应该厚着一张雷打不动的脸皮死跟着我,和我说,我也要跟你走,无论去哪里。

所以,在刚刚他出现的一刹那,我吊了一夜难受到极点的心仿佛被一下子放了下来,狠狠地砸在地上,很痛却很轻松。

他的那些话明明就很没说服力,甚至有些哄小孩的意思,但是我却真的觉得安心,扯着他的袖子,我开始嚎啕大哭,像个小孩子一般。

就在这么一个清晨,一条小河上的一条名叫回溯的小桥上,我张大了嘴巴,哭得眼泪鼻涕都黏糊了整张脸,他的帕子给我擦了一遍又一遍,直到帕子都湿掉了,我才看着那红通通圆得可爱的太阳忽然咧嘴一笑。

随便用自己的袖子在鼻子上抹了把,我抡起拳头就狠狠捶了马狐狸的胸膛一下,听见他夸张地哀叫声,才带着浓重的鼻音哼了一声,还哼出不少鼻涕花儿,然后揪着他的领子恶狠狠地道:“路是你自己选的,姑奶奶给过你机会跑的,但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既然如此,从今以后你就是姑奶奶我的人了!听到没有!”

马狐狸眼睛一眯,耸了耸鼻子,拽着自己袖子又帮我抹了把鼻子,才笑道道:“知道了知道了,霸道精”

临近洛阳

沿路南下,初时只觉城内的男人少了些,客栈的吃食差了些,但是我也知道现在是非常时刻,加之心里惶然,自然胃口不好,而且所到之处都是匆匆而过,并没有多注意。

但是越是南下越发现情况的严峻,到了河南境内,慢慢地接近洛阳城,本应富庶的村庄却是民不聊生。直到到了洛阳城外的小村落

田无人耕,瘦牛零落游散在干涸的田边,初秋本应能看见的一派丰收气象完全不见踪迹,禾田仿如蝗虫过境般被破坏得七零八落。甚至黄昏时分,炊烟亦不见显,广袤大地仿佛直接越过了秋收的金黄而直接陷入了无尽的萧索中,秋风起,本应只是微凉的空气在这略显凄凉的景象中生生又冷了几分似的。

田间只能偶尔看见妇孺小儿出来采摘一些挨着屋子种的蔬菜,一见了人便好像被惊扰了般连忙跑进屋内。

我数度想上前询问,无一不是这种情况,试了几次之后便也再不尝试,见了人也只是远远绕开了免得惊扰了她们。

从洛阳到曲阜的道路,当时的我花了足足二十几日,但是觉得时间过得那么的快。

从曲阜回洛阳,我除了吃饭睡觉的时间外,都在赶路,从日出到日落,再从日落到日出。却总是觉得洛阳很远,仿佛还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回到。一路而来,客栈的都客人很少,但是马文才都坚持和我共住一房。从初时还会笑闹争持一番,到了后来,随着越来越接近洛阳,我的心思已经不在这上面了,任凭他怎么安排,什么时候吃,什么时候睡,什么时候合眼,我都乖乖地没有再有异议过。

一切都无所谓了,我不纠结了,只要快,快点回去,快点见到贾常玉。

失眠了几天,虽睡眠不足,但是由于精神紧绷,倒是比平日看起来精神头儿还要足。

早上马文才一叫起床,我就立马睁开眼睛往床下蹦;吃饭时间马文才屁股还没坐稳,我已经拿起馒头张嘴就咬,马文才一说吃完饭了可以起程了,我便风也似地跑到马槽牵马。

我很急,这太明显了,而且我也没打算瞒他。

我无法控制自己的惴惴不安和迫切希望自己早点回到洛阳的心思,不为其他原因,只是因为我前所未有的感觉到惶恐。

西晋的皇室内部关系非常混乱,贾南风已死,贾氏一门没有立刻被全部处斩已经出乎我意料。秋后处斩,那究竟是蕴含了其他别的什么阴谋的决定,抑或是一个随时会变更的命令,我摸不准。然而正因如此,我便更担心,更急,我心下最怕的就是这事在我还在返回途中生变,回去洛阳后,我没有勇气面对或许回到洛阳后只能看见贾常玉的一块墓碑。

更何况,罪人之身,或许连碑也无法留他生我、育我、护我,我这身体发肤无不是授之于他,如果这点孝道都无法尽,我想我会愧疚一辈子。

每当想到这些的时候,我心内便是越发的急。急得心里犹如一直有猫爪子在挠,不是轻痒不知疼痛的,而是被挠得生痛却不见血流的。

因为心思一直在担心别的,所以我和马文才同塌而眠时也只是刚开始的时候有点戒备和僵硬,到后来,他完全没有任何其他越界的举动,我便也再没把注意力放到这事情上了。比起其他,这只是小事而已。

马文才一直都很规矩,只是喜欢在入睡时紧紧握着我的手,直至天亮。看着整夜几乎没什么翻身的他,我心头都不由得有股子甜腻到发苦的滋味。

他怕我跑了,到现在还是怕,所以要把我盯得牢牢地。

曾经几次,我夜半悄悄睁眼,总能发现马文才半张着双黑漆漆的眸子盯着我,两人都不说话,只一瞬我便装作是梦中扎醒般扭过头继续装睡了,只是在在转头闭眼的时候心内低叹一声。

他沿路照顾我不可谓不尽心,虽然我这人大咧惯了,对很多东西都不甚讲究,但是终究是女孩子,平常上个茅厕也要麻烦上几分,他又如何不累。

张罗吃张罗喝,连马鞍子坐的不舒服,我一声没吭他都能看出来,第二天给我裹了几层棉垫子。

这样一个人,我大半夜不睡觉,他能不乱猜想么,于是便也只能盯着我看了。今日入夜我便开始嚷着很累,早就上了床睡觉,其实也是为了让他能早点休息。

我现在的姿势是背对着他的,估计是累极了,今夜马狐狸倒真的睡沉了,耳后那一阵阵平缓有节奏的呼吸声,让我一直都有些躁动不安的心绪慢慢平静了下来。

缓缓睁开眼睛,透过那窗口不大的缝隙看向外面,此处是二楼,还隐约可见外间挂在梁上的旧红灯笼,在外面一片漆黑的夜中晕出一抹沉红,不知是它渲染了夜抑或是夜蚕食了它。

此时,窗外街上隐隐传来打更人的更钟声,咚咚咚咚,四下,仿佛很远,却又很真切。

四更了。

有点冷,我把手脚往薄被里缩了缩,半响后发现毫无保暖作用,稍稍翻翻一个身,下意识抬眼看马狐狸,见他没什么反应后才轻轻舒了口气。

床沿着窗口放置,没有关严实的窗户隐隐飘进几丝湿意,还有在这四更天的夜半吹得我头脑发胀的凉风。

又下雨了,一路过来,第二场雨了吧,一场秋雨一层凉。不知洛阳是否也变天了呢

会比这儿暖些么?牢里的被子肯定很薄,也许还很臭。

贾常玉一辈子都是吃好的住好的,平日连用来擦嘴的小帕子都是精丝,这样的一个人,呆在牢里那种地方,受的住么

一阵凉风从窗缝窜入,带着丝湿气,我脖子微微一缩,觉得越发的冷了。因为几日未曾好好休息,太阳穴处隐隐作痛,但是我的脑子却在这秋雨凉夜分外清醒。

我翻身起床的时候,马狐狸来猛然睁开眼睛,还有丝迷茫的眼眶里可见清晰的红丝,但是只一瞬,他便立马反手扣着我的手臂,用刚睡醒略带鼻音的语调笑道:“这么一大早的,你去哪?”

说罢手一用力,我迫不及防被他拉了个踉跄,半起的身子一歪,便趴倒在他怀里。

愕然过后,我笑了笑,顺手把另一只手环住他的身子,然后把脸埋进他的胸口,深深吸了一口那不知何时起已习惯混着他好闻的体香的浅浅香味,道:“忽然想吃那巷子口的肉包子了,昨夜我们打尖前他刚好收摊,我没吃上,惦记了一夜,现在嘴馋着呢。何况,爷我看你每天鞍前马后的伺候得爷那么舒坦,还想主动给你买个早点慰劳慰劳怎么?不要?我告诉你,错过了这次,等下次爷那么勤快的时候都不只是牛年马月了哦”

马狐狸手一收,捏了捏我的鼻子,道:“好好好,亦卿大爷,你说怎么就怎怎么这么烫?!”

手掌抚在我的额头上,我哼笑了下,把他的手拍开,道:“我昨夜没睡好,人疲惫,自然摸起来烫手点,你看,我这不精神奕奕的样子么。好啦好啦,没事的,我出去买包子了!”

推开他,我侧身手脚并用地爬了下床,穿好鞋子了之后拉起外袍一披就顺着昨晚已经打好的一盘子水抹了把脸,但是眼尾余光却一直注意着马狐狸的表情。

不用说,这厮又生气了。

看着他这老半天没吭声,我轻咳了声,把毛巾随手搭在盘子边上,跑到床边,伸出根手指戳了戳马狐狸光洁的额头,道:“干嘛干嘛干嘛!这个表情干嘛!你这人真是奇怪,出了门本来就应该更加不拘小节嘛,你这倒是越发的吱吱歪歪了。”

马狐狸把我的手拉住,他的手很暖,我的确有些冰冷,他一握,眉头便皱了起来,抬眼盯着我看了半响,到我差点又忍不住发难了,他才叹了口气开口道:罢了罢了,我知道你心情不好,你这笑得脸都歪掉了是笑给谁看?你在我面前只要记住,快乐的时候就笑,不快乐的时候没有人要你强颜欢笑,你还有我,不需要硬撑。知道么?嗯?”

他说了前半句话的时候我才发现我自己不自觉又挂了脸假笑,听到后面我却真的真的有点笑不出了,但是这扬起的嘴角一下不知如何摆放,僵了僵,也不知自己脸上是何七零八落的表情,只下意识把手从他掌中抽了出来,道:“你说的什么话,那是当然的啦,我有你嘛,我怕什么!好了我、我去买包子了!”

“等等。”

才跑开两步,又被拖了回来,我低头轻踢了他一脚,不耐烦地道:“又做甚!”

“你这冒失鬼,衣服穿这样就跑出去了?这一大清早的,你是装昨晚风流完的嫖客还是从赌场厮混了一夜的赌鬼?”

顺着他的手看去,他正在帮我把外裳的结子打好,修长笔直的手指好看得很,平日摸到的时候才知道掌心有些茧子,但是这双手怎么看还是都是个从小被伺候惯的公子的手。

看他完好的帮我把结子的边平整地束好,我轻咳一声,道:“没事了吧,那我出去了”

说罢也没看他一眼,就转身推门出去。

反手把门一关上,我那一直不敢抬高的头忽然抬得高高地,直直地盯着那房檐的木雕花看,朦朦胧胧地,都是水汽。

就一回半响,我把头垂下,这才迈步去买包子,但是此时眼眶也已恢复正常,眼内只余丝疲惫的疼痛。

一出客栈,才知道细雨还没停,扑面几丝冷雨让我鼻头一样,打了个喷嚏,揉了揉鼻子,我轻咳了声便冒着雨往那巷子口走去。

巷子口有几家小贩,卖各种早点吃食的,其中就属那牛肉包子的摊子最大了,估计在这小镇里也是极出名的,这么大清早已经有好几个人围着买了。好不容易挤进去买了几个包子,我掏出怀里的丝帕想把包子往里放,忽然旁边一阵喧哗,我被推搡地倒退了几步,丝帕中还没整理好的几个包子全撒到地上了。

旁边有个好心的妇人把我扶了起来,嘴巴骂咧着什么王八羔子,逃兵役逃到妓院去,没出息什么这类的。

看着那已经跑不见影的人,我疑惑地问道:“逃兵役?现在招兵么?”

那妇人打量了我一下,因为我今日的衣衫随意,也并没有故意束胸,而且这小镇也靠近洛阳,自然比其他地方要开化些,那妇人眼角精光一闪,似是看透了我是个女子般,呵呵掩嘴一笑,开始侃侃而谈了起来。

但是随着她的话,我的心却是越发的下沉。

京城动荡,皇室内斗未平,胡人又趁乱而起,一路杀入中原,孙秀一直吃败仗,胡人赢了几场大仗,现在洛阳这边还算好的,只是一直把青壮年拉去充军,长安以北战乱频频,流民流离失所不知几多死在了逃来洛阳的路上。

说到那死人,那妇人一脸的不忍,把那从长安到洛阳的路上那些尸体说得仿佛堆了小山堆那么高。

本来她这夸张至极的形容也有几分滑稽,但是却全然笑不出来了。

我知道为何贾氏一族还没那么斩首了,贾家势大不是一朝二载的是,还是出了名的有钱,京城内除了羊琇和石崇之外就属贾家家业庞大,而贾常玉正是经商一脉里名望最高,财富最多的。现在打仗,需要男人,粮食,还有钱。抄家抄出来的根本是九牛一毛,族里多少人都是当官的,都知道怎么分散财富,让别人以为有希望放出去,然后再自动上缴钱财才是最高明的手段。

但是有一日,财富散尽,恐怕那便是贾氏灭族之时

妇人后来说的什么我已不大听得仔细,道了声谢便有点神思恍惚地想把掉到地上的帕子捡起来,这时候忽然发现地上掉了个类似鼻烟壶大小的玉壶子。

玉壶子是碧水云纹嵌琉璃,西晋之人穷奢极欲,这东西在富贵人家里真的不算什么,但是也不是外面市井之人能拿到的。

一下想起刚刚冲撞了我的那男人,脑中忽然恍然大悟,恐怕那就是妇人口中的那个地主的无用儿子落下的。

瓶口有一个小塞子,好奇地拔开来,我还是犹豫了一下才把鼻子凑上前的,这该不是什么蒙汗药啥的吧敢情一吸我就被横着抬回客栈了?那也太丢人了

殊不知鼻子一凑前一吸,果然一阵晕眩传来,幸亏我是蹲在地上,只是稍稍用手按在地上稳了稳身子,但是在晕眩过去后,我回头看着那玉壶子却有些说不出话来了。

这东西,那地主儿子为什么会有?!宫廷秘药怎么会流落到民间来,这宫内就真的已经那么混乱了么,还有多少东西被偷偷弄了出来

在一连串的惊疑中,我慢慢站了起来,忽然,鼻腔内一阵牛肉的香味传来,我扭头看那牛肉包子摊。

那老板早就看到我的包子全掉地上了,心内自然期待我重新买,一双眼晶晶亮,仿佛能看见两枚铜钱般。

我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那肉包子,最后把目光定在手中的玉壶子上,缓缓开口道:“老板,

再来再来三个肉包子。”

华丽丽地晕菜了

我坐在客栈楼下等马文才,拿起个还冒着热气的牛肉包子张口就咬。新鲜出笼的包子果然鲜香可口,不过我一门心思全在别处,无意识地长大嘴巴就大口啃,只作三两口就把巴掌大的大肉包子给吞了,待马文才下来的时候,我正咬着手指呆愣状地出神。

他坐下,一手伸了过来,擦了擦我的嘴角,一手倒茶,然后把茶水递到我前面,完了自己也给自己倒了杯,勾着唇低头啜了口后,才道:“吃那么急作甚,吉祥又不在,没人跟你抢。不就是一个肉包子么,用得着那么急?”

他这句话让我愣了愣,下意识舔了舔嘴角,果然还能尝到些牛肉汁儿的味道,甚是鲜美,但是包子究竟是什么味道,我竟真的一点儿也记不起来。

刚才吃东西的时候满脑子都是杂乱的,七拐八弯思绪把自己也绕得有些晕头,晃了晃头,我把剩下的两只包子往马文才那边一推,道:“这牛肉包子那么大,我吃一个就够撑了,喏,你赶紧试试。”

他低头,看着我手上捧的那片大叶子,道:“今个儿可新鲜了,你不是总是嫌人家那摊上的芭蕉叶洗得不够干净么。今天怎么就舍得用了?”

“你以为我爱用啊?还不是一大早碰到个有毛病的,急惊风似地跑过来把我的帕子撞到地上了。怎么啊,平时你自己不是说芭蕉叶也没问题的么,现在就开始来介意啦?!”我又把那乘着往他那头推了推。

马文才摇摇头,斜斜地睨了我一眼,然后接过那叶子,拿起一只包子,掰开了一半递给我,道:“就你好精神,一大早就忙着挤兑我。我看你啊,刚才晃神晃得眼发直,包子味儿是什么估计都记不得了,都惦记一个晚上的肉包子了,来,多吃半个。”

我皱皱鼻子,道:“你到清楚啊,你不是才来了?敢情还偷偷站在楼上偷偷站着,远远思慕姑娘我啊?”

马文才哼笑一声,捏了捏我的鼻头,又把包子朝我递了递,道:“是是是,我这就叫一刻不见如隔三秋啊,你都不知道你买牛肉包子的时候我是多么的揪心揪肺痛心疾首,一个人在房内犯相思病,差点还一口气喘不上来”

我伸出爪子把包子捏了过来,横了他一眼:“得了得了,说话跟唱戏似的。”

说罢,一口咬下包子,嗯?!

果然是好包!

牛肉好香,而且还有点儿葱花儿味道,不枉姑娘我惦记了你一个晚上

斜过脸看向客站外头,雨还是淅沥沥的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停。看着心里就是无端烦躁啊

如果不出什么问题,傍晚前估计就能赶到洛阳城了。

但是一想到回去要面对的那些未知,便忍不住回头看了眼马狐狸,这一眼看得我真是差点没气绝身亡。这厮坐得气定神闲,把那茶渣渣泡出来的粗茶喝得好像自己在喝白毫银针一个样,还喝一口差眉毛就一挑,一整纨绔公子哥儿的模样,也不知道是真的想到了法子解决还是空有颗长了绿毛的大胆。

出门的时候还有点小毛毛雨,打在身上也不算妨事,马文才要我戴顶斗笠给挡档,我自觉那么点儿小雨也没事,之前一直睡眠不足导致的体温上升淋点雨还舒坦些,便有些拿乔地说不用,还自以为潇洒地直接跨马上路了。

可是,经过非权威科学研究,装X,是会得报应的!

因为

没过一阵,那细细的雨丝便停了,太阳也冒出了个头,照在那湿润的泥土上,折射出一片片黄澄澄的光。

这光对于我这个不知道几宿没好好睡过的人来说,刺眼就刺眼了点,最多就冒点小泪花儿,也没啥太大问题。

但是!最恶俗的事就是,这早上冒头的阳光到了中午时分就赫然成了个大日头,照得人身上被火燎似的。我被它晒得浑身都在冒汗,诶,别误会,这可不是给热出来的,这浑身淌的都是冷汗。

早上被打湿的衣服早干了,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却总觉得身上有种湿冷的感觉,本来因为睡眠不足导致体温有些偏高而产生的那种烦躁也没了,只觉得浑身一股子的疲惫忽然跑了出来,精神也越发的不济,眼睛张张合合,睡意越发的浓重,呼吸也觉得有点热。

头上顶着这颗大太阳,虽然说秋日的阳光也未至于很毒,但是大中午的连着这样晒好几个小时,我边打瞌睡边觉得整个脑子都有种快胀开的感觉,浑身都难受至极。

因为想避开管道,我们绕着小路走,这边小路挺窄的,只能容下一人一马,所以马文才比我走前一个马身开路。看着他那水蓝色衣衫后面隐隐透出的一点水意,我晃着发胀的脑袋也坚持不告诉他我觉得不舒服。

开什么国际玩笑,老子我离洛阳城就那么点儿路了,怎么能现在出乱子?加上不睡觉的是我自己,说淋点小雨不碍事的也是我自己,现在自己把自己弄病了

告诉他之后有什么后果?!

虽然很丢人,但是我可不想待会儿被人大刺刺地当着驿道中间按在马背上抽屁股!

那真是何其太惨烈啊!

光想想这个,我牙关又是一个冷颤,浑身晃毛似地抖了抖,赶紧伸出手背擦了擦流到腮边处的汗。手背触到脸颊,真该死啊还真的有点烫。

不过应该也不碍事儿吧?

一路日晒,走了到我已经有种错觉自己到了九个太阳的世界,耳中直直就是一阵又一阵尖锐的鸣响。

嗡嗡嗡,嗡嗡嗡,嗡个屁,你又不是蜜蜂!没事嗡什么嗡!

我猛地晃了晃自己发沉的脑袋,伸出一边手捂着一个耳朵,呲牙咧嘴地发出“哦——嗯——啊——”的怪叫,想把那个耳鸣解决掉。

马文才听见我的声响,回过头来,一回头便是愣了愣,而后才皱眉把马拉停了,道:“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这时候我正大张着嘴巴准备发出最后一声怪叫,看着他忽然回头,我嘴巴差点没顺着下垂的姿势顺便脱臼,一下子把嘴巴合起来,隐约还听见了骨骼发出“卡啦”的一声。

刚合上嘴巴,我赶紧摇头,道:“没,没,没不舒服,就是这不觉得有点无聊嘛,所以就叫两声打发打发时间。咳,嗯。”

他皱着眉头,上下打量了我好几下,眉头却没松开,我怕他发现我的不对劲,连忙伸手揪着衣领晃了两晃,嚷道:“哎哟,这日头晒得人真是难受,热死人了,这哪像九月天啊”

他的视线还是停留在我的脸上,看得我浑身冷汗冒得更厉害了,耳朵里的尖鸣又开始嚷嚷,真是一刻都不能消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