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你、也许很多人认为,一个三十岁还没有爱情或者婚姻的女人很可怜、很失败,”她说,“但我不需要你可怜我。”

车厢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轮胎与地面摩擦的声音变得震耳欲聋。嘉桐有点后悔上车后没开收音机,不然此刻的气氛就不会这么僵硬,可是现在再打开,又显得尴尬。

“你有没有想过,”不知道过了多久,董耘忽然开口,“你没有爱情没有婚姻是有原因的。”

“?”

“你觉不觉得,你太独立了,你根本不需要别人,而婚姻或者爱情说穿了就是两个人相互需要。”

董耘的话让嘉桐觉得很难过,但又无法反驳。

“你一直在付出、在给予,这很好,身边的人都很感谢你。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让别人觉得很需要你,你却从来不需要别人,还会有人想要爱上你吗?”

“爱情不就是一种感觉吗,跟需不需要有什么关系…”

“感觉?”董耘扯着嘴角讥笑,“感觉是虚幻的,而需要是真实的。如果你不能明白这一点,如果你的情商还停留在20岁出头,那么你也许永远不会有爱情。”

“…”

车厢内再一次陷入沉默。嘉桐觉得胸腔内有一团怒火想要喷涌而出,她那一贯的理智几乎要着火了。但她还是克制住了,逼迫自己用沉默来平复心绪。

他们就伴随着这样僵硬而尴尬的沉默一路驶到了孔令书的书店门口。

事实上,当嘉桐停下车子的时候,也吃了一惊,因为谁也没有说要到这里来,这像是她的一种下意识的反应。当她需要安慰或帮助的时候,她就来书店。

车子熄火,董耘很干脆地拿起外套,下了车,比她先一步走进书店。她在心底叹了口气,不急不慢地跟过去。推开玻璃门,老严依旧在收银台后面一边按计算器一边记帐,小玲推着车把各类书摆放到它们应该在的地方,新来的那个叫齐树的小伙子正靠在墙上认真地读《莎士比亚全集》中的某一本,明亮宽敞的店堂里只有零星两三个客人,四周墙上挂了些装饰品以烘托即将到来的新年的喜庆气氛。一切的一切,都很平静…

“这真是可笑至极!”书店老板从二楼走下来,脸上是那种最惯常出现的傲慢的表情,“就跟把南怀谨的书放在英国戏剧的书架上一样可笑!”

说完,他自顾自地发出“哈”的笑声。其余的人则一脸呆滞地看着他,包括跟在他身后下楼来的徐康桥。

“那个…”董耘忍不住开口问康桥,“你又做了什么?”

“我没有!”康桥瞪大眼睛,百口莫辩,“我只是说我要给我的苹果笔记本装个indos系统而已。”

“这很可笑不是吗,”孔令书说,“如果你不喜欢苹果的系统,那么就不要买苹果的电脑,你懂不懂什么叫纯粹?”

“我不懂,”康桥一脸的心平气和,无所畏惧,“我只知道,这电脑是我买的,我想怎么折腾都行。”

说完,她俏皮地耸了耸肩,转身上楼去了。

孔令书带着一副显而易见的对此感到不可理喻的表情走下来,站在嘉桐面前,问:“来找我?”

嘉桐张口想说什么,但最后,她还是闭上嘴,苦笑着摇了摇头。

这天晚上回到家,邵嘉桐给自己泡了一杯热可可,然后穿上厚厚的珊瑚绒睡衣,倒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电视。农历新年即将到来,整个城市都沉浸在一种等待着接受喜悦和狂欢的氛围之中,让她有点…无所适从。

墙上电子钟的时针指在“12”的位置上的时候,她终于决定给董耘打个电话。

电话铃响了好几下,他才接起来:“你是来道歉的吗,不是的话我就挂了。”

她不禁苦笑,他很任性,有时候,非常任性。但她似乎从来对此毫不在意:

“是的,我是来道歉的。”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才响起董耘那带着一点温柔的声音,“好吧,原谅你了。不过…你该不会是怕拿不到年终奖才打来跟我道歉的吧?”

嘉桐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绝对不是,我发誓!”

“那还差不多。”

“因为我年终奖已经转帐到我的银行帐户了。”

“…”

她想象他们出现在同一个电视画面上,这画面被分成了两半,左边的是他,而右边的是她。此时此刻,他是什么表情?无奈?哀怨?不服气?或是恼羞成怒?…

“不过…”他的口吻听上去有点扭捏,“我可能也有点…想当然。”

“哦?”她诧异。

“可能我…还是学不会站在别人的角度考虑问题…”他顿了顿,“就好像今天晚上,我想要是别人知道你有一个像我一样英俊、帅气、充满魅力又深情的男朋友,一定会很羡慕…”

“…”

“所以我才自作主张,演了场戏。”

“你演技还不错。”她的讽刺听上去有点诚恳。

“谢谢。”对方却很受用。

“…”

“我想我也该跟你道歉,因为我的确没考虑过,你是怎么想的。”

“你真的想知道,真的在意我是怎么想的?”

“当然,”董耘不满地大叫,“我们是朋友,不是吗?”

当嘉桐听到他这样说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松了口气,慵懒地靠在身后的靠垫上,用一种很少有的、感性的口吻说:

“是的,我们是朋友。我…我其实不在乎那些同学是怎么看我的,也许我在他们看来很失败,但我不在乎,就像我不在乎他们是否很成功一样。”

“…”

“可是,我不希望你也这么看我。就像我晚上跟你说的,我不需要你可怜我。”

墙上的始终滴滴答答地走着,嘉桐耳边的电话听筒里传来轻轻的叹息声:“好吧,我道歉,我道歉…”

“…”她抿了抿嘴,“所以…我们算是和解了吗?”

“嗯…”董耘听上去像在考虑,“算吧。”

她忍不住苦笑起来:“那就好…”

他们在电波的两端沉默着,但这沉默一点也不尴尬,反而让人觉得…温暖。

嘉桐想,或许此时此刻分隔于城市两端的他们,要比每天在办公室里面对面的时候更加接近,她想到今晚站在白色路灯下的他,眼神是那么的…纯粹,就好像,他真的对她一往情深一样。

这让她有些,怎么说呢,无法自拔。她知道董耘是一个很有魅力的男人,但从没想过他的魅力会在自己身上起作用,因为一直以来,她是这么地小心翼翼,这么地谨慎自律,就怕自己一不小心产生一些不该有的…感觉。

那样就糟糕了——她不止一次地警告自己。

可是今天晚上,她心底还是有某一部分,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错觉。

寂静中,她忽然很想开口再对他说些什么,贴在耳边的听筒里却传来一个轻微的女人的声音:

“董耘…怎么还在打电话…”

“马上就来。”他笑着回了一句,然后对电话这头的嘉桐说,“我现在有点忙,明天上午能不来开会吗?”

“不行,”只愣了两秒钟,嘉桐就用她那惯有的管家婆的口吻说,“明天下午就放假了!最多把时间延迟到十点。”

“好吧,就这么说定了。”董耘像是做了笔很不情愿的买卖。

“别玩得太晚,不然开会迟到了我不会放过你的。”

“遵命…”

挂上电话,嘉桐怔怔地在沙发上躺了一会儿,然后一跃而起,去浴室打开热水龙头,准备冲个澡之后,就上床睡觉。

窗外的世界依旧是灯红酒绿,也许从没有改变,而真正变了的,是人的内心而已。曾经的单纯与理想在社会现实面前,被挤压得所剩无几,但无论如何,生活还是要继续。

是啊,嘉桐深深地叹了口气,生活还是在继续…

把IPOD接驳在扬声器上,整个房间立刻被Joshua Radin那掩盖在粗犷面孔下的细腻声线包围起来:

Some kind of magic

Happens late at night

When the moon smiles don at me

And bathes me in its light

I fell asleep beneath you

In the tall blades of grass

When I oke the orld as ne

I never had to ask

It's a brand ne day

The sun is shining

It's a brand ne day

For the first time in such a long long time

I kno, I'll be ok

作者有话要说:预告:由于本周要更新2W字,因此计划明后天也会各更一章~~

另外,我好像在霸王票里看到“校长恨霸王太多”的名字…请问,是那个“校长恨霸王太多”么?

最后,新年祝词什么的,就放在下一章吧~~

九(上)

“我牵着那头山羊从悬崖上走下来——当然,那只山羊已经上了年纪,行动很缓慢,另外从悬崖上下来的那条路也有点陡——所以我想,我们几乎是花了一个小时才来到悬崖底下的沙滩上。那沙滩上的沙子非常的白,”说到这里,董耘顿了顿,似乎在努力回忆着,“不过那沙子很磨脚,我记得我抬起脚底板的时候,发现上面有血迹,可能是什么时候不小心割破的。”

“…”坐在巨型办公桌后面的蒋医生调整了一下坐姿。

“然后我看到很多老外在海上冲浪,海面上波光粼粼的,非常刺眼,只能看到他们大概的轮廓——别问我为什么光凭轮廓就能知道他们是老外,总之我就是知道。”看到蒋医生微张开的嘴,董耘立刻补充道。

蒋柏烈闭上嘴,微笑着耸了耸肩。

“接着,不远处的海面上升起一股飓风,就像电视里看到的龙卷风一样,不,实际上我觉得,应该还要比那更巨大,好像就在眼前似的,直通上天。但海里的老外还在冲浪,好像完全没发现身后的飓风一样,我急坏了,拼命超他们大喊,可他们就是一点反映也没有,还在那里自顾自地玩。”

蒋医生仍然面带微笑,调整了一下坐姿。

“接着,好像只是一瞬间的事情,那股飓风就向我袭来。我看着它把海面上的人们卷了上去,然后就是我自己——当然,还有那头山羊,它已经太老了,根本跑不动了。我们被卷进飓风的漩涡里,不停地旋转,旋转,我觉得自己快要死掉了…然后!”说到这里,董耘停下来,郑重其事地看着蒋柏烈,后者则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示意他继续,“我们被卷到天上去了,到处都是云,但是脚下是结实的,像土地一样,云里有一座巨大的宫殿,然后有一个巨人——没错,就是像‘绿巨人’那样的巨人——打开宫殿的门,迎接我们。而且他还一边微笑一边喊我‘杰克’…”

说完之后,董耘皱起眉头,看着蒋柏烈,严肃地问:“医生,这个梦境说明了什么?”

蒋医生用手托住下巴,手指按了按太阳穴,不疾不缓地说:“这说明…”

“?”

“这说明昨晚睡觉前,你看了电影频道放的《杰克与豌豆》。”

“…”董耘表示无语。

“好了,”蒋柏烈一下子从座位上跳起来,从角落里拿出两个巨大的行李箱,“如果你没什么别的事的话我要准备行李了,今天下午我赶飞机。”

“你去哪里?”

“回家。”他打开其中一个行李箱,然后试图把书柜顶上的那只小冰箱放进去。

“…”董耘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回家为什么要带冰箱?”

“任何人都会有无法割舍的东西。”蒋医生不厌其烦地继续折腾着他的行李箱,但始终塞不进去。

“你还回来吗?”

蒋医生无奈地叹了口气:“这是自从我决定回家探亲后第四次回答这个问题——是的,我会回来的,等医学院假期结束之后就回来。”

“…”

“怎么你们都认为我是那种会问你们借钱然后某天携巨款逃走的人吗?”

“那倒没有,”董耘想了想,“你看上去也不像是身怀巨款的人。”

“…那么请问为什么你们人人都要问我还回不回来。”他放下行李箱盖子,发现关不上。

“也许…因为我们离不开你?”

蒋柏烈终于回过头把视线投在董耘脸上:“如果是另外三位女士,我可以理解,但你…”

“哦,医生,我也离不开你。”董耘顺势撒娇般地说。

“…”蒋柏烈打了个冷颤,然后继续折腾他的行李箱。

“或者下午我送你去吧。”

医生想了想,点头:“是个好主意。”

除夕这天中午,路上不再像往日那样拥挤繁忙。董耘实现了他说要送蒋柏烈去机场的诺言…只不过,开车的是邵嘉桐。

“邵小姐,非常感谢你抽空开车送我。”坐在后座上的蒋柏烈一手抱着他的小冰箱,朝着后视镜里的邵嘉桐露出迷人的微笑。

“不客气。”奇怪的是,原本诸多怨言的嘉桐却同样报以温柔的笑容。

董耘忍不住眯起眼睛看着她,换来的却是嘉桐的瞪视。

“对了,康桥来找过你吧?”董耘问蒋医生。

“来过一次,本来约了上个周末再见面,但她没出现。”

“…这家伙,”董耘无奈地摇头,“平时总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好像天塌下来也无所谓,但是真的出了什么事,其实她比谁都脆弱,却还死鸭子嘴硬。”

蒋柏烈想了想,说:“那她跟你很像。怪不得你们会是好朋友。”

“我跟她?!”董耘瞪大眼睛,“哪里像了?”

“就是‘看上去没心没肺,其实死鸭子嘴硬’啊。”

嘉桐听到医生这样说,忍不住笑起来,董耘不由地又瞪了她一眼。

“你们是一对吗?”蒋柏烈忽然问。

“不是。”董耘和嘉桐异口同声地回答,然后面面相觑地对视了几秒钟。

“是吗。”医生耸了耸肩,“那么邵小姐,你觉得你老板是个怎样的人?”

嘉桐从后视镜里看了后座上的医生一眼:“幸好你是在年终奖发过之后问我这个问题,不然我就不得不说谎了。”

董耘挑了挑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