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能这么说…”董耘更委屈。

“面对现实吧。”说完,医生擦了擦手,走了出去。

董耘去药房买了止疼药,折腾了好久,才勉强回家睡觉。

第二天早上到了办公室,他硬是忍着没去邵嘉桐的办公室看她有没有回来。不过邵嘉桐也确实没有出现。手下的人有点慌,因为所有的工作都是跟她汇报的,她不在,那些人都像无头苍蝇。

董耘把几员得力干将叫进办公室,臭骂了一顿,然后开始主持大局。

他就不信了!这个世界没了她还是照样在转!

于是他翻开邵嘉桐帮他准备好的电子记事表,准备全面接手公司大小事务,只不过这表格一打开,看着上面满满当当的行程,他的脚就有点发软。

这个时候秘书来提醒他说杂志社的人到了,等着他去开会谈收购的事情。他点点头,说:“把我的西装外套拿来。”

“西装外套?”秘书眨了眨眼睛,“邵小姐上周五帮你拿去洗了…不在办公室吗?”

“…”董耘心一沉,心想难道是他叫人送去家里的那套吗?

哎…不管了!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T恤和沙滩裤,站起身,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

窗外依旧下着淅淅沥沥的雨,声音不大,可是却声声入耳。董耘收回思绪,回想这一周以来的遭遇,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身后传来脚步声,然后,那个叫丁浩的年轻人又出现了。

他还是垂着眼睛,对什么都漠不关心的样子。

“坐吧。”他自己率先走到白桦木桌子旁边,拉开椅子,坐了下来。

丁浩依旧没有看他,麻木地坐了下来,一言不发。

李警官还是坐在办公桌后面,低头不知道在写着什么。

“你这周过得怎么样?”董耘问。

“…”丁浩没有任何反应。

“我过得很糟糕呢!”他自顾自地说,“有一个人忽然消失了,在她消失之前,我根本不知道原来她是这么得…关键。”

“…”

“她就像我的管家,不过其实也不太贴切,不管公事私事我都全部交给她去办,她就像是我的…□。”

“…”

董耘

叹了口气:“所以我这周累坏了,所有的事情都要自己想办法,我觉得我简直忽然老了二十岁。”

“…”

又沉默了一会儿,董耘忽然说:“你是不是觉得我过得很好——可能不止你,所有人都会这么觉得。大家都觉得我是在没事找事,无病□。”

“…”

“其实我过得不好,一点也不好。可能你们不会相信,有时候…我会觉得自己根本找不到生活的方向。”

他说到这里,不止是李警官,连丁浩都不禁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

“可是怎么办呢,”他说,“生活还是要继续啊。只要还活着一天,就必须面对各种各样的事情。很多时候我也会问自己,为什么要这样?我为什么要这样?别人为什么要这样?”

“…”

“可是没有答案的吧。不是所有的问题都要有答案,也不是所有的问题都能解决。可是没有答案、不能解决,我们就过不下去了吗?也不是。”

“…”

“生命的意义就在于不断面对新的事物、新的挑战。就算我明天就要死了,今天你让我去认识一个新的朋友,我还是愿意啊,因为死掉反正是什么都不知道了,还不如趁活着的时候抓紧时间多做点事——否则会很无聊。”

“…”

“无聊真是这世界上最可怕的东西。它会让你…失去对一切的信心。”

“…”

他就这样絮絮叨叨地说了好久,直到他不经意地抬头看墙上的钟,发现自己竟然对着一个木头人说了五十分钟。可对面的年轻人依然是波澜不惊的样子。

时间终于到了,来接人的年轻狱警从门外走进来。丁浩站起身,缓缓向门口走去。

走了几步,他忽然停下来,侧过头吗,低声说:“我不觉得…”

“?”董耘和李警官诧异地交换了一个眼神,像是有点不相信他会开口。

“我从一开始…就不觉得你过得很好。”丁浩盯着地面。

“为什么…”董耘的声音有些沙哑。

“因为,”他抬起眼睛,看着他,“你好像在害怕点什么。”

“…”

傍晚时分,雨停了。一辆出租车停在怪客书店门口,有人从上面下来,踏过地上的梧桐树叶,走进书店。

“嗨,嘉桐。”孔令书正在黑板上写他的本周新书推荐榜单,一副很难抉择的样子。

邵嘉桐刚想跟他打招呼,徐康桥就从二楼下来,惊讶地看着她问:“你去哪里了?董耘说你失踪了。”

邵嘉桐苦笑了一下,说:“我给自己放了个假。我去了泰国。”

“那里怎么样?”

“有点热。”

徐康桥点点头,好像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缠下去的意思,而是快步走向书店老板,说:“这是什么?”

说完,她晃了晃手里那本破旧的书。

孔令书转过身来看着她,挑了挑眉:“《中国近代蔗糖史》。”

“我不是问你这是什么书,我是问你干嘛把我原来垫在床脚下面的书换成这个!”她已经开始抓狂。

“你知道你原来垫在床脚下的是什么吗?”孔令书瞪大眼睛,整个人就像一座蓄势待发的火山,看得徐康桥不禁颤抖了一下。

“是…是什么?”但她还是硬着头皮瞪回去。

“是《莎士比亚全集》!莎士比亚懂吗,伟大的戏剧家!”

徐康桥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谁他妈管你那是本什么书啊!这本《中国近代蔗糖史》的厚度只有1.5厘米,而《莎士比亚全集》的厚度是2.5厘米,它的厚度刚好垫在下面床就不会摇了!”

“你…你…”书店老板脸上的表情,就像是看到圣母像被人涂了鸦的天主教徒。

两人眼看着就要扭打起来,老严、小玲和齐树连忙冲过来分别拉住两人。

邵嘉桐苦笑地看着眼前的场景,摇了摇头。看来,就算她不在,这里的一切并没有什么变化,孔令书还是那么不可理喻,徐康桥还是那么古怪刁钻,老严还是躲在收银台后面按计算器,小玲跟齐树还是那么乐于助人,地球还是转得好好的呢…

有人推门进来,她转过身,怔了怔,发现是董耘。

董耘也看到她了,也是怔了一下。

两人对望了几秒钟,然后,在她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一言不发地走过来,死死地一把抱住她。

抱得很紧,很久。紧到她无法呼吸,久到她…快被闷死了。

二(上)

天空中又飘起了雨,不远处就是一望无际的海,惊涛骇浪。

邵嘉桐站在吧台旁边,望着乌云密布的天空,一时间心情有点郁闷。

“又下雨了,”冯楷瑞站在她身后,也抬起头望着天空 ,“泰国的雨季就是这样,好像没有一天不下雨。”

邵嘉桐笑了笑,没有说话。两人就无声地站在屋檐下,耳边是淅沥的雨声。

她是三天前来的普吉岛,这真是一个疯狂的决定——而她一生中最疯狂的决定也许就是当了董耘的助理。

那天她实在气坏了,她跟董耘之间总是这样:他为所欲为,她无下限地忍耐,直到那种积蓄的负能量到达了一个点…然后就“轰”地爆发出来。

但她从没塞给他一封辞职信,从来没有。所以她在来普吉岛的飞机上不禁想,会不会,这是她人生的一个转折点?

她来这里,纯粹只是为了完成一个疯狂的梦想——不过其实说是梦想也不太贴切,因为并不是这么难实现,甚至于…很简单。

她是来看姜雷的——她心中的男神,电影明星,姜雷。

冯楷瑞找来了一大笔投资,用来拍根据项峰的新书改编的电影,而且他亲自担任制片和出品人。这次合作谈得很顺利,进度也很快,只用了几个月的时间,导演、演员、剧组、场地,全部都敲定了。上周出发的时候,冯楷瑞问过邵嘉桐,要不要跟董耘来探班,她拒绝了。

“姜雷也在哦。”冯楷瑞当时笑笑地说。

她有点尴尬地笑了笑,好像到了三十岁还在迷恋电影明星实在是件糗事:“很忙,实在太忙了,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所以…”

冯楷瑞摇了摇头:“董耘是要把你累死吗?”

她笑着耸了耸肩,转身离开。

可是三天前,把辞职信交给董耘后,她实在不想再呆在那座城市,一向冷静谨慎的她,忽然想做点出人意表的事。于是她想到了冯楷瑞,想到了这里,最主要的是——想到了姜雷。

于是她回家理了一个箱子,买了一张机票,就来了。

剧组把整个度假村都包了下来,所以不愁没有地方住。当第二天早晨冯楷瑞躺在泳池边看到她时,鼻梁上的墨镜都快掉下来了。

“没太阳戴什么太阳镜啊。”她走过去一把扯掉他的眼镜,丢在旁边的桌子上。

“你什么时候来的?”他错愕。

“凌晨到的。”

“董耘呢?还在睡觉?”

她扯了扯嘴角,自顾自地躺在他旁边的沙滩椅上:“我一个人来的。”

她记得董耘那天拎着行李说是要去泰国,她气炸了,他永远是这么任性,永远只想到他自己。所以她对自己说:为什么他可以去我不能去呢?

“你说什么?!”冯楷瑞的下巴简直要跌到胸前。

邵嘉桐没理他,闭上眼睛,开始享受这难得的假期。

姜雷是模特出身,照理说应该是个不错的花瓶,但奇怪的是,这花瓶竟然渐渐有了演技。本来冯楷瑞来找她和项峰谈合作的时候,她并不怎么特别感兴趣,但是冯楷瑞告诉她如果谈成了,男主角非姜雷莫属,她才认真起来。

这天晚上,在度假村的餐厅里,邵嘉桐第一次见到了姜雷。他是个不怎么爱说话的人,但却不让人觉得是在摆架子。或者准确地说,他是个活在自己世界的人,别的人都不舍得去打扰他。

邵嘉桐坐在窗边,看着不远处的姜雷,他跟助理坐在一起,两人都是面无表情地吃着东西。

“是不是觉得这小子很酷?”冯楷瑞端着餐盘坐到她对面。

她扯了扯嘴角,摇摇头。

“他现在可是票房保证。”

“你怎么请到他的?”她问。

“他对剧本很挑,但他是项峰的书迷。”冯楷瑞老神在在地回答。

邵嘉桐笑起来:“你真是最佳制片人。”

“你去对姜雷说,项峰要他做新书的男主角,然后又对我和项峰说,姜雷要拍他的新书…这样双方都觉得机会难得,于是一拍即合。”

冯楷瑞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是微微一笑,像极了奸商。

“董耘要是有你一半的机智和用心就好了。”话一说完,她自己愣了愣,怎么又提到那家伙!

“没事啊,”冯楷瑞笑了笑,“他虽然没我机智也没我用心,但是他有你啊。”

邵嘉桐下意识地药了咬嘴唇,没有说话。

冯楷瑞实在是个精明又敏感的人,他眯起眼睛看着她,看了好一会儿起,忽然说:“你们吵架了哦?”

她不是一个会说谎的人,于是耸耸肩,咬着木瓜说:“我辞职了。”

冯楷瑞诧异地眨了眨眼睛,然后竟然笑起来:“你干嘛要这么折腾那家伙啊?”

邵嘉桐几乎要跳起来:“是他折磨我吧!”

“?”

“这公司是我的吗?凭什么他可以一直任性,凭什么我这么努力工作换来的成果到最后他根本不屑一顾?我没有欠他!”

听到她的这些抱怨,冯楷瑞一点也不诧异,好像他早就想到似的。他没有插嘴,而是等她把话说完,才说:“那他同意了吗?”

“同意什么?”

“你辞职啊。”

邵嘉桐苦笑一声:“我把信塞给他了,但我怀疑他根本连看也没看。”

冯楷瑞又笑起来:“嗯,很像是他的作风。”

邵嘉桐简直觉得眼前的男人也是疯子——很有可能,不然怎么跟董耘做朋友!

“好了,”冯楷瑞又说,“既然这样,你就好好享受假期吧,别再去想有关于董耘的一切。”

她苦笑了一下,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冯楷瑞看着她,忽然打了个响指,站起身,同时把她也拉起来,径直向姜雷的桌子走去。

“喂,喂,”邵嘉桐错愕地看着他,“你要干什么?”

冯楷瑞拉着她来到姜雷面前,后者正在安静地吃着土豆泥,抬起头来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嗨,”他笑容可掬,“给你介绍一个人。出版项峰所有小说的出版公司老板——邵小姐。同时也是你的粉丝。”

邵嘉桐原本硬挤出来的微笑一下子挂不住了…怎么听上去,她像是一个利用职权接近男神的猥琐色女…

但姜雷到底是在这圈子里摸爬滚打了十年的人,放下刀叉,礼貌地起身欠了欠,说:“你好。”

她没敢看他脸上的表情,只是低着头一个劲地点头:“你好,你好…我不是老板,我只是老板助理。”

其实严格地说,她现在连老板助理也不是…

“坐下来聊吧。”冯楷瑞很自然地拉开椅子,大大咧咧地坐了下来。

姜雷还是那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也许他心底也有点错愕,不过没有表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