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邵嘉桐十分尴尬,好像坐也不是,走也不是。

“我去吧台拿点饮料,”一直没有说话的女助理忽然站起身,客气地朝她点点头,“坐吧。你们要喝什么?”

邵嘉桐这才决定坐下。

“香槟。”冯楷瑞很不客气地说。

默默吃着土豆泥的姜雷忽然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又继续默默地吃。

“你呢?”女助理看向邵嘉桐。

“哦,我不用了,我等下问服务生讨杯水就行,谢谢。”

她微微一笑,走开了。

邵嘉桐这才发现她并不是那种二十岁出头的小女生,看上去年纪应该跟自己差不多大。跟距离感很强烈的姜雷比起来,他的这个助理反而让人比较有亲切感。

冯楷瑞有一句没一句地跟姜雷聊着电影的拍摄,邵嘉桐原以为姜雷应该是心气很高的人,不太愿意搭理他们这些唯利是图的商人,但出人意料的是,他竟很谦逊,不管聊什么,他始终都是温和地望着对方,没有任何不耐烦。

“你说是不是,邵嘉桐?”冯楷瑞的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

她这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正出神地看着姜雷。此时姜雷因为冯楷瑞的这句话,也回过头来看着她。

这实在很尴尬,尴尬透顶。因为冯楷瑞已经看到了她的糗样,而姜雷也许是见惯不怪,倒没有表现出任何惊讶,只是安静地低下头继续吃着盘里的土豆泥。

“啊…”她开了一个头,又不知道要怎么接下去。

“饮料来了。”姜雷的女助理拿着两杯饮料和一罐建怡可乐走过来。

她实在是她的救星!

邵嘉桐不禁感激地看着她。

“香槟。”她把杯子递给冯楷瑞,把装着绿色鸡尾酒的杯子留给自己,接着又把建怡可乐递给姜雷。

姜雷没有接,而是看着她说:“我不要这种,我要普通的可乐。”

说这话时,他的口吻简直跟董耘使性子的时候一模一样。

噢…邵嘉桐觉得头疼,怎么又想起他?!

“你在减肥。”女助理看着他,脾气很好的样子。

“我不要。”他板着脸,似乎不太高兴。

“导演的要求是140斤左右,你还差一点。”

“喝一罐可乐又不会重。”他坚持。

“别任性好吗…”她苦笑了一下,有点无奈。

姜雷看着她,一言不发。

然后,他忽然站起身,说:“我吃饱了,要去对台词。失陪。”

说完,他就放下餐巾,转身离开。

邵嘉桐有些错愕地看了看其余的两个人,一个波澜不惊,一个无可奈何。

她看着桌上的那罐建怡可乐,忽然伸手拿过来,说:“给我吧。”

她打开易拉罐,喝了一口,对姜雷的女助理伸出手,说:“邵嘉桐。”

对方有些诧异,不过还是轻轻握了一下:“诸葛瑾。”

“…”

“没错,就是三国的那个诸葛瑾。”

“你们算是同行。”冯楷瑞忽然笑着眨了眨眼睛。

“?”

“干的都是babysitter的工作。”

诸葛瑾一脸茫然,邵嘉桐却笑了,笑得很无奈。

第二天邵嘉桐去参观拍摄现场,发现姜雷果然是天生的明星,在镜头前就像是换了个人似的,把项峰笔下的人物刻画地丝丝入扣。

“上天有时候就是这么不公平,”冯楷瑞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冒了出来,站在邵嘉桐背后,“有一副好皮囊,人又这么聪明,虽然性格有时候是古怪了一点,但好在脾气还不错。”

邵嘉桐笑笑地看着他:“难得听到你夸人啊。”

冯楷瑞抬了抬眉毛:“那是我们接触得少的关系吧。董耘那家伙平时都说我些什么?”

邵嘉桐想了想,决定如实回答:“他几乎没有在我面前说起过你。”

冯楷瑞苦笑着摇了摇头:“这没良心的家伙。”

她也笑。像是为他叫屈。

两人继续看着姜雷在镜头前表演,好像所有人都会情不自禁地被他吸引住目光。

“他变了很多…”冯楷瑞忽然说。

“?”

“自从那件事以后。”

邵嘉桐愣了好几秒钟,才意识到他是在说董耘。

于是她有些闷闷不乐,像是不管走到哪里都摆脱不了那家伙。

“是不是在你们眼里我就是个一天二十四小时围着他转的保姆?”她问。

冯楷瑞看出她的不悦,却一点也没有要安慰她的意思:“有时候,能照顾人也是一种福气。”

“…”

“你不相信?”

“你是要我每次面对他的任性妄为都抱着一种感恩、高兴的心态去面对吗?我想这世界上没人能做到——我又不是他老妈。”

冯楷瑞只是笑了笑,就继续站在那里看拍摄。

六月的泰国正值雨季,所以这几天几乎没有放晴过,时断时续地下着雨,不过这跟项峰书里的场景很吻合,那些连环杀人案都是发生在雨夜。

这天早上之后,邵嘉桐就一直有意避着人多的地方,她想一个人静一静,想想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

虽然冲动地塞了辞职信,可她真的能够就此摆脱原来的生活吗?

辞了职,她要去做什么?

傍晚时分,她出了度假村,沿着海边的长堤漫无目的地走着。海风很大,吹得她头发整个乱作一团,她理了好几次,又被吹乱,干脆不管不顾地往前走。

马路上时不时有轻骑或者摩托车呼啸而过,这好像是这里最简单便捷地交通方式。

她走了大约有一公里,才走到了路的尽头,那是一个三岔路口,一块巨大的幕布上写着Surf World的字样,她走过去,发现音乐震天响。而那幕布后面,又是另一番景象。

那里果真有个冲浪世界,不过是用充气玩具搭起来的。

简单地说就是一个巨型充气滑梯,不长,但是足够宽,跟水上游乐园里的那种有点像,唯一不同的是,水上乐园里的巨型滑梯水是从上往下冲,而这里是

从下往上冲,用来模拟海中的巨浪。

滑梯上有两根甬道,分别有一个人踩着冲浪板在上面滑行。巨型滑梯外面是一排高脚桌椅,坐在上面的大多是冲浪少年。

这里的规则似乎是只要有人倒下,后面的人就能接着上去。邵嘉桐站着看了一会儿,发现那些年轻人真是厉害,踏在小小的冲浪板上,左右摇摆着,好像世界就在脚下。

忽然,她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不禁错愕地张了张嘴。

那个混在少年堆中一米八五的大个子,不是姜雷又会是谁!

他一踩冲浪板,从顶端滑下来,然后就伫立在水流之中。然而让邵嘉桐最惊讶的是,他脸上有一种…顽皮又自得的笑容,跟她以前在电影或是报章杂志上看到的那个男神很不一样。

姜雷滑了足有十分钟,另一根甬道一直不停在换人,只有他就是不倒。

“别说出去哦。”忽然有人在邵嘉桐身后低声说。

她回过头,发现是笑容可掬的诸葛瑾。

“我跟导演说他有点感冒头疼,回房睡觉了。”诸葛瑾也笑得有点顽皮。

邵嘉桐了然地比了个OK的手势。也许是因为冯楷瑞说她们都是babysitter,又或者她本来就很对她胃口,总之她对诸葛瑾一直很有好感。此时看着滑梯上的姜雷,她忽然问:“你会觉得累吗?”

诸葛瑾怔了怔,想了一下才明白她在说什么。她淡淡地扯着嘴角:“不会啊,习惯了吧…”

“…”

“有时候能从照顾别人之中得到乐趣。”

邵嘉桐诧异地看了看她,冯楷瑞说那种风凉话她还能接受,可是眼前这个女人…她没法理解。

姜雷还在上面乐此不疲地冲着浪,诸葛瑾挑了挑眉,说:“这家伙一玩起来就不肯下来,后面的小孩都快哭了。”

“…”

“我去把他弄下来。”她眨了眨眼,也像个孩子。

邵嘉桐尚未搞清楚诸葛瑾说的“把他弄下来”是什么意思,就看到她已经拿着冲浪板冲到了另一根甬道。姜雷看到她来了,笑着对她勾了勾手指,像是一种邀请或是挑战。

诸葛瑾扯了扯嘴角,一斜身子,脚下硬生生划起一滩水兜头往姜雷脸上浇去。那浪花实在很大,就好比你走在路上,楼上的人冷不防倒了一桶水下来,姜雷受了这么一下,一时没站稳,就滑了下去,坐在滑梯的最底端。

他错愕地伸手抹了一把脸,回头看着诸葛瑾,后者也已经从甬道上下来,抱着冲浪板站在他面前。他回头望了望,排在后面的小男孩已经高兴地踏着板冲了下来。

诸葛瑾笑着向姜雷伸出手,姜雷却愤愤地瞪了她一眼,一掌拍开,自顾自地站起身又拿着冲浪板到后面排队去了。

诸葛瑾不以为意地转过身,对邵嘉桐笑了笑。

这一刻,邵嘉桐忽然就想起了董耘。

二(下)

那是某年夏末,至于是哪一年邵嘉桐已经记不清了,他们已经在一起度过太多个春夏秋冬,以至于邵嘉桐有时候回想起来会觉得自己跟董耘已经认识了半辈子。

那一年上半年的销售额特别好,所以董耘决定请员工和客户一起去巴厘岛玩。一到酒店,这家伙就自顾自去玩了,什么安排房间、餐饮、活动…所有的事都落在了她头上,弄得她一个头两个大,有苦说不出。

等她忙完所有的事,回到房间打算松一口气的时候,董耘却忽然来敲她的门:

“出去吃饭吗?”

“晚餐已经跟酒店订好了。”她说。

“我不想吃那些,我们去海滩吃烧烤。”他眨了眨眼睛,笑笑的样子叫人实在难以拒绝。

于是邵嘉桐匆匆换了身衣服就跟他出去了。

董耘真的带她去了沙滩上吃烧烤,傍晚时分,他们坐在白色的塑料椅子上,面对大海,看着日落,邵嘉桐忽然有点被眼前的景象感动了。她情不自禁地看着董耘那张英俊的侧脸,他面带微笑,眯起眼睛望着夕阳,橘粉色的光洒在他的白衬衫上,让人舍不得移开目光。

邵嘉桐觉得自己的心忽然跳得有些奇怪…后来,很久之后,她才明白那其实就是心动。只不过当她明白过来的时候,感觉早已变了。

“你会不会觉得我很烦人?”他忽然转过头来看着她。

邵嘉桐惊慌地眨了眨眼睛,下意识地摇头。

他又笑起来,笑得很好看:“嘉桐,你学坏喽。”

“?”

“你以前都不会说谎,也不会哄人的啊。”

邵嘉桐转过身来看着夕阳,不自然地扯了扯嘴角:“我哪有说谎。”

“你明明就觉得我很烦人。”他还是一副笑笑的样子。

董耘笑起来的时候,脸颊两侧有两个浅浅的酒窝,这让他有时候看上去略显可爱,跟他都市浪子的形象一点都不符。他甚至很认真地问过她:“你说我要不要去做整形手术把这两个讨人厌的酒窝去掉?”

当时她只是扯了扯嘴角,骂他一句“神经病”。但现在看来,他这两个酒窝非但不是祸害,反而是致命武器…

邵嘉桐轻咳了一下,硬声硬气地说:“我肚子好饿。”

他没有在刚才的话题上纠缠下去,叫来了服务生,开始点餐。

这天晚上回到酒店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酒店前面就是大海,邵嘉桐听着海浪声,不禁有点出神。

“看到那块石头了么?”董耘指着离岸边大约五十米处的一块石头。

“嗯。”

“晚上睡不着的时候,躺在那上面听浪的声音,很快就能睡着。”

“你来过这里?”她诧异地问。

他却只是笑了笑,没有回答。

这天半夜,邵嘉桐竟然真的躺在床上翻来覆去都睡不着。她想起夕阳下董耘微笑的侧脸,想到他笑起来时脸颊两边那浅浅的酒窝,还有他笑笑地说:你明明就觉得我很烦人…

天呐,好烦!

她挫败地用被子捂住脸,又翻来覆去好久,才猛地坐起身,看着落地窗外的海。

她换上泳衣,决定去找董耘说的那块石头。

巴厘岛的海从来不平静,这里是冲浪圣地,白天的时候,路上到处都是胳肢窝下夹着冲浪滑板的年轻人。不过好在邵嘉桐水性还可以,那块石头离岸边也很近,所以她没废什么力气就游了过去。这里的海水很咸,但此时邵嘉桐也顾不了这些了。爬上那块巨石的时候她确实已经有些筋疲力尽,平躺在上面,看着天空中的月亮,耳边是隆隆的海浪声,以及自己的呼吸声。她慢慢闭上眼睛,享受这种静谧。

她不知道自己在上面躺了多久,只觉得海浪声渐渐大起来,身上也被海风吹得有些发冷,模糊之间,她好像听到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可是她又不确定,她想也许是自己在做梦吧…

忽然,一个巨浪打来,把她整个人从石头上掀翻到海里。

她水性是不差,可是冷不防掉进海里,还是不免受了惊吓,喝了好大一口海水,挣扎着浮出水面。她伸手抚去脸上的海水,睁开眼睛,想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可一睁眼,迎面而来的竟是另一个巨浪。

这一次,邵嘉桐被淹没在海水里,耳边是嗡嗡的闷叫声,甚至闷得安静。她心跳得很快,忽然很害怕,好像自己就要沉入海底一般。可她还是挣扎着浮出水面,只是每一次浮上去,迎接她的都是一层又一层的巨浪。

邵嘉桐觉得自己心跳都要停止了,无法呼吸,嘴里是咸得发苦的海水,而胸腔里就要失去最后一丝氧气…

就在她快要绝望的时候,忽然有人抓住了她的手臂,把她拖出海面。她像找到了救命稻草一般,紧紧地抓着那个人。

她睁不开眼睛,只听到董耘喘着气说:“放松!放松!我来救你了,别抓我这么紧!不然我们两个都要沉下去!”

可她本能地就是死死抓住他,好像如果不这样的话自己就会再度回到那深深的海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