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嘉桐!邵嘉桐!”他一边带着她往岸边游去一边叫着她的名字,“呼吸,深呼吸!”

她非常非常害怕,可她逼迫自己按照董耘的话去做,呼进胸腔的是又冷又咸的空气,但她还是大口呼气吐气。

渐渐的,她就真的放松了。

此时董耘抱着她,加快速度往岸边游去,身后的海浪仍是一波接一波,但他们终于游到了岸边。

脚触到沙滩的时候,邵嘉桐腿一软,就要倒下来,董耘却硬是拉着她继续往前走。当海水终于从脚下消失,两人才一齐倒在地上。

邵嘉桐看着头顶的月亮,它还是那么亮,那么静谧,一点也没有变,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而已…

她“哇”地一声就哭了出来,所有的恐惧和害怕都在这一刻爆发。

董耘也筋疲力尽了,但他还是翻过身来,看着她。

他头发上的海水滴在她脸上,像是触动了她的神经一般,让她哭得更厉害。

“好了…没事了,邵嘉桐。”他喘着气说。

她却不可自抑地大哭。

在她的哭声中,他苦笑了一下,露出脸颊两侧那两个可爱的酒窝,俯身把她抱在怀里,不断小声地安慰她。

她早就记不清那晚董耘到底说了什么,可她始终记得他湿冷衬衫下温暖的胸膛。

第二天她问董耘怎么会半夜跑去海里救她,结果他说那晚他也睡不着,所以坐在阳台上喝酒,老远就看到她踩着月光走向大海。那天其实海浪很大,董耘有阵子很迷恋冲浪,所以对大海潮汐很清楚,他打电话去酒店问了才知道那几天正是涨潮期,于是连忙下来喊她,谁知道已经来不及了…

“我救你一命,”他一手撑着头,笑笑地说,“你要怎么谢我?”

她又看得心跳漏了一拍,嘴硬说:“明明是你把我骗去那块石头上,这样就算抵消了。”

董耘抬了抬眉毛,只是笑,不再说话。

那时的她确实动过心,可是后来,在与董耘经年累月的“斗争”中,这种所谓的悸动终于被消磨殆尽。

她自己有时也会自问到底对于董耘,她是抱着一种怎样的心情…可是这问题她每次一想就觉得头疼,思绪总是断不了,会从一件事想到另一件,然后是其他很多件…也许他们真的认识太久,一起经历过太多,所以他们之间的关系变得越来越复杂,复杂到…根本理不清。

但有一点,邵嘉桐始终是明白的,那就是:他是老板。尽管是个任性妄为,让人头疼的老板,但他始终都是她的老板。

所以如果从这个角度看,他们的关系,也就变得简单得多。

诸葛瑾赤着脚,从充气滑梯上下来,好像刚才她并没有冲上去,淋了姜雷一身水。

“你真厉害。”邵嘉桐由衷地说。

诸葛瑾笑着摇摇头,她的笑容总是让人觉得非常亲切:“我是在海边长大的,会冲浪并不稀奇啊。那家伙还是我教的呢。”

诸葛瑾甩了甩头发,又说:“冯楷瑞说你是姜雷的粉丝?”

“呃…”邵嘉桐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还在那里负气排队的男神,“算是吧。”

诸葛瑾看她的眼神像是觉得她很有趣。

“你知道,”她迟疑了一下,才说,“我这个年纪还在迷恋电影明星,说出去有点…”

诸葛瑾看着她,哈哈大笑起来。

邵嘉桐看着她,也不禁苦笑。

“不过,”诸葛瑾忽然想起什么似地说,“冯楷瑞说你老板长得跟姜雷有点像也。”

“…”邵嘉桐张了张嘴,有种莫名的心虚,“哪有!完全不像!最多就是…都有酒窝而已…”

董耘怎么比得上姜雷?!她的男神既英俊又有才华,为人谦逊也不会到处乱说话…最重要的是,他比董耘年轻了好几岁,董耘怎么跟他比?!

两人还想再说什么,眼角的余光却不约而同地看到姜雷又从充气滑梯上滑了下来。邵嘉桐只来得及看到他嘴角那抹似有若无的迷人微笑,接着,他就脚下一横,掀起水花兜头朝她们两人浇了过来…

第二天一早,邵嘉桐就去订了回国的机票。中午在餐厅碰到冯楷瑞,他诧异地抬了抬眉毛,问:“有碰到什么好事吗?”

“没有啊…”她一脸无辜,随后宣布,“我明天回去了。”

“?”他眨眨眼睛,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个时候姜雷忽然端着餐盘走过来,有些腼腆地看着邵嘉桐,说:“不好意思,昨天不小心把你淋湿了。我不是故意的,抱歉。”

“啊…”她慌忙摆手,只是那手上握着的叉子几乎要摆到冯楷瑞脸上去了,“没事,没事。我没有放在心上。”

姜雷又腼腆的一笑,转身走开了。

邵嘉桐看着他的背影,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盘里的木瓜。

“还说没事?”冯楷瑞挑了挑眉。

她翻了个白眼,决定不再理他。

真的没事啊,她只是被男神浇了一身水,又被男神道歉而已

邵嘉桐吃完木瓜,起身去放餐盘,那脚步,简直要飘了起来…

第二天上午,她搭上了回上海的飞机。奇怪的是,她一走,这里就变成了艳阳高照,仿佛前几天的雨都不曾存在过。

她走得很早,所以跟谁都没有告别。飞机起飞的一霎那,她望着海平面,脑子里竟一片宁静,什么也没想。

下了飞机,她直奔孔令书的书店。她忽然很想听到他跟徐康桥吵架,越凶越好。

傍晚时分,她推开书店的玻璃门,熟悉的铃铛声在头顶响起,她觉得自己忽然又回到了现实中。

孔令书正在黑板前写他的新书推荐榜单,一副非常为难的样子。其实她每次看到他这样,都很想说:谁会看这见鬼的榜单啊!

“你去了哪里?”徐康桥从楼上走下来,看着她,一脸诧异,“董耘说你失踪了。”

她苦笑一下:“我给自己放了个假。我去了泰国。”

徐康桥点点头,好像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缠下去的意思,而是快步走向书店老板,说:“这是什么?”

说完,她晃了晃手里那本破旧的书。

孔令书转过身来看着她,挑了挑眉:“《中国近代蔗糖史》。”

“我不是问你这是什么书,我是问你干嘛把我原来垫在床脚下面的书换成这个!”她已经开始抓狂。

“你知道你原来垫在床脚下的是什么吗?”孔令书瞪大眼睛,整个人就像一座蓄势待发的火山,看得徐康桥不禁颤抖了一下。

“是…是什么?”但她还是硬着头皮瞪回去。

“是《莎士比亚全集》!莎士比亚懂吗,伟大的戏剧家!”

徐康桥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谁他妈管你那是本什么书啊!这本《中国近代蔗糖史》的厚度只有1.5厘米,而《莎士比亚全集》的厚度是2.5厘米,它的厚度刚好垫在下面床就不会摇了!”

“你…你…”书店老板脸上的表情,就像是看到圣母像被人涂了鸦的天主教徒。

两人眼看着就要扭打起来,老严、小玲和齐树连忙冲过来分别拉住两人。

邵嘉桐却在心中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天呐!就是这种调调!她想要听到的就是这种互相挖苦的调调!

就算她不在,这里的一切并没有什么变化,孔令书还是那么不可理喻,徐康桥还是那么古怪刁钻,老严还是躲在收银台后面按计算器,小玲跟齐树还是那么乐于助人,地球还是转得好好的呢…

有人推门进来,她转过身,怔了怔,发现是董耘。

董耘也看到她了,也是怔了一下。

两人对望了几秒钟,然后,在她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一言不发地走过来,死死地一把抱住她。

抱得很紧,很久。紧到她无法呼吸,久到她…快被闷死了。

这一刻,邵嘉桐好像忽然有点明白了冯楷瑞的那句话:能照顾人也是一种福气…

董耘的确非常烦人,简直一天二十四小时都要来烦她,不管是工作还是私生活,他把她当一个全天候的保姆来用…可是,这也让她时时刻刻都有一种被需要的感觉。

而这种时时刻刻都被需要的感觉…真他妈的太好了!

三(上)

“徐康桥!”随着一声暴怒的声音,孔令书从地下室一跃跳到了书店一楼的店堂里。

此时正是六月初夏的某个下午,天空中乌云密布,书店门外的梧桐树上知了不停地在嘶叫,空气中满是让人昏昏欲睡的沉闷,而书店老板的这一声吼叫,简直像一阵鸡血,打醒了所有人。

徐康桥从二楼下来,扯下耳朵上的魔音耳机,探头探脑:“我怎么好像隐约听到有人在叫我?”

老严给了她一个“你自求多福”的眼神,然后转了转脑袋,用鼻尖指着站在书架旁的孔令书。

“徐康桥…”这几个字简直是从书店老板的牙缝里挤出来的,“这是什么?”

他手上拎着一条红色的丝绸睡裙,上面镶着黑色的蕾丝。

徐康桥皱起眉头仔细想了想,说:“Victoria’s secret.”

“…”孔令书眯起眼睛眼看着她,像是气得不行,“我是问你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睡裙啊。”她一脸理所当然,不明白他在大惊小怪个什么劲。

“这东西为什么会出现在我的储藏室里!”他脸都绿了。

康桥翻了个白眼,从楼梯上走下来:“如果你能给我一间大小在八十平米的公寓的话,我可以保证它不再出现在这里。”

“…”

“你…”

“你什么你,”她走过去一把从他手里夺过睡裙,“我都没要你赔偿我违约金,你还唧唧歪歪个什么劲!”

“我是问你干什么要把这东西挂在我的储藏室!”

“那难道要挂在店门口吗?”她继续翻白眼,“衣服洗了当然要晾干啊。”

“你真是…”孔令书扯着嘴角,以一副鄙视的表情看着她,“不知道生活在多么落后的原始社会。”

“?”

“你难道不知道洗衣机上有一个功能叫做‘烘干’吗?!”

康桥皱起眉看了看他:“什么鬼东西,不知道!”

孔令书深吸了一口气,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把她拖进地下室。

小玲走到收银台前,担心地问老严:“他是要杀了她吗?”

“现在不会。”老严摇头,“起码要等到下个礼拜。”

“?”

“下个礼拜楼上才开始砌隔离墙呢。”说完,老严掏了掏耳朵,开始按计算器。

小玲先是皱起没有不明所以地看着他,然后,等她明白过来之后,才惊恐地瞪大双眼。

好吧…这的确像是老板的风格。

而另一边,孔令书把徐康桥拽到地下室的一件小屋子里。这里原本是杂物间,放拖把和梯子什么的,现在因为他们暂时住在这里,所以小小的空间内又被塞进了两台洗衣机。

“看到这个按钮吗?”孔令书耐着性子说,“在你设定好洗衣模式后,只要轻轻按下这个,再按启动,衣服洗完后就会自动烘干了。”

“我不会。”徐康桥翻着白眼说。

“我这不是在教你吗?!”

“我不要,我还是喜欢洗完后晾干。”

“你到底是怎么活下来的…为什么像个原始人!”

“在我们出生之前,人类已经存在了好几千年,难道那时候的人就不能活了吗?”

“你根本就是一个老古董!”孔令书大叫。

徐康桥张了张嘴,像是受到侮辱一般,眨着眼睛,说不出话来。

“好吧,”她深吸一口气,往书店一楼走去,“我们来打个赌怎么样?”

“?”书店老板挑了挑眉,跟了上去。

“你不是喜欢你的高科技吗?那你就用个够好了,一天之内,你做任何事情都必须用到最新的高科技。否则你就立刻给我去租一个八十平米、样样齐全的公寓来!”她简直是用吼的。

“好啊,”孔令书耸耸肩,“不过光我一个人负有这样的义务好像不太公平。”

“?”

“如果你一天内都不用任何你出生后生产的东西,我就出钱给你租个你想要的公寓!”

徐康桥眯起眼睛看着孔令书,孔令书眯起眼睛看着徐康桥,两人像是磁铁的南北极一般,眼中闪烁的火花简直可以引起第二次宇宙大爆炸。

就在所有人以为两人又要掐起来的时候,室内装潢设计师跟书店老板忽然不约而同地伸出小手指,勾在一起:“一言为定。”

“不过…”孔令书眯起眼睛,“你是哪一年出生的?你在我的房客登记表上写的是1990年——你觉得我会相信吗?!”

“…”徐康桥心虚地眨了眨眼睛,“也没差几年啦。”

“到底差多少?”书店老板挑眉。

“…五、五年啦。”

“哼…”孔令书冷笑一声,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你身份证上可不是这么说的。”

“可恶!”她简直要抓狂,“你怎么会有我身份证?!”

“现在是什么年代了,高科技无所不能。”

“…孔令书!我要杀了你!”

老严和小玲怔怔地看了彼此一眼,认定接下来这一天的日子——估计很难过!

于是第二天一早,完美的一天,开始上演。

老严推开书店门的时候,发现孔令书已经站在店堂门口的那小小的吧台后面,在等咖啡机里的咖啡。

“咦?”老严把公文包放进收银台下面的柜子里,“你不是只喝速溶咖啡的吗?”

孔令书看着他,点了点头。

“那你怎么忽然用了咖啡机?”

书店老板的表情有点不太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