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店老板尽管有点错愕,却也被他深深的感激之情感染,不禁也给了他一个满含友谊的拥抱。

“那我呢。”嘉桐眨了眨眼睛。说真的,她对于孔令书所谓的“遗产”并不抱有任何幻想,但她很好奇,这个认识了超过二十年的老朋友,到底会留什么给她。

孔令书看着她,刚要开口,就被打断——

“不会是二楼的那个花瓶吧?”邵嘉桐觉得,以她对孔令书的了解,这家伙常常会好心办坏事。

孔令书摇头。

“吧台的咖啡机?”她继续猜。

书店老板继续摇头。

“…不会是门口吊的那串风铃吧?”她越讲越灰心,他会不会留一个根本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东西给她?

“书店。”

“?”

孔令书不急不缓,云淡风轻地说:“当然是书店啊,我把书店留给你。”

“…”邵嘉桐看着他,张了张嘴。仿佛一时之间,还不能理解他在说什么。过了好几秒钟之后,她才意识到,他是要把这间书店留给她。

孔令书是要把书店留给她?!

“为什么…”她实在错愕,他竟然要把他最爱的书店留给她!

没等他回答,她又想到了什么似地脱口而出:“天呐孔令书!你该不会是一直爱着我吧?”

“什么?”董耘和徐康桥一脸震惊地看着他们。

这下终于轮到书店老板翻白眼了:“你在想什么啊…我留给你,是因为我认识的人里面,只有你会认真对它!”

“…好吧。”邵嘉桐想了想,抿着嘴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耳朵。

孔令书眯起眼睛看着她:“你答应我你会好好对它!”

“我答应你。”她诚恳地说。

孔令书像是临终前终于找到了可以托孤的人,松了口气,露出幸福的笑容。

“那么…”徐康桥终于鼓起勇气,“你有留东西给我吗?”

书店老板傲慢地看了她一眼,先是没有答话,然后发现其余三人都一脸期盼地看着他时,才不情愿地说了实话:“有啊。”

“是什么?”康桥讨好地对他眨了眨眼睛。如果说,孔令书留给董耘的,是最能够帮助他泡妞的利器;留给邵嘉桐的,是一间书店;那么…要他留那间公寓给她,应该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吧?

孔令书叹了口气,说:“就是我自制的折衣板啊。”

“…折、折什么?”她用力眨了眨眼睛。

“折衣板,”他一字一句地说,“是我自制的,用新型泡沫塑料做的,非常轻,携带也很方便。这完全是我个人的发明,而且只有一个,它的摊开后形状类似于一件T恤,你可以把洗好的衣服铺在板上,然后这样左边叠一下、右边叠一下、最后下面往上翻——”

“——你不用跟我说这是什么,”徐康桥咬牙切齿地打断他,“反正我也不想知道。我只想知道…你为什么要留这个鬼东西给我?!”

孔令书像是不明白她的怒气从何而来,只是无辜地眨了眨眼睛,说:“因为我发现你的干净衣服都是随便往箱子里一塞,所以我猜你一定缺一个这样的折衣板。”

“…”

“不过可惜的是,我暂时好像还没有突然死亡的可能性,所以你恐怕要等很久才能拿到折衣板了。”书店老板无奈地耸了耸肩。

“…”听到这番话,原本还沉浸在喜悦中的董耘和邵嘉桐也不禁被拉回了几分理智,不约而同地叹了一口气,颇为惆怅的样子。

“孔令书…”徐康桥咬着牙,忽然大吼一声,“你去死吧!”

书店老板被她的吼声吓了一跳,不过他非但没有生气,反而看着她,恍然大悟地说:

“原来你这么想要我的折衣板啊。”

“…”

“等等,孔令书,”徐康桥忽然想起什么似地说,“你的不动产要留给父母,书店留给嘉桐,书要留给很多人,然后折衣板要留给我…那么你的银行存款呢?”

孔令书冷笑了一下:“当然是全部拿来买墓地啊。”

“…”

“上次去扫墓的时候我已经看中了一块墓地,非常大。我的墓碑会是翻开的书本的样子,上面用金色的字刻着墓志铭。”

“什么墓志铭?”

没等孔令书回答,邵嘉桐抢白道:“你轻轻地走了,正如你轻轻地来…?”

书店老板摇头。

“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董耘也来凑热闹。

书店老板继续摇头。

徐康桥本来还想亏他两句,可是直觉告诉她,再讲下去也只会是自取其辱,于是只得悻悻地闭上嘴,等待他揭晓答案。

书店老板看了看他们,不无惆怅地娓娓道来:“世界上有一种鸟是关不住的,因为它们的每一片羽毛都沾满了太阳的光辉。希望是一种坚持,使灵魂深处保有一片自由的天空,为相同的生命做出不同的解释…”

说完,他停下来,等待他们问他这段话是出自哪里。

结果徐康桥却只是皱起眉头,惊讶地说:“你要刻那么长一段话在你的墓碑上?那你得买多大的一块墓碑啊!那肯定得要好多钱吧?”

“…”这下,轮到孔令书无语了。

等候的队伍还是很长,四人只是缓缓地往前挪动了一点点,这让处在初夏闷热空气中的他们变得烦躁起来。

“那康桥你有没有想过遗产要怎么分配?”董耘问。

她皱起眉头,貌似很认真地想了想,答道:“我既没有不动产,也没多少存款,有什么可分配的呢。”

“可是遗产也不一定是指钱啊,”邵嘉桐说,“所有你现在拥有的东西,都是你的遗产。我想董耘的意思是说,你要把你拥有的东西给谁。”

“这样啊…”她摸着下巴想了想,“我的朋友并不多呢。”

孔令书鄙夷地看了她一眼:“以你这种糟糕的性格,当然不会有多少人愿意跟你做朋友。”

“你…”她用食指指着他,指了半天,却又没办法反驳。

董耘笑着把康桥拉到身边,他发现孔令书和徐康桥就像是两个互看不顺眼的幼儿园小朋友,虽然他不希望他们在大庭广众之下打起来,但是看他们吵架也蛮有趣的…这是不是说明,他的性格也没好到哪里去?

董耘搂着徐康桥,忽然想到一个问题:他们这四个人,确实都性格古怪,没有多少朋友。

这会不会也是他们如此投契的原因?

“喂,”想到这里,他用力搂了搂康桥,“你要留什么给我?”

康桥看着他,还微微地撅着嘴,像是还没从刚才的“掐架”中回过神来:

“嗯…黑胶唱片吧。”

董耘诧异地眨了眨眼睛:“你要把你的黑胶唱片留给我?”

“是啊。”康桥点头。

“你要把你收藏了十几年的黑胶唱片全部留给我?”

“没错。”

董耘笑起来:“那我要借刚才嘉桐的话问你一句——你该不会一直在爱着我吧?”

康桥也笑起来,对他摆了摆食指:“首先,我想你一定会好好地对它们——就像刚才孔令书相信嘉桐会好好对他的书店一样——因为你跟嘉桐都是心地善良的人。”

听到她这么说,董耘不禁诧异地跟邵嘉桐交换了一个眼神。

“你们就是那种古代可以临终托孤的朋友啊,”康桥双手抱胸,一脸肯定地看着他们,“虽然你们两个看上去都有点冷冷的,可是实际上你们心都很软,最重感情,所以可以放心把最重要的东西托付给你们。”

连一向跟她作对的孔令书也不住地点头。

“其次,”她继续对董耘说,“你家那么大,你这人又这么率性,一定会为了这些唱片去买一台唱片机的,那么…也不枉费我这十几年的精心收藏了。”

“那你为什么不一起把唱片机留给他?”邵嘉桐忍不住问。

“我没有唱片机。”

“…你是说你收藏了十几年的黑胶唱片,却没有一台唱片机可以放他们?”

“对啊。”康桥点头。

“那么…”嘉桐有点语塞,“你到底痴迷它们哪一点?”

“我想她只是喜欢黑色赛璐珞胶片上的密纹。”回答她的不是徐康桥,而是孔令书。

康桥抿起嘴,用食指指了指他,这一次的意思不再是“你给我等着”,而是“说得超对”。

得到答案的邵嘉桐有些诧异地望着孔令书,后者双手抱胸,抬了抬眉毛,补充道:“就像我热爱《莎士比亚全集》也并不是爱它里面的内容,只是爱它那种特殊的油墨印刷的味道而已…”

“…”

“然后,”徐康桥翻完白眼,继续道,“我的那些包包要全部留给我老妈。”

“我想你老妈一定会感动地大哭。”董耘说。

“为什么?”

“你那些名牌包加起来少说也几十万了吧,你全部要送给你老妈,她一定会感动死的啊!”

“嗯…”康桥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然后抬头看着董耘,“可是如果我告诉你那些包都是她出钱买的呢?”

董耘眯起眼睛想了想,忽然换成一副徐妈的表情,幽幽地说:“你这败家女,老娘终于把你送走了…”

康桥不禁打了个冷颤:“你鬼上身吗?学我妈学得好像。”

董耘笑起来,无奈地摇头:“你又不是不知道,从小到大,那些叔叔阿姨看到我,没有一个不喜欢我的,只有你老妈,每次看到我都一副冷冷的样子,所以我最怕她,每次见她都要不停揣摩我到底哪里惹她不高兴了。”

“你没有惹她不高兴。”

“?”

“她不喜欢你只是因为你长得很像她初恋男友。”

“真的假的?”董耘挑了挑眉。

“真的。”徐康桥很肯定地点头。

“那她初恋男友是谁?”

“你爸啊。”

“…”

听到这里,邵嘉桐忍不住跟孔令书交换了一个眼神,说:

“信息量好大…”

五(中)

七点半的时候,队伍终于开始挪动起来。

“还有,嘉桐,”康桥继续说道,“我要我所有的鞋子都留给你。”

邵嘉桐诧异地张了张嘴,像是没想到自己会接到这份殊荣:“你是说你所有的鞋子吗?包括我上次在你家看到的那些你几乎从来没穿过的高跟鞋?”

“没错,”康桥点头,“那些鞋子也是我妈买的,我根本不会穿,但她就是那样的人,她觉得你会喜欢的话,就一定要硬塞给你。”

“可是我很喜欢,”嘉桐说,“我还一直想说你的品位很奇怪,一面墙全都是运动鞋,另一面墙却是好看的高跟鞋。”

康桥皱起眉头:“这样听上去,好像感觉…你会把我的运动鞋都丢掉也。”

嘉桐尴尬地张了张嘴,勉强说:“不、不会啦…你那些运动鞋也很好…很好…”

康桥眯起眼睛看着她,警告说:“我那些运动鞋有很多都是限量版好吗!都是我花了很多心思买到的!”

“而且重点是,”董耘笑起来,“那都是花的你自己的钱。”

“…对!”

“可是康桥,按照你刚才的逻辑,你把运动鞋留给嘉桐的话无可厚非,那些你老妈买的高跟鞋就还是应该留给她吧。”

“这样说起来,”嘉桐摸了摸下班,“你会把所有鞋都留给我,我也很感动。因为我之前一直觉得我们的交情还没有好到这种地步…说句实话,我不会把鞋子全都给你,我想我可能会根据不同款式分别给不同的人。”

听到这里,董耘跟孔令书不禁交换了一个眼神,仿佛在说:不就是几双鞋子吗,用得着这么当真吗?女人真可怕…

“哦,”康桥好像也没有生气,只是波澜不惊地说,“其实你不用太感动啦…”

“?”

“我会把所有的鞋子都留给你,是因为——我比较熟的人里面,只有你的脚跟我的尺码是一样的。”

“…”

“另外,”康桥忽然看着孔令书说,“我也有东西要留给你。”

“?”书店老板双手插袋,疑惑地看着她。

“还记得年前有一个西班牙建筑师来找你吗?”

“记得,是画家路天光的儿子,我爸很多年前收了几幅路天光早期的作品,现在他要出画册集,所以来问我借去扫描。”

“你还记得他带了什么来吗?”

“高迪的画册,印刷非常精美。可是后来不知道为什么找不到了…”孔令书紧紧皱着眉头,像是对这件事百思不得其解,“我记得我是好好地放在房间的书架上,而且那本书我有一阵子每天晚上睡觉前都要翻一遍,不可能收进储藏箱的啊…”

“…”徐康桥还是双手抱胸,神态自若。

“等等,你问这个干什么?”书店老板终于有一种踩进陷阱的警惕。

“没什么,”她耸肩,“我只是想告诉你,等我死了,你就能重新拥有那本书了。”

终于下一桌就要轮到他们了,可是书店老板一点也没有要表现得很高兴的样子。

“不要再跟我说什么偷书不是偷——你这个小偷!”说到最后,他几乎要上去掐徐康桥的脖子。

徐康桥往董耘身后躲了躲,说:“我没有偷,我有跟你说过借我看一下。”

“什么时候?!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