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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一个女子的声音,她说:“我尽力了,能不能醒来就看她自己了。”那人紧握住我的手说:“她会的,我的小絮会醒来的。” 微凉的手轻轻抚摩着我的额头。女子嗤笑一声:“楼教主这一掌,真够狠的。”

我耳朵里听见这些话,脑子却反应不过来。直到最后一句,我全身猛地一震。

抚摩着我的那人手下突然僵住,激动地抱住我不停地叫:“小絮,你睁开眼睛来,小絮,小絮。” 我听话的慢慢撑开眼帘。当强烈的光线刺入瞳孔的瞬间,一只手掌盖在我虚开的眼睛上,带着颤抖,说:“差点忘了。别急小絮,眼睛会受不了。”而后,半晌才完全拿开。

这时我已经适应了屋内的光,侧头呆呆地看着他。楼袭月问我渴吗饿吗,话语里是不可言喻的欣喜。我就只是看着他,没有吭声。

楼袭月激烈的情绪渐渐平复下去,对望着我,原本清澈明亮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他看了许久,慢慢地俯身将我再轻柔不过的搂在怀里,“小絮,师父伤了你,…对不起。以后再也不会了,再也不会。今后小絮要什么,师父都给你,所以你能原谅师父吗?”

他的嘴唇摩挲着我的发顶说着话,我却在这份温情里瑟瑟发抖。楼袭月察觉到了,忙松开我着急地问:“小絮,是哪里痛吗?”我艰难地摇了摇头。不是哪里,是全身都在痛。楼袭月看着我,目光深切,有点干裂的薄唇轻抿着。

我吸了好几口气,断断续续地吐出:“我、没死?”楼袭月摸摸我的脸,说:“笨小絮,当然没有。”我望着他的眼睛,心直往下坠。

我万万没想到,被自己心爱的人杀死,会是这么难受。

我不怕为他而死。但我怕忽然有一天,那一幕会重演:楼袭月站在一边,冷眼看着我死去。

如果最后还是这样,我宁愿我这一次没有醒来。

叶灵上前为我把脉,片刻后对楼袭月说:“经脉俱损,我束手无策了。除非…”楼袭月问她:“怎样?”叶灵说:“除非用紫宸派最上乘的内功调养,再加上圣药紫金丸。”楼袭月点头,“好,”他在我额头亲吻了一下,柔声说:“等小絮好一点,我们就去紫宸派。”我出声道:“不、不用了。”楼袭月愣住。

我声音很虚弱,凝望着楼袭月憔悴的面容,已经碎成碎片的心脏竟然还能感觉到痛,竟然可耻的,想要抱住这个他,哭求他更多的温存和怜惜。但最后我什么都没做。我对他说:“师父,你、闭关…”楼袭月用手指按在我唇上,眼神放柔了几分:“现在最重要的,是小絮。”

我看了他许久,慢慢地阖上了眼睛。

楼袭月又变回了被独情蛊控制的他,说着这些言不由衷的话。只是,我已经没办法再骗自己去相信,相信楼袭月是爱我的。

马车摇摇晃晃着前行,垫在我身下的软垫厚厚的,躺上去很舒服。或许是太过虚弱,我从醒来后,变得十分嗜睡,常常一整天都浑浑噩噩的。

就在我即将睡着的时候,一只手臂揽过我的腰,将我的身体压在一个温暖的怀里。我登时一个激灵,本能地挣扎了一下。

“别动,小絮。”

我浑身僵住,任由楼袭月抱紧,把水囊送到我嘴边:“喝口水再睡。”我发愣地看着他幽深的眼眸,张开嘴喝了一小口。楼袭月微微皱眉,对着囊嘴也喝了一口,挑起我的下巴,俯首覆在我的唇。

唇一相触,我像被什么蛰到了,猛地挥手推开他。楼袭月猝不及防,被我一推仰倒下去,连手中的水囊都掉了。他撑着手肘,望了眼从囊里流出的水,眸光暗沉了一分,开口道:“小絮,你还在怪师父伤了你?”我摇头。不怪了,反正迟早会那样的,虽然这次来得太突然了一点,但是这是代价呀,能得到楼袭月那么多温柔的代价。我明白的。

楼袭月擒住我手腕,身体伏在我上方,嗓音更低沉:“那现在,怎么我一碰你就这样?”我望着自己不由自主发抖的手臂,说不出话来。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从醒来后,我变得害怕楼袭月的碰触,下意识的抗拒。

特别是在睡着时。只要感觉到他出现在身边,我便会突然惊醒。有一次,我陷在被他杀死的那个噩梦里辗转痛哭,突然感觉楼袭月在叫着我亲吻着我的唇,我心中一懔,还张嘴咬了他…

我望着楼袭月嘴唇上依稀还在的那个咬痕,又觉得心疼,颤巍巍的伸手摸向他的唇:“师父,我…”

后话被压下来的唇堵住了。

楼袭月在我嘴里肆意掠夺,就像要确认什么似地,疯狂得让我无力承受。我胸腔里的空气被他完全榨干,胸口发痛,脑子也一阵阵晕眩。突然喉咙一烫,我猛地推开他,咳嗽起来。楼袭月愣了一瞬,也忘了生气,急忙过来抱住我将手心覆在我胸口上。

一道道内力像轻柔的风吹进了我身体,拂去了我心头不少的憋闷。我缓过气来,抓住他的手喘息着说:“师父,我们回去吧。”楼袭月问我:“为什么?”我想了想说:“我不想去求他们。”一想到楼袭月要为了我去求人,还是那个逼他定下八年之约的紫宸派,我心里就觉得难受。还有另外一个原因是,我不想苏莫飞看到我这个样子,让他担心。既然选择了楼袭月,我就不要再和苏莫飞多接触的好。

楼袭月移开按在我胸口的手掌,顺势环住了我的腰:“笨小絮。”顿了良久,说:“小絮怎么也不问,师父为什么会伤了你?”我浑身僵硬,呐呐地说:“因、因为是师父。”楼袭月手臂收紧,额头顶在我额头上,望着我的眼睛,久久没有做声。

或许是在马车上一直睡不好,到了一处客栈简单吃了点东西,我便回房休息了。

睡得朦朦胧胧间,门打开,似乎有一个人走了进来,坐在床边盯着我看。

柔柔的目光,让人安心的感觉。

随后,那人将一把剑和鞘放在我手掌里。

清凉的剑鞘,手心感触到的镂空花纹。

苏莫飞的蓝影剑。

背上毫无征兆地窜起一阵痛楚,火辣辣的。

我一时恍惚,觉得自己好像刚被苏莫飞从陆展鹏那里救下来。接着好几个晚上,苏莫飞就是这样坐在我身边,看着我入眠。这样说,后来楼袭月对我的那些好,都是我做的一场梦而已?

我想要睁开眼睛去看看他是谁,却被梦魇困住。

那人摸了摸我的额头,手指移开,稍后,像怕把我吵醒一般,两片温热的东西轻柔地点在我唇上。

我登时心惊!

楼袭月的吻从来不会这么温柔。难道,真的是…

不可以的!我喜欢的是师父,所以不可以和别的人这个样子。

我拼命的挣扎着,张开嘴,“苏…”

只一个字,拂在我脸上的温热呼吸霍然停住。

我慢慢从浑沌中清醒过来,虚开眼睛看向立在我身旁的那个人,等看清楚是谁后,安下心来。

不是梦。

还好不是。那些曾经甜蜜的相处,就算是虚假的,也是我最珍惜的记忆。我心情激动的向楼袭月伸出手,却被他避开了。

我这才惊觉,楼袭月的脸色很差,直望着我的眼神里有什么深深压抑着。在我的惴惴不安中,楼袭月忽然问:“他像这样吻过你?”我一惊,瞪大了眼睛看着他,却说不出反驳的话。我除了知道他会杀我这事,从未刻意对他隐瞒过什么。而我和苏莫飞…

我费力地坐起来,拉住他的手急道:“师父,那是次意外,我和他”

“唐絮,”楼袭月脸色有些发白,声音却平静得如死水般,“即使你真喜欢上他,也别让我知道。我没办法那么大方,说出让你再选择一次的话。”

第三八章 我的离开

我在楼袭月的这话里,愣住了。眼眶飞速的发热,我突然往前扑去想要抱住他,疲软无力的身子腾空,直往床下坠。楼袭月显然惊了一跳,慌忙探手来扶我,我就势揽住他颈项,拼劲全力缠住了他。

经过刚才这一折腾,胸口痛的我又咳嗽起来,楼袭月想要推开我,却被我搂得更紧。身体不由自主的发抖,因为那一掌的原因,还在惧怕着与他的亲密接触,可我没有松开手。如果说楼袭月是一把出鞘的利剑,即便伤痕累累,我仍然想要抱住他。

直到咳嗽停止,我的身体也颤抖得没那么厉害了。楼袭月再使劲,把我稍微推开了一些,低眸,目光望进我的眼睛里。

“师父,”我轻声唤他,说:“我没有向你解释我和苏莫飞的事情,是因为我觉得没有必要。我喜欢的人,是师父,一直都是。”楼袭月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我,目光激烈跳跃。我颤抖着手指摸向他飞扬的眼角,然后穿过他乌黑的发鬓。这个人,是我用生命爱着的男子,他不是好人,甚至是个无恶不作的大魔头,可我就是喜欢,喜欢到无法自拔。

心口有些憋闷的难受,我呼吸渐渐变得急促。楼袭月脸色一变,抱住我平放在床上。我拉住他,他看了我一眼,而后和衣躺在了我身边。

我努力克制住不让自己颤抖得太厉害,在心底不停地告诉自己:师父若真想杀我,别说一掌,就是一根手指都能把我戳死,十个叶灵都没用。所以,他终是不忍心的。

楼袭月收紧手臂,让我贴上他的身体。我听到他的心跳略微有些加快。沉默像海水般蔓延。就在我听着他的心跳声走神时,头顶上忽然传来一道低哑的嗓音:“小絮,我当时是慌了。可当我看见你倒下去时,我竟然更慌。”楼袭月勾起我的下巴,让我看着他,许久,说:“或许当初,你真该选择苏莫飞。”

我慌忙伸手去捂住他的嘴巴,不让他再说一个字。怎么可能呢?第一个向我伸出手的,是你呀,师父,我怎么还能再选择其他人。我对楼袭月认真地道:“师父若不想我见他,我们现在就调头回去。”反正我也不太想去紫宸派受他们的恩惠。

楼袭月摸摸我的脸,“笨小絮,你倒挺想得开。”他的手指滑下摸索上我的锁骨,坏笑了一个道:“病怏怏的小絮,会不会一碰就晕了过去?为了我自己,也得治好了你。”我一听他戏谑的口吻就知道他没有生气了,脸色晕红的低头伏在他的胸膛上。

三日之后,我们到了紫宸峰。

峡谷深长,一线为天。马蹄落在石上的脆响,哒哒,哒哒,回荡在谷中萦绕不绝。穿过这条深邃的峡谷,远处一座耸立入云端的孤峰忽然出现。云遮雾掩,霞光蔚然,宛如身临仙境。

楼袭月撩开布帘望了一眼,回身横抱起我从车内步出,直往那一处孤峰而去。

我用手臂勾住他的肩膀,眼睛好奇的打望着四周,抬起头往峰顶上望去事,被灼人的日光刺得双眼胀痛难忍。我下意识的往楼袭月胸前埋头,刚要说话,身体突然一轻。飒飒风声中,楼袭月如青燕般腾跃起来。

我挑眸偷瞟着他,从这个角度只能看见楼袭月下巴优美的弧线。他身上清雅的气息弥漫在鼻端,让我恍惚的有一种错觉,我还是那个九岁的孩童,家人被盗贼害了,楼袭月像神仙一样出现在大火中救了我,收我为徒,牵着我的手穿过那片沙漠…

我突然轻声笑了起来,头往他胸口靠得更紧。楼袭月一震,缓下身形,垂眸问我道:“怎么了,小絮?”我止住笑,摇了摇头,抬起脸看向他漂亮的眼眸:“我在想和师父第一次见面的情形。”楼袭月停住步子。我浑然未觉的自顾自说下去:“那时我真的很怕,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了。我以为我会被活活烧死,就在这时候,师父来了…”

我探出手去摸楼袭月的脸颊,暖玉般细腻温润,心绪澎湃难抑。我眼眶有些发热,调整了下呼吸,对楼袭月说:“师父,你说小絮要什么,你都答应,真的吗?”楼袭月点头。“那好,”我认真地道:“如果紫宸派他们的条件让师父很为难,要告诉我,别瞒着我。”

楼袭月微微一怔,清澈如水的眸光凝视着我,许久后,低下头在我额头亲吻了一下。我有些不安的情绪在他的这个吻里缓和下去。

楼袭月翩然步上最后一梯石阶,瞬间数道青色身影倏忽掠近,身形尚在空中雪亮宝剑已然出鞘,直指向我们两人。

“楼袭月,你擅闯我紫宸派,所为何事?”一名紫宸派弟子脸色凝重地问。楼袭月好整以暇地回道:“叫你们掌门出来。”那弟子厉声道:“掌门闭关,不见客。”楼袭月勾唇,邪气的笑了笑:“那我亲自去‘请’他出来。”

“你敢!!”

数柄利剑寒光一闪,生生挡在他的身前。楼袭月眸色微沉,身形刚要动,一把清亮的嗓音突然遥遥飘来。

“住手!”

随声,一抹青影落下,立在楼袭月与那几名弟子之间。我一瞧那人,唤了句:“常与。”常与仿佛听见我的声音,转过头来看向我,眼中带上丝丝惊讶,随后迅速恢复了平态,对楼袭月开口道:“楼教主,掌门有请。”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

楼袭月也不多言,抱着我跟在常与身后,步入了紫宸派的大门。

走近紫宸派的正堂,我还没来得及把四周看清楚,楼袭月突然停下了脚步,悦耳的嗓音响起道:“清远掌门,好久不见。”我登时转眸看向前方,不远处,一名气度儒雅的老者长身而立,他身着一袭紫衫,发须全白,看来的目光如能洞晓万物般明澈,颇有些道骨仙风之感。

我蓦然觉得,也只有这种气度的掌门才能教导出苏莫飞那种弟子。纯粹,干净,心胸豁达。

清远掌门笑着回道:“楼教主,别来无恙。”楼袭月垂眸望了望我,直接开门见山,“楼某今日来,是为了请掌门…”他话还未说完,我眼前一花,还没看清楚,手腕已经被人扣住。我惊得正要出声,楼袭月紧了一下环在我腰间的手臂,我马上噤声。

清远扣在我腕脉上,略微沉吟,松开了我,看向楼袭月道:“救人本不该提条件,但是,老夫可否请楼教主在这位姑娘痊愈之前,留在本派。”楼袭月回道:“这是当然。小絮在这儿,我自然不会离开。只是,清远掌门这‘留’没那么简单吧。”清远闻言,点头道:“请楼教主陪老夫在静心池暂住。”楼袭月忽然笑出了声,水滴玉石般清脆的笑声好听至极,我却顿时紧张地抓住他衣服。这个清远掌门为何要师父去什么静心池?他…

“没事,小絮。”楼袭月毫不避讳有外人在场,低头用鼻尖在我额头上亲昵地蹭了蹭,笑吟吟地道:“清远掌门是打算请为师陪他参禅悟道,洗一洗我这满身的血腥戾气。”他挑眸一瞥清远,“要多长时间?”清远回答:“半年。”楼袭月干脆地点头:“好。”

这时,清远掌门明净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慈祥地笑道:“烦劳姑娘将蓝影剑修补好又送回。”我慌忙把抱在胸前的剑递给了他,“请掌门代为转交给苏公子。”清远伸手接过蓝影剑,转身给了常与,吩咐道:“让莫飞过来。”常与双手接剑,青色衣摆在空中一旋,急步离开了。

我一听他让苏莫飞来,心口像被什么撞了一下,一时说不清是想见他,还是不想见。就在我走神之时,一抹挺拔的身影出现在正堂的门口。我直勾勾地盯着苏莫飞没有移开视线,苏莫飞也瞥了一眼我,随后平静的收回目光,径直往清远掌门走去。

不知为何,我的直觉告诉我,苏莫飞好像和从前有一点不一样,可具体哪儿不一样,我又说不出来。

“掌门。”苏莫飞对清远恭敬的行礼。清远对他说:“这位姑娘经脉俱损,你将紫金丸取来一粒让她先服下,然后,明日带她去红叶那里吧。你的内功出众,加上孤雪峰后的天泉,红叶的医术,或许能让她痊愈。”

我听他说完,身子渐渐发僵,偷瞟了一眼楼袭月,他的脸色也绝对称不上好看。我拉拉他的衣服,小声地说:“师父,我还是不治了,我们走吧。”楼袭月垂眸看向我,忽而展眉一笑,风华无双。

我看得呆住了。愣愣地听见他对苏莫飞说:“麻烦苏大侠照顾小絮。”苏莫飞平淡有礼地回答:“掌门命令。楼教主不必客气。”

楼袭月扶住我站好,面对着他,伸手捏了一把我的鼻端笑道:“小絮要努力好起来,不然师父真被清远掌门渡化了,就不能看着你,抱着你,亲吻你一个人了。”我一想到要离开他那么久,鼻子就阵阵发酸,含着泪使劲点头应下。楼袭月伸臂再抱住我,抚摸着我的后背,在放开我时几不可闻地加了一句:“不过在这之前,师父会先让苏莫飞‘得道成仙’。”

入夜后,楼袭月抱住我吻了许久,衣衫散尽,手掌地抚摸揉捏就差点没刺激得我昏过去。我知道他憋得难受,可是我实在没有力气去迎合他。而且,当我和他亲热拥吻的时候,几乎快要意乱情迷的瞬间,我脑子里就会疏忽闪过他拍我那一掌的情形。无论我再怎么自我暗示,心底其实还是害怕的。

或许以后,会慢慢好一些吧,我只能这么告诉自己。

第二天清晨,楼袭月扶着我坐上了马车,我掀开布帘依依不舍地看着他。

苏莫飞坐上来,挥动马鞭,车轮吱嘎碾地前行。我目不转睛地往后瞧,楼袭月就站在那里,冲我温柔地一笑,阳光照耀在他俊美的脸庞上,玉石般灿然生辉。

这一幕,我隐约觉得有些熟悉。到很久之后,某一天我突然想起,这很像当初我一步步走进他给我的那个新‘家’,不同的是,这一次,是我一步步远离了他。

第三九章 我的谎言

马车渐行渐远,直到再看不见楼袭月的身影,我还撩着帘子,呆呆地望着他的方向。想到可能半年都见不到他,我只觉得心都空了一块。我甚至有一种冲动,想要苏莫飞停下来,送我回去,然后我拉着他离开。我不去那个孤雪峰,他不入那个静心池,我们一起离开。

可是最后,我一个字都没讲,什么都没做。

楼袭月的性子,说不出太多解释道歉的话,而他如此坚持想要治好我,这就是他表达抱歉的方式。如果我现在回去,我不知道这身子能好到什么程度,会不会一天到晚又是咳嗽又是吐血的,虚弱到让我自己都觉得堵心。

我稳住起伏的思绪,目光平视向前方,风刮起布帘不时露出车外一角青色的衣衫,我眸子猛地一颤。我往前挪了下,靠近驾车的苏莫飞尽量平静地说了句:“苏公子,又要你出手相助,真是不好意思。”随后,一道波澜不兴的温润嗓音透进车内:“唐姑娘不必言谢。即便是素不相识的人,在下也会这样做的。”

我被他的话噎住,悻悻然坐了回去,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隐隐有些轻松又有些失落。

两日之后,我与苏莫飞路过京城。服下紫金丸,我觉得气血顺畅了许多,只要别动作太剧烈,也不会再胸闷难受,如此也不必那么尴尬了。

一想起前两天,我脸上就有些发烫。每次下马车都要苏莫飞搀着,连上个楼梯都要他抱着。虽然知道他是正人君子,不会有什么歪念,可是楼袭月做来再正常不过的事,换一个人就觉得不自在。

我正在胡思乱想时,马车忽然停下,苏莫飞转身掀开布帘看着我说:“唐姑娘,今晚是在城里找处客栈,还是…”我急忙回答:“继续赶路吧。”说完我又觉得不太合适,吞吞吐吐的加了句:“苏公子,要是出城不方便,那就在这里住一晚吧。”

苏莫飞望着我,片刻后,不动声色地点头道:“在下明白了。”言罢,一纵身跃下马车,大步走进了对面街道的一家客栈。

心中生起丝丝愧疚,我在车内也坐得不踏实起来。是我自己心急,想要早些去孤雪峰治好伤,然后回去见楼袭月,所以连着两天都马不停蹄的赶路。可是我只记得楼袭月,却忘了,我能在路上小寐一会儿,苏莫飞驾车他不行。心头莫名一揪,刚才苏莫飞的脸色就带上疲态了…

探手掀开布帘,我慢慢走了下去,望着对面客栈里那抹挺拔的青色身影,瞧见他取过一包吃得东西,然后正准备转身外客栈外走,我连忙心急的往他跑去,打算告诉他,今天不赶路了。

谁知我刚跑到街道中央,一辆马车飞速的直撞过来。我耳尖的听见了动静,提气往一旁闪躲时,胸口蓦然一阵剧痛,我眼前一黑跪坐在了地上。

冷汗涔涔而下,我能听到四周的人接连爆发的惊叫,但是我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马蹄声越来越近,就响在我耳边,震得我心悸。却在要落在我头顶上时,一声凄厉的马嘶响起。随即身子一轻,被拥入一个温暖的怀里往后跃去。

被抱住的刹那,我便知道是谁,悸动不安的心竟突然平静了下去,紧靠在苏莫飞身上大口地呼吸。苏莫飞的心跳似乎比我还快,咚咚咚,可当我抬眼看向他,脸上却没瞧出任何端倪。

那匹被他一掌拍开的马儿跪倒在地,马车也因此突变斜到了路边。驾车的那名大汉跳下来,凶神恶煞地指着苏莫飞大骂:“贱民!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惊了…”

“董宝,退下。”一把温软如同丝缎的嗓音从车内传来,下一瞬,探出两根像白玉雕做的手指,优雅地勾起了锦帘,阳光漫进,映照在帘后那张春花明月般俊俏的面容上。

我登时一惊。那人静静地看着我,在扫过抱着惊魂未定的我的苏莫飞时,眸子倏忽一闪,薄唇抿起露出笑来,“原来,是紫宸派的苏少侠,还有,唐姑娘。”

董紫轩弯腰步下马车,华美的锦服妥贴地勾勒出他的身材,长身玉立,风神俊雅。

苏莫飞不动声色地松开我,抱拳道:“董王爷。”董紫轩抬手托住他的手臂,眼眸亮光熠熠地笑道:“苏少侠又客气了。老是如此,真不拿本王当朋友。”苏莫飞回道:“王爷言重。身份礼数是…”“好了好了,”董紫轩出声打断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我,话却是对苏莫飞说的:“苏少侠,唐姑娘,二位到了京城,又有缘遇上,且让本王尽一点地主之谊。”董紫轩抬起尖俏的下巴望了望天空,说:“这天色也不早了,二位不如就到王府住一晚吧。”

“不用了。”

“不麻烦了。”

我和苏莫飞几乎是异口同声。说完后,四道惊诧的目光交汇,我登时心口一跳,情不自禁地垂下了视线。

苏莫飞又与董紫轩说谈了几句。听出苏莫飞实在不愿入府叨扰,董紫轩略微有些遗憾地叹道:“唉,既然苏少侠如此说,本王也不便勉强。”凤目往后一挑,眸光落在身后那名大汉身上,启唇道:“去,定好两间上房。”苏莫飞刚要出声婉拒,董紫轩已经越过他,走到我的身旁。

我凝住呼吸警惕地看着他。这个人,给我的感觉很奇怪。或许是和紫嫣有几分相似的娇媚容貌长在一个男子身上,我瞧着觉得不太习惯吧。

董紫轩垂眸,眸光浅浅地看着我,忽而露出一抹让人心动的笑容。我却看得生生打了个激灵,后背发寒。他笑着对我说:“唐姑娘在京城可得自己小心着。你一个闪失,你那位‘好师父’可会要我董王府鸡犬不留。”

送走了这位阴森森的王爷,我叫住正要往马车走去的苏莫飞,说:“苏公子,今晚我们就在这里住下吧。”我想了想,接道:“别辜负了王爷的好意。”苏莫飞回身看向我,平声道:“唐姑娘,若是为了在下,大可不必。这点路程对在下不算什么。”我连忙摇头,“不是,是我累了。所以刚才才会突然觉得晕眩。”

苏莫飞听完神色微动,我瞧见了,举步先他往客栈里走去。

京城的确是繁华之地。我坐在屋内从窗口往外探望,街道上人流如织,商铺云集,看得我心中发痒,可一想到苏莫飞疲惫的样子,又不好开口让他带着我外出。

就在此时,苏莫飞叩门后走了进来,对我说:“唐姑娘,在下要去买一些带给红叶前辈的东西,你随在下一起吧。”我点头,明白他是不放心我一个人留在客栈,而我也正乐意。于是高兴地跟在他身后下了楼去。

走到街上,我更觉得眼睛不够用了,太多新奇好玩的东西,有些甚至我以前都没见过。比如一粒小小的糖丸,怎么那人就能吹出只兔子来?还有这边的小摊上,卖得是什么糕点?

步子被牵绊住了似地,我越走越慢,越走越慢,突然一下回过神,糟了,苏…一抬起眼,身前那道青影安然落入我视野,半步未曾远离。

心头毫无征兆的涌起一股暖流。

从始至终,苏莫飞没有催过我一句,反而不声不响地慢下步子随着我的脚步。我突然意识到一点,每次我遇上危险的时候,好像他都在我身边。说不感动,是不可能的。我下意识的朝他急迈了两步,却不料这时苏莫飞蓦然停住,我冷不丁一头撞在他背上。

“啊!”

“唐姑娘!”

苏莫飞回身,惊急地叫我。我揉了揉被他背脊撞得微痛的额头,心情却轻松下来,勾唇笑道:“比我磕在木桩上还痛。”苏莫飞一愣,竟然红了脸,飞速地移开了目光,四处乱瞟时视线又突然定住。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瞧见不远处的一个小摊上支着几根木架,架子上密密挂了不少面具。苏莫飞有些走神地走了过去,取下一张小猫面具看了几眼,回首对我笑道:“和那张很像。”

我知道他说的是哪一张。

眸子颤抖着,脑子里突兀的回响起一道清越动听的嗓音:

“小絮,你只能被我看,被我抱,被我吻。如果再有别人对你做一样的事,为师就让他死无全尸。”

浑身猛地一震,方才的轻松全部荡然无存。

苏莫飞似乎瞧出了我面色不对劲,捏着面具走了过来,低下头关切地问:“怎么了,唐姑娘?是不舒服了?那我们回客栈去。”

我避开他来搀扶的手,目光定定落在他手中的面具上,良久后,抬起头,望着苏莫飞满是关心担忧的眼眸,嘴角僵硬地勾起笑道:“像吗?那张面具我早掉了,不记得了。”

第四十章 我的怒气

我从未想过,今生还会再踏入这片冰雪之地。拉开布帘,我望着窗外无边无际的皑皑白雪,山峦起伏,素洁无暇。

忽然间,苏莫飞停下马车,转身对我说:“唐姑娘,前一段山路过不了马车,你现在能骑马吗?”我被山风吹得胸口正难受,下意识地抓住衣襟点了点头。苏莫飞随后解下系在车上的马绳,牵着马走到我面前。

我正要下车,脚还未粘地,苏莫飞已经托着我的手臂将我抱到马背上。耳中听见他说:“唐姑娘体弱,别踩在雪地上弄湿了鞋袜。”我很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多谢苏公子。”苏莫飞垂眸系着马缰,头都没抬地回道:“唐姑娘不用客气。即便是素不相识的人,在下也会这样做的。”

即便是素不相识的人,在下也会这样做的…

这是一路上,我听他说得最多的一句话。每次我说谢谢,他都是这样回答。我终于明白,那日在紫宸派见到他时为何觉得有些不一样——他从那时起就在刻意地疏离我,不多看我一眼,把我归入‘陌生人’的行列。

蓦然想到那时他说的那句话,‘练武是为了保护在乎的人,掌门师父和师兄弟们。’我低下头深吸口气。唐絮,苏莫飞是心存大义的人,才不会跟你一样纠结那些东西。你故意说出那种话来让别人难堪,真是无趣透顶。

我自嘲地笑了笑,心底深处的一个地方莫名有些发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