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着姐弟之间的心灵相通,陈衍斜睨着陈澜故作镇定的表情,心里知道自己这话很有些效用,不禁嘿嘿笑了起来。只是,等陈澜又瞪着他,让他记得时时刻刻留心身边的丫头,若有不安分的好好敲打时,他这才瞠目结舌了起来,到最后不禁苦巴巴地眨了眨眼睛。

“姐,我才十二岁哪,有爹和二叔的前车之鉴在,我哪会那么瞎胡闹!”

尽管陈衍直接把父亲和叔父搬出来说事,给人听见着实有些大逆不道,但陈澜却知道小家伙这是表明决心,心底不禁异常满意。姐弟俩又说笑了一阵,眼看时辰不早了,她少不得起身把人送了出去,刚到大门口,她就看见穿堂那边亮起了灯笼的光芒,不多时,就只见一个小丫头提着灯笼给赖妈妈照亮,两人一前一后疾步从穿堂走了过来。

“三小姐,四少爷。”赖妈妈笑容可掬地行了礼,随即就冲陈澜说,“宫中德妃娘娘刚刚使人捎了信来,竟是因为皇后娘娘的大丧累病了,连日病势沉重,想见见家里长辈,已经得了皇上御准。老太太这几日身上好了些,一听自然是心急如焚,只毕竟如今这年纪摆着,不好一个人入宫,便请那位公公回禀,能否捎带上三小姐一同去。虽说宫中尚未有准信传来,但还请三小姐预备一下。”

朱德妃竟然也病了?

闻听此言,陈澜顿时大吃一惊,见赖妈妈说到后来也有些唏嘘,她便没有多问,只是答应了一声。等到把人送走,见陈衍站在旁边只不做声,她少不得上前轻轻推搡了一把:“还呆站在这儿干什么,天色不早了,早些回房休息。”

“姐,你要小心些。”陈衍拉着陈澜的手,脸色颇有些晦暗不明,声音也压得极低,“罗大哥这些天心绪也很不好,听说是短短十天里头,威国公夫人已经进宫好几回了。还有,之前皇后娘娘崩逝的时候,得知你出了宫来,他很高兴,说宫中是非之地,最好别久留。”

威国公夫人连连进宫……那大约是去探望罗贵妃的。陈澜若有所思地轻轻摩挲了一下陈衍的脑袋,突然发觉小家伙这几个月又窜高了,嘴角不禁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放心,我会多加小心的。你只管好好用心读书练武,旁的不要多想。”

蓼香院正房西次间。

已经上了床的朱氏听赖妈妈说了去见陈澜的经过之后,就淡淡摆了摆手吩咐其退下。郑妈妈见她脸色不好,一个手势遣走了绿萼和玉芍,就到床沿边上掖好了被角,随即才床前脚踏上坐了下来,低声劝道:“老太太不用太担心,德妃娘娘并无子嗣,又是先头太后的侄女,料想宫中就是再怎么争,也未必有人敢打她的主意。”

朱氏却头也不抬地冷笑道:“可要是有人放出风声来,说是皇上敬重先太后,要立族女为继后呢?”

郑妈妈顿时张大了嘴巴,心里惊骇欲绝。武陵伯朱家已经远远不是从前的光景了,若是真卷进这样的漩涡里头,到头来一个不好便是连渣都不剩了!

第184章 中宫之争,贤妃相请

前次陈澜入宫坐轿乃是特许,这一次因皇后大丧,后宫肃然,并无外臣皇子进出,陈澜便随着载有朱氏的凳杌一路进来,虽多走了好些路程,但她如今将养了几月,身体康健,自也不在乎这些。由顺德门进了东一长街,一路往北第三座宫殿,就是咸阳宫。

咸阳宫是东六宫之一,位于东一长街东边从北往南数第一座宫殿,素来是仅次于皇后的皇贵妃或贵妃所住。以德妃的身份,原本是轮不到住在这里的,但皇帝登基之后便尊了母亲为太后,这位朱太后胳膊肘自然往娘家拐,于是侄女抬进宫之后就把咸阳宫指给了她。

前院正殿五间便是咸阳宫,黄琉璃瓦歇山顶,素来是德妃起居的正殿。而后院正殿则是空着,两边的东西配殿中各住着一位美人。德妃是喜好清净的,皇帝并不常来,后院两位美人也差不多都失了宠,因而这座咸阳宫正应了那名头,竟是有些冷冷清清的。

由于朱氏的小中风还未彻底痊愈,凳杌便直接抬进了正殿里头。一进门,陈澜就看到两个宫女急急忙忙迎了上来,双双麻利地搀扶起了朱氏,又有人搬了一张特制的太师椅上来让她安坐了,随即就有两个健壮的小火者上来,径直把人抬上往里头走。陈澜连忙跟上,此时,一个年长宫女却笑着上来,不容置疑地伸手拦了拦。

“三小姐还请留步,娘娘想先和太夫人说说话。”

陈澜从未单独见过朱德妃,此次入宫也不过是因朱氏一定要她随着,因而此时听见这话也不以为意,点点头就停下了脚步。她正要随上前伺候的另两个宫人退下时,却发现前头那抬着太师椅的两个小火者已经停下了。上头的朱氏用右手重重拍了拍扶手,随即用犀利的眼神瞪着那年长宫人,脸上满是怒色。那年长宫人见这光景,慌忙快步走上前去。

“太夫人,并不是奴婢自作主张,实在是娘娘……”

她话还没说完,就只见朱氏又用力拍了两下扶手,立时不敢再继续解释下去。想想朱德妃平日对朱氏这位姑姑可谓是言听计从,若是真的执拗起来,到头来倒霉的还是自己,她盘算了又盘算,只得无可奈何地说:“既如此,奴婢让三小姐陪着太夫人进去就是。”

见朱氏冲自己颔首,陈澜也就跟上前去。待到入了东暖阁,就只见德妃正歪在炕上,脸色蜡黄蜡黄,一发现来的是她和朱氏两人,就先是一愣,随即就低低地叫道:“姑姑,我可总算是把你盼来了!”

陈澜却没有立刻行礼,而是等那太师椅放下,和宫女一同搀扶了朱氏下地,待德妃示意免礼,她才把人安置在炕上西头坐下了,随即退后几步在宫女安设的锦褥上下拜行礼。只拜了一拜,她就听得上首德妃叫道:“快搀起来,别多礼了!”

起身之后,她就看见早有宫女在炕上西头朱氏的旁边安设了锦墩,便后退几步安静地坐下了。果然,她才一落座,朱氏就冲着德妃打了手势,紧跟着,满屋子的宫女就悄无声息往外退去,走在最后头的那年长宫人在经过她身边时有意端详了她两眼,这才稳步出了屋子,想来是德妃的心腹,是到外头看着望风的。

德妃在朱氏面前素来是直截了当,此时一把摘了额头上的那条布巾,满脸焦虑地说:“姑姑,我今天找你来,实在是因为这些天焦头烂额,你就是想让我见见三丫头,也不必非得选在这个时候……”

她早知道朱氏不能说话,可事到如今也顾不得这些,原以为对方总得拿起笔在纸上写写画画,谁知道朱氏看了她一会,竟是淡淡地开口说道:“三丫头你之前就在御花园见过,哪里非得这个时候见?我带上她是因为她是我的眼睛,我的臂膀,我的头脑!”

朱氏能开口说话的事实虽然很惊人,但不如这一连三个名词来得震撼,朱德妃一下子愣在了那儿。她人在深宫,又因为是先太后的侄女招人忌,因而很多事情都并不知晓。迟疑了好一会儿,她又瞅了瞅陈澜,这才决定暂且把那些疑问先压下。

“姑姑,我就实话实说了吧。自打皇后去了,宫中那两位就立时针锋相对了起来。淑妃自恃是皇上登基之后就最先入宫的,晋王又是除却周王之外最年长的皇子,所以一心巴望着中宫之位,这样子以母贵,晋王就是名正言顺的皇储。罗贵妃虽说资历浅,可毕竟有个鲁王,贵妃又历来是诸妃之首,她娘家兄长如今立了这般功勋,再加上从前的新仇旧恨,自然也不甘落后。本来她们掐她们的,不关我的事,可也不知道是我宫里哪个混账东西,竟然对人说什么我是先太后的侄女,皇上最是爱重,此次铁定是要封后的!”

说到这里,德妃又气又急,劈手就将之前攥在手心里的白布巾扔在了地上:“要是让我知道是哪个混账东西,我非杖毙了他不可!”

“这时候生气又有什么用!”朱氏没好气地摇了摇头,这才开口问道,“这人既然能让别人知道是咸阳宫的人,你偏又查不出来,足可证明别人算计你不是一两天了!娘娘,不是我说你,这许多年在宫里,身边人手是最最要紧的,不能一个盯一个,可也不能轻易让人钻了空子!别人都不打紧,皇上那边有什么反应?”

“皇上?”德妃的脸上露出了几分尴尬,随即叹了口气说,“皇上自从皇后去了之后,就常常独自去坤宁宫闲坐,从那一日到现在,就没召幸过一次嫔妃,期间到武贤妃的长乐宫去过两回,看了看周王说了会话就走了,罗贵妃和淑妃那儿也都去了一次。至于我这里,那是一次都没来。至于那话是否传到了皇上耳中,我心里真没准,毕竟一点音信也打听不出来……”

陈澜刚刚听到朱氏那般形容自个,心中自也颇为感慨,此时听着德妃解说着这些,焦虑之情溢于言表,脑筋便飞速转动了起来。思来想去,她心里就想起了那会儿让陈衍给罗旭提的醒,再想到罗家那陡然之间大涨的声势,她不知不觉心中一动。

“澜儿,你之前陪着皇后那么久,而且也见过皇上,你怎么看?”

陈澜闻言抬头,看见德妃满脸讶异,而朱氏则是一如平常那般询问她的光景,她定了定神就欠了欠身说:“老太太,我在皇后身边陪着的时候,也只是聊些琐事,怎敢品评皇上。不过,如今想来,皇后那会儿仿佛是已经有了些预感,竟是早已看淡生死的光景。而且,恕我说一句大胆的话,就我那些天呆在宫里看到的情形,皇上对皇后情深义重,单单只看如今封闭了坤宁宫,就知道皇上未必就会立刻册立继后。”

“就算皇上不肯,可毕竟储位久空,朝臣们心里也都没底!”

见德妃反驳,陈澜便沉声说道:“德妃娘娘所言不差,册立储君与其说是安皇上的心,还不如说是安群臣的心,这继后也是一样。如今皇上正在悲痛的时候,若是有人在这当口还只是巴望着坤宁宫和储位,那么就好比火上浇油,只会引得皇上雷霆大怒。既如此,那造谣把德妃娘娘牵扯进去的人,自然就是打这个主意。可是,别人都听说了这一条,皇上又怎么会不知道?可皇上呢,皇上却偏偏什么反应都没有!”

朱氏一边听一边细细品着个中滋味,待到陈澜说出这最后一句话,她顿时目光一闪,随即看着德妃说:“三丫头说得对,皇上没有反应,便是最好的反应!晋王这几个月来几乎没做对一桩事情,皇上对他已经失望了,而鲁王还小。至于其他几位,则是有的声名狼藉,有的昏庸不堪,一时间皇上只怕决断不下。既如此,这继后更是最触痛皇上的事,若是换做被传谣言必定荣登后位的是淑妃和贵妃,皇上岂会这般姑息?”

“姑姑,你的意思是……”

“你的安分守己,你的没有儿子,以前看来是最大的弱势,眼下看来,却也是皇上信你的缘由。有人打算抬了你出来试探试探皇上的反应,却不知道皇上压根不会疑你。你没有儿子,武陵伯朱家已经败了,我又是病得半死不活,被一个老三挟制得动弹不得,你还能做什么?你不用着慌,该怎么过日子就怎么过日子,别杯弓蛇影!”

德妃正犹豫着,外间就传来了一阵说话声,于是朱氏立时闭口不再多言。此时,就只听之前那位年长宫人在外头禀报道:“娘娘,是长乐宫贤妃娘娘听说娘娘病了,于是带了周王殿下过来探病。”

“快请快请!”

虽说是四妃之中素来按照贵淑德贤排名,贤妃最末,可当初那只是因为朱太后的一点私心,如今明摆着皇帝非但没有冷落早就年华老去的武贤妃,反而对这位和痴痴傻傻的周王更加看顾,德妃自然不会摆什么架子。及至贤妃领着周王进来,厮见之后就送上了好几样时令小食以及两支老山参,她更是心怀感激。

而武贤妃知道朱氏入宫时间有限,并未盘桓多久,略坐一会就站起身告辞,却是看了一眼陈澜,随即对德妃和朱氏说道:“难得又看见阿澜,我带她到我宫里坐坐,一会儿就送回来如何?”

德妃微微一愣,可看见朱氏点了点头,也就顺势答应了。及至陈澜施礼之后跟着出去了,她才满脸迷惑地看着朱氏,却发现朱氏半眯着眼睛,不知道在考虑些什么。

第185章 贤妃提赐婚,彷徨难自安

长乐宫虽亦是东六宫之一,但屋顶却与其余五宫不同。因是皇帝即位之初才修过,正殿檐角上设走兽六只,檐下则是饰以斗拱,却不曾绘金描银。前院正殿五间,明间开门,东西次间则是俱设玻璃窗,这在如今的皇宫中是除了慈宁宫乾清宫坤宁宫之外的头一份,其余东西六宫不过是只在东次间里设有玻璃窗而已。

陈澜跟着武贤妃和周王进了长乐门,武贤妃就把周王交给了前来迎接的季氏和宫人们,随即也不去正殿,而是径直转往东配殿。陈澜一进门就留意到明间里头挂着一块牌匾,上书明德堂三字,下头赫然是皇帝的御印。牌匾下头是大案,两旁设有交椅。武贤妃却也不停留,只回过头招呼了陈澜一声,直接掀开北房的门帘进了屋子去。

这屋子里大约是书房,靠北墙是高高的书架,下头则是黄杨大书桌,其上文房四宝俱全。陈澜见武贤妃在书桌后头坐了,又示意她过去,她便快走几步,到了武贤妃的椅子旁边时,她就注意到桌子上摆着一沓厚厚的字纸。那一个个字写得不甚工整,但一张张摊开,却能看出用了心思。她正猜测着,武贤妃却叹道:“这不是泰堪写的,是我教季氏写的。”

早听说过周王虽未曾册妃,却也有一位夫人,陈澜却还是今天第一次看到。刚刚那一照面,她就发现对方虽不是十分姿色,人却温柔文静,待周王亦是极尽呵护,因而此时再看那字纸,她不免生出了一种莫名的感慨。

“季氏出身平民,入宫之后便一直在我身边,我最清楚她的心性。泰堪就如同孩子似的,与其让皇上挑一个心不甘情不愿的千金,还不如我自己挑一个真心愿意陪他一辈子的。”

武贤妃微微笑了笑,就抬起头看着陈澜:“我当初穷蹙之时,只求能够饱食便已经满足了,谁知却能够遇到皇后娘娘这样贤德的主人,更兼皇上对我们母子情义深重,于是才有今天,早已经没什么奢求了。季氏入宫之后只求不遭人欺侮,能够太太平平过完这辈子,所以如今这日子正是她所求的。阿澜,虽说我没见过你几回,可只从听到的那些关于你的事情里头,我就知道你和我们不同。告诉我,你如今有什么最大的期望?”

这话问得异常直接,陈澜顿时被问住了。低下头仔仔细细想了一想,她方抬起头说:“贤妃娘娘说我和您,还有季夫人不同,却是高看我了。我只是寻常女子,并不像男儿汉那般只求出人头地飞黄腾达,从前所作所为只不过是时势所迫而已。要说我的期望,我也只求自己和自己重视的家人能够平安喜乐,只有这四个字而已。”

“平安喜乐……”

武贤妃咀嚼着四个字,随即笑道:“还说你不贪心?这四个字何其难也,人世间求富贵难,求权势难,但却难不过平安喜乐这四个字!起居八座一呼百诺的人,一多半都是觉得自己危若累卵战战兢兢,哪里就平安喜乐了?至于那些升斗小民,成日里需得为生计奔波操劳,时时刻刻都会受到各式各样的欺压,哪里就平安喜乐了?至于那些富商地主一流的中等人家,亦是有层出不穷的事情要应付呢!”

陈澜不想武贤妃竟是和自己辩了起来,愣了一愣就无奈地一笑道:“娘娘,所以这才只是期望。为了这期望,我才督促小弟好好争气,才为着家里的事尽心尽力,才鞭策自己努力脱颖而出,不做浑浑噩噩身不由己被人推着走的人。人活一辈子,哪怕是抱着某些不切实际的希望,也比一味心灰意冷的好,至少来日回忆如今时,不会后悔莫及。”

“你这倔强的孩子!”

看着陈澜那温和却坚定的笑容,武贤妃不觉想到了自己,于是脸上笑容更深了些。挪动椅子正对着陈澜,她又招手示意其上前几步,随即抓着陈澜的手掌仔仔细细看了看,这才若有所思地说:“你今年十四了,无论是按着世家里头的规矩,还是你三叔快回来了,你祖母想来都会尽快把你的婚事定下。毕竟,以你这几个月的所做所为,你祖母对你已是极其信赖。只如今先皇后新故,内内外外正乱的时候,只怕仓促之间未必寻得到好人家。今天我给你一个准信,你只管等着,等皇后百日一过,皇上会给你赐婚。”

这一瞬间,陈澜只觉得仿佛是平地起惊雷,一时间怔在了那儿动弹不得。之前的几个月里,她一心都想着能够摆脱自己作为棋子的命运,于是殚精竭虑,终于扭转了朱氏的态度,但怎么也没想到,到头来竟会迎来这样一个出人意料的消息。

如今并不是指婚泛滥的清朝,皇帝赐婚这种稀罕事已经有数十年没出现过了,无论对哪一家哪一户来说都是莫大的荣耀。可是,她怎么知道那赐婚就不是乱点鸳鸯谱?

武贤妃是何等玲珑剔透的人,见陈澜面色变幻不定,她就知道眼前的少女恐怕是正在猜测自己这话的言下之意。她可没有看人忧心忡忡的恶趣味,当即又轻轻咳嗽了一声。

“先皇后崩逝之前,几乎已经把你当成了女儿。名分给你怕遭祸,所以她曾经请求皇上将你配给年轻俊杰。虽说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你若是真的心里有什么人,尽管直接对我说,我总能在皇上面前替你试探试探。”

“多谢娘娘爱护,我只是乍听此言,一时心中惊愕,绝不是有那种想头。”

陈澜心里明白,宜兴郡主先暗示,武贤妃再明示,这两人都已经是对她极尽关切。然而,别说是她眼下心里还说不上有人,就是真的已经对谁芳心暗许,也万不能这么就说出来。皇帝那个人她只见过一回,可只是这一回就能看出,那是一位自视极高的君主,猜忌心也极强,无论是怎样的试探,到头来极可能只会让情况更糟。

无论是道听途说,还是真正见着人,武贤妃都觉得陈澜是稳重的性子,因而刚刚也只是那么一说,此时听她这样答,不免就更赞许了。当下,她又提醒道:“至于你家四弟陈衍的婚事,我倒是有一个建议。皇上对于王爵世袭减等,勋贵却世袭不减等一直都觉得不妥,再加上诸多勋贵如东昌侯这般实在是太不成体统,若是可能,尽量不要再联姻勋贵了,不若在文官中择一家品行名声好的。”

由于是众目睽睽之下把陈澜带到长乐宫的,武贤妃没留陈澜说多久的话,就亲自将她送到了长乐门外。满腹心事的陈澜在两个宫女护持下回到咸阳宫时,朱氏和德妃的谈话也已经终于结束了。两边汇合之后,德妃只是对陈澜嘱咐了些好好照应老太太之类的话,就派了身边一个大太监护送了她们祖孙出宫。

从北安门出宫上了车,陈澜扶着朱氏坐稳,见老太太面上没了之前在人前时端着的那股沉稳气势,反而有些说不出的怅然,便按下心头那一股难言的焦虑,低声问道:“老太太还在担心德妃娘娘?”

“怎么不担心……她的爹娘都已经不在了,如今袭爵的那个弟弟是窝囊废,她耳根子又软,又怕事,我总不能常常入宫去。你说得不错,皇上但凡心疑她,又怎么会让我和你入宫探望,她是没了先太后之后就没了主心骨,唉!”

看着朱氏那恨铁不成钢的样子,陈澜犹豫再三,最后还是忍不住把自己此前藏着的那个想头倒了出来:“老太太,不是我多嘴,皇上不疑德妃,一来是知道她无子,又无外援倚靠,二来……若是皇上决断不了立储的事情,必定于晋王鲁王等诸王全都还不满意,若是外力过大,皇上兴许会索性立了无子的德妃娘娘。”

“你说什么?”朱氏一下子愣在了那儿,隔了许久方才艰难点点头说,“也许真像你说的那样,如今只看立后,便能知道皇上的心意了……不说这些了,澜儿,武贤妃叫你去,究竟说了些什么?”

陈澜想了再想,决定还是对朱氏实话实说。正如她所料,朱氏一听说赐婚两个字,那脸上的喜色完全掩不住,还是碍于在马车上方才没有高兴地笑出声。而当听到武贤妃对陈衍婚事的提醒,她也连连点头,最后就对陈澜笑说道:“阿弥陀佛,这样我就真的放心了,但使有这赐婚二字在,还怕人将来对你不好?至于小四,贤妃说得也对,我回头就仔细留心!你这孩子果然是有福分的,不但能为家里排忧解难,还带挈了小四一场!”

情知朱氏是把赐婚当成了将来在夫家存身的一大倚仗,陈澜一愣之下便明白了老太太这份思量的苦心。朱氏那时候是武陵侯家的千金,还带着丰厚的陪嫁,可嫁入陈家之后又如何?可是,尽管她从未奢求过永不褪色的相爱,但盲婚哑嫁这四个字,却是着实难以忍受。

第186章 凯旋,生变,立威,相亲

一大清早,一贯人来人往不绝的京师外城前门大街就早早地被兵马来回净过数次。一骑骑人从大街上飞奔而过,一次次将威国公罗明远及其麾下五百献俘军士抵达何处的消息往宫中禀报,旋即,就有一众壮健汉子推着水车过来,沿路浇水洒地。大路两旁每隔五步便站了一个桩子般的军士。由各里坊老人带领的百姓们则是站在那些手按腰刀的军士后头,虽则偶尔也有些微微骚动,但大多数时候都是安安静静,但也禁不住翘首望着南边。

这都好几十年没出现过宣捷献俘的景象了!

越吉绸缎庄临街的二楼上头,陈澜正和陈衍并肩凭窗而立,望着远方出现的阵阵烟尘。自打前几日在午门宣捷献俘的消息传出之后,朱氏就有些坐立不安,最后甚至一口拒绝了郑妈妈去打探消息的请求,竟是让陈澜带着陈衍一块到这边来看看究竟是怎么个情景。

陈衍想起这几天罗旭犹如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架势,又看看陈澜眼下面沉如水的表情,再想想家里老太太亦是坐立不安,心里不禁直发毛:“姐,老太太究竟让你看什么?”

“今次是宋阁老和韩国公亲率文武在正阳门外迎接,足可见威国公风光一时无二。但若是他就这么大喇喇受了,只怕文武百官全是心怀芥蒂,到那时候情况就说不好了。”

陈澜头也不回地说了一句,心里却想起了狡兔死走狗烹这几个字。尽管觉得皇帝对皇后有情有义,未必就是这样的人,可更深层的直觉却告诉她,今天若威国公就这么回来,只怕罗家的风光真持续不了多久。而于朱氏来说,尽管罗旭曾经帮过一次忙,但不管是陈瑛和威国公的关系,还是罗贵妃在宫中的声势,只怕朱氏都恨不得罗家立时倒了。正因为如此,威国公罗明远的应对方才是所有人都关注的目标。

话说回来,此次威国公回朝宣捷大操大办,那杨进周呢?落马河不是应该距离京师更近?

太阳早就升了起来,陈澜站的地方正朝着东边,因而她不得不用眼睛遮挡着夏日已经越来越炽烈的阳光,又无意识地摇着手中的团扇,即便如此,鬓角额头仍是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专心致志看着那边越来越近大军的她压根顾不上去擦汗,只是探头张望着,当发现那边迎接的前导一行人仿佛起了一些骚动,她才忍不住一手抓住了陈衍。

“姐……”

陈衍只低低叫了一声,后半截话就硬生生止住了。只见前门大街两头等了许久的百姓也起了骚动。也不知道是谁嚷嚷了一声,一时间,一个消息犹如旋风一般在人群中散布了开来——威国公罗明远坠马受伤!今日班师宣捷献俘的乃是副将,中军都督府右都督周同!

听到急匆匆上来的掌柜说明了这个消息,陈澜不禁沉吟了起来,等想明白了不禁心生狐疑。早不坠马晚不坠马,偏生在快要风光进京的时候坠马,把那御前献俘的最大风光让给了别人,这还真的是蹊跷。她记得威国公罗明远是进京之后方授的中军都督府左都督,以国公之尊掌都督府大印,但却应该来不及也不可能安插自己人,由此可见,那位周同应是中军都督府旧人,而且兴许还是皇帝的亲信,此番威国公这一坠马,最大的风头就给了这位。

只一会儿,那边的大军便从这前门大街上昂扬而过,招展的军旗,整齐的战马,铮亮的盔甲,雄壮的军士……虽说如今进城的不过是数百人,但从那雄纠纠气昂昂的姿态中,隐约可看出战场上千军万马的雄姿。

“姐,你看那边……是罗师兄!”

正在沉吟的陈澜微微一愣,一抬头就看见街角处的围观人群中,一身便装的罗旭正带着小厮站在那儿。他丝毫没有父亲受伤的担忧,而是犹如普通看热闹人似的在人群里头挤来挤去,眼睛紧盯着那一队队从大街上走过的军马。等到人马陆续过去之后,他就立刻和小厮挤出了人群,不知道往哪里一钻就不见了。

“奇怪了,已经知道了威国公坠马受伤,罗师兄怎的还顾着看这边军马入城?”

陈澜微微一笑,心想兴许罗旭指不定早就知道了这一遭,甚至还有可能是他这个当儿子的策划了如今的情形,嘴上却说道:“这是朝堂上老大人们的事情,咱们就别多想了!好了,热闹也看够了,让掌柜他们上来,咱们还有另一桩正事要办。”

听到这话,陈衍只得乖乖收起了自己的好奇心,换上了一副郑重的表情。就在昨天,他终于得知老太太竟然让人去顺天府办了一应手续,把自己名下的大多数产业田地全都划到了他们姐弟名下,这一份吃惊自然非同小可。他倒不是惊叹这份雷厉风行,而是没想到朱氏的态度真的发生了这么大的转折,而听陈澜说起父母的事情之后,向来直肠子的他立时把从前对老太太的那怨愤全都抛在了九霄云外。

顺天府办了交割的事情还是侯府一等一的隐秘,因而,陈澜自然不会对这越吉绸缎庄的掌柜和帐房管事言明。把人叫上来之后,她就直截了当伸出手指头说了两点宗旨——第一,积存的布匹三分之二经天津水路运往辽东和辽北;第二,从今往后,账目改一年一送为一季一送。这两点宗旨第二条虽然有些繁琐,但也说不上苛刻,可第一条却着实让两个主事的摸不着头脑。陈衍就更不用说了,等到出门上车时,他就直接钻进了陈澜的轿车里头。

“姐,为什么是辽东?听说咱们这些都是好料子,为什么不运去南洋,那边更能卖个好价钱。”

“料子是好的,但之前咱们刚刚去库房的时候,你没瞧见那些花样?都是中原早就过了时的,所以收上来很便宜,只有到蒙古才能卖出最好的价钱。而南洋那边,须知朝廷每年广州宁波泉州三大市舶司年年都往南边走,当地王公向来都穿惯了最好的丝绸,再加上要到入冬才有合适的风南下,这一耽搁时间就久了,反而是眼下前往辽东风向正好。”

见陈衍连连点头,陈澜又笑道:“而且,你忘了之前三叔给二哥说的婚事就是前任辽东都指挥使家的?朝廷既然在这时候换人,而且这一位一回来虽还闲着,可有消息说要调去南京,可谓是富贵闲差,便说明那里边境稳当,他也并无大过,再加上朝廷这次胜仗,兀良哈人和女真人也算是帮了大忙,所以辽东和辽北大约是要重开互市,绢帛等等卖给他们正好。”

毫不意外地看到陈衍嘴张得老大,陈澜却只是莞尔一笑。相比韩国公夫人得到的是真金白银这样的现钱,她从老太太那里得到的店铺田地虽然有潜力,可却一定得花心思用心打理。她不能一接手就立刻大张旗鼓,那么,拿这家先前说是铁定要亏损的绸缎庄下手就最合适不过了。无论是从成本核算还是从其他角度,这批积压丝绸往北销都是最合适的。

大军从正阳门入皇宫大楚门午门御道献俘,陈澜自然不会往那边凑热闹,径直都了宣武门回家。然而,轿车才在二门口停稳,车帘就被人急不可耐地掀开了来,伸进来的却是赖妈妈那鬓发斑白的脑袋。

“三小姐,不好了……三老爷就要回京了,和晋王殿下就住在顺天府良乡县的固节驿!”

陈澜闻言一愣,陈衍已经是抢在前头问道:“是三叔让人回来送信,还是别地来的消息?”

“是宫里通政司那边先有人来报的信,随即才是三老爷的小厮。说是宣府那边的事务都处理完了,等皇上那边看过题本宣见之后,就回家来!通政司那边的消息还说,宣府那边的案子主要是三老爷的手笔,晋王殿下因为战事的缘故方寸大乱,几乎对三老爷言听计从,这次回来也是听了三老爷的劝告,说什么定要赶在皇后百日之内,眼下都已经要六月了,再有一个多月就是百日,办好了差事回来还能尽孝心。”

见赖妈妈那惶急的样子,陈澜眉头一挑,随即就淡淡地说:“只是送个信而已,赖妈妈何必这么着急?如今威国公刚刚班师宣捷献俘,紧跟着还有另一拨,皇上要过问宣府的事总得再过两天。晋王殿下为了孝道,皇上自然会成全他入京,但要说完了正事三叔回家,至少也是四五天之后的事情了。再说,三叔回家你就露出这模样,让别人看到会说什么?”

三两句说得赖妈妈讪讪的缩回了脑袋,陈澜就带着陈衍下车。等到回蓼香院之后对朱氏大致说了说今日去前门大街那情形,以及远远看见正阳门那边的迎接景象,她就提到了赖妈妈转述的那消息,结果朱氏立时点了点头。

“你说得对,我就知道老三不过是担心离开太久生变罢了。只他没想到这几日朝堂事情太多,他这个副钦差交卸不完事情,是不能随便回家的!先不说这个,明日是翰林院掌院学士杜微方家夫人的三十大寿,她虽是继室,可却是元配的堂妹,深得杜家上上下下的敬重,你替我去贺寿,顺带记得瞧瞧她那位长女。”

瞧瞧人家的长女?

陈澜一下子愣在了那儿,好半晌才想起陈衍刚刚已经被朱氏打发了出去,她便低声问道:“老太太,那杜家人对此可心里有数……”

“杜微方是出了名的方正,但对先后两位夫人却都极其敬重,家事无所不从。我和他家两位夫人都有些交情,从前她们在家也都来过侯府,只嫁出去之后碍着杜微方,一般只是逢年过节各遣管事妈妈拜会而已。这次我已经向他这继室夫人提过,才送了庚帖过去,她倒是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只说看看。小四如果不是拜在韩翰林门下,我也想不着这一桩,可如今却还是般配的。你把小四带上,提醒他举止得体些,横竖别人也不会想到你这个晚辈竟是去相看的,只要你们姐弟出色,事情就容易多了!”

第187章 简在帝心,时也命也

乾清宫后院御书房。

自打皇后过世,皇帝退朝之后便始终身穿素服,只有贴身内侍和宫女才知道,那素服之内却是粗麻衣。原本就在御书房盘桓最久的他,现如今就更加是没日没夜地泡在这里,那张原本只供午休的暖榻眼下已经换成了乌木床,原本按照几个大太监的意思,铺盖自然该换新的,但终究拗不过皇帝,就连被褥也都是把乾清宫中用惯的直接搬了来。

此时此刻,坐在书案后头太师椅上的皇帝审视着面前的这个儿子,心中突然想起自己之前接见杨进周的情形,若有所思地沉吟了一阵,这才点点头道:“此番去江南,能有这样的收获也着实难得,先下去到你母后神主前磕头。若是有事,朕自然会传你来。”

及至人行礼之后默默退下,皇帝方才低头看了看手中那一本厚厚的题奏,随即若有所思地将其打开了来。最初他还是一目十行看个大概,但看着看着就看住了,原本靠在靠背上的背也不知不觉挺直了。尽管刚刚已经听人说了大致情形,但相比这题奏上仔仔细细的罗列经年的情况和事实,那些原本惊心的话语反而显得平淡了。及至从头到尾看完,他却又仔仔细细看了第二遍,最后方才舒了一口气。

一旁的内侍都是几个大太监仔仔细细挑选上来的,自始至终都保持着一动不动地姿势,此时见皇帝动了,方才有人小心翼翼地上前去端茶递水。皇帝看也不看他们一眼,径直把那题奏拢在了袖间,站起身就出了门去。

他才到明间大堂里,一个小内侍就蹑手蹑脚进来报说:“皇上,曲公公夏公公来了。”

“他们倒是碰得巧……宣!”

一同进屋来的曲永和夏太监先行了礼,随即便依次站在了两边。曲永先说了几件不轻不重的事,随即就垂手说道:“皇上,如今两路大军已回,这锦衣卫缇帅之位,皇上可已经有腹案了?小的一介阉人,虽蒙皇上信赖执掌卫务多时,可总不能一直留在这位置上不去。”

“让你掌锦衣卫本就是权宜之计,朕还不想死后没脸去见太祖。”皇帝淡淡一笑,这才说道,“下任缇帅朕已经定了,卢逸云之前,缇帅都是自世家子弟中选,因而一动就是牵连甚广,相比之下,卢逸云倒了,也就是一个人罢了。锦衣卫下辖十三个卫所,从这十三个卫所的千户里头简拔一个,是为正指挥使。然后,今年秋天的武会试中,再选几个平民出身心性坚忍的,充百户行走。总之,从今往后,锦衣卫不选世家子弟,不选文官子弟,只选平民!”

锦衣卫由什么人掌管,曲永兴许关心,夏太监却并不以为意,只皇帝的这态度无疑表明了一些东西。因而,等到皇帝说完,曲永应下了,他才赔笑问道:“皇上,小的是来请示另外一件事的。殿下们要为皇后娘娘服孝二十七月,这外头造好的王府怎么料理?还有,晋王殿下回宫之后,刚刚在坤宁宫哭晕了过去……”

当年皇帝登基时膝下只有一个儿子,而且还是傻子,因而朱太后唯恐儿子断后,宫中妃嫔众多,因而不算皇女,累计降生的皇子早就超过了十个,活下来的也有八个。现如今在京城建了王府的只有晋王吴王荆王淮王,但真正搬进去的却只有大婚后的晋王一个。此时听了夏太监的这禀报,皇帝略一思忖,就想起了刚刚的事情。

虽说遭了迁怒,可他刚刚却也只是一味谢罪磕头,并不敢多解释,相比那些不是优柔寡断就是野心勃勃的兄弟们,相比人在宣府一逢战事就六神无主的晋王,这个在海上遭了海盗,回来之后却不曾因延期诉苦求情的儿子总算也还做出了一点事情……

“嫡母大丧,他们还惦记什么搬屋子,御用监造办好的家伙早早给他们搬进去就是了,人还留在宫里!晋王荆王到底回来得晚了,让他多守三日。至于其他人,这二十七个月就好好在宫里呆着,少胡乱跑!晋王那边差个太医过去瞧瞧,让他先住在淑妃那儿,不用出宫了。”

这些事情一一定下,曲永和夏太监正打算告退时,皇帝却叫住了曲永,又吩咐道:“把罗旭殿试的那份有朕御批的卷子找出来,连同会试杜微方批的那份卷子一块拿去给他,其余的什么话都不要说。对了,不要忘了去太医院,找个太医预备好伤药一起给威国公送过去。”

这边曲永应下离去,夏太监正寻思会有什么事情留给自己,却听到皇帝吩咐道:“内阁总不能一直没个人选填补进来,你去一趟内阁,催一催宋一鸣推几个人选上来,不要一味装糊涂……指量朕不会选人?另外,让内阁重拟赏功的条陈,不要寒了有功将士的心。办完这些,你去一趟杨家,就说是朕的话,给他三天假,还有,有些事朕会还他家里一个公道。”

鼓楼下大街威国公府宜园。

上上下下盼星星盼月亮,好容易盼了威国公罗明远回来,结果人是回来了,却是被人抬着回来的。林夫人虽对丈夫颇多怨言,可一看到那血迹斑斑的衣裳,眼前便是一黑,强自镇定安顿了人,她又忙前忙后把事情分派了,这才回转了来,可一进屋就看到罗明远和罗旭父子俩大眼瞪小眼,仿佛又是起了争吵。

“你们爷俩这是怎么回事?旭儿,你爹都已经这个样子了,你也省心些!”

然而,平素对林夫人百依百顺的罗旭这会儿却寸步不让,坐在锦墩上死死盯着父亲罗明远。罗明远亦是好不到哪儿去,他是战场宿将,此时眼睛更是好似铜铃似的。直到林夫人三两步抢上前隔开了他们,他们这才结束了那种对峙的状态。而下一刻,外头也传来了声音,说是宫中曲公公来了。闻听此言,罗旭立时二话不说站起身出了门去。

林夫人看着那门帘重重落下,这才懊恼地摇了摇头,随即在床头坐下,看着罗明远说:“你就不能好好和儿子说话?他和你一样,平日看着散漫,可就是这么个倔牛脾气!”

罗明远这时候却没有刚刚横眉冷对的怒气,疲惫地叹了一口气,随即仰头看着纱帐说:“你是不知道这小子都和我说了些什么……他以为我真的什么都不明白,跟着忙前忙后瞎折腾!光凭他对我说,让我众目睽睽之下跌下马一回,哪那么容易就蒙混过去了!我罗明远有今天,除了功劳,便是时也命也,没那么容易就倒的!”

南居贤坊门楼胡同的杨府自从落马河大捷传遍京师之后,一时也是门庭若市。尽管御史们弹劾过一阵子,但由于皇帝按下了此事,因而丝毫没影响一拨又一拨的媒人上门。这其中有的是专为达官贵人牵线搭桥,在京师有头有脸的妇人,也有丈夫在军中的武官家眷,更多的则是官媒。奈何江氏并不是好打交道的人,来来往往的人一多半都碰了满鼻子灰。哪怕这天得知杨进周回来,而特地巴巴赶来的人,也只能望着两扇紧闭的大门胸闷憋气。

在人前冷冷淡淡油盐不入的江氏,这会儿见儿子跪下磕头,却是立刻欢欢喜喜把人拖了起来,又上前扶起了秦虎,因笑道:“磕什么头,回来了就好!”

杨进周看着满脸高兴的母亲,讷讷说道:“娘,我之前不是有意瞒你……”

“君命难违,这点道理我还是明白的。”江氏体谅地点了点头,随即就叹道,“当初你爹也是这样,所以他只说十天半个月出去操练或是公干,我就知道那是去打仗了。只苦了你了,小小年纪便要去挣命……”

说着说着,刚刚还高高兴兴的江氏便落下泪来。见这情形,杨进周慌忙把人搀扶了坐下,这才低声说:“娘,儿子也是没有别的本事,总不能任由别人看笑话!”

江氏顿时沉下脸斥道:“什么没本事!想当初杜先生就说过,你若是走举业,未必就不能出息,要不是你爹去得早……罢了,如今你总算是挣出了前程来,虽说是皇上厚恩,可也是你自己争气!不管以后怎样,如今的头等大事,却是该娶妻成家了!”

一提到娶妻二字,杨进周顿时愣住了。见他这般光景,江氏瞅了一眼那边挤眉弄眼的秦虎,这才温言问道:“虽说这些天说亲的人险些踏破了门槛,但我儿的终身大事,也得你愿意才行。咱们家不是那等讲求门第的,你若是看中了哪家姑娘,我就立刻去求亲!”

“娘!”

杨进周言不由衷推辞了几句,可眼见母亲犯了执拗,他立时有些招架乏力。早年在战场上腥风血雨,他却毕竟心里有事,因而难能回到宣府这等花花世界的时候,也没有什么寻花问柳的心思,当然也更不会有什么女子看上他这样的寻常军汉。等到回了京师,虽是繁花处处,可他哪里曾留过心。要说真正记得的姑娘……

那一瞬间,他的脑海中突然掠过了一张从容镇定的脸。可就在这时候,旁边的秦虎偏生凑过来嘟囔了一句,吓了一跳的他几乎立时瞪了过去。

“大虫,你说话小心些,让别人听见了怎么办!”

看着满脸恼火的杨进周,秦虎不知不觉地缩了缩脑袋,心想这屋子里统共才三个人,哪有什么别人?

第188章 姐弟遇双英,祝寿逢入阁!

六月初五是杜学士府卫夫人的生辰,因尚在国丧百日之内,家里并不曾大操大办,不过是早早吩咐多办了寿面,又到京城最出名的五芳斋订了寿桃,也就打算自家热闹热闹算完。晌午时分,几个走动得还勤的妯娌姊妹带了孩子来了,卫夫人正待客的时候,那边她最心腹的一位妈妈就悄悄走了来,说是阳宁侯府的三小姐和四少爷到了,是奉了太夫人的命前来拜寿。闻听此言,卫夫人立时眉头一挑。

按照亲戚之间兜兜转转的辈分,朱氏应该算是她的表姑姑,可撇开这一层已经远了的亲戚关系不提,早年间朱氏轻轻巧巧帮过卫家几次大忙,就是姊姊和她先后出嫁之后,也曾因为产业的事情求过朱氏,再加上前几日得过那边的消息,因而她立时吩咐了长子杜笙带着弟弟杜竺亲自出去相迎。及至人进了屋子来,她端详着一双姐弟,一时就忍不住看住了。

这姐姐是鸭卵青的对襟衫子,荼白色的纱裙,脸上不施粉黛,那素淡颜色中却有一种清水出芙蓉的秀丽明澈,眉眼间尽显娴静。那弟弟则是头戴纬罗凌云巾,身穿鱼肚白的蕉布夏衫,虽是少年模样,举止却尤为沉稳,并不似寻常豪门子弟那般傲气凌人。

卫夫人本就因为朱氏的缘故对姐弟俩心存好奇,如今看这般品格,顿时心生欢喜,待他们双双行礼祝寿之后,就笑着拉了过来一边一个在身旁坐了,一一问了名姓。待得知姐姐陈澜如今十四,弟弟陈衍今年才十二,她顿时更生惊叹,笑着对身前几个姊妹妯娌说:“以前就觉得姑母最具慧眼,如今看来,还是姑母会教导人!”

几个妯娌姊妹当中,丈夫官职最高的也不过六品,在卫夫人面前自然而然就矮了一截,更何况如今连阳宁侯府都让小姐和公子来贺寿,她们自是更加殷羡卫夫人的福分。这会儿闻听此言,她们少不得也跟着称赞了起来,又有心思活泛的赶紧撺掇着自家孩子上前去和人攀谈,一时之间,屋子里欢声笑语不断。

“夫人,外头又有人来,说是给您拜寿!”

门外突然响起的声音让卫夫人为之一愣,犹豫片刻才问道:“来的是什么人?”

“两人说是……说是老爷的学生,来拜见师母的。”

这话说得屋子里一众人全都愣了。卫夫人对自家丈夫最是知根知底,在荣升翰林院掌院学士之前,杜微方遭了罢斥赋闲,期间一直窝在宣府老家闭门教书,要说学生也是有那么十几个,可大多数还在努力考县试府试院试,最出息的也还在考乡试,万不会在这当口跑到京城来。至于要说科举的师生,杜微方从来没当过主考官,这学生拜见师母从何说起?

“夫人,要不,我出去回绝了他们?”

门外那个犹疑的声音让卫夫人一下子醒悟了过来,她沉吟片刻就开口说道:“人家既是来了,哪有把人往外赶的道理?这样,笙儿,竺儿,你们兄弟俩一块出去待客。至于送礼,若是自己的书画,你们留心一下就收好。若是送其他的礼,就回绝了,说是老爷的规矩不可废。对了,请人留下来吃碗寿面。”

杜笙和杜竺兄弟两个答应一声正要往外走,一旁就传来了一个声音:“娘,爹爹也许真是有学生在京师的!我还记得上次爹教我论语的时候,说他原本瞧着挺有天赋的一个学生,结果竟是弃了举业,好端端的去从了军!”

一旁的陈澜刚刚被众人围着问东问西,此时终于有了功夫松一口气,便悄悄地打量着屋子里的众人,见杜笙和杜竺虽是继子,可在继母面前却依旧恭敬有礼,而卫夫人待几个孩子一视同仁,在一众当是亲戚的妇人们面前也丝毫不端架子,心里不禁觉得这杜家门风正派,也难怪老太太之前会有那样的决定。此时,听到这个稚气的声音,她忍不住就侧头看了过去。

只见说话的那小女孩不过十岁光景,粉妆玉琢极其可爱,此时从椅子上费力地跳了下来,一溜烟跑到了卫夫人跟前,仰着脸拉着母亲的手说:“母亲,你不记得了?过年人家送了节礼来,结果爹爹说是不要扔出去,结果却变了卦把东西拿到书房,还把那方镇纸当成宝贝似的,整天把玩爱不释手?”

这一说,卫夫人顿时想了起来。她轻轻地摩挲了一下女儿的脑袋,就冲着杜笙和杜竺说:“或许真是筝儿说的那人。若是如此,你们都应当识得,好好款待着说话就是。”

两人一走,卫夫人再不提之前这一茬,屋子里渐渐恢复了欢乐的气氛,紧跟着丫头们又送了果品点心上来,大小姐杜筝就亲自捧着果盘待客,有两个家境寻常的孩子自是耐不住了,趁着大人不注意很是往袖子里藏了两把蜜饯。一旁的陈衍瞅了两眼他们,随即就悄悄打量着那些大人,可没多久,杜筝竟把果盘送到了自己面前。

“陈哥哥?”

陈衍在家里的兄弟姊妹中,虽说不上排行最小,可他和三房的那几个弟弟妹妹压根不亲近,可以说从没真正体会过作为哥哥的滋味,因而被这一声哥哥一叫,原本想说自己不需要的他一迟疑,鬼使神差地就抓了一把葡萄干。

“多谢妹妹!”

杜筝平时做惯了妹妹,也没在意这一声郑重其事的妹妹有什么不对,笑嘻嘻地点点头就让开了,而陈澜则是听出了陈衍的言下之意,见抓着一把葡萄干的他正努力做出一副哥哥的做派,差点没笑出声来。然而,就在这时候,杜笙兄弟俩已经从外头进了屋子来。

“娘,来的两人中,其中一个竟是全哥!全哥当初备齐束修向爹爹行过拜师礼,所以听说娘的三十大寿,正好回来的他就亲自上门送寿礼来了,我想他过年也送过节礼的,此次毕竟是师生之谊,他来祝寿也是应当,收了那盒寿糕,就请了他进来。至于另一个也确确实实是爹取中的贡士,他又和全哥熟识,您看……”

卫夫人闻言,也就没多想,当即点点头道:“我道是谁,既然是全哥,另一个又和全哥熟识,又是你爹取中的贡士,那就请进来罢……这样,我去隔仗前头见人,你们在隔仗后头呆着,如此也不虞惊扰。筝儿,你这个主人好好待客。”

“娘,你就放心好了!”

杜筝笑吟吟地向母亲挥了两下手,眼见人从左边帘子出去了,立时转过身来挨个亲戚打招呼。因她年纪小,又生得可爱,卫夫人出去又是有正经理由,众人自然不会有什么苛责,而陈澜心里惦记着朱氏的话,等杜筝上前的时候,少不得拉着她说话,听其一口一个陈家姐姐,言语落落大方,说话亦是爽利,更是对这小丫头心存好感。

然而,就在她向杜筝问起都读了些什么书的时候,隔仗外头也传来了说话声。一时间,屋子里的其他女眷都很自觉地止住了话语,她也自然而然暂时搁置了话头。然而,当听出外头说话的人是谁时,她顿时大吃一惊。不止是她,就连规规矩矩坐着的陈衍也一下子跳下了椅子,但很快就在陈澜一个眼神下老老实实坐了回去。

正房明间隔仗之外。

卫夫人打量着前来给自己拜寿的两个青年,见他们一个英武沉着,一个洒脱阳光,气质俱是不凡,心里就生出了几分赞许来,但也只是谦逊地受了他们半礼。待得知并不是一同来的,而是在胡同口正好撞见,她暗自纳罕的同时又笑说真巧,随即就问起了两人的名字来历。这不问还好,一问之下,她立时大吃一惊,当即用责怪的目光看着旁边侍立的杜笙。被继母这么一瞪,杜笙不禁暗悔刚刚看见人就想着遇到师兄了,没来得及多解释。

偏巧就在这时候,外间突然一阵极大的喧哗。卫夫人虽年轻,但治家亦是极其严谨,此时不禁油然而生愠怒。她正要让身边的心腹妈妈出去看个究竟,孰料一个仆妇就冒冒失失闯进了屋子,眼见这隔仗前头全都是人,她愣了一愣,随即也顾不得请罪,屈膝一行礼就喜气洋洋地说:“夫人,大喜!翰林院那边刚刚传了消息过来,老爷入阁荣升次辅,授华盖殿大学士,兼户部尚书!”

闻听此言,刚刚还一片寂静的隔仗后头顿时传来了好几声惊呼。这些都是深宅妇人,内阁次辅,授华盖殿大学士兼户部尚书是什么意义,她们难以完全理解,但杜微方升官了,这一点她们却还是明白的。而拉着杜筝的陈澜大吃一惊之后,便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照这样看,要和杜家联姻,只怕是不太容易。

就在这时候,她就听得外间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杜师母,今日是您的寿辰,老师又入阁拜相,只怕是紧跟着就有人蜂拥而至贺寿,还得及早预备才行。”

第189章 应对和妙计

楚朝翰林院设立之初,不过是选些诗词歌赋出众的臣子充当文学侍从,尤其是太祖在位期间,翰林院几乎连根本连草诏预机务的资格都没有。可随着太祖的崩逝,第二任太宗皇帝的登基,国朝制度日益完善,尤其是当时的太后之弟郑国公一力主张,于是科举复行,文渊阁设立,馆选亦是渐渐成了制度,翰林院掌院学士就不单单是清贵的虚衔,而是成了一举入阁拜相的捷径。

相比翰林院的那些前任们,如今的掌院学士杜微方是个出了名的执拗脾气,人送外号杜铁嘴。这铁嘴倒不是指他如同算命的一般能铁口直断,而是说他那张嘴太过刻薄。他做官方正也就算了,偏生那些请托上门的全都根本招架不住他的三言两语,往往连东西都不敢留下就狼狈而走,逢年过节也是大门紧闭不见宾客。所以,他执掌翰林院七年,每逢他任读卷官评卷官的时候,考生都难免求神拜佛希望不要轮到自己。于是,杜学士府可说是整座京师三品以上官员府邸中最冷清的地方。

然而,仿佛是罗旭一语成谶,门可罗雀的杜学士府这一天却旧貌换新颜。狭窄的胡同中靠墙停满了一溜车马,其中有簇新的四人抬官轿,只有五品官以上才能坐的青幔云头车,银辔头鲜亮马鞍的高头大马,身穿整齐衣裳的家奴……总而言之,哪怕是在杜府呆了几代的老门房,虽知道是贺自家老爷入阁多过贺寿,看到这架势也觉得心里直嘀咕。

学士府的当家主母卫夫人出身京都世家,可本家并不是那些公侯伯之类的功臣,多年下来早就有武转文,她又是继室,随着杜微方之后教养继子继女,自己又生养了一个女儿,一向是低调再低调,万没料到自己这三十生辰的这一日竟会迎来这天大的喜事。如今尽管大门早已经关上了,可面对着从门缝里塞进来的一沓沓的礼单子,一个个来拜寿的官员夫人们,她只觉得脑仁疼。

懊恼归懊恼,但官面往来不外乎人情,她自然不能像丈夫那样铁嘴,更不能把人拒之于门外,只能一面派下人到翰林院去给丈夫报信,一面在正房团团转,心想如今这升官究竟是福是祸。这还不算,这边厢就已经够乱了,那边厢丫头又来报说,竟是又有几位新科进士堵住了后门,说是要前来拜师母!

卫夫人简直都要焦头烂额了——这一科的正经主考官是已经下台的张阁老,杜微方只是读卷官,她算是哪门子的师母?这罗旭也就罢了,终究是起头就已经来了的,杨进周是丈夫在宣府教书时就收下的,自己的两个儿子还和人熟识,可其他这些人这会儿来添什么乱!

她正不知道该见还是不见,那边厢罗旭就歉意地开口说道:“师母,今次实在是我冒失。只因前几日曲公公到家里来,把当日御批的殿试卷子和老师批的会试卷子一块拿出来给我瞧,我那时候才知道殿试传胪实是侥幸和皇上爱护,会试的名次已经是老师秉公,所以就想今日趁着师母寿辰来拜会拜会,也好等到老师回来请教一番,谁知道正好遇上了这等情形。”

卫夫人心里虽然也知道留着这两位,再加上房中还有阳宁侯府的姐弟俩,自己一味堵住了门,终究是也并无好处。然而罗旭说得诚恳,又是说明消息来自宫中,她那股郁气也就消了大半。而杨进周也跟着赔了礼,他忖度比罗旭更不好露面,更是诚恳地开口说:“师母,依我看,还得派人去顺天府和东城兵马司打个招呼,使人到这边来净一净,以免更多的人涌入,到时候更难以应付。”

“这……”卫夫人平素习惯了家里的冷清,更鲜少和顺天府五城兵马司打过交道,此时一听这话,顿时有些迟疑,“是不是太兴师动众了些?等老爷回来,这些人知道老爷的脾气,总不敢再一个个堵在门口了。”

杨进周想象着杜微方回来之后看到这乱糟糟一幕的情形,顿时苦笑道:“师母,此一时彼一时,先生从前是翰林院掌院学士,有些崖岸无妨,但如今一入阁就大发雷霆把人往外头赶总有些说不过去。而且,杜家的人手实在是不够,谁知道先生什么时候回来?眼下就只怕如宋阁老家人或是其他权贵家里的人也来贺寿,到那时候就更捉襟见肘了。”

罗旭正满心尴尬自己为了不被杜微方赶出门去,特意选了给师母拜寿这么个借口,谁知道竟是正好撞在这种要命的时候。此时,听见杨进周说起东城兵马司和顺天府,他心中一动,赶紧也帮腔道:“师母,杨兄说得不错,那些权贵之家兴许不惧东城兵马司和顺天府,但那些低品小官未必就愿意让这回送礼落在别人眼里,如此至少可少些人。”

想了又想,卫夫人终究还是按照他们的建议,派次子杜竺领着小厮从侧门出去东城兵马司打招呼,让那边派人帮忙维持。可人前脚刚走没多久,外间一个仆妇在门边上禀报了一声就匆匆进来,弯了弯腰就满脸苦色地说:“夫人,晋王府长史派人送礼来了!”

卫夫人一下子愣在了那儿,忍不住伸手想去揉太阳穴,可那手指才按了两下,接踵而来的禀报声一下子让她的手僵在了那儿。

“淮王府长史派人送银丝寿面二十斤,寿桃三十颗,香木数珠四串,表里二十端!”

“宋阁老府上的大奶奶亲自来贺寿了!”

情知最担心的事情已经发生,卫夫人深深吸了一口气,一时间头痛欲裂。

隔仗后头的陈澜自然知道这一刻的杜府一下子成了漩涡的中心。别说外间那些层出不穷的拜寿人,就是这屋子里的女人孩子们,谁不是坐立不安?见杜筝一次次叫了丫头进来低声询问外间情形,小小的脸上眉头皱成一团,偏又不知道该怎么是好,她不知不觉想到了自己之前在那许多危机面前绞尽脑汁的情形。再加上觉得今次自己和陈衍既然来了,总不能看着杜家人就这么麻烦,略一沉吟就吩咐一个丫头把杜筝请了过来。

杜筝听了丫头的话,强笑着来到陈澜面前叫了声陈姐姐。她虽这般光景,可其余夫人小姐们有的枯坐着盘算,有的在窃窃私语,没留意这一头。陈澜便悄悄对杜筝问道:“筝妹妹,平时令尊在家的时候,三节两寿时都没人这般送礼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