磨镰割好稻。

稻香千里闻,

只盼郎来到。

郎立清溪头,

妾坐青山坳。

相对长依依,

不知岁月老。”(注1)

婚期一下子提前了两个月,阳宁侯府上上下下自然是少不得忙碌了起来,就连陈瑛也破天荒过问了几句,但得知朱氏一应包办了,差了郑妈妈等几个每人统管一样,他自然也就索性撂开了手,虽说日日回来,可早出晚归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转眼数日过去,就在府里各色人等最忙的时候,苏家老太太陈氏却带着苏婉儿登了门。

朱氏如今忙活陈澜的婚事还来不及,哪里耐烦见这么一个市侩,当下以自己病了推脱不见,可不料想郑妈妈出去了一会儿就匆匆回转了来,附在她耳边低声说道:“老太太,她不肯走,我送的回礼很不轻了,可她竟是不肯收,说是今天上门是为了商议苏公子和四小姐的婚事,还撂下了几句很不好听的话。万一撕破了脸,我怕……”

“这个死皮赖脸的老太婆!”气急败坏地骂了一声,朱氏又问道,“那老二媳妇呢?四丫头怎么说也是她的女儿,这时候倒是会把麻烦事推了给我?”

郑妈妈闻言顿时有些不自然,又压低了声音说:“我刚刚去紫宁居问过,祝妈妈出来见的我,很尴尬地说二夫人前一阵子小日子,结果却一直……不太干净,正悄悄去请人来调治,不好多动,很是赔了一阵不是。老太太可还记得前时三老爷请过来的那个刘太医?一直都是他给瞧的,如今这毛病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她是脑子糊涂了,老三荐的人我都不敢用,她居然敢信,有什么病也是自找的!”

话虽如此,朱氏此时知道自己不得不见,于是就意兴阑珊地吩咐郑妈妈出去把人接进来。待到陈氏和苏婉儿进来,不过寒暄一两句,陈氏就开门见山道出了此行的正题。

“听说三小姐的大好日子定在了十月十六,实在是令人欢喜。不过,十月倒是不止这一个黄道吉日,十月二十八也是个宜嫁娶的好日子,不若一个月里双喜临门,把我家仪儿和四小姐的事一块办了。”

由于先前陈澜的婚期定的是腊月,接下来陈滟的婚事得避开正月,就要推到了二月去,所以此时陈氏一开口就是要把婚事提前到十月,朱氏不禁大吃一惊。还不等她想出什么话驳回了,陈氏就自顾自地笑了笑。

“咱们虽是小门小户,可自打定下事情,各种预备也就都齐全了。如今仪儿也正在等着吏部选官,若是成了,年末年初正是忙活的时候,再到那时候操办未免来不及。再说,婉儿的年纪也不小了,她比三小姐她们还大了些,这婚事一味拖着,恐怕也不是一回事吧?前时吏部文选司一位主事正好提过,想要娶一位好人家的姑娘续弦……”

见苏婉儿面色惨白,攥着帕子一声不吭,想起那会儿陈氏答应自己好好的,苏婉儿的婚事不会贸然做主,朱氏顿时恨得牙痒痒的。尽管她不再指望晋王能够继承大宝,但也不能看着晋王妃只靠一个女儿在王府中度日,最好的法子就是挑一个自己能拿捏的嫁过去为侧室夫人,而要符合亲王夫人这身份的人并不是那么好寻的,更何况还得甘心情愿。而陈氏急忙想着迎娶,说来说去不过是指望尽早得到那份嫁妆!

于是,看着面露得色的陈氏,她便冷冷地打断道:“不用再说了,十月二十八就十月二十八,就这么定了!”

注:比较喜欢当年现编的这首民谣,直接从《春宫缭乱》里头拿过来用了。

第259章 下聘

陈澜和陈滟的婚事定在了同一个月,这便意味着阳宁侯府要在一个月内操办两场嫁女的喜事,哪怕是陈滟只是个不起眼的庶女,也有的是事情要忙活。于是,侯府上下原本不忙的人也被派上了差事,忙的人更是脚不沾地,至于陈澜也带着几个丫头紧赶慢赶绣活,成日里除了蓼香院几乎不到其他地方去,水镜厅更是连面都不露了。

没过两天就是杨家放聘礼的日子。和之前过小帖文定时请亲族中父母公婆丈夫儿子俱全的长辈女眷代行不同,这一回却是得大媒过礼,男方的母亲亲自登门,若是排场再大些,亲族女眷多是会一块来凑热闹。可这一回是天子亲做大媒,总不能请皇帝亲自登门,因而杨家不禁犯了为难。如今任了通政使的张铨倒有心凑个热闹,无奈被宜兴郡主啐了回去,说你这个娘家人凑什么热闹,而最终出面的那个人更把原本打算去露个脸的汝宁伯给吓了回去。

内阁次辅杜微方竟是出面充当了这大媒,而前去插戴的则是隆佑长公主!

这会儿站在杨家大厅里头,瞄了一眼外头院子里那一抬一抬的红漆描金边什盒,杜微方便又收回目光端详着恭恭敬敬站在身前的杨进周,又抓了一把下巴上神气地翘起来的几根老鼠胡须:“既是要娶妻的人了,以后记着,凡事不要让令堂多操心,于妻室更要多多关切,别听外头人那什么相敬如宾的一套。夫妻之间重在信赖交心,成天如对大宾怎么过日子……”

教训了几句之后,杜微方自己也不禁莞尔,随即就笑道:“算了算了,你原本就是少年老成的无趣人,自己有数就行了,别整天板着木头脸。今次我出面,一来是因为皇上使人言语了一句,二来是曾经和你昔日有一段师生缘分,三来么……是罗旭那小子担心汝宁伯府的人闹什么幺蛾子给你的喜事添堵,令堂一个人难以应付。”

杨进周愣了一愣,想起那会儿罗旭邀请自己喝酒时说的那些话,原本还有些冷峻的脸上不禁露出了一丝笑容来:“不管怎么说,都得多谢先生!至于罗兄那儿,改日我一定会亲自上门道谢。”

“道谢的话还不如请他喝酒,他和你差不多大小,亲事却是迟迟没定,之前我倒是听说了些风声,大约也就在这两天。”说起罗旭,杜微方的胡须又翘了翘,“你们说是一文一武,可你的经史底子打得不错,他就更了不得了,一身武艺相当可观,日后你们不妨多多交结……嗯,时辰不早了,再不走你恐怕就得催我了。皇上既然给了你十月的婚假,你九月里就少告假些,今天放大定是例外,剩下那些日子可不许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杨进周被杜微方这番教训说得无可奈何,只得点头道:“是,先生请放心。”

教训够了,杜微方这才摸着胡子出了正堂,那边早有人去飞报了杨母江氏。而看着那几十抬的定礼,他突然忍不住揪了一把胡子,掐着手指头算了起来。

如今寻常的富贵人家下大定,也多用十六抬,品官家里就更多了,三十二抬六十四抬只恨不能竭尽所能。早年有人是想将这些写入律例,言道婚事不许过奢,结果被太祖一句话就驳了回来——婚嫁攀比自古有之,哪朝哪代真管得了,写了还不是白写?所以时至如今,不过是量力而为四个字罢了。幸好自己儿女不多,先后两位夫人贤惠,三个儿女的嫁娶银子都备下了,否则还真是不好办。看杨家眼下这架势……还好有杨太夫人会过日子,否则为了不负赐婚的名头,这日后家里的亏空就大了!

须臾,杨母江氏便和隆佑长公主以及几个妈妈出了来,和杜微方见过礼又说了几句,三人便相继上了轿子。然而,这一回却是聘礼先行,轿子押后,就只见一前一后身穿红光金喜字袍子,头戴大绒帽的抬郎一声吆喝抬起了那什盒,晃晃悠悠出了门。

所有的什盒都是喜铺定做的,长三尺宽一尺半,深曰六寸,乍一看去盛不了多少东西,可这几十抬在路上摆将开来,却是引来了无数人围观。尤其是那雁笼中生龙活虎的一对大雁更是引来了众多羡慕的目光。须知时至今日,这大雁成了珍禽,要射一只尚且不易,更不用说活捉。有心人更是在路边上一抬抬地数着,直到一行人转进阳宁街,这才算数清楚了。

“这才六十四抬,从前阳宁侯府往韩国公府嫁女的时候,韩国公府聘礼就下了一百二十八抬,等到如今的韩国公夫人出嫁时,送妆发奁时,这一头还剩下大半东西不曾出门,那一头就已经到了韩国公府,那排场……”

“这不是废话么?如今的太夫人便只有韩国公夫人那一个嫡女,可如今的阳宁侯府光是孙女就有四个,听说年底前全都要嫁,要像当年那样陪送,怎么吃得消?”

这边厢围观的人们七嘴八舌议论纷纷,那边聘礼送进了阳宁侯府的院子,一应下人们虽是井然有序默不作声,心中却不无思量。杜微方和江氏被请进正堂福庆堂用茶,应邀而来的宾客们则是随着主家把院子里的聘礼过了一遍。别人也就罢了,马夫人见那一个个什盒被揭开了盖子,从大雁到酒海到绸缎尺头金银首饰应有尽有,虽是数量和此前汝宁伯世子的聘礼差不多,可品质却仿佛还高上两成,不免恼火地挑了挑眉。

“到底是暴发户……”

“夫人!”曾经最是骄横的祝妈妈如今却变得比谁都谨慎,慌忙在旁边低声提醒道,“让人听见了到老太太面前说嘴可了不得!毕竟也是六十四抬,并没有越过二姑奶奶去……”

“什么没越过,这分明是示威!”马夫人恨恨地冷笑一声,见旁人无不是欢声笑语,立时觉得站在这里更没意思,“这还要多久,大冷天站在这儿吹风么!”

朱氏听说这聘礼当中还有一对货真价实的大雁,纳罕的同时自是说不出的高兴,更恨不得让所有人都来看看院子中那聘礼。因而插戴礼时,瞧着隆佑长公主将一只衔珠凤钗插在了陈澜的头上,她只觉得身上轻快了不少,甚至挣脱了郑妈妈的手站直了身子。

杜微方今天算是师出有名,可终究是告了假的,因而事情办完就早早告辞,江氏也得及早回家去操办接下来的事,只有隆佑长公主稍稍多留了一段时间,但仍是比其他宾客早走。至于其他宾客,有的观礼之后领了宴就告辞了,有的关系亲近的则是多盘桓了一阵,倒是马夫人这个嫡亲的婶娘早早不见了踪影。而待嫁的陈澜如今却不好在人前露面,一直呆在屋子里,只这针线活却无论如何没心思做了。

偏生这一天一大早被撵出家里去上课的陈衍早早回了来,一头扎进她这里,好奇地盘问着今日放大定的一应细节。陈澜哪里知道这些,就只见苏木和胡椒两个一人一句滔滔不绝地讲着,还不停地手舞足蹈比划,等到芸儿一阵风似的跑回来,屋子里就更热闹了。

“那一对大雁听说是赐婚之后未来姑爷出城时赶巧捉到的,那会儿瞧见它们受了伤就带回府里养了起来,如今直等奠雁礼完了之后就赎回去放生,这不是最好的兆头?多少年了,哪怕是京城顶尖的勋贵人家,也未必能弄到这么一对,小姐和未来姑爷真是有缘分……”

“绸缎尺头一看就知道是新式样子,绝不是那些压箱底的老货色,听说大多数是宫里之前赐给未来姑爷的,还有一部分则是江南新运上来的。至于金银首饰,倒是有不少老式样,据说还是当初未来姑爷的祖母留下的东西,可却保管得好,也有如今最时兴的花样簪子……”

“还有,这定礼的银子也是成色足的,不像当初汝宁伯世子下定那会儿,拿黄金替了白银,可那黄金还是化了家里早年积存的不少金首饰和金锞子,林林总总乱七八糟的东西却多……”

陈澜终于听不下去了,也不理会陈衍是如何的津津有味聚精会神,一口喝止了滔滔不绝的芸儿,这才没好气地说:“都没别的事情了,只顾着说这些有的没的!”

“没事情没事情,我不就是为了今天送聘礼才赶回来的么?”陈衍涎着脸凑到了陈澜面前,又咧嘴笑道,“我明白得很,二姐当初是那么多,所以咱们也不能越过,老太太给姐足足备了一百二十八抬的嫁妆,他们怎么都不亏,这一趟其实更多的是表示心意。只相比二姐夫那种面子功夫,我那未来姐夫倒是诚心得很,不枉皇上赐婚……”

话没说完,陈澜就给了陈衍重重的一记栗枣,正瞪眼的时候,外间小丫头就报了进来,说是四小姐陈滟来了。一听这话,陈衍立时拉长了脸,陈澜虽诧异,可总不能避而不见,就吩咐请进了人来。待到陈滟进屋子,见这个眼看快要嫁人的妹妹脸色灰白,身上穿的仿佛是去年的秋装旧衣,她不禁皱了皱眉。

就是庶出,都要嫁人的时候了,表面功夫也总得做一做,马夫人还真是连脸面都不要了?

第260章 备嫁,锋芒

从前二房还没丢了阳宁侯世袭爵位的时候,陈滟虽是庶出,但跟着陈冰后头在老太太面前承欢说笑,日子倒还不难过。嫡母虽说不上十分优待,可该有的东西总不会缺,再怎么也不会在蓼香院丢了二房的脸。可自打家中剧变之后,她的日子就一天不及一天。无论她怎么设法怎么尽力,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一贯不出挑的陈澜日益光芒四射,而自己却不得不成了被牺牲舍弃的那个。

此时此刻进了屋子,她只一扫就发现这儿比从前的锦绣阁宽敞了不少,而家具等等全都是新的,上头一样样摆设瞧着并不奢华,可料想都是老太太私房拿出来的好玩意。以前虽也注意到这些,可从来都没有如今这么刺眼。她不动声色地深深吸了一口气,又攥了攥手中的帕子,这才含笑上前和陈澜厮见了。

“刚刚外头那么热闹,三姐姐你倒是还能在屋子里坐得住。”

这句开场话一说,见陈澜坐在那儿微微一笑,并不接话茬,陈滟下半截话顿时不太好出口。可沉默了一会,她暗自咬了咬牙,却不得不撂了出来,“镜园那边确实是有诚意,该有的东西全有不说,而且全是品质十足。可三姐姐得了体面,我却不得不提醒您一声,这样的排场落在别人眼里,好事也可能变得糟心。”

陈澜斜睨了陈滟一眼,见芸儿站在陈滟背后撇了撇嘴,顿时给了她一个眼色。眼见人不情不愿地招呼了其他丫头一块退下,而陈衍却摆明了车马分明还是打算继续听下去,她只得由着小家伙去,又似笑非笑地说:“四妹妹这么说,我不太明白。”

“母亲看了那些聘礼回去之后,就在院子里找由头发作了几个丫头,这会儿还让人垫着青砖跪在院子里。”陈滟见陈澜挑了挑眉,但并没有开口,只得又说道,“我能够出来,还是因为老太太那儿刚刚郑妈妈叫我出去陪几位夫人小姐,眼下人都走了,我回去之前顺带过来了一趟。三姐姐,母亲刚刚在屋子里很是唠叨了一阵长幼有序,尊卑有别。二姐毕竟是为长,而汝宁伯世子毕竟有世子名分,光是凭着这两点,日后……”

“我还没出嫁呢,眼下就考虑什么日后也早了些。”陈澜看了一眼被自己一言噎住的陈滟,这才缓缓言道,“至于尊卑长幼,杨家所送的聘礼一没有越过二姐当初的六十四抬,二要说珍奇,多是宫中此前赏赐出来的,毕竟是皇上赐婚,总不能堕了皇家体面。而真正的聘金则是一千六百两白银,比汝宁伯家的四百两黄金可还差了一截。若是如此二婶还有怨言,那我这个晚辈也无话可说了,老太太自然会有个公道。”

眼见陈澜始终不搭最要紧的那一档子事,陈滟顿时心里越来越着急。她这一趟确实是偷偷来的,若不能说动了陈澜帮忙,她还能想什么办法?想到这里,她不禁把心一横,随即一字一句地说:“三姐姐说如今考虑日后还早了些,那如果我告诉你,之前二姐还捎带话回来对母亲说,汝宁伯府对杨大人颇多忌惮,一心一意打算让他失势失宠,你还能这么平心静气?三姐姐,二姐姐和母亲是什么性子的人,你应当比我更清楚才是……”

“四妹妹这话过了!”

陈澜见陈衍额头上青筋毕露,仿佛就要暴跳如雷,立时抢在了他的前头喝止了陈滟。见其停顿了一下,又要再说,她就摆了摆手直截了当地问道:“四妹妹,你若有所求就直说,先让我忖度一下事情能否办成,再说接下来那番话也来得及。”

陈滟不像陈冰,尽管对陈澜独占风光也是心怀嫉妒,可她只凭知道的那些,她就知道,要斗心机自己决计不是对手,只希望能够用话语打动对方而已。因而,被这么直截了当将了一军,她却并未失态,沉默了一阵子就说出了一番话。

“三姐姐,事已至此,我也知道,我的婚事也没什么别的余地,定在十月就是十月,嫁妆多少也就是如此了。老太太早就把两份陪嫁的大部分实物给了二房,其中已经有不少都被母亲挪用给二姐了。

苏公子是三甲的同进士,馆选又不曾选中,按照惯例多半是在京城候缺。运气好的能放出去做个县令,运气不好兴许三五年都未必能轮中。我嫁过去身边还有嫁妆时兴许还好些,若是那些都败空了,到头来兴许他们还会想出什么讹诈咱们侯府的法子来!我听说他是个心高气傲的人,只希望此次他候选的时候能够给个教训,等到了明年,家里能够出点力,要么让他在京城的清水衙门谋个不起眼的轻省差事,要么就在京畿或是山东谋个不肥不瘦的缺,如此我也好在婆家做人,不至于被那位老太太来回算计。”

此话一出,陈衍顿时冷笑了一声:“你说得倒容易,以为朝廷是姐姐开的么?”

“四弟!”

陈澜一眼瞪住了还要再说话的陈衍,见陈滟鼓足了勇气说出这番话后,便露出了尽人事听天命的表情,略一沉吟便开口说道:“苏公子的才学如何我不太清楚,但世人轻同进士,却不知道有多少童生白首欲求进学尚不可得,更不用说中进士了。不过,此次候选若是落空,恐怕他会觉得这是因为咱们陈家联姻的关系。”

自从婚事定下了也是十月,陈滟便几乎把积攒下来的体己银子全都拿出来四下打点,最后终于把苏仪这个人打听得差不多了。情知他心高气傲,娶了自己这个庶女回去必然心怀不满,她便有心让其受点挫折,最后若是自己能回圜,到时候在苏家的日子总能好过些。可她万万没想到,陈澜不说答应也不说不答应,竟是说了这么一番话。

“三姐姐你是说,哪怕不设计,他这回候选也会落空?可我分明打听到了,他的门师是滇中名士于怀,和如今的首辅宋阁老是一个座师,照辈分甚至可以叫宋阁老一声师叔的……”

见陈滟打听得这般仔细,陈澜不禁笑了起来:“一个是当朝阁老,一个却是滇中名士,而云南素来被士人视之为蛮荒之地,你以为,宋阁老和那位于先生的同年关系会有多深?前时家中多事,涉及其中的多有宋阁老的门生,哪怕宋阁老对此不记怀,有的是人往这方面下手。你觉得如今你还有那般设计苏公子的必要么?”

朝堂上的事情陈滟不明白,可她却知道,要是让苏仪和那位苏老太太陈氏知道,仕途失意是因为和陈家联姻,那么,她在苏家别说过得好,就连安安稳稳四个字都做不到!

“三姐姐,求求你,求求你帮忙想想办法!”

打消了最后一丁点侥幸和要挟的心思,陈滟立时站起身直挺挺地跪了下去,语气异常哀切,“母亲和二姐的谋划我是好不容易才打听到的,二姐对母亲说,汝宁伯府太夫人生怕杨大人和杨太夫人对从前的事耿耿于怀,虽说对皇上赐下的婚事没办法,可打算在三姐姐你嫁过去之后,以杨家族长的身份给杨大人纳一位次妻。这由头也找得好听,毕竟杨大人这一脉是独子,再没有兄弟姊妹开枝散叶是最要紧的。听说还有些其他的龌龊谋划,只要三姐姐你一时半会没有孩子,他们就可以……”

“他们好大的胆子!”陈衍今天一忍再忍,此时终于忍不住了,重重一巴掌拍在炕桌上,随即就跳了起来,“这还有没有王法了,皇上赐婚,姐姐又封了县主,他们还敢这般谋算!”

“别说是县主,公主下降尚且免不了驸马在外头养人,更不用说出嫁之后也需得敬长辈礼公婆的郡主县主。”陈澜一个严厉的眼神止住了陈衍,却仿佛事不关己似的,平静地点点头道,“多谢四妹妹提醒这些,我心里有数了。你说的事情我会想想办法,只我也要提醒你一句,无论是对咱们这些姊妹,还是对你身边的下人,多存几分真心比多存几分算计来得好。”

言罢她也不管陈滟是听进去了还是没听进去,客客气气地送了客。等到人走了,她回到屋子里,就只见陈衍在屋子里来来回回小大人似的踱着步子,一面走还一面喃喃自语,仿佛仍在纠结着刚刚听到的那番话。心下好笑的她走上前去,趁着陈衍转身就正好屈指弹在了他的脑门上。

“啊……姐,你回来了,快,咱们好好商量商量想法子……”

“这是多早晚的事,用不着眼下就操心了起来。”见陈衍梗着头一副不依的样子,她这才拉着人到炕上坐下,随即低声说道,“圣眷的好坏岂是汝宁伯府那几个心眼比针尖还小的人能够左右的?再说了,汝宁伯眼下是族长,可要说长房,其实还是你杨大哥这一支。谁能保证那位汝宁伯就一直能安安稳稳保住他的爵位和族长宝座?他总想着算计,就以为咱们当真不会先发制人?”

说着这话的时候,陈澜的眼睛里闪动着锐利的光芒。她对于爵位之类的东西并不稀罕,可若是别人一而再再而三地算计,她也从来不是善茬!

第261章 郎舅,收伏

原本定在十二月的婚事如今一下子提到了十月,对于杨陈两家来说,时间都有些赶,而人手紧缺的杨家就更显得捉襟见肘了。偏偏在这当口,汝宁伯本家倒是提出了要派人帮忙,江氏是有心推拒,可镜园这儿确实忙不过来,一时就有些犯难了。要知道,杜夫人虽说派了两个妈妈来帮忙,可杜家毕竟是,下人用得少,别的就再不能去麻烦。宜兴郡主之前因为荐了人过来,如今又占着娘家的身份,就更不好往婆家这头插手了。

于是,这一天杨进周一回来,就听下人报说,白天汝宁伯夫人又带着几个妯娌来了,磨了一上午才走。即便他素来喜怒不形于色,这会仍是免不了皱眉。总算是那下人紧跟着就报上了一个好消息,说是阳宁侯府四公子上门求教弓箭,眼下正被老太太叫到了跟前陪说话,他不免嘴角微微向上翘了翘,脚下就加快了步子。

镜园之中的屋舍仍是沿袭着当年旧名。他倒是有心更改一二,却被江氏拦住,说是日后媳妇进门大家一块参详不迟,他深感母亲周到,自然答应了。此时走过母亲院子那穿堂,他扫了一眼内中挂着的青地大牌匾上头金玉满堂四个字,脚下也不停继续往前走,直到过了穿堂和院子进了房门,那金灿灿的四个字方才从脑海中消失了去,因为里屋的说话声着实不小。

“我那时候是第一次见到农夫在地里翻地是什么样的,一个个都是穿着短打扮,不穿鞋,多数地里连耕牛都没有。在天安庄整整转了好几天,比我之前活十几年都强。所以姐姐从前说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我老是听不进去,可那次之后就听进去了……”

“以前老听人说,佃户欠租,地主夺佃之类的事,可总觉得远得很,那一回远远望了一眼,方才知道那黑压压一片的样子有多吓人。姐姐说,那还只是跪着死求,若是真的闹将起来,人人哪怕只拿着镰刀斧头,却也是声势浩大……”

听陈衍是在讲当初天安庄的事,杨进周不禁脚下稍稍一迟疑,又朝一旁的丫头打了个手势。那并不是他和陈澜的头一次见面,也和前两次一样,不过是寥寥几句话,可却是第一次联手办成了事情。那时候他就觉得,她这样又机敏又心善的姑娘,必然能够越过越好,只却没想到,最终有福气的居然是他。想着想着,他的脸上就渐渐露出了笑容,这才进了东屋。

“全哥回来了。”

江氏笑语了一句,一旁说得正起劲的陈衍也忙不迭起身。彼此见过礼之后,陈衍就笑呵呵地说:“杨大哥可别怪我腿长,上一回伯母提过让我常来坐坐,我成天被韩先生和师傅操练得团团转,一直抽不出空,今天总算是提早溜了出来。杨大哥,我听说镜园有练骑射的驰道,能不能趁着天色还亮堂,带挈我练一练?”

杨进周看了一眼母亲,见她笑着点了点头,他也就答应了下来。出了院子,见陈衍一面走一面偷偷打量着他,虽是矮了他一个头,可却竭力昂着脑袋,眼神中仿佛藏着什么东西,他先是有些诧异,到了最后便索性停住了步子。

“是不是你姐姐有什么话要和我说?”

陈衍闻言一愣,随即就嘿嘿笑了起来:“这还没到十月十六呢,杨大哥你怎么见着我就想起了姐姐。真没什么事,我就是来这儿找你讨教的,顺便陪伯母说说话,这不以后我也会常来,总得先让伯母习惯我这个不请自来的客人。”

杨进周见惯了豪爽的军中汉子,因而对京城人士说话非得藏半截的习惯很不以为然,因而陈衍大大方方说出了这话,他不禁觉得小家伙有些趣味,就点了点头说:“我不常在家,母亲多有寂寞,你以后要是愿意不妨常来常往,也能陪陪你姐姐。”

“这可是杨大哥你说的,我可不会客气!”

两人打趣了一阵,这才去了后头的驰道上练习骑射。只彼时距离天黑已经没剩多久,练了四五回,这天色就渐渐暗了。通身大汗的两个人又一道去了后头更衣,陈衍见杨进周直接用井水浇身子,脸上不禁露出了几分羡慕来,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去了里头用热水沐浴,又换上了随身带着的衣裳——为了应付宜兴郡主的魔鬼课程,他天天都在褡裢里备着三套行头。

在镜园又蹭了一顿晚饭,陈衍方才告辞了出来。在二门口,他看着下人牵来了自己的马匹,忍不住回头看着杨进周说:“杨大哥,小心汝宁伯本家!”

这没头没脑的话却让杨进周笑了起来,他一手轻轻搭在了陈衍的肩膀上,随即若无其事地说:“放心。”

夜色之下,阳宁侯陈瑛从威国公宜园出来,刚刚还满是笑容的脸上一下子凝满了寒霜。威国公罗明远在云南时威风八面,战场杀敌也好,平定蛮乱也好,从来都是杀人不手软,可如今到了京城却失了那股锐气,一心想要和光同尘,只做一个忠心耿耿的臣子!也不想想好端端的鲁王会突然夭折,罗贵妃又遭人算计,这当老子的竟然听信罗旭那一套!

“驾!”

用力一抽马股,陈瑛如同离弦之箭一般往前疾驰而去,也不理会身后那几个拍马也赶不上的亲随。等到熟门熟路拐进了一条小巷子里,他才在一家黑灯瞎火的店前下了马,随手撂下缰绳就径直进了门。他一进去,立时有伙计上前照管马匹,又手忙脚乱下了门板,只留着中间一块空着,却也有一个小伙计等在那里。

上了二楼包间,陈瑛就只见室内点着两盏昏暗的油灯,仿佛是因为有风吹进来,那火苗簌簌地抖动着,映照着灯旁那两个坐着的人越发脸色晦暗。陈瑛死死盯着那个年轻的瞧了半晌,声音顿时有些发干发涩。

“殿下怎的也来了?”

“我只是听说,阳宁侯下帖邀了汝宁伯,所以特意来凑个热闹。”见陈瑛那种震惊得犹如见了鬼似的表情,淮王自然觉得很满意,深感给自己出主意的人果然高明,于是就不紧不慢地说,“阳宁侯不用担心,我自愿在慈恩寺给母后念六六三十六天的经,这会儿九门落锁宫门下钥,锦衣卫和五城兵马司虽有巡查,可也难不倒我……还是说,阳宁侯觉得我碍事?”

“在下不敢。”

此时此刻,饶是陈瑛平日异常善于应变,也有些乱了方寸,说了这一句话之后,就干坐在那里不知道说什么是好。而汝宁伯杨珪就更不用说了,满脸局促坐立不安,根本不敢去看陈瑛那刀子似的目光。到最后,还是淮王先开的口。

“我听说,阳宁侯先头似乎打算和我那四哥接洽?”

这么隐秘的事情,淮王怎么会知道!

陈瑛竭力忍住心中的惊涛骇浪,故作讶异地说:“殿下这是如何说,我一介外臣……”

“阳宁侯一介外臣,从前做过的事情可是真不少呢。”淮王笑眯眯地眨了眨眼睛,脸上露出了几分孩子气的狡黠,“先头东昌侯府两位千金在路上被人误认为是东昌侯而遇刺,这似乎是你露的消息吧?佃户闹事围了安园,这似乎也少不了你推波助澜吧?想把令千金送给我那二哥晋王为次妃,事有不成,则是趁着晋王因王妃夫人假孕焦头烂额,唆使了王府一个亲信的太监附议了两句邓忠的提议吧?至于在宣府以我二哥的名义假传大捷等等,说是事急从权,其实无一不是在败坏我二哥的名声。阳宁侯,我说得可对?”

此时此刻,陈瑛只觉得背后衣衫已经被冷汗沁透了。淮王在他眼中不过是一个愚蠢冲动的小孩子,可万万没想到,自己这一步一步偏偏被人完全看透了。尽管他做的一切都没有留下一丝一毫的证据,可这种事情哪里需要证据,只要宣扬开来就足以让他掉入万丈深渊。深深吸了一口气后,他便声音低沉地说:“殿下想怎样?”

“我不想怎样。”淮王似笑非笑地从怀里拿出一封信来,在手中玩转了一番,这才得意洋洋地看着陈瑛,“这信封上的落款,阳宁侯可觉得似曾相识?”

他自己的字迹,自己又怎么会不认识,更何况信封上还有他的暗记!那分明是送给荆王的心腹人士,请其代致的,又怎么会落在了淮王手中?难道……是了,要知道一直以来,他都没有见过荆王,更没有见过亲笔,指不定那个心腹自始至终就是淮王楔入进去的一颗钉子!

汝宁伯看见阳宁侯陈瑛那苦涩的样子,心头又是惊骇,又是快意,当即便干咳了一声说:“阳宁侯,殿下也是看重你的才能,这才有意见你一面。须知如今晋王虽扳回了一城,可终究是圣眷大损,至于荆王,先不说名声,此次定下的王妃就可见一斑。至于小皇子们,更是不值一提。如今这等节骨眼上,想来阳宁侯也不乐意被黄口小儿凌驾……”

“汝宁伯不用再说了。我家里的黄口小儿还未成气候,倒是贵府那位已经独当一面了!”

一句话刺激得汝宁伯面色大变,见淮王亦是脸色铁青,陈瑛知道,自己总算能借着这个略略扳回一些失地,当即站起身推金山倒玉柱地对淮王拜了下去。尽管他并未多说什么,但这样的态度,却已经让淮王分外满意了。

夜深之际,当三人各自从那酒楼的不同角落先后出来的时候,却是神情各异。而上了马车的淮王摩挲着袖子里的那封信,嘴角又上翘了些许,随即脸又阴了阴。

只可惜那边只肯出主意,却不肯把正经东西给他,但就这一个信封,已经足可唬住陈瑛了。有了这个有能耐的臂助,他总能把当初那一箭之仇报回来。

罗旭,杨进周,你俩洗干净脖子等着!

第262章 添箱(上)

仿佛是之前晋王的反击把那些别有用心的人都镇住了,好些天来,朝堂上风平浪静,处处都是一团和气,就连内阁和六部会揖办事时,那扯起嗓门据理力争的声音也小了。

礼部议定了未婚的皇子们待已故皇后一年小祥之后便出居王府,皇帝准了之后,便把先头皇后已经选定的两位王妃单子撂给了礼部。按照规矩,这些未来的贵人都是由宫中派教引宫女学习礼仪,不得再随意出门,直到出阁之日方止。然而这一次,皇帝却破天荒发话,让两位未来的王妃入宫,于关睢右门西边的元辉殿居住学习礼仪,半年后放出。

淮王妃选定的消息早就透露了出去,乃是汝宁伯嫡出的四女杨芊,因而单子到了礼部,众人自是无话。然而,谁也没想到,那荆王妃竟只是淮扬一个寻常的女儿,父亲是已经致仕的知府,元配老蚌含珠,四十岁方才又得了这么一个千金。若是放在民间自也是尊贵,可放在朝中就不一样了。于是,对比晋王和淮王,有心人自是不免有所计较。

朝堂上风平浪静,阳宁侯府自然能够安心为两位小姐备嫁。陈澜一面打点绣活,一面还要被朱氏时而叫过去清算嫁妆,自然少了别的待嫁姑娘那份羞涩,多了几分说不出道不明的情绪。而陈滟那边虽说简单多了,可马夫人终究还要些面子的,不愿意被人指指戳戳。可是,苏家送来的聘礼只是凑足了三十二抬的门面,聘金银子却不过二百两,她气了个倒仰,恨不得把庶女剩下的那几匣子首饰也给扣了,还是朱氏发话方才打消了这小心眼。

陈澜警告了陈衍不要把陈滟那一日过来时说的话告诉别人,可事后知道陈衍特地去了一趟镜园,她少不得又告诫了两句。而对于陈滟的所求,她则是让陈衍辗转对内阁次辅杜微方言语了一声,得到了公允两个字的答复,这才让芸儿设法给陈滟捎了信去。如此一来,苏仪就算会落选,也至少不会是因为阳宁侯府陈家的缘由,到时候也能另外设法。

忙碌之间,日子也过得飞快,转眼间就快到了添箱。朱氏很早就让人送了帖子给一众亲朋女眷,而接了帖子的大多都应允了亲来,就连晋王妃亦是一口答应了。宫中朱德妃和武贤妃却没有赶正日子,而是在十月十三这一日派了太监送添箱礼。

她们一个送了两匣子的御用监造办金玉首饰和两箱上好的宫绸毛皮,一个送了一个紫檀木玻璃镜梳妆台和一对掐丝珐琅的花瓶,这就少说占去了六抬。虽说东西都是好东西,可朱氏看着这些,忍不住就有些发起了愁来,须知明日还有不少人,若是最后东西尚且超过了预定的数目可怎么好?

心里这么想着,带着陈澜谢过赏赐之后,她拉着人回屋,不免就叹了一口气:“别人家是担心嫁妆不够女儿在夫家受了委屈,咱们如今担心的却是东西太多超过了数目。要是你比你二姐大两天就好了,占着长的名义,便是如你姑姑那样一下子陪送两百多抬,别人也挑不出理去。我算了算,你娘那大手笔,只怕十抬八抬都是少的,再加上你大表姐……唉,我还从来没想过,会在这事情上发愁。”

看到朱氏货真价实蹙紧了眉头,陈澜不禁笑了起来,便上前揽着朱氏的胳膊轻声说:“东西多还不好么?多余的老太太就收进库房里头留着您自己用。”

朱氏没好气地拍打了一下陈澜的手:“我都一把年纪了,留那么多东西干什么?”

“您就算用不了,以后就给小四娶媳妇!”陈澜凑近了朱氏的耳朵低声嘟囔道,“其实我早说了,最好的法子便是藏在库房里头细水长流,压根不用送聘礼送嫁妆来回倒腾给外人扎眼。如果明天添箱的东西多,传扬出去就成了大伙助嫁,到时候谁也不会再一天到晚编排咱们阳宁侯府钱多得烧手,您也能过得更舒心轻省些。”

“你呀,小鬼灵精!”

祖孙两人正说着,外间绿萼便笑吟吟地进来,屈膝行了礼之后便开口说道:“老太太,三小姐,外头镜园那边差人送了野味来,说是杨大人之前奉旨跟着皇上于西苑射猎,得了好些野物,所以命送了一些到咱们府上,还差人送了给杜府。”

朱氏闻言看了一眼陈澜,眼睛顿时眯成了一条缝:“看看,这人还没过去呢,就成日里惦记着。西苑养的那些活物已经好些年没人理会了,却挡不了皇上这一回心情好,他这个陪侍一旁的又是箭法神准。”

陈澜抿嘴一笑,却看着绿萼又问道:“除了咱们府上和杜府,可还送了别家?”

绿萼微微一愣,随即连忙说道:“奴婢只是随口问了一句,这就再去问一声。”

见绿萼匆匆出了门去,朱氏若有所思地想了想,突然开口问道:“你可是担心汝宁伯本家?”

“越是如今他得用的时候,越是不能让人抓了把柄。”

听到这样的回答,朱氏不禁笑着点了点头:“好,好!你有这样的准备我就放心了。不过是二流勋贵,咱们不惹事,可也不能怕事!把该做的做周全,要是有人再挑刺,就好好给他们一点颜色瞧瞧!”

陈澜哪里不知道朱氏素来是睚眦必报,可这说法合着之前陈滟所说之事,也正好合了她的心情,当下她自是点头应是。祖孙俩又说笑了一阵,绿萼总算是又回来了。

“老太太,三小姐,镜园送东西的那位管事说,杨大人总共打着了五六只野鸭,几只野兔子,还有两只鹿,还陪着皇上杀了一只熊,皇上都一股脑儿赐给了他。四只熊掌分别送给了咱们家,杜府韩国公府还有汝宁伯府,其余猎物则是分了分,自家留了一份就送了四家来。那管事还提了一嘴,说是杨大人被罗世子找去一块喝酒了,还捎带了几样东西去。”

朱氏点了点头,示意绿萼下去,晚上让厨房先整治一块鹿肉,这才吁了一口气说:“想得倒是周到。镜园那头说是汝宁伯嫡支,可毕竟多年不在京城,关系不多,本家那边不能让人挑把柄,至于咱们这几家,自是都不能落下。倒是没想到他和罗世子竟还有些交情,大后天就要迎娶了,居然有闲情逸致跑出去喝酒!不过也说不准,兴许是高兴,吏部张尚书入阁,却还兼着尚书,罗家和张家联姻,罗世子日后就更稳当了。”

得知杨进周又和罗旭出去喝酒,陈澜也颇觉得意外。可想一想两人乃是一时瑜亮,罗旭不但拿得起放得下,而且甚至未雨绸缪消除了隐患,他们之间惺惺相惜才是自然的,她就露出了轻松的笑容。罗旭的婚事是在前几日刚刚定下的,亦为天子赐婚,文定过小帖就在明日,至于成婚则听说在明年二月,想来罗家也要忙碌起来了。

进了十月,京城的家家户户都烧起了暖炕,一到傍晚路上的人就少之又少,而酒肆的烧酒却因为可以御寒,照例变得好卖了起来。至于如羊肉汤和火锅子这种生活驱寒的吃食,则是更加为人们喜爱,几家有名的店铺更是从早到晚宾客爆满。只罗旭在京城乃是地头蛇了,虽说杨进周来得晚,可他早就在羊肉胡同这家羊肉馆里订好了包厢等着,杨进周一进门就闻到了一股炽烈的酒香。

“我还没来,你怎么就一个人喝起了酒?”

“这不是坐等太无趣了么!”罗旭随手把桌上那个空壶撂在了地上,待杨进周坐下就站起身摆了酒碗在他面前,又抱了酒瓮斟酒,“你放心,等你的时候不过是拿着小盏尝个滋味,眼下才换大碗过过瘾。这第一碗,敬你……”

“哪该是你敬我,是该我敬你才是,明日你家就得遣人去张府下定了吧?”不等罗旭开口,杨进周又添了一句,“不管怎么说,今天都得我先敬你一碗!”

见杨进周夺了那酒瓮去先给他倒满了,随即才自己满斟了一碗,旋即拿起那几乎满溢的酒碗塞在他手里,又自己捧了过来和他一撞便一饮而尽,罗旭只觉得目瞪口呆,等杨进周一口气咕嘟咕嘟喝完,他这才笑出了声来。

“杜阁老还老说你是木头的,要是让他看见你这强词夺理的样子,指不定怎么惊讶!好,那我就喝了这一碗!”

喝下一碗之后,两人就没这么拘束了,你一碗我一碗犹如喝水似的下去不少,须臾小二又送了炮制好的野味来,他们这才对视而笑。男人的交情不外乎三四种,不是在战场上并肩打出来的,就是在酒桌上喝出来的,亦或是在某种不好说的地方一块耍出来的,再者就是打小玩在一块的兄弟。对于最初并不熟悉的他们来说,自然是第二种更多些。说了一阵子题外话,杨进周就伸手拦在了罗旭还要倒酒的手上。

“好了,还是适度些好,再喝多了你回去不好看。说正事,我今天陪着皇上射猎,出来时夏公公给我捎带了一个好消息,说是他去太医院问过,几个有名的御医都说,贵妃娘娘只要把身子养好了,以后再有孩子并不难。夏公公还另提了一句,令堂的年纪比宜兴郡主还大些,又不是身体健壮常常练武,如今这一胎得多加留心。”

第263章 添箱(下)

十月十四这天一大早,阳宁侯府前院的下人就都忙活了起来。门前的阳宁街上,四个男仆在前头打扫,后头两个则是推着水车洒水,免得车马路过尘土飞扬。府里的各条甬道大路,则是早就被收拾了好几遍,蓼香院中更是从库房里头搬出来了不少摆设。等过了早上巳时,陆陆续续就有受邀的宾客到了。

给待嫁的姑娘添箱,多是亲族的女眷出面。只出乎人们意料的是,最早前来的人中并不是府里早年嫁出去的那些地位不显的庶出姑太太,却是如今还尚未显怀的宜兴郡主和出嫁未久的张惠心。那一乘大轿一乘小轿一进西角门,立时有人飞报了蓼香院,因而等轿子在二门落下,除了徐夫人在那儿迎接之外,还有府里步子最稳的仆妇抬了两乘青绸暖轿在那儿等着,等人下来便小心翼翼扶了上去,直到过了蓼香院的穿堂之后进了院子方才放下。

朱氏腿脚不便,便只在蓼香院外穿堂相迎,接着人进去之后,她关切地询问了宜兴郡主的身体状况,得知并没有太大的反应,她这才松了一口气,又合掌念道:“既然是这关口出了这样的喜事,只希望诸天神佛都护佑一二,也好让惠心能够添个弟弟妹妹。”

“承太夫人吉言了。”宜兴郡主闻言顿时笑开了,旋即又四下里打量了一眼,“这阿澜人呢?虽说是后日就要嫁了,可她又不是那等面薄的女孩儿,怎么偏生避开了不见踪影?”

她这么一说,张惠心也跟着附和道:“是啊是啊,我还打算谢谢她呢!”

“郡主是她的义母,惠心又是姐姐,她就是避别人,也不会避开你们。还不是刚刚杜夫人来得早,又拉着她到那边房里说什么话,小四也在旁边陪着。”朱氏满脸的欣慰,又叹道,“她这丫头,自己都要嫁了,最放不下的就是我和小四。昨晚上唠唠叨叨对我和郑妈妈关照了一大通,又是拉着小四教训督导,我有她这样的孙女,小四有她这样的姐姐,还真是福星高照。”

“杜夫人竟是比我还早?”宜兴郡主恍然大悟,听到朱氏后头这一番话,她也跟着点了点头,“太夫人这话只说对了一多半。阿澜对小四自然没的说,可她这个弟弟对她亦是全心全意。小四的资质算不得是最好的,毕竟早年耽误颇多,可性子里偏有一股坚韧的倔劲头,听我那两个家将说,每日里坚持不住的时候便会一个人念念有词。听那话里,他是想早些练就一身本事,将来能够护得住姐姐。再说,太夫人你待她还不算偏心?”

“是是,我当然偏心,小四也是好样的!”

说笑了一阵,张惠心在屋子里等得不耐烦,正要站起身打算去翠柳居直接寻陈澜的时候,外间一阵话语声之后,门帘就打了起来。就只见前头是一身宝蓝色茧绸大袄的杜夫人,后头的陈澜则是葱黄配柳绿,看上去鲜艳出挑,越发衬得那肤色白皙眉眼如画,而一旁的杜筝则是一身大红,胸前戴着一个别致的金项圈,瞧着异常可爱。

众人团团见礼之后,杜夫人就笑道:“我想着今天左右无事,就索性早来了一些,偏出门时筝儿硬要跟着,我就带上了她,想不到郡主和戴夫人也这般早。”

“那是我的女儿,自然得上心些!”宜兴郡主招手唤过陈澜,等人近前上上下下瞧看了一番,这才笑道,“要是依照我的意思,这回我来添箱的那些料子和首饰,你这辈子都穿不完戴不完,可结果还是你爹一口把我劝住了。无论是绸缎颜色花样,还是首饰的做工样式,年年岁岁都变个不停,与其送这些要过时的,还不如多给你一些压箱钱。所以,除了四抬的细木家伙之外,还有两抬是兰州姑绒和漳纱,剩下的两抬全都兑成了银票给你压箱底!”

这话一出,陈澜顿时吓了一跳。要知道,嫁妆的排场再怎么大,把那些林林总总的东西折算成银子,寻常人家五百两就已经颇丰盛了,达官显贵则是丰俭随意,但一般也就是一两万,就连王府也大多只得五万。朱氏之前给她筹备了很多嫁妆,她死活劝说之下,东西也就是和陈冰的两万差不多,但田产铺子那些压箱底的契书更多些,总价值大约四万上下。可宜兴郡主竟一开口就说是两抬压箱钱,而且都是银票,这她怎么收的下手!

“娘,前头那些东西我自然收得,可这压箱钱我万万不能……”

宜兴郡主嘴角一挑,却是不容置疑地说:“惠心出嫁,我给了她两万的压箱银,地产铺子还不算在内。我知道你家祖母必定那些都给你备了,所以也能省两个钱,但这压箱银却不能少,以后要办什么事应什么急都便宜。我这人的脾气素来是喜欢的投缘的便是自己人,否则即便沾着亲戚名分也不理会。再说,我和你爹在江南那么许多年,哪怕不刮地皮,可凭着咱们的本事,缺什么也不会缺银子。阿澜,你现在还敢说这钱你万万不能收?”

一旁的杜夫人起初也被这两万两压箱银的大手笔给吓了一跳,可宜兴郡主解说得直爽,她听着也就释然了,因而也在旁边帮腔道:“郡主这脾气,我家老爷在必定是要伸出大拇指夸赞的。澜儿就不要和你娘死顶了,不就是两万么?以后郡主这孩子落了地,你不妨说,日后那嫁娶的时候你加倍添送就行了!”

两句话说得朱氏和张惠心全都笑了起来,陈澜亦是忍俊不禁。想想宜兴郡主平日那脾气,她便不再推辞,索性也不道谢,只是跪下来端端正正磕了三个头。当最后一次额头触地之后,她就感觉到有人死活把自己拉了起来,抬头一看就是张惠心。

“哎呀,好了好了,就你礼数多。唔,让娘和杜夫人太夫人她们说话,我到你屋子里坐坐,待会这儿客人就得多了。”

宜兴郡主看着陈澜行礼,脸上自然而然挂上了笑容,此时见张惠心拖着陈澜就要走,到了门口才想起来看了看自己,她才没好气地摆了摆手:“去吧去吧,难得出一趟门,我就知道你心里想着寻她说话。我们这里三个人说话自在,没有你们正好!”

看到张惠心做了个鬼脸,陈澜莞尔一笑,也就顺着她的意先行告退了。等到两人回到翠柳居屋子里,没说上两句话,芸儿就探头探脑在门口嚷嚷了一句。

“小姐,韩国公夫人和其他好几位姑太太都到了。”

“接下来再有人来你记着就行了,不用一个个来报,除非那儿要我去见。”陈澜白了一眼兴高采烈的芸儿,做了个驱赶的手势,“留个清净地方让我和惠心姐姐说话。”

芸儿这一溜之大吉,张惠心就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芸儿还不是为了你高兴,添箱越多,就说明娘家人能耐大,嫁人之后也不至于遭人欺负……看我说的,想来杨大哥也不会欺负了你……”她说着就躲开了陈澜往自己咯吱窝下伸的手,却是夹紧了双臂,可怜兮兮地举起了双手,“我不说这个了还不行吗……好妹妹,今天我是来谢谢你的。”

她一边说,一边笑吟吟地卷起袖子,露出了手腕上一个新鲜样式的金钏:“那次从八大处回去之后,我就照你说的,有事没事就在婆婆面前晃,一来二去就比之前自在多了。我针线功夫平平,婆婆还教了我好几天呢。得知娘有了身子,她还让我经常回去看看,每次都是亲自下厨炮制那些滋补的东西,我也跟在后头学了不少。这金钏就是上次婆婆画了样式,让人去金银铺给我打的……”

见张惠心那滔滔不绝高高兴兴的样子,陈澜自也是为她高兴,口中却不免打趣。于是说着说着,两人就在床上闹成了一团。到最后,陈澜满口答应了张惠心成婚之后也一定经常往来,又笑着伸出小指和她拉了勾。

“咱们一辈子都是最好的姊妹!”

这一天里,除了先到的宜兴郡主和杜夫人,韩国公夫人、广宁伯夫人等一众勋贵夫人大多都亲自过来送了添箱礼。晋王妃原是要亲自来的,临出发之前却得知宫中淑妃身体有些不好,于是只得进宫侍奉,却让京妈妈代送了一具玻璃穿衣镜,一套汝窑的瓷器茶具,一对景泰蓝果盒和一张极其珍贵的白熊皮子。虽不见金银,可几样东西加在一起价值却也了不得。因为这个,据说马夫人回去之后就大发了一阵脾气。

而最大的体面仍然是来自宫中。午后,司礼监太监曲永便亲自来了一趟,却是代天子颁赐了一双压轿用的通体无暇的白玉璧。在福庆堂中颁赏之后,他上上下下打量了陈澜一阵,因笑道:“海宁县主,京城那许多千金小姐,可要说能干懂事,却没人能胜过您。只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县主还请留心审慎些,须知您这段日子的风光太盛,容易招忌。”

第264章 迎亲

十月二十五,是阳宁侯府发奁的日子,那一百二十八抬的光景,照例路上又是无数人围观。陈衍作为陈澜的兄弟,自是当仁不让地亲往镜园送妆,坐了首席的他很是过了一把小舅子的瘾。只过瘾归过瘾,小小年纪的他更见识了那些军中宿将的酒量。

由于杨进周曾经在兴和多年,因而宣府上下多的是一起打过仗的袍泽。如今那许多人不可能人人抽出空来喝喜酒,自然就有七八个清闲的请了假特地赶来。之前他们代表镜园杨家前去阳宁侯府催妆,这回迎来了娘家发奁的人,得知陈衍是陈澜的嫡亲弟弟,众人自是下了死力猛灌。到最后还是杨进周发现不好,于是不得不挡在了陈衍前头。

“诸位诸位,他年纪小,你们可得有个分寸!”

“哎哟,我说杨大哥,媳妇还没娶进门就心疼起小舅子了!”

“好好,他一个小孩子家,咱们几个一把年纪的灌醉了他胜之不武,既是你出面,就替下他怎么样?这样,咱们也不为难你,每人敬一碗!”

看到杨进周似乎要答应,陈衍顿时急了,蹭地一下站了起来:“杨大哥,明天就是正日子了,到时候还不知道什么场面,你眼下可不能多喝!”他一边说一边狠狠地剜了众人一眼,又豪气地举起酒碗说,“有志不在年高,我年纪小有什么打紧!既然今天我能坐首席,这些酒当然该我喝!”

杨进周一不留神就看见陈衍咕嘟咕嘟灌下去小半碗,顿时又好气又好笑,赶紧劈手夺了过来,这才没好气地一巴掌按在小家伙肩膀上,把人硬生生按得坐下了。见座上其他人无不是大笑,不等陈衍说话,他就举着剩下的半碗酒说:“我说诸位兄弟们,大家大老远从宣府过来贺喜,我自是高兴得很,这半碗他替我喝了,接下来这半碗算是我谢谢大家!”

他一仰脖子一饮而尽,随即又连斟了三碗算是尽了主人之谊,这下子,其他人也就不再闹腾,纷纷竖起大拇指,更有人起哄似的嚷嚷道:“好好,杨老弟虽说离了前线在京城做了大官,可还没丢掉咱们军中汉子的豪气!还有……嘿,小子你也不差!”

没提防的陈衍冷不丁被这一个巴掌拍的差点一头埋进桌上的碗碟里,可他才恼火地抬起脑袋扭过头时,却看见这主桌上一个个人都笑呵呵地看着他。刚刚发话的坐在他身边的那个更是热络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兄弟,虽说没见过你姐姐什么模样,可是看你这个弟弟就知道,必定是配得上杨老弟的贤内助!听说你一头学着文,一头还在练武?好样的,回头也像杨老弟那样文武双全,又是一条好汉!”

这话虽说得粗俗,但陈衍听着却不禁觉得心头暖烘烘的,刚刚那一丁点不高兴顿时扔到了九霄云外。杨进周看着小家伙和几条大汉处的还好,心下不禁莞尔,待看到另一边汝宁伯本家的几个叔叔伯伯一副矜持的模样,眼神微微一闪,这才若无其事地走上前去招呼。

转眼间就到了十月十六的正日子。

一大清早,陈澜起床之后便是梳洗打扮。盘好发之后,便是先匀妆,由于宜兴郡主亲自送了四个梳妆的妈妈过来,化妆之后,陈澜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总算还能认出来。

她是御封的海宁县主,尽管嫁到杨家之后还要等一阵子才会封下真正的诰命,但如今的行头却和当初陈冰出嫁时不同,并不是寻常无有诰命的女子出嫁时能穿的九品服和小珠庆云冠。自古以来,迎娶都在黄昏,于是她直到午后才开始正式换上那一套衣裳。里衣中衣之外,她又穿上了一件夹袄,紧跟着才是外头的大红纻丝通袖,罩上了深青纻丝金绣孔雀褙子,披上了青罗金绣孔雀霞帔。

只这般穿好之后,她并没有立时戴上头冠和盖头,而是被人扶到了炕上等候。直到外间传来了高声嚷嚷,说是新郎已经到了街门,正在过关,她才再次被搀扶到妆台前。两个妇人小心翼翼地将那顶县主才能戴的珠翠五翟冠戴在了她的头上,接下来就是珠翠花、小珠翠梳、金云头连三钗、金压鬓双头钗、金脑梳、金簪……林林总总的金事件一样样上头,陈澜只觉得那沉甸甸的分量越来越重,当喜娘拿来那大红销金的盖头,说是等新郎进了三门就立时盖上,她只觉得更加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