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倒是要恭喜你了!如今汝宁伯下狱,想来应该称了你们的心!”

“二婶这话是什么意思?汝宁伯的荣辱皆是皇上的圣裁,与我何干?”

“都这时候了你还装蒜!”马夫人再也顾不得这是在朱氏面前,霍然起身,声音异常尖厉,“要不是杨进周和汝宁伯府有仇,支使了御史诬告,汝宁伯怎会下狱!别以为仗着皇上宠信就能任意兴风作浪,这老天都是有眼的!”

“二婶说得没错,老天确实有眼!”陈澜面色丝毫不变,只嘴角微微往上勾了勾,“只不过诬告两个字,还请二婶斟酌斟酌收回去为妙!汝宁伯罪名如何固然是还未有定论,但那两个上书的御史还不曾被安上诬告这个罪名。还是说,二婶觉得自己的话可以代替皇上圣裁,亦或是朝堂公论?”

“你……你这个目无长上的丫头!”

马夫人终于勃然大怒,可才喝骂了一句,就只听咣当一声,她吓了一跳,慌忙回头看去,就只见一个茶盏已经是砸得粉碎,再看朱氏正用讥诮的眼神死死盯着她,她只觉得心里一慌,随即又生出了无限的伤心和痛悔,竟是腿一软直接坐倒在了椅子上。想到自己嫁到陈家几十年,偏生膝下无子,连个仅有的庶子也是早早没了,丈夫更是丢了爵位,她终于撂下了平日对婆婆的敬畏,豁出去一嗓子嚷嚷哭闹了出来。

“我苦命的冰儿,人都说姊妹扶持,可你才嫁过去,你的妹妹妹夫就容不得你在婆家好过,非得让你们家破人亡才罢休……”

眼看媳妇越说越不像话,朱氏不禁怒喝道:“你那女儿女婿眼下可还没受什么牵累,你要是嫌他们命太长,你就尽管哭,尽管叫,别忘了老二当初是什么罪名!”

就仿佛是声音犹如断线风筝被人一下子割断了似的,马夫人的哭叫声一下子戛然而止。陈澜见她抽动着鼻子满脸愤恨,偏又不敢再出声的样子,心里虽冒出了一丝同情,但只片刻功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若不是二叔陈玖贪得无厌,又怎么会被夺爵?若不是马夫人自作孽非要把陈冰许配给汝宁伯世子,又怎么会闹得如今的地步?

朱氏喝住了马夫人,随即就嫌恶地皱了皱眉,又看着脸色慌乱的祝妈妈:“愣在这里干什么,这大好的日子,还不赶紧搀扶着你家夫人下去梳洗补妆,要让别家看笑话不成?”

祝妈妈这才如梦初醒,连忙叫了两个丫头上来搀扶了马夫人出去,临走时又是连连屈膝赔罪。等到人走了,一直没出声的徐夫人见朱氏依旧是面色铁青,忙打岔道:“老太太不是一直念叨着澜儿么,如今人回来了,我就不打搅您和澜儿说话了。时候还早,我带着汀儿到后花园走走。”

朱氏自是巴不得如此,等徐夫人一走,她拉着陈澜到身边坐了,又把闲杂人等都打发了出去,这才问起了汝宁伯被下狱那天的情形。得知曲永上过镜园,却只是说了德妃受册那一日的事,她不禁眉头紧紧锁了起来,到最后就叹了一口气:“只希望皇上对叔全多些信赖,不至于因为这一次的上书就疑心了他。不得不说,这一次的事来得太突然了。”

“是突然了些,最要紧的是,汝宁伯府和商家勾结,私贩辽东人参的事极其隐秘,真没想到竟会落在御史眼中。”一夜的辗转反侧,陈澜心中已经隐隐约约有了些猜测,这会儿见朱氏亦是点头,她就轻声说,“老太太,这事情我是曾经听罗姨娘那边透过一点风声,所以那天去汝宁伯府拜见一应长辈的时候,就在太夫人面前稍稍提了提,原意只是敲山震虎,只没想到这么快就发了。这会儿,只怕是他们都认准了是我和叔全下的手。可叔全对爵位并不热衷,我亦是和朝中御史全无往来,而咱们之外……最清楚这事情的应当是三叔。”

“什么!”

朱氏一下子变了颜色,可沉默了一会儿,她终于点了点头:“你三叔和前任辽东总兵最有交情,这事情的首尾应当他最清楚,若是他支使的人也能说得通。”她突然顿了一顿,又露出了几分凝重,“可据我所知,你三叔和汝宁伯走得颇近,他在这当口落井下石又有什么好处?这一计,可是未见得一定就能陷害了叔全!”

陈澜对此也不明所以,因而自是唯有苦笑。只由朱氏说话的口气,她就知道老太太在三叔陈瑛身边仍是埋下了钉子,否则也不会连陈瑛和汝宁伯杨珪来往密切的事情都晓得。难得回来,之后祖孙俩默契地不再提那些烦心事,拉扯起了各式各样的闲话。当朱氏笑着提起陈衍三天两头往杜家跑,从请教到考较之类的借口几乎都找遍了时,陈澜不禁也跟着乐了起来。

这个小弟,亏得摊上了杜微方那样一个准岳父,否则谁能吃得消?

午时前后,受邀前来添箱的亲戚朋友就陆陆续续到了,只有作为长姊的陈冰竟然还没来。马夫人原是执意要等,但禁不住朱氏的冷眼,也只得开始接一应亲朋的添箱礼。

朱氏送的是一对沉甸甸每只都有八九两重的金项圈,徐夫人送的是一对大约四两重的喜鹊饶梅纹样金镯子,陈澜是一对金背梳,少说也有三四两,外加一对如意长簪,陈汐则是四对式样各异的金锞子。至于阳宁侯府早就嫁出去的几位庶出的姑太太,亦或是其他沾亲带故的亲朋,出手就寒酸多了,有的送银簪,有的送牛角梳,有的送衣裳尺头,有的送衣箱摆件……林林总总添的嫁妆,依稀也有十几抬。

马夫人冷眼旁观,算算大约也能凑出六十四抬嫁妆,暗自撇了撇嘴就站起身谢过一众亲朋。而陈滟和陈澜陈汐姊妹三个坐在里屋,听外间传来了马夫人那有气无力的声音,面上心里自然各自感受不同。突然,陈滟也顾不得陈汐也在旁边,一下子站起身对陈澜拜了下去。

“三姐姐,以前我莽撞不懂事,如今我终于明白你的好处,请受妹妹一拜。”

见陈滟竟是直接直挺挺跪下磕头,陈澜愣了一愣,见陈汐瞅了自己一眼,随即就别过头去装成没看见似的,她便没有伸手去搀扶,只是淡淡地说道:“四妹妹能明白就好,也不枉我一份心思。今天这些添箱的东西都是过了明路的,想来二婶也不敢再染指,你自己收好,日后在苏家有难处的时候,这些和老太太给你的两户陪房便是最好的倚靠了。”

变现最容易的金子,能干泼辣的陪房,陈滟自然知道这一切的来由,起身之后就咬着嘴唇点了点头。而陈汐见着这一幕,心里又想到了父亲陈瑛这些天对自己和罗姨娘的冷漠,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就在马夫人团团谢过一众夫人奶奶,打算就此留人用饭的时候,姗姗来迟的陈冰终于闯进了屋子。在这样大喜的日子里,她却偏生一身素淡颜色的衣裳,进门之后努努嘴示意身边的丫头放下添箱的那一对金指环,很勉强地行过礼后,和众人打了招呼,她就径直闯进了里间。见此情形,朱氏不禁满脸恼色,而马夫人则是心道不好,正要跟在后头追进屋子,却被朱氏一口叫住,只得讪讪停下了。

里屋的陈澜一听到外间的声音,得知陈冰来了,心里就已经有了预备。因而,看到陈冰冲进来怒瞪着她,她虽是站起身来,面色却镇定得很。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陈冰并没有如同马夫人那般撒泼大骂,而是在最初的恶狠狠之后,突然木着脸,双膝一软对着她跪了下去。

第288章 教训

屋子里只有她们姊妹四个。

她们从小一块儿长大,面上和和气气,转过身斗心眼使手段,彼此之间都有深刻的了解。做错了事情当面服软赔个不是,这对于别人都是很平常的事,如陈滟这般身份矮一截的庶女,就是跪下赔罪也不是头一次了,但惟独骄傲得永远昂着头的陈冰,却从来没向人屈过膝。所以,此时此刻,无论是陈滟陈汐,还是依稀存有从前记忆的陈澜,一时都愣住了。

“你不就是想看着我跪下来求你么?我已经跪了,你还想怎么样!”

尽管跪在那儿,但陈冰那低沉而硬梆梆的话听在谁耳中,都不会觉得这是赔罪亦或是求人的态度。而陈澜立时往旁边挪了两步,又看向了陈滟。在她的目光注视下,陈滟咬咬牙,三两步上前到了陈冰身侧,伸手就去拉人,可却被陈冰一下子甩开了手。

“滚,别碰我!”陈冰低喝了一声,人却一动不动,仿佛不在意面前已经没了人,看着陈澜的目光越发幽深冷峻,“三妹妹,我出来之前,家里婆婆和老祖宗已经说了,要爵位你和杨进周尽管拿去,可你们如果又要爵位又要害人,到时候大不了鱼死网破……”

“说够了没有?”

外间欢声笑语透过门帘一阵阵地传了进来,虽然听着刻意,但却和此时屋子里冷得能够结冰的气氛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当陈澜轻哼一声截断了陈冰的话时,剩余的两姊妹全都把目光转向了她,却发现刚刚还面露震惊的陈澜竟然径直在炕上坐下了。

“第一,爵位世袭是要朝廷认的,不是你们一家人想怎样就怎样;第二,我早就说过,尔之蜜糖,我之砒霜,不要以为谁都像你们这样眼皮子浅;第三……”陈澜微微一顿,随即看着陈冰一字一句地说,“你刚刚说到鱼死网破……想来你是觉得,你和你婆婆做过的事情,指量我一丁点都不知道?”

陈冰脸色陡然一白,却仍是倔强地撇了撇嘴:“你别想套我的话!”

“我没兴趣套你的话!”陈澜微微一笑,但那笑容和之前与陈滟陈汐说话时相比,竟是一丝一毫的温度也没有,“先是让太夫人送两个婢女过来,然后买通一个恶棍瞒骗她们自尽,这种下三滥手段以为能瞒得过人?你不承认也不打紧,我既然说出来了,就有相应的证据!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些年汝宁伯府江河日下,那些罪名恶行远远不止御史弹劾的那些,要是你想再闹下去,那么我也没什么不能奉陪的,大不了咱们一桩桩一件件撕掳开来!”

“你……”

陈冰只觉得一阵热血上头,蹭地站起身正想大骂,突然只觉得一阵头昏目眩。一旁的陈滟眼疾手快扶了一把,而陈汐则是动作更快,从后头上去也不知道使了什么手段。眼见陈冰就软软倒在了陈滟怀中,竟是昏厥过去,她才没好气地冷笑了一声。

“还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什么样的母亲什么样的女儿,什么样的婆婆就活该配什么样的媳妇!”她一边说一边看了一眼手足无措的陈滟,镇定自若地说,“回头二婶要是问起,你就实话实说,二姐歇斯底里发了癔症,我为防给家里闹笑话,所以把人打昏了。”

陈滟一下子目瞪口呆,而陈澜看着面色清冷的陈汐,回想起她刚刚干净利落的动作,忍不住心中惊叹:“五妹妹你真是……四妹妹,要是回头二婶和二姐还闹,你就把我刚刚说的那些话原封不动转给她,只把事情推到我身上就是。今天添箱之后,你的嫁妆和陪房都已经归到了老太太这儿存着,熬过这两日她也就不能如何,更何况还有老太太。”

见陈汐二话不说就先出了屋子,陈澜撂下这话颔首之后也掀帘出去了,陈滟低头看了看怀里人事不知的陈冰,突然只觉得一阵后怕。

她自然不会像陈冰这么愚蠢自大,可嫁出去就是人家的媳妇,倘若当初是她真的想方设法最后成了汝宁伯世子夫人,有汝宁伯夫人郑氏那么一个无知的婆婆,她就算再有心计又有什么用?倘若没了爵位,汝宁伯杨家甚至还不如苏家,至少苏仪还是个进士,仕途才刚刚起步,而杨家却已经是日落西山!

至于嫡母待会的火气……横竖只有两三天了,她还有什么好怕的!

而陈澜从东次间进了明间的时候,却已经不见了陈汐的踪影。尽管很感激陈汐给自己解决了一个大麻烦,但她更知道陈瑛如今才是这阳宁侯府的真正主人,因而也就打消了出去寻人的打算。正巧这时候,绿萼从隔仗左边的珠帘出来,一见她就笑着迎上了前。

“三姑奶奶这是要走么?”绿萼故意稍稍提高了些声音,随即就轻轻拉了拉陈澜的袖子,“里头已经有两位夫人先行回去了,三姑奶奶若是要走,这便进去见老太太吧。”

闻弦歌知雅意,知道朱氏也明白这会儿多留她只会多事,陈澜就顺势跟着绿萼进了里头。一阵客套之后,她就在朱氏关切欣慰的目光下辞了出来,而等到出了二门,轿车也驶上前来时,她扭头又望了望这大宅门的深处,随即就打算登车,可就在这个时候,只听一阵马蹄声响,下一刻,一骑人就从那边墙根后头的甬道拐了出来,在她面前不远处停下。

陈瑛一个利落地前跃跳下马来,又随手撂下了缰绳,见陈澜愣了一愣便裣衽施礼,他就单单点了点头:“难得回来一次给姊妹添箱,居然这么早就回去了?”

“回禀三叔,家中老爷不在,老太太一人在家,我这个做媳妇的总得回去照应。”

“到底是阳宁侯府出去的,贤惠孝顺,叔全倒是好福气。”陈瑛说着便微微一笑,“汝宁伯如今下狱,那些罪名据说已经审出了一多半都是属实,照此看来夺爵只怕是铁板钉钉了。叔全是杨家名正言顺的长房,如此一来,大约就能拿回原本就属于他的东西了。”

若是此时面前站着的是另一位长辈,那么这番话听着自然是另一番意味,可眼下陈澜却觉得心里一紧。陈瑛不会不清楚此事的意义,可偏偏却仿佛是鼓励纵容的意思,他是觉得,她从前就帮着朱氏,如今一定会借着此事让夫婿夺回爵位,顺便为陈衍日后铺路么?如果这事真的如她先前所想那般是陈瑛掺和而来一脚,如今陈瑛又这般说,这对他有什么好处?

陈澜心中转过了无数思量,面上终究是若无其事地说:“三叔说笑了,这等大事尚未有明论,哪来的什么铁板钉钉的话?”

“哦?”陈瑛细细审视着陈澜,最后就淡淡点了点头,“我只是随口说说罢了。你如今既已为人妇,日后当更加审慎地侍奉公婆丈夫,不要堕了咱们阳宁侯府的名声。”

撂下这长辈似的告诫,他就再也没有多说什么,脚步匆匆地进了二门。而转过身的陈澜则是目视着他进入二门,这才登上了轿车。坐稳之后,见随行的柳姑姑也猫腰跟了上来,她也没有说话,只是挪动了一下让整个人埋在厚厚的软垫中,这才状似闭目养神似的合上了眼。

如今的局势看似极其有利,但并不是什么好兆头……该有个决断了!

勾阑胡同琼芳阁。

作为京师有名的烟花之地,勾阑胡同的处处脂粉当中,也有纯粹只卖艺不卖身的地方,琼芳阁就是如此。这里有的是绝色的歌姬舞伎,却等闲不卖肉色,一掷千金只为一首绕梁之音,一曲天魔之舞,却是比其余地方更像是销金窟。只不过,看得见摸不着素来是那些道貌岸然的官员们最痛恨的一点,所以只要有钱,他们大多选择把看上的人赎身出来,这些不在贱籍的女子自比其余院子里的姑娘容易安置得多。

然而,这会儿厅堂里高台上歌舞正酣,各处小包厢中或是门帘高高打起,或是大门紧闭招了三两歌舞伎单独表演,丝竹声不断,可三楼角落中,一个小包厢里却充斥着低低的呻吟声。许是外头的管弦声歌唱声太大,许是那包厢的隔音效果很好,许是地上的那个女子嘴里牢牢塞着布条,总而言之,外间没有任何人不识相地闯进来,而那个肥胖身影更是越发在她身上疯狂驰骋。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终于瘫软了下来,却仍是勉力用手在那高耸的地方用力拍了两下。

“很好,回头爷重重赏你!”

这包厢对面的另一个包厢中,此时也是包厢门紧闭,内中的三个人却是一个专心作画,一个站在门边透过缝隙观察着外头的情形,一个东张西望满脸局促。良久,门边那人方才转过身来,看着那作画的人没好气地轻喝了一声:“喂,还画,你叫我来可是为了正事!”

“作画也是正事!”圣手刘头也不抬,只专心致志地继续画着那副美人图,“既然你刚刚已经认准了,那不就结了?接下来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管我什么事!”

罗旭无可奈何地看了圣手刘一眼,这才负手沉思了起来。功夫不负有心人,他终于是抓到了这一茬有用的——虽说递个信锦衣卫撞破这一幕不难,但欧阳行那个人阴阳怪气,再加上那处铺子的疑云未解,他实在是不放心,而且风流罪过毕竟轻得很——不管怎样,先下手为强,教训就是要狠的!想到这里,他就招手叫了那边的小家伙过来,低声对其说起了话。

第289章 陈澜的决意!

中午时分,紫禁城中无数宫殿在地面投下的影子亦是矮小了许多。禁宫中的宫女太监素来起得早,一大早就奉了主子的命互相送东西亦或往各宫走动,这时分露头的就不多了。偶尔露面的无不是有头有脸的主,只下巴都抬得高高的,彼此看见也只是对视一眼,亦或是不动声色地稍稍颔首,打招呼的声音都稀罕。守着宫门的杂役小火者不似早上那么机灵警醒,往往还有闲工夫聊天。

这会儿,咸阳宫门口的两个小火者正在有一搭没一搭地闲扯着。

“嘿,这宫里已经多少年没出过皇贵妃了,早上那情形……啧啧,又是金册,又是金宝,你没瞧见,那些前来拜见的各宫娘娘们都什么样的眼神。这再往上就是皇后了,也不知道咱们娘娘是不是有那福分。”

“与其盼望这个,还不如盼着咱们娘娘也和宜兴郡主威国公夫人一样,老蚌含珠得个皇子。说起来,皇上额外恩典,今天海宁县主也会进宫拜见娘娘,这可是极其稀罕的事。”

两人正说着,其中一个突然瞧见东一长街那一头跑过来了两个小火者,瞧那服色赫然是乾清宫那边的装扮。他赶紧拉了拉同伴,两人立时站得笔直,脸上都露出了紧张之色。

“快知会德妃娘娘,皇上午饭前要过来坐坐!”

这消息一下子电得两个小火者几乎跳了起来。一个一溜烟似的往里走,另一个则是赶紧整理了一下身上衣裳帽子,觉得半点错处都没了,这才想着要寻刚刚过来的人探问一二。谁知道这才一闪念间,人就已经从身旁过去了。不过一会儿功夫,刚刚还略显沉闷的咸阳宫一下子变得无比热闹,就连后院东西配殿那两位失宠已久的美人也派了人出来打探消息。

然而,正主儿尚未到,司礼监太监曲永却引着陈澜先到了。上上下下的宫女太监对于前朝发生的事也都知道一些,觉得杨家如今风头不好,不免有人生出了疏远怠慢的心思,可不曾想竟是司礼监太监亲自送人来,而且还是亲自把人送到了正殿东暖阁里,又陪着说了几句方才离去。他这一走,少不得又激起了一阵议论,于是乎各说各话,猜测什么的都有。

暖阁中,刚刚册封的皇贵妃却是精神不错。和从前朱氏带着陈澜进宫时她的犹疑冷淡不同,如今的她对这个隔了好几层的表侄女显得亲切热络了许多,而陈澜也并不拘束,只两人都默契地不提此次进宫的缘由。当陈澜谈笑间说起当时赏赐的那袋金银锞子在汝宁伯府给见面礼时派的大用场,皇贵妃立时笑了起来。

“我原是想着,比起什么金玉首饰,还是这些东西变成现钱方便,压箱底也好,谁知道正好给你解了这么个局面。怪不得汝宁伯府是江河日下,连这点子见面礼也有人要贪小,什么乱七八糟的孩子都往那场合带,这宗族之长不知道是怎么当的……”

皇贵妃的声音并不小,仿佛是有心说给别人听的,只很快就岔开了话题。陈澜自是应景似的问着皇贵妃如今的身体如何,吃的什么药,该如何保养,如是也不知道在乱七八糟的话题上闲扯了多久,门外终于传来了一个太监恭谨的声音。

“娘娘,皇上已经出了日精门。”

“知道了。”皇贵妃点点头应了一声,见屋子里一个太监蹑手蹑脚出了屋子,她才冲着两个宫人摆了摆手,见她们到了门边上双双对站着,她才示意陈澜起身过来,随即一把拉着她的手说,“皇上一头拿着汝宁伯下狱查看家产,一头又把你家那位打发了出去,这会儿又接了你进宫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娘娘,不瞒您说,我也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陈澜见皇贵妃露出了不信的表情,她只得低声说道,“母亲如今正在别院安胎,这些烦心事我也不敢拿去在她面前说。而这御史弹劾汝宁伯的种种不法事,也不是从咱们家里出去的风声。而且,娘娘,他进京至今也只有一年多,素来并没有什么结交的人,怎会有这般能耐?”

“可有人说……”皇贵妃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把剩下半截说了出来,“杨进周是杜阁老在宣府时的弟子,只要有这层关系在,动员几个御史上本参奏汝宁伯,还不是手到擒来?”

此前陈澜只是隐隐约约的猜测,但此时皇贵妃这一席话拨开了最后一层迷雾,之前一直想不通的疑点如今也已经彻底清楚贯通。见皇贵妃目光炯炯地看着自己,她深深吸了一口气,随即诚恳地说:“娘娘,恕我直言,武陵伯朱家虽说降了一等,可终究还是伯爵,但如今在京师的达官显贵当中,可还排的上号?”

这话问得异常直接,皇贵妃先是脸色一沉,随即想起朱氏一直以来让人捎带给自己的那些言语,她方才神情缓和了下来,又无奈地摇了摇头:“自然排不上号,武陵伯朱家也就是在先头太后在的时候有人买面子,如今的情形比汝宁伯府还差些。”

“那娘娘觉得,这情形归根结底是因为什么?”

皇贵妃被陈澜这一问给问得愣住了。她既不能说是先头太后因为是天子生母而太过强势,也不能说是本家哥哥无能只知道搂钱,更不能说是皇帝如今挺直了腰杆,要消除一切旧日的影响。她正思量间,就只听外间一声万岁爷到顺德左门了。当此一刻,她立时把那些想头抛在了脑后,立时起身整了整衣裳,冲陈澜略一点头就走出了门。

见一应人等几乎都迎了出去,只有一个宫女仍留下陪着自己,陈澜不禁放松了一下心情。她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天子了,从前的诚惶诚恐仍在,但更多的则是深入的思量。就比如她刚刚对皇贵妃说的话,豪门世家存留至今,能否有话事权的根本,只在四个字——后继有人。一个家里哪怕不能代代出人才,隔几代也总得出一个英杰才行。

等候了好一会儿,她终于听到外间传来了说话声和脚步声,只这声音显然不是冲着这方向,须臾就又安静了下来。等待的时光异常漫长,她沉住气坐在那儿,也不碰茶盏,也没有任何人可供说话,足足等候了约摸两刻钟,就只听外间赫然是传膳了。算算时辰也该是晚饭时候,她心中暗自苦笑,只背后还守着那样一个宫女,她也只得依旧稳稳当当坐着。

片刻功夫,她就听到背后那厚厚的门帘仿佛被人打了起来,一阵温暖的风顺着那缺口一股脑儿冲了进来。一个捧着条盘的小太监乖巧地上来行了个礼,她正要说话,对方却抢在了前头:“县主,成公公说,撤下的膳盘得赏赐了东六宫的几位娘娘,这是御膳房的山药枣泥糕,还有水晶饺子,您先用一些。”

赏膳于别人来说是荣耀,但陈澜自然宁可用这些看上去干巴巴的点心,也不乐意用别人吃过的东西,此时忙起身谢过。两样东西用了大半,她就觉得空空的肚子总算是有了实在感,正用刚刚那小太监留下的软巾擦手时,背后就传来了一个异常突兀的声音。

“县主,皇上传您后院正殿觐见。”

终于来了!

皇贵妃素来是住在咸阳宫的前院正殿,后院正殿一直空关着,多年来虽然勤加打扫,可由于没人气,自然而然就多了几分阴森的气息。此时,陈澜一进正殿,就看到昔日的坤宁宫管事牌子,如今转任了乾清宫管事牌子的成太监迎上前来带路。随着他绕过明间的那座大屏风到了后间,她就看见皇帝正站在一块上书“德成柔顺”的牌匾下头,连忙下拜行礼。

“平身吧。其他人都退下。”

陈澜依言起身,见成太监带着一应人等退得干干净净,只余下自己和皇帝二人,越发眼观鼻鼻观心了起来。默立了片刻,她就见皇帝头也不回地问道:“若是汝宁伯杨珪遭人弹劾的那些罪名一一坐实,你觉得朕应当如何处置?”

这样一个开门见山的问题,但却不该问她,可这会儿陈澜几乎不假思索地答道:“回禀皇上,按照律例,若是弹章上的前几条属实,当夺爵。但若是弹章上的最后一条亦属实,当毁券。”

“哦?”皇帝一下子转过身来,见陈澜低头垂手而立,不禁微微一笑,“若是夺爵,以借袭旧例,叔全以长房嫡子,当袭汝宁伯爵位。若是毁券,则传承了百多年的汝宁伯一系就到杨珪为止了,你就不为叔全觉得可惜?”

“勋贵世家,若是一代代都没有出色的人才,只靠祖辈的余荫,哪怕不夺爵,也有败落的那一天。若是家教得当力求上进,代代皆有杰出人物,就算没有世袭的爵位,文武双途也未见得不能传家。一个爵位而已,想来若是叔全在此,也必然会说不值得记挂。”

想起数日前召见杨进周时的情形,皇帝嘴边的那一缕笑意顿时更深了些。这一次的弹章早不来晚不来,偏偏是在杨进周刚刚新婚燕尔的时候,别说别人,就连他都不免嘀咕,这年纪轻轻的宠臣是不是指望双喜临门。

好在当时他召见人时,那个他一手提拔起来的年轻人也是这般直言不讳。

“当初祖父正是因为有了爵位便能够高枕无忧,所以整日不务正业,甚至做出了逐子出宗的事,而祖父故去后,诸叔又因争袭而闹得家境越发败落。到了如今,汝宁伯亦是几乎于正事上一无是处,于是一族方才败落至此。没了爵位,族中人没了倚靠,也许还能振作些,夺爵毁券反而是好事。至于借袭一事,恕臣直言,臣年轻居高位,再袭爵不宜。”

想到这里,皇帝看着陈澜,一字一句地说:“朕没看错人。”

第290章 牵肠挂肚,反击开始

宣府城外大校场。

作为北边的重镇,宣府最有名的就是眼前这一座号称长四十里宽十里的大教场,即便是站在专为阅兵所用的高台上,一眼望去也难能瞧见那教场的边缘。国朝初年,据说太祖曾经在这里检阅了驱除鞑虏大胜而回的三十万军马,而之后尽管再也没有那样的盛况,可每年一次大阅仍然是宣府军民的一大盛事。

眼下这座大教场并没有铺天盖地的军马,奉命前来的宣府左卫神铳营军马在这教场上一站,才仅仅占了一巴掌的地方,看上去毫不起眼。站在高台上的杨进周俯瞰着底下这些和神机营一样使用火器的军马在下头操练阵型,却是丝毫不见任何使用火器的迹象,不禁微微皱起了眉头。而这时候,旁边就传来了一个声音。

“往日军中操练火器时也并不是这般吝惜的,但宋雄一死,我和定北侯一块清查了火药库,这才发现足足少了四分之一的库存,而且之前新换下来的神铳数目也不对,所以如今也只得封锁消息,以天寒下雪为由,暂时停止用实弹。”

偌大的高台上,只有宣大总督刘韬和杨进周两个人,就连镇守宣府总兵官定北侯卫真也不在场。他们一个五十出头两鬓斑白却不怒自威,一个剑眉英目面色肃然,乍一看去竟有一种如出一辙的感觉。此时此刻,杨进周并没有立时答话,而是思量着自己到宣府这几天的情形。良久,他才抬起头问道:“请教刘部堂,塞外鞑子眼下情形如何?”

“这时节已经入冬了,他们宰杀了大量牛羊,即便如此也顶多够个温饱,而且风雪天攻城不易,所以他们自然都龟缩在避雪避风的去处。”答了这一番话之后,刘韬不禁若有所思地看着杨进周,“这么说来,杨大人这几日下来已经有了定论?”

“谈不上定论,只是觉得这种人命案要说是鞑虏谍探所为,实在是太牵强了。”杨进周见刘韬面色不变,便接着说道,“所以下官不明白,定北侯和刘部堂上奏的联名折子中说是鞑虏所为,这是为了激起将士警惕自省之心,可为何定北侯在下官面前仍然一口咬定?”

刘韬新来乍到,此任宣大总督尚不满一年,而镇守宣府的定北侯卫真也仅仅是比他多上三个月资历。相形之下,杨进周在隶属宣府最前沿的兴和堡呆了好几年,此前又是在宣府长大,反而比他们俩更称得上地头蛇。见人称铁面的刘韬竟是面露犹疑,他便转头远眺着远处依稀可见的宣府城墙。

“刘部堂,下官如今不是锦衣卫,奉旨前来查问,也只是因为下官熟悉宣府的情形,所以并无意干涉众多。若是有为难之处,刘部堂不妨密奏皇上,也总好比皇上一再催问的好。”

诚恳地说了这么一句之后,杨进周拱了拱手,正要从一旁的云梯下去,却突然听到背后传来了刘韬的叫声。他站住回头,就只见刘韬用一种有些奇怪的眼神看着他,随即又缓行走了过来,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杨大人今年贵庚几何?”

“我?”杨进周愣了一愣,随即方才答道,“过了腊月便该是二十了。”

“年不满双十便有如今的成就,果然是梅花香自苦寒来,宝剑锋从磨砺出。”刘韬仿佛是无意义地低头感慨了一句,很快又抬起头来,“不瞒杨大人说,此前阳宁侯陪侍晋王殿下前来宣府办案时,曾经与我提起过一桩婚事。那时候我想为我家性子顽劣的二郎寻一门能管束他的妻室,因而被他言语说动了,只最后这事情自然是不了了之。直到此次见着杨大人,我也存了好奇的心思……不说这些了,刚刚杨大人所提之事,我并不是不能回答。”

见杨进周对自己刚刚所提到的事只是微微一挑眉,仿佛并没有太多的其他感觉,刘韬就爽快地解释道:“定北侯此人,谨慎有余进取不足,所以上任以来都是用之前的旧班底,宋雄这个人也是如此,毕竟他是多年按部就班升上来的,而且没犯过什么错处。而这一回他无缘无故在护卫亲军环绕之中被人摘了脑袋去,他要镇压住军中其他部属,自然只能这么说。而且,只怕也有人在他耳边说了些危言耸听的话。至于我,密奏昨天刚刚送上,至于内容如何,恕我不能对杨大人明言。”

堂堂总督已经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杨进周自然不会再追问,再次深深躬身行礼之后,他就敏捷地从高高的云梯上下了地,前后不过是数息功夫。和留在地上的一应亲随护卫会合之后,他就二话不说径直上马往宣府飞驰而去。只当迎面而来的寒风兜头兜脸沿着衣裳上所有的缝隙口子往里钻时,他在那彻骨寒意中,终于能够分神思念着京城的妻子。

此行有宫中禁卫随行,除却上奏之外,要传达私信却不合适,而且他自然分得清轻重缓急。但是,他更记得临行前皇帝的那番问话。在京城的那种局势下,他不在的时候,陈澜一个人得独自承担很多压力,哪怕她素来明白他的心意,可若是有什么万一……

带着种种思量,他风驰电掣穿过宣府的南城门昌平门楼,和一众随同一块,在一家铁匠铺门前停了下来。见他们要跟上来,他便摆了摆手,只示意秦虎上前跟着,这才淡淡地说:“晚间定北侯设宴,这家铁匠铺是宣府最有名的,我进去看看可有什么适合做礼物。”

他既这么说,其他人自然也就留在了门外。然而,大多数人都受不了这铁匠铺那叮叮当当震耳欲聋的敲击声,再加上坐骑全都有些骚动,他们自然不约而同地渐渐离远了些。

进了铁匠铺的杨进周却把秦虎留在了外间,自己熟门熟路进了里头,和一个抡着大铁锤的老铁匠扬手打了个招呼,又扯开嗓门嚷嚷了两声,他就径直从后头小门溜了出去。穿过狭小的后街,又拐过了街角,打铁的声音立时减弱了许多。步履飞快的他到了一户小院门口,很自然地拎起铁环叩了两记,等两扇大门一开,他就动作敏捷地闪了进去。从那开门的小丫头身边闪过时,他还不忘撂下了一句话。

“别慌,我是来寻田姨的。”

那小丫头原本险些要嚷嚷出来,一听这话方才释然了。而杨进周径直穿堂入室,踏进最后一间屋子时,他不等那埋头刺绣的妇人抬头就疾步上前,弯腰一礼,叫了一声田姨。那妇人起初唬了一跳,可看清来人顿时又惊又喜,随手一撂绣架就把人拖了起来。

“你怎么来了……哎呀,我听说了那桩离奇的杀人案子,也听说了朝廷派了大官下来,想不到是你!你这小子,才立了大功娶了媳妇,这会儿又跑出来办事了,也太辛苦了些……”

杨进周听着这些少有的絮叨,面上露出了一丝微笑,耐着性子回答了对方对母亲和妻子的关切询问,之后才说出了自己的来意。中年妇人连忙去取了纸笔来,眼看杨进周当着她的面简简单单写了几个字,又掏出了私章盖上,随即给信封口,她不禁有些迟疑。

“若是不想让人知道,就不必署名了吧?万一被别人拿到,有这私章在,谁都知道是你。”

“有这笔迹在,若真的被人截着,有心人就能认出来,多一个私章不打紧,再说只是平安信。”杨进周摇了摇头,随即开口说,“总之,就请田姨想法子送到京师给我娘和夫人,我在这儿多谢了。”

中年妇人拗不过,终究是答应了下来,又亲自把人送出了门,却是千叮咛万嘱咐,眼看着人走又叮嘱了一通自己雇来的那个小丫头,随即回房换了一身衣裳,揣上信出了门。一个时辰之后,宣府最大的兼职送信的奔驰车马行中,往京师捎信的几匹快马出发了,信使们无不是身上背着一个大大的包袱。

傍晚时分,难得休沐的罗旭一个随从都没带,径直来到了老师韩明益的家里。尽管一个学生是堂堂威国公世子,如今又正式授了官,另一个学生则是阳宁侯府的长房嫡孙,但韩明益丝毫没有复起的打算,依旧是优哉游哉地一面教导着眼下唯一一个学生,一面浸淫在自己的诗词书画中。只不过这一次,师生俩吃过饭之后,便关在了书房中商量事情,足足将近一个时辰,罗旭才从里头出来,临走时又就自己的行色匆匆歉意地向师母赔了不是。

次日的朝会上,都察院一个监察御史的上书,又打破了朝堂中难能的数日平静——他以下了诏狱的汝宁伯杨珪言行不谨为由,请为淮王另选淑媛为妃!

当这个消息以及皇帝不置可否的态度一块传到淮王耳中时,正在永宁宫前院东配殿中狎玩一个宫女的淮王在最初的诧异之后,免不了露出了计谋得逞的笑容。然而,一个时辰之后,当他得到另一个小太监带来的讯息之后,却立时雷霆大怒,一气之下竟是推翻了书桌。

竟有人假冒他的名义支使那御史上书!

第291章 心有灵犀露欢颜

昨日陈澜一趟进宫,回来时虽然是皇贵妃颁赐不少,可相比在皇帝面前的那一番简短对答,那些金玉之物的分量就显得很轻了。皇帝并未明确表示什么,可那一句没有看错,就足以卸去了她心头最大的一块石头。因而,这天一大早,她轻轻松松料理完了内外事务,就笑吟吟地请了江氏来,婆媳俩第一回有功夫一块逛逛后园。

“这院子格局不错,可原本就是古朴的设计,种着这么一丛牡丹芍药,就显得俗了,不若前头种三两株竹子,后头种上一些红梅,夏天的时候荫凉,冬天的时候也能有些生趣。”

“母亲说的是,这楹联也不好,字里行间都透着一股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气息……说起来,昨日进宫我求过了皇贵妃娘娘,改明儿她赐几个字下来,如此一来也就有理由淘换一些牌匾楹联了。”

“之前我还寻思着请郡主赐几个字,可她如今身怀六甲,就不好太劳动了,若是皇贵妃肯赐字自然最好!还是你有法子……”此时此刻,陈澜搀扶着江氏的胳膊,婆媳俩正走在花园的一处青石小路上,怎么看都显得异常亲密。江氏说着顿了一顿,又叹道,“昨天我翻来覆去,一晚上都没睡好,只想着你进宫的事,心里都是后怕。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咱们家看着兴旺,可也不容行止有错,亏得你不贪不燥,否则此次未必就能讨得了好去。”

“母亲也不要尽夸我,若不是叔全在皇上面前已是表明了心迹,我说什么也没用。”陈澜说着就嘴角微微一挑,又扫了一眼花园,不禁感慨于这深冬的肃杀气象,又微微笑道,“不单单是皇贵妃,我还求了皇上恩典,皇上已经答允,等叔全回来之后会御赐正堂的堂号牌匾。”

“那敢情好!”江氏笑着拍了拍陈澜的手,满脸的欣慰,“要说你和叔全还真是心有灵犀,什么事情都能想到一块去。不过也难怪,你和你弟弟的情形要是换成别个,早就一心一意去谋夺那袭爵之事了,哪像你们这般一心只想着上进。对了,这几日全哥不在,衍哥儿也不见踪影,是课业太忙,还是他另有什么事情绊住了?”

镜园里只有两代三个主人,如今杨进周还不在,别说江氏觉得寂寞,就连陈澜也感到冷清。只这几日朝中风云变幻,她也还没来得及理会这些,此时听婆婆提到了陈衍,她方才记起确实是如此没错。她如今已经出嫁,再不能像从前那样时时刻刻盯着弟弟,可既然生出了牵挂惦记,免不了就生出了几许担忧,连忙接口说道:“母亲想见他还不容易,回头我就找个人回去问一声,看看他最近都在什么地方野。”

两人说笑了一阵,风就渐渐大了。虽说婆媳俩都不惯成日里憋在炭火温暖的屋子里,但也不耐烦拥着厚厚的皮裘在外头久逛,当即陈澜就叫上了跟着的几个丫头,又扶着江氏回去。此时已近午时,庄妈妈正要问何时摆饭,外间就传来了一个小丫头的声音。

“老太太,夫人,阳宁侯府四少爷来了。”

“这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陈澜不禁笑了,又拉着江氏说,“多亏母亲今天念叨了一句,否则他这小子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记得登门。”

屋子里众人一时都笑了起来。等到陈衍进来,他立时发现满屋子人的目光都古怪得很,尤其是座上的杨太夫人和姐姐。满心摸不着头脑的他依礼上前拜见,结果才起身,一根手指头就轻轻戳在了他的脑门上。

“你还记得来?”

陈衍这才明白这一遭从何而来,顿时抱着头哭丧着脸:“冤枉,我这几天全都帮罗师兄跑腿来着,就连武课也没好好上,今天早上销了假过去的时候,被几个家将料理得凄凄惨惨戚戚。姐,你也不可怜可怜我!”

姐弟感情深厚,陈澜倒是多次见过陈衍的装可怜卖乖,而江氏却是头一次得见。想起杨进周小时候无论有什么苦痛都是自己咬咬牙忍着,就是亲近如她这个母亲也只能私底下默默垂泪,这会儿她不禁有几分恍惚,当下就招手把陈衍叫了过来。她才关切地问了几句,陈衍就可怜巴巴地卷起了袖子,露出了手肘上擦好药酒的那几处伤痕,还有另一边胳膊的淤青,她不禁吓了一跳,眼神越发慈爱了起来。

“难为你竟然吃得起这番苦!只不过正在长身体的时候,练武不辍固然好,可饮食也得多多留心。我这儿还有几张当年全哥他爹亲自觅来的食补方子,回去让侯府的厨房按着做,否则这筋骨跟不上,练得过猛反而伤了身子。”

“是,多谢伯母!”陈衍早在上一次过来时就直接把客套的老太太改成了伯母,此时乖巧地谢过,转头见姐姐又好气又好笑地看着自己,他不免得意地眯了眯眼睛,随即又笑着说道,“伯母别笑话我,好容易捱过早课过来,就是想在镜园蹭一顿饭,伯母您不会赶我走吧?”

江氏闻言大笑,立时让庄妈妈出去吩咐厨房,再多预备两个菜。而陈澜见庄妈妈知情识趣地把几个丫头都带了出去,她就顺手把陈衍拉了来,按了按他坚实的肩膀方才嗔道:“都已经不小了,偏生到这儿来装小孩子。不要卖关子了,你这两日帮你罗师兄跑的什么腿?”

陈衍这才嘿嘿笑了起来,见江氏也饶有兴味地看着他,而姐姐陈澜则是脸带嗔怒,他就站在两人当中,低声说道:“罗师兄说,之前御史弹劾汝宁伯,弹劾锦衣卫和姐夫,都是淮王支使人做的。他不满汝宁伯那样一门亲事,所以搬开了这块石头的同时,还不忘给杨大哥添堵。不但如此,他还设法给威国公送了两个异国美姬,据说还蛊惑了些别的,结果气得威国公夫人险些不好,这就惹恼了罗师兄。所以今天早朝上,有人上书说汝宁伯言行不谨,其女不堪匹配皇家,要为淮王断另寻名门淑媛。嘿,总之,伯母你和姐姐就等着看好戏吧。”

对于淮王,陈澜始终心存警觉,所以陈衍这前头半截话她并不奇怪,但后面的事情她还是首次听说。当听到今日早朝的新变故时,她不禁眉头一挑,随即就恍然大悟。

这事情日后徐徐提自是顺理成章,但眼下这么快就撂出来,无疑是罗旭的第一步棋了!

江氏对淮王的事却不甚了了,只知道那是汝宁伯府四小姐杨芊的未来夫婿。尽管她对汝宁伯府一门都没什么好感,可听到淮王竟是使出这样的手段,而且险些累得杨进周招疑,她不禁心生怒火,于是一听得好戏两个字,她倒是觉得这话合脾胃了。

“都说朝堂上水深,如今看来果然如此,全哥那性子还真是吃亏得很。他也说过,罗世子为人爽利仗义,又是机敏练达,比他强多了,衍哥儿你有这么个师兄,正要趁机多学学,日后长大了也不会吃亏。那些大事儿我这个妇道人家也不懂,但你万事都得小心,不可逞强,不可轻忽。否则若是出了差错,别说你姐姐牵肠挂肚,就是我也不舍得。”

从小就是姐弟俩相依为命,直到现在,陈衍对姐姐陈澜嫁人的事情,心里还一直有些小嘀咕,所以常常往镜园跑的同时也告诉自己说这是为了看看姐姐过得好不好。可是,此时听见江氏的这提醒,他的眼睛就不知不觉有些红了,点了点头之后又扭头瞥了一眼陈澜,就看到她也是同样的关切,眼睛里头满是期许。

这一顿的午饭由于有一个风卷残云的大肚王在,气氛无疑是异常活络。江氏起初还不停地让庄妈妈给陈衍挟菜,可眼见他有多少吃多少,就索性吩咐把一个个盘子直接挪到了他眼前。而陈澜盯着一个个盘子逐个消灭的陈衍,瞠目结舌的同时又只能强自忍着。及至一顿饭吃完,丫头们撤了桌子下去,她立时忍无可忍地拉着陈衍从屋子里告退了出来。

“你呀,就不怕镜园里日后留下一个大胃王来者不拒的传说!”

陈衍有意响亮地打了个饱嗝,这才满不在乎地说:“怕什么,师傅说了,吃得下睡得香,不矫情不小气,这才是好男儿的本色!你是没看见师兄,正经的时候瞧着还好,那天和几个狐朋狗友放浪形骸,喝醉了直接就舞起了剑……咳咳!”

醒悟到说漏了嘴,他赶紧辩解道:“那是师兄,我可没喝酒!”

“废话少说!”终于逮着了机会的陈澜自然不会就此轻轻放过了他,加重了手中力气,等到把人带到了自己的屋子,让几个丫头在外头看着门,她才突然一下子轻轻拧住了陈衍的耳朵,“不许打马虎眼,这几日你罗师兄都带着你干了什么,你给我老老实实交待清楚!”

陈衍本就是要说的,只不过从没想到姐姐竟会用上这一招,一时间目瞪口呆。他突然感觉到,自从姐姐出嫁之后,原本一味稳重谨慎的性子似乎变得跳脱了起来。否则,这种拧耳朵的招数,从前姐姐是决计不会用的。

第292章 气度

事实证明,胳膊拧不过大腿,而陈衍一贯是当惯了乖弟弟,在姐姐面前自然是耍不出人前的威风,小耳朵才被轻轻拧了两下,他就立时三刻把这几天跟着罗旭的经过原原本本如实道来,恨不得连每一个细节都剖白得清清楚楚。

而陈澜听着这番话,脸色的变化却是精彩极了。先是感激罗旭带挈陈衍一块做事,让他学会那些诡谲伎俩的好意;再是恼怒罗旭居然把自己好端端的弟弟带到青楼楚馆,就算不闹出什么事情,坏了名声却也了不得;最后则是震惊于罗旭的擒贼擒王策略,竟是绕开那些细枝末节,剑锋直指淮王,分明是铁了心!

“若淮王只单单是给威国公送了两个异国美人,你罗师兄应当还不至于冒这样的风险。”见陈衍不自然地缩了缩脑袋,陈澜顿时又板起了面孔,“不要装样子了,你师兄既是叫你做事,必然是把话说了明白,赶紧说,事情究竟是怎么回事?”

陈衍眼看瞒不过去,这才硬着头皮说:“姐,不是我不告诉你,是师兄原本不让说……好好,我实说就是,淮王给威国公送了两个异国美人,威国公只是让她们侍酒或是演演歌舞,并未近过身,要紧的是,淮王不知道怎得买通了威国公的一个心腹部将,竟是离间他们父子,罗师兄自是大怒。这还不算,据说淮王看中了小张阁老的一个侄女……”

听到这里,陈澜已经完全明白了过来,一时眉头大皱。然而,这还不算,陈衍迟疑了片刻,这才吞吞吐吐地说:“据说淮王手底下还有人去探过杜阁老家里的亲戚……”

“他这是找死!”

陈澜此时也有一种掀桌子的冲动,最终虽然止住了,但忍不住咬牙切齿地迸出了这么一句。见陈衍缩缩脑袋不说话了,她方才缓缓坐下,手指轻轻揉了揉眉心,心里突然想到了远行的杨进周。宣府那边出的事夏太监设法让人送了信进来,不说杨进周此行困难与否,光是好端端一个人号称被鞑虏的谍探割了脑袋,这就已经够离奇了,甚至还隐隐约约透着一种邪劲。他不在身边,她少的绝不单单是一个可以倚靠的肩膀……

“姐,姐?”陈衍见姐姐失神,深悔自己没把住把这些事情都说了出来,赶紧补救道,“总之这些事都不打紧,我和罗师兄一块,保准能处理得妥妥当当……”

陈澜终于回过神来,见陈衍昂首挺胸一副小大人的样子,便站起身来到了一旁的箱笼里,不一会儿就翻找出了一条绣着仙鹤云纹的腰带。到了人跟前,她就弯腰替陈衍解下了那条旧的,又将新的系好,见他低头看着满脸吃惊的模样,她就忍不住摩挲了一下小家伙的脑袋。

“和你罗师兄好好学着,少说多做,不懂的事情人前忍着些,人后多多请教。有这样的师兄带挈,是多少人想都想不来的福气。至于今天你对我说的,不要对你罗师兄提起,就让他以为你什么都没说好了。”

陈衍闻言松了一口大气,赶紧连连点头,一只手却忍不住抚摸着那条新腰带,脸上露出了极其高兴的表情——哪怕姐姐已经嫁人了,自己这个弟弟却还是她最惦记的人——带着这种情绪,陪着说了好一会儿话,直到下午文课的时辰差不多了,他方才跟陈澜去向江氏告辞,出门上马的时候,嘴角仍然翘得老高。

然而,陈澜说是对陈衍那般说,在江氏面前也是绝口不提。可知道罗旭的筹划,她虽无意画蛇添足奢望帮上什么,心底却免不了细细思量。身为女子,她不能抛头露面,但说到人脉,她在那些夫人奶奶小姐之中,并不算是交游广阔,但却颇有些有分量的人物。

义母宜兴郡主因为身怀六甲,她不好贸贸然前去打搅,可此外对她极其信赖的还有皇贵妃朱氏、晋王妃、她的祖母朱氏、三婶徐夫人……就是卫夫人也对她颇为喜爱。若再算上姻亲连着姻亲,还有张惠心陈汐这些嫁了或没嫁的姊姊妹妹,她能做的事情并不少。她的丈夫既然不在京城,那么,她能做的不单单是巩固后院,还有巩固后方。

“夫人,那个人牙子木老大来了。”

陈澜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撂下绣架才想起,因为从镜园扫地出门了好些下人,她确实让写下靠身文书,实际上已经成了镜园奴仆的木老大送一批可靠人进来。站起身的她简简单单用抿子重新整理了一下两鬓,罩上一件披风就出了屋子。照旧在之前那小厅坐了,木老大却只是隔着帘子在外头行了礼,随即就有婆子引了一群人进来。其中既有年岁不小的仆妇,也有从总角之间到十四五的丫头,唯一的共同点就是一个个都规规矩矩干干净净。

外头的木老大只是等了一小会,就有婆子出来让他靠边回避,又等了一小会,他就用眼角余光瞥见几个人簇拥着一个身穿杏红衣裳的女子出来,不多时就出了院门。等到抬起头之后,他少不得开口打探,结果那过来的婆子一句话就把他说得沮丧了起来。

“夫人只是来瞅瞅这一批人瞧着如何,具体挑拣自然不用亲自,云姑姑和柳姑姑都是打坤宁宫出来的,还能办不好这点事情?倒是夫人还说了一句,你办事尽心尽力,没有敷衍塞责,到时候挑中的这些人的身价银子,自会多给你两成。”

木老大原还以为是自己签了靠身文书,此时要么不给银子,要么象征性地给上一两块碎银说是打赏,万没料到陈澜竟是这般爽利,身价银子不但不少,甚至还多给两成。一时间,他颇有些懵懵懂懂,最后清醒过来时不免觉得,跟着这么一位大方的主儿也许不是坏事。

陈澜如今掌着镜园内外的开销,由于江氏之前精打细算,账面的收入和支出竟是差不多,而此前由于婚事,杨进周的一年俸禄就提早预支了出来,虽只有一百多两,可也总好过没有。庄田的出产暂时尚未送上,但三间铺子却是一月一交租金,所以除却这一回买人,她竟是没有任何需要动用私房压箱银的去处。而这一次多给的钱,她也是完全乐意的。

因为,这会儿翻看着云姑姑写好的名册,她很庆幸自己当初连消带打拿下了木老大。此次新进了四个丫头,八个仆妇婆子,丫头们都是北直隶遭灾人家卖的,而仆妇和婆子也多半是无亲无故,就是两个有儿女的,儿女也都会一并签了死契进府干些杂活,总之没有一个是和什么官宦人家搭边,免去了日后出事的麻烦。至于前头的六个小厮,竟还是因为家贫,险些就被那些无良亲戚糊弄了净了身进宫做宦官。

“二位姑姑觉得好,那就都留下。只是分派上头,我这儿人太多而不是太少,不用进什么小丫头了,四个都送去服侍老太太。至于那些仆妇,后院管花的人已经够了,不用再调人过去,倒是库房那边,得调一个去打下手,帐房那边的院子里,调两个小厮洒扫,马房调两个人过去学着洗刷喂养,还有辨别年岁等等,其余的就照着你们的分派办。”

云姑姑和柳姑姑对视了一眼,齐齐屈膝应是。而她们才刚应了,正打算出门去办,长镝突然匆匆进了屋子来。她如今和红缨两人轮班,一个在陈澜身边,一个就在前门后门那边监察,眼下轮着她在后门的时候偏回了来,陈澜不禁心里奇怪。

“夫人,汝宁伯太夫人来了,在胡同口却被锦衣卫拦了下来!”

此话一出,陈澜先是一愣,随即立时站起身来。如果她没猜错皇帝的心意,汝宁伯杨珪的爵位是丢定了,哪怕不会落得东昌侯金亮那样的下场,贬为庶民也是铁板钉钉,决计不至于如当初处置她二叔陈玖那样宽容,甚至连汝宁伯诰券都未必能保住。然而,只要爵位一天还不丢,汝宁伯太夫人就仍是超品诰命,而这位和陈冰不同,那是长辈!

“母亲可知道了?”

“老太太让庄妈妈到门口去打探打探。”

陈澜知道,江氏虽不比寻常妇人,可终究对当年的恩怨记得极深——毕竟,若不是汝宁伯老伯爷那般举止,兴许她的公公杨琦也不会英年早逝。而她自己对汝宁伯府一样是嫌恶极深,但此时也不能一味靠锦衣卫挡驾,因而沉思片刻,她还是站起了身。

胡同口,汝宁伯太夫人透过帘子的缝隙看着那几个拦路的锦衣卫,心头又惊又怒。若是平日,她必定是就此打道回府,可现如今家中已经闹翻了天。三房四房五房有的吵着要她使钱通门路,有的闹着要分家,甚至还有的请了家中辈分最长的一位老叔公来,说是要重立族长,筋骨瘦弱的杨艾根本镇不住场,就连她说话也没用了。事到如今,她只得使人去求淮王,可对方只是轻飘飘回了一句解铃还须系铃人,她不得不含羞忍辱到了这里。

也不知道捱了多久,她终于看到几个媳妇婆子簇拥着陈澜徐徐走出了镜园大门。

第293章 祸水东引,家书万金

奉命守住镜园前门的锦衣卫校尉一共四个,若真是硬闯,凭如今豪门世家出门时前呼后拥的架势,这点人自然不在话下——但只要不是脑袋出了问题的,谁也不敢招惹这些天子亲军。所以,陈澜亲自出来说了好话,为首的那个总旗又曾经在杨进周手下干过一阵子,于是便大手一挥放了行,只在看着马车过去之后,他忍不住又拱了拱手。

“卑职知道夫人尊老心善,只汝宁伯的案子北镇抚司那边透出的消息很不好,还请您小心些,不要被人糊弄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