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都来了,留一张做纪念。”

宁小宇挣扎起来,给他拍了一张,再次倒地。

周熠看着照片皱眉,“糊了,重来。”

宁小宇在地上哼唧:“人没糊就行,照片糊了不打紧。”

按计划,俩人得在山上住一宿,宁小宇各种脑洞:“会不会有狼?熊?狮子?”

“万一有土拨鼠半夜冒出来,正好对准我屁股,吭哧来一口。”

周熠懒得理他。

俩人分工协作,搭帐篷,用雪水做了顿年夜饭。

条件虽艰苦,伙食并不简陋,简易锅里红浪翻滚,空气中辣香勾人,肥牛肥羊冻豆腐大白菜粉丝儿,还有伏特加。

宁小宇举起酒瓶,豪爽道:“新年快乐!明年还约!”

周熠说:“一次是好玩,两次就有点惨了。”

宁小宇一想可不是,这活脱脱两个孤家寡人加单身狗互相抱团取暖……于是重来一遍:“那祝明年这时候咱俩都能老婆孩子热炕头。”

周熠喝了酒,没说话。

酒足饭饱,钻进各自睡袋里,不知怎么讨论起生死,周熠提到一部电影《遗愿清单》。也许是因为那部片子最后,小助理按照两位主人公遗愿,把他们的骨灰埋到了雪山上,嗯,人家是珠峰。

宁小宇对bucket list很感兴趣,畅想道:“我要环游世界,娶个漂亮媳妇,生个大胖小子,带回去让老头子眼馋,就是不叫他爷爷,气死他。”

周熠问:“漂亮媳妇?不怕挨刀了?”

“嘿嘿,兄弟一场,你们都选刀,我也得舍命相陪啊。”

周熠忽然想,如果他和那谁生个孩子,得管何天奎叫什么呢,姥爷?还是大爷?他大概会教孩子说:“你大爷的。”

酒劲上来,他听见自己有些迷糊的声音:“你知道西西弗斯吗?”

他在爬山的时候,莫名想起那个倒霉蛋。

宁小宇打个哈欠,问:“啥玩意儿,西葫芦丝?”

周熠没打算给他科普,翻了个身。

鬼使神差地,想到那句“五姑娘山”,嫌弃地看一眼自己的右手。

谁说的天天爬,被打入冷宫很久了。

武侠小说里有一种“绵掌”,内蓄刚劲,外现绵柔,刚柔并济,快而不乱,慢而不断……就像某人的手,泥巴没白捏,手劲很不俗,虽然没什么经验,胜在悟性高,误打误撞也能带来惊喜……

在这样一个特别的夜晚,一种久违的情绪悄然滋生,弥漫在心头,想念……

想念一个人……

的手。

夜里,寒风呼啸声中,掺入了一丝别的动静,周熠机敏地醒来,耳朵贴地面,轰隆隆,犹如万马奔腾。一想不太可能是马,难道真是狼来了?还一群?

他掀开帐篷一角,黑暗中,只看见更黑的一大片,如天边的乌云,快速移动而来,贴地皮处是闪着亮光的铁蹄,无数只……

再近一点,看清蹄子上的小短腿,圆滚肥硕的身子,挤挤挨挨,来势汹涌。

他骂了句“卧槽”。眼瞅着猪群就要踏上帐篷,想他以后墓碑上写着:此人死于猪蹄践踏……那还不算,他的“小珠峰”大概得成肉泥。

情急之下,就醒了。

直到天都朦朦亮了,宁小宇已苏醒,对着帐外景色大呼小叫。

周熠还在睡袋里发呆,嗯,给自己解梦。

他知道某地区有“过年啃猪蹄儿”的习俗,还得是前蹄儿,象征着“过日子往前挠”。所以这是预示着他来年会很红火,蒸蒸日上?

的确,他来年会有一番大动作。

作者有话要说:

2019.11.27

第35章 狼烟四起

正月初八,何唯穿上职业装,继续小前台生涯。

假期里课也没停,谁让她基础为零呢。

她和陈嘉扬吐槽,她不是零基础,是负基础。大脑像沙漠,几个老师每天往里栽树苗,转眼就被大风连根拔起。

她咬着笔杆嘀咕,“我妈考注会、ACCA都轻松过,我怎么连最基本的借贷关系都弄不懂呢。我要求也不高,只是希望能别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可怎么觉得我连数钱都会数错。”

陈嘉扬忍着笑,拿笔在本子上给她讲解。

对她的重大抉择,他虽然不太认同,但也理解,还有些敬佩。如今陪她学习,仿佛回到从前的单纯时光。

何唯年后上班第一天,重磅~炸~弹落下来。

周熠要炸高炉。

张董第一时间就打来电话通知,下班后把人叫到家里,耳提面命。

他列举了周熠上任后每一项审批,这些何唯也都知情。周熠主要做的就是“否决”,比如收购东北某大型国企,已进入最终谈判,突然叫停,理由是人事复杂,资金漏洞太大,投资不过山海关……而何天奎的目标是继续布局特钢生产基地,形成规模效应。

张董向来不惮以最大恶意来揣度周熠,“当初在董事会上承诺那一套,什么提高盈利,促成转型,说的言之凿凿,我还以为他能有什么大能耐。现在看来,这小子是来搞破坏的,专门拆你爸的台。”

“大伙都被他骗了。”

“不对,指不定背地里跟他达成了什么交易。”

张董眉头紧锁,背着手走来走去,他还是个老烟枪,书房里烟雾弥漫,何唯忍着掩鼻的冲动,一言不发,心里七上八下。

老头儿忽然顿住脚步,盯向她:“你现在该怎么应对?”

何唯紧抿嘴唇,生怕冲出“我不知道”。

不仅是怕人失望,自尊也不允许。

老人家叹口气,“他来势凶猛,而你成长还不够快。”

***

何唯在跑步,跑得大汗淋漓。

高束马尾,黑色工字背心和短裤,没穿压力袜,大部分肌肤~裸露,皮肤被汗水浸湿发亮,黑白分明,有种平时不多见的冷艳和酷劲。

耳机里也是一支很酷的歌。

副歌部分反复地唱:Who got the lighter Let‘s spark the fire.

谁有打火机?让我们引燃大火。

铿锵有力,帅气又任性。现代人的叫嚣与发泄,都在运动里,在音乐里。

她现在不急躁,不愤怒,不痛恨,没有情绪。

情绪和力气的关系,就像氧气和血液,前者需要后者输送。而她现在没有多余的力气。这样很好。

妈妈说过,看十本书也未必感觉到明显提升,但坚持跑步一个月,就能看到成效,除了肌肉线条,整个人的气质都不一样。

工作中暂时无能为力的事,可以挺过去,熬过去,但不能躺着“挺”,也不能泡在烟酒里“熬”……人生不进则退,而健身就是“进”。这是爸爸说过的。

终于跑完五公里,浑身酥软,想就地躺倒,如果是以前的她。

何唯拿毛巾擦汗,一转身看见那个黑不溜秋的大家伙,像个晦气的吊死鬼。

某人的沙袋。

她走过去,想也没想挥出一拳,结果是指骨生疼,人家只微微一动。

像是在嘲讽她不自量力,蚍蜉撼树。

她气不过,又踹了一脚,力道够了,但反弹回来,差点砸到她。一个念头一闪而过,像闪电一样照亮她的头脑,她找准位置,又踢几下,很解气,很过瘾。暴力行为,果然更能宣泄情绪。

比如开枪,比如放火,比如炸……

何唯驱散没用的念头,拿过手机,点开某宝,下单一副拳击手套。

不到五分钟搞定,顺眼的里挑贵的就是了。

皮皮佳把她这种行为叫做“壕爽”。

爽完了,何唯愣了下,是不是该节省一点了?

青姨常念叨“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她现在也算是个当家人了,却毫无具体的觉悟,果然是由奢入俭难。

冲过澡后,何唯主动打给田云岚。

眼下的问题,妈妈表示听说了。

瑞和的老厂就在本地,郊区某镇。周熠要炸的高炉,就是最早的一批“元老级”高炉,战功赫赫,破了好几个“第一次”的记录,不仅是一座高炉,还是一座纪念碑。因此对瑞和,对何天奎来说,都有非同寻常的意义。

田云岚问:“你想阻止他?”

何唯反问:“有办法吗?”

“没有。”

“他以环保治污的名义,已经向相关部门提交报告。作为本地民企的领头羊,起了表率作用,其他小企业,真正的落后产能也不能负隅顽抗。而且,董事会也通过。至少现在来不及了。”

何唯有些激动:“那就眼睁睁看着他毁了我爸最诊视的东西?”

那边沉默片刻,说:“你爸最诊视的,是瑞和。”

“是整个企业,只要留得青山在。”

何唯急道:“可他正在一点点蚕食,谁知道下一步是什么?”

田云岚话锋一转,“小唯,你已经成年,有了担当,妈妈为你骄傲,也尊重你的选择。既然决定了,就得好好想想,每一步怎么走,少走弯路。”

“第一,要沉住气。收起孩子气,像成年人那样去思考。”

“第二,要有大局观……”

何唯忍不住讥讽了句:“像您这样么?”

“我做的不好,不要学我的缺点。”

“我听说你跟谢千语的事了,如果被人拍下视频发网上会怎样?做艺术和做企业是两码事。前者是张扬个性,表达自我。后者需要压制自我,时刻考虑的是利益。不仅是个人利益,还有企业利益,这两者本质上也是一样的。周熠为什么能说服董事会半数以上成员?因为他抓住了他们的要害,那就是共同利益。说白了就是多赚钱,或者少损失钱。”

何唯不吭声。

她打心眼里鄙视那个人,那一群人。

电话那边温和地问:“现在你知道你选的这条路,意味着什么了吗?”

“妈妈给你一个建议,给自己设定一个期限,努力去做。但也要知道天性可以暂时压制,很难彻底改变,最终还是要遵从内心去生活,否则一辈子都拧巴痛苦。这一段时间的经历,无论结果如何,都会令你终身受益。”

“第三,别只看到表象。”

***

结束通话,田云岚愣了会神,像是意犹未尽,又像是掏心掏肺说了能说的一切,忽然觉得口渴,她拿起床头柜上的瓶装水,喝了几口。

行李箱摊开在地上,她刚才正要把衣服挂进衣柜。

这里是五星级酒店的套房。

床上放着笔记本,她拿起,想了想又放回去。靠在床头,叹口气,脸上露出倦色。

昨晚她亲自下厨,包了饺子,烧了几道菜。那人调了应景的酒。烛光下,两人安静地吃饭。饭后她洗碗,他在一边打下手,那一刻,倒像是一对寻常夫妻。

她把最后一只盘子递给他时,说:“到此为止吧。”

他问:“你要回去了?”

“我订了酒店,今晚就过去。”

他愣了愣,也没太意外,只是看着她,用那没被世俗纷扰迷乱过的清澈眼神。她垂下眼,补充:“以后不要再联系了。到此为止。”

他接道:“回去可以,我本来也没奢望能拥有全部的你,但别提分手。”

她拿毛巾擦手,很用力,像是跟自己较劲,“不能再继续了。那天小唯,我女儿问我在哪,我都答不出。”

他没再说话。

她去拿外衣,行李已经收拾好,他跟过去说:“太晚了,明天再走吧,至少陪我过完情人节。”

他眼里有哀求,像个被抛弃的孩子。

她心软,执着一晚上似乎也没什么意义。

她放下外衣的同时,他上前拥住她,可怜兮兮又带了点痞气道:“我是你的牛~郎吗?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她犹豫了下,还是覆上腰间的手,“你是我的段郎。”

以前看小说,常见到一句话,“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可惜她不懂。她太贪心,太任性。可以戒掉甜食,却戒不掉和他在一起时那种如吃甜食一般的感觉。总是给自己找借口,就一小口而已。

晚上,又一次没能抗拒那“一小口”诱惑后,他用指尖勾勒她的肩背曲线,用那种餍足后特有的慵懒语气说:“你那位,如果一直不醒,难道要守活寡么?”

她背对着他,蹙了下眉,很反感他这个假设,以及那种自得的、稳操胜券的口吻。后悔没坚持去酒店。

她一直清醒到天亮,想了很多。

至少在果断这一点上,女儿做得比她好。

***

高炉爆破的场面,周熠是从手机里看到的。

比想象中的要平静。

也许是没有身临其境。

轰隆隆的爆炸声,冲天的烟尘,一代人的骄傲与依仗,就此灰飞烟灭。

如果有些事也可以这样烟消云散就好了。

他关了视频。

想到这一举动的背后,得有多少人捶胸顿足,哭爹喊娘,他才稍微感觉到一丝快意。人只有自身利益受威胁时才会跳脚,面对别人的不幸,只有隔岸观火。

这几座高炉位于瑞和老厂,每年新员工都要去参观。何天奎在访谈中也多次提及,充满自豪感以及某种情怀。他此举,也有试探的意思,那位没从病床上跳起来,看来是真的还在昏迷。

想到此,更加索然无味。

笃笃两声响,房门被拉开,宁小宇探进脑袋:“该用膳了,董事长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