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熠应了声,他此时躺在单人床上,朝北向的房间里。

顾远钧的父母诚意邀请儿子的两位朋友去家里过年,但俩人另有安排,所以就送来了年货。顾远钧和宁小宇下厨,也就是把半成品再加工一下,还烫了白酒,宁小宇的提议,说这样才够味儿。

顾远钧说,春节期间陪二老去看了一场电子烟花秀。原本没抱期望,结果还不错,挺震撼,黑科技改变未来。也有人认为年味没了,但总比好空气没了强。

周熠接道:“有些东西注定要消失,濒危动物,传统手工艺,很多号称’非遗‘的也都岌岌可危了,这就是高速发展的代价。”

他忽然想起了“打铁花”。

以及第一次听到这个说法的情景。

也是春节,还是小不点的他吵着要放鞭炮,妈妈怕他受伤极力阻拦。爸爸说,这有什么可玩的,不如打铁花好看。在他老家,每年春节都会表演打铁花,还有结合龙灯的“龙穿花”,特别美,特别震撼。

爸爸还承诺下次带他们回老家过年。自然是没有兑现。

三岁以前的记忆,几乎是一块空白,他以为是自己记事晚,可这一段突然冒出来,这么的清晰,这么的不合时宜。

顾远钧见他失神,问:“想什么呢?”

周熠笑笑,摇头。

顾远钧问:“千语最近跟你联系了吗?”

周熠又一摇头。

“三十晚上,我给她拜年,她倒是回复了。”

周熠看着他。

“出国度假去了,年前就走了,请了十来天的假。”

“什么时候回来,说了么?”

“应该已经回来了吧,又没辞职,总得回来上班。”

宁小宇几杯白酒下肚,已经有点晕乎了,这会儿反应慢半拍地问:“千语?嫂子吗?”他的目光在两人间来回转,“是你们俩谁的?”

顾远钧靠到椅背上,一副择清自己的姿态。

宁小宇看向周熠,脸红扑扑地说:“又一个,周哥,你也要学阿拉伯男人娶四个老婆吗,那怎么排啊,按年龄?按颜值?那小刺猬年纪最小长的最好……”

周熠打断:“别胡说。”

顾远钧问:“小刺猬是谁?”

这可是第二次听说了。

“就是他大侄女。”宁小宇大着舌头说完这句,趴到桌上,醉过去了。

顾远钧望过来,眼里颇有些内容。

周熠当没看见,给自己倒酒,一饮而尽。

顾远钧拿过酒壶,“你这么个喝法容易醉。”

“我怎么个喝法?”

“揣着心事。”

“不说话就是有心事?非得叽叽喳喳跟个小丫头似的才行?”

顾远钧笑,“不仅有心事,还有股子邪火。”

他不怀好意地往桌下瞄一眼,周熠不理会,拿筷子夹花生米。

顾远钧点了烟,慢条斯理道:“我当初替人打赢个官司都结下仇家,恨得想做了我,要不是被你赶上,我至少得丢条腿……你这样做,砸了多少人的饭碗?”

周熠含糊接了句:“我命硬。”

“小心驶得万年船,上次那个车祸虽然有惊无险,但是个提醒。”他想到了什么,问:“那个保安还没找到?”

周熠一摇头,“没准早烂了。”

车祸发生后,周熠第一时间打给顾远钧,刚好他就在瑞和这边,第一时间赶去监控室,设法弄到了视频的拷贝。他总觉得,以何天奎的城府和缜密,不至于在自家地盘做这种事儿,但周熠一口咬定,证据在手,他也无话可说。

而且从动机上,何天奎也的确符合。

事后回想,总觉得对周熠来说,比起到底是不是何天奎下手置他于死地的所谓真相,他更在乎这份证据作为筹码的价值。

顾远钧收回思绪,继续道:“大年初三,我陪我妈去庙里抢头柱香,我妈求的是我爸的身体,还有我的终身大事,”顾远钧一笑,“我自己对现在一切都比较满意,觉得人不能太贪心,所以就替你求了个。”

周熠故意道:“替我求了终身大事?”

“不敢,那不是小瞧你的魅力么。求个平安顺遂,希望这件事早点有个头。说真的,我觉得凡事都有个度,讨公道,夺回应得的,都没问题,但不是每一笔都能算的清清楚楚,人生也得允许有呆账坏账,人有时候……”他朝打起呼噜的那位努下巴,“糊涂一点儿也不错。”

***

何唯现在过着“三点一线”的生活,家,公司,医院。

为了方便,上课地点也定在医院对面的咖啡厅。下了课就去陪爸爸,在病床边看书,看文件,企业的大小事项,包括那个人的动作。

还有一项例行工作,是处理何天奎的电话,他住院后,手机先是由田云岚保管,后来就交给何唯。

手机密码是两个重要日期的重新组合,遇见妻子,女儿出生。

他戏称自己也有“吉祥三宝”。瑞和的发展壮大,证明他算是个成功的男人,这两个日子,让他成为最幸福的男人。

何唯上次偷翻老爸手机,惹他不快,以为肯定会改密码。

然而并没有。

这一发现,也更坚定了她休学进公司的念头。

大多数来电都跟工作有关,何唯与何天奎的秘书酌情处理,或传达下去,或委婉解释,或忽略。这也是她的“学习”内容之一。

今天有一个陌生号。

近期只打过一次,也许是误拨,但她直觉不简单。

她回拨后,一个低沉的男声问:“你是哪位?”

何唯听出一丝警觉,对方很快又问:“你是何总的女儿?”

这一次语气放松。

对方自称是某某事务所,何唯反应过来,这人是私家侦探。

“两个月前,何先生委托我们调查一个人。”

何唯问:“姓周吗?”

对方答是。

何唯镇定道:“这事我也知道,查出什么问题了吗?”

那边顿一下,“没有,但正是这样才觉得有问题,继续深挖可能需要更多时间和费用,听说何总生病入院,想问是否还要继续?”

何唯答:“当然要继续。”

挂了电话后,何唯在手机上查阅,没查到这个事务所。她又打给爸爸的秘书,旁敲侧击了一下,得知是经人推荐,这类职业本就不太被法律认可,所以一直比较神秘,尤其是这种真正有实力的,也不需要到处做广告招揽生意。

何唯认真考虑一番,再次打过去,先是咨询了收费标准,表示这一单要继续,此外,还要加一件,她要找一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

2019.11.28

剧情告一段落,看不懂吱声,伏笔谜团肯定会有一些,因为周叔就是个谜一样的男子,而且成年人都有秘密。但也不会太高深,下一章周叔要耍帅了。

第36章 狼烟四起

田云岚那天在电话最后说,不要只看到表象。

比如对你自己,不要只看到从零开始,其实你也有你的优势。学艺术的人直觉更敏锐,感性与理性同样重要。

她还说,做前台也有一项好处,这一栋大厦里多少人,每天都从你面前经过至少一次,你能看到很多东西。就像你平时的“速写”,迅速抓住特征,训练概括能力。做管理者,说到底就是要会识人、用人。

何唯以前一直是闷头做事,没事就埋头看书,不想惹人注意。她还压制关于绘画和雕塑的一切,像是把一头桀骜的兽关进笼子里,其实就是跟自己较劲。

其实她不愿抬头,还有个原因。

自从“擦枪”事件后,她潜意识里尽力回避那个人,虽然几乎每天都看到关于他的报告,但文字是一回事,活生生的人,又是另一回事。

何唯知道,这是一种微妙的女性心态在作祟。她要克服,她不是一般女人,是女战士。

她甚至还想,与其让人大费周章去调查,不如用她的眼睛去观察……或许更快得出结果也不一定。他又是个什么外星怪物不成?不也是个由206块骨头、639块肌肉组成的普通人类?

当然照他的折腾法,可能也少了几样。

直觉的确是个奇妙的东西。

这一天,何唯正见缝插针地看书,某根神经敏锐一跳,她抬头,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闪进大门,背后阳光大盛,此人大步流星,视线也大剌剌扫过来。

四道目光就在空中对撞。

无声胜有声,连头发丝都有一种起了静电的感觉。

何唯的目光很坚定,也还算平静。

那人有些惊讶,像是没想到会“对上眼”,但因为流氓属性,不仅恢复自若,还多了些调戏的意味。

何唯不由想到那日情形,掌心似乎再次感受到表皮下的血液奔流,耳边回荡着滚烫浑浊的气息,以及那句粗俗的“上了你”……

待她收回视线,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脸颊有些升温。她忍着没用手摸,谁知那人会不会杀个回马枪。

她还意识到,这个人最近出现得有点频繁。

当然是相对而言。

就算装样子,他也装不出兢兢业业的表象,整个人行踪不定,有时候甚至昼伏夜出。徐经理跟她吃饭时透露过一句,女同事私下热衷给这位神秘的新老板起外号,起了很多,其中一个比较清新独特,小古猫。

何唯不解。徐经理带了些羞涩解释道:“据说是猫科动物和犬科动物的共同祖先,就是说他既像狼又像豹子狮子的意思,不过已经灭绝了,只有化石。”

何唯心说,灭的好。

还是很不解气,她补了句:“老鼠也是昼伏夜出。”

徐经理乐得勺子拿不稳。

那天午后,何唯在手机上搜“小古猫”,在百科里看到一行字:“外形很像黄鼠狼。”她在前台一阵偷笑,低着头、肩膀一抖一抖,引起那位威猛保安的注意,偷瞄了好几次。何唯真的是好久没这么痛快笑过了。

***

与周熠同频率出现的,还有一些陌生面孔,虽然都是西装革履手拎公文包,高级打工仔形象,但与瑞和员工气场有着本质不同。

很快就传出裁员风声。

还说那伙人是“职场屠夫”。

炸高炉不是孤立事件,必然会带来连锁反应。别的地方有过先例,简直是一地狼藉,后遗症频发,对于治污去产能,反倒被点评为“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意义”。至于瑞和这一次,熟悉情况的人都认为,是赤~裸裸的“假公济私”。张董就直言,周熠是抱孩子跳井,损人不利己。

田云岚则分析,他是要“去钢铁化”。

何唯还隐约觉得,妈妈对此并不是特别抵触。

随着对瑞和事务越来越多的接触,再回忆往日家里听到的只言片语、简短争执,她发现,对于企业的未来出路,父母的观点有很大分歧。

何唯意识到,在前方等待自己的,不是对与错,是与非,而是一道又一道的选择题。问题是,她有这个能力吗?

因为心里有事,直觉也暂时歇工。

所以这一天下午,一伙人大咧咧走进来时,何唯起先并未留意。

倒是保安大步迎上前去,这一伙十来个人,穿着蓝色工人装,有几个穿着厚外套,都是五大三粗,衣服鼓鼓囊囊,似乎哪里不太对劲。

保安警惕性很高,右手按在对讲机上,左手按着后腰,那里别了一根警用电击棍。

这伙人七嘴八舌,大声小气。一个喊:“我们要见姓周的,让他出来!”

另一个说:“我们找何董事长。”

保安问:“预约过了吗?”

“预约个屁!老子工作都没了,还管他什么娘的规矩?”

又有人说:“何天奎不在,让他老婆出来也行。”

有人低声道,“他老婆也好久没来了,指不定跟哪个野男人跑了。”

所有人都嘿嘿笑,轻佻中带了几分下流。

保安回头,对上何唯的视线,她已经站起来了,看样子还要过来,他不露声色地摇下头,这时候暴露身份恐怕不太明智。他还想做个打电话的手势,却瞥见人群中有一个衣摆下发亮,像是一根钢管。

又有人嘀咕:“我怎么听说老何的闺女也……”

保安一心多用,左手已经暗暗抽出家伙。

好在这伙人每个都有表现欲,那声嘀咕被一个更大的嗓门盖过:“我们是来讨说法的,不管现在谁说了算,让他下来,不然我们就打上去!”

一个镇定的女声回答道:“已经打过电话了,请各位稍等。”

众人循声望去,前台只有一人,俏生生站立,毫无惧色。

更反衬出这一伙乌合之众的不堪。

这伙人一愣,随即又吵嚷开,有人吹口哨,有人直勾勾盯着前台那位,啧啧说:“这小妞新来的?选美选上来的吧,这帮坐办公室的太他妈会享受。”

有人挑衅:“打电话不会是通知人赶紧跑吧,你们都是一伙的。”

有一个不知是缺心眼,还是嫌事态不够大,抡起家伙挥向门口一只巨大的青花瓷瓶,应声而碎,瓷片飞溅。

这一下像是触发机关,大厅顿时陷入混乱。

人瞬间多出不少,有从楼上下来的,也有从外面进来的。一时间脚步声,呵斥声,骂咧声,推推搡搡,乱成一锅粥。

有人尖叫,“要出人命了。”

有人起哄:“要死大家一起死,谁也别想好。”

一个低沉男声紧张道:“你受伤了。”

一个女声低回:“我没事。”

有人喊:“快报警!报警了吗?”

不远处有人应:“报了,马上到。”

似乎起到威慑作用,那几个嚣张的声音戛然而止。

很快又有人嚷起来:“警察来也不怕,我们占理,凭什么让老子失业,老子是业务骨干,十几年青春都献给瑞和了,今天必须说清楚。”

一个声音在人群外响起:“谁要跟我谈?”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路,有一人不慌不忙走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