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吴马丁说,按照他们专业的服务流程走,基本能做到平稳裁员的效果。可事关安身立命之本,鸡飞狗跳是免不了的。周熠还做了一些防御性措施,比如加强安保力量,加强训练,随时待命,没想到真派上用场。

因为这次闹事,裁员计划提前宣布。一周后正式开始。

闹事的十几人,“有幸”登上第一批名单。造成的损失,能计算的部分,从补偿款里扣除。成年人要对自己行为负责,而且不这样,怎么起到杀鸡儆猴的效果?

这事儿周熠直觉有些蹊跷,不像是纯自发行为,怀疑有幕后主使,说是找他讨说法,摆明是来搞事情。这事可大可小,幸好何唯没犯傻,直接打到他手机上。

也幸好,他当时就在办公室隔壁的会议室。

他有处理危机的经验,却没有处理企业危机、劳资纠纷的经验,情节之下只能按最熟悉的方式,按照本能。

顾远钧当晚赶过来,善意提醒,不能私设刑堂,限制人身自由超过二十四小时叫“非法拘禁”。周熠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法律法条我不如你懂得多,但起码这部分,我比你熟。”

他靠在椅子里,脚搭在桌上,指间夹着烟,看着电脑,屏幕里是一间小会议室,然而更像是个审讯室。

保安队长正在请人“喝一壶”。

一个一个单独招呼,免得通气串供。身高一米九的彪形大汉,挽起袖子露出刺青,粗声大气,很吓人。然而这些人看似智商堪忧,情商感人,口风居然还挺紧,唯一那个单挑周熠的,丢了大人一直萎靡不振,应该是个突破口,但他的确知之甚少,属于无脑跟风者。

周熠吐了一口烟,说:“我有一百种方法撬开他们的嘴。”

顾远钧看向他,看似平静的表情下,是烦躁,是狠劲。

他不慌不忙地接道:“方法的确有很多,查查账户,打听下家人,最近接触过什么人,有没有突然出手大方……”

周熠接道:“没有大笔转账,这种事给钱也是现金。”

顾远钧说:“其实这种情况也是难免,裁员顾问不也说了,需要安抚情绪,但要知道,越是咋呼的,越不足为虑。”

周熠随口道:“我怕他们,我什么没见过?”

顾远钧愣了愣,他虽然没在场,但小道消息传得飞快,某人经此一役,吸粉无数,比粉老何那会儿更疯狂,估计小古猫也得升级成“百兽之王”了。

别人不知内情,顾远钧不是别人,周熠一直都尽量低调,如今大出风头,只因有人在此过程中受了委屈。冲冠一怒为红颜。

顾远钧问:“你怀疑谁?”

何天奎还在昏迷,更不可能拿自己心肝宝贝和同样视为命根子的企业开这种玩笑。周熠没说话,目光随意飘向门口,低声说了句:“瑞和这一潭水深得很。”

下一秒,响起敲门声。

秘书款款进来,盈盈一笑,将两只杯子放到桌上。

周熠是碧螺春,顾远钧是咖啡。

人出去了,还有一抹暗香萦绕。办公室被某个大烟枪弄得乌烟瘴气,这一抹幽香更显得清新可贵,顾远钧下意识深吸一口气,余光瞥见周熠皱了下眉,掐灭烟头,端起茶杯,他问:“怎么现在喜欢喝茶了?还绿茶?”

周熠喝了一大口,看着屏幕说:“防辐射。”

顾远钧没忍住笑。

周熠很敏感:“笑什么?”

“没什么。”

他又多句嘴:“秀气点叫品茶,你这个叫牛饮。”

周熠嗤声:“解渴而已,哪有那么多穷讲究。”

顾远钧接了个电话,律所有事,他再次提醒,尽快把人放了,不能动手尤其不能留下痕迹……周熠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又点起烟,走去窗边抽。

顾远钧摇了摇头。

外间,女秘书在座位上,正捂嘴打哈欠,对上他,不好意思地笑了下。

顾远钧顺势过去闲聊几句,体恤道:“这老板太不通人情,要不要我跟他说声,让你先下班?”

秘书赶紧摇头,又说:“反正周董也不常来,偶尔一两次没关系。”她吐了下舌头,“您该不会告诉他吧?”

顾远钧笑,“当然不会,我这人最懂得怜香惜玉。”

他扫一眼她的方寸小天地,内容丰富,有鲜花有绿植,有情趣又不喧宾夺主,还有护手霜、保湿喷雾,一个精致的小瓶子。

顾远钧随手拿起,“你喜欢这个牌子的香水?”

秘书点头。

“香水能点缀女人的美,尤其是这种清淡香型,没有侵略性,喷在手腕让人想到一个词,红袖添香。”眼见对方梨涡显现,他顿一下,“不过不是所有男人都有这品味,尤其是那种不解风情的钢铁直男。”

他放下香水瓶,点到为止。

作者有话要说:

2019.11.30

第38章 狼烟四起

何唯“因祸得福”,放了几天假。

但是并不得闲,要看书上课,还要应付来自社会各界的关心。比如这一通来自舅舅的问候。

田云峯一直想来医院,无奈不在“允许探视”的名单之上,最为忌惮的老姐“出走”后,他又被外甥女巧妙地挡在门外。准确说,被两名铁面无私的保安简单粗暴地挡回去。

不止是他,自从何天奎病倒,探视者、刺探者无数,都被一一拦在门外。费用不菲的特需病房,瑞和平时的慷慨捐款,这一点安全还是有保障的。

这一次,田云峯倒是没提要来。听到电话里似乎有女人轻笑声,何唯好奇地问:“小舅最近在忙什么?”

那边答:“追美女。”

何唯问:“舅妈知道吗?”

他忙解释开玩笑,顺便吐槽,拜她老爸所赐,他现在是无业游民,过年出国玩了一趟,还给她带了礼物。虽然人不靠谱,对这个外甥女还不错,至于其他,用妈妈话说,他就是那种永远也长不大的人。对于这个唯一的兄弟、唯二的骨肉至亲,田云岚也是无可奈何。

皮皮佳也来了,带了自己烧的一套茶具。她刚刚得知闺蜜休学,不啻于晴天霹雳,眼里闪着泪花花:“一直以为,我是最先放弃的那个。”

她曾吐槽,人家是毕业就失业,咱是没毕业就考虑再就业。她深思熟虑过了,找不到工作就开个火锅店,名字就叫“青春献给小火锅”。何唯当即表示要入股,将来开成连锁店,以火锅养艺术。

休学的消息,倪佳佳还是偶遇“江直树”时听说的。

“他说你对艺术始乱终弃,回家继承亿万家产去了。”

何唯:“……”

“他看起来很生气的样子,咦,”倪佳佳眼珠一转,“他是不是也暗恋你?”

何唯摇头:“他的女神是维纳斯,蒙娜丽莎。”

倪佳佳撇嘴:“那有什么好,中看不中用的,他该不会是喜欢男人吧?”

两个女生凑一起,自然少不了八卦。何唯也来了兴致:“据我观察,他还是比较直的,但他自称有恐女症。”

“恐女症”源于刚进大学时的一次约会,他一直看着女生,把人看得不好意思,含羞带怯地问看什么。他答:“鼻子有点歪,眉毛也一高一低,还有……”

女生脸都黑了,他还继续大放厥词:“对称的世界是美妙的,而世界的丰富多彩又常常在于它不那么对称。有时对称性的某种破坏,哪怕是微小破坏,也会带来某种美妙的结果。”

结果就是,被泼了一脸苏打水。

回忆起这一幕时,“江直树”很委屈,“明明是在夸她,没耐心听到最后,太浮躁,还缺乏文化底蕴,这话是引用诺贝尔奖得主的,都没听出来。”

何唯无语:“夸个人还起承转合、先抑后扬,直接说’你真美‘就够了,现在就流行土味情话。”

没想到他还挺较真:“她离美还是差了不少距离,只能算作一般好看。”

何唯更加无语:“如果人家问你’我好看吗‘,你怎么答?”

“一般啊。”他又补充,“准确说,还算顺眼。”

何唯只想送他一个大白眼。

皮皮佳听完,当即拍桌:“太有性格了,我喜欢,我要追他。”

何唯一本正经道:“他大概会看一眼你的胸,然后说,’不够对称,对称的世界是美妙的……‘人生第二次约会,以收获一记耳光而告终。”

皮皮佳是一枚开心果,而且她两耳不闻窗外事,一直到离开,也没觉得何唯一直戴着棒球帽有什么不对劲,只当她最近在走嘻哈风。临走前她信誓旦旦道:“我觉得你一定会回来的。”

“因为你就是为艺术而生。”

***

次日中午,何唯又接待了一位访客。

一位挎着LV老花经典款、裹着爱马仕大披肩的贵妇。

贵妇手里还有一个保温桶。

她称呼为“杨阿姨”,陈嘉扬的母亲。

片刻后,在医院对面的中式茶楼,大包间里,何唯趁热吃饭,山药鸽子汤,香煎黄花鱼,鲜香又滋补。陈母坐对面,一脸慈爱地看着。

刚才见面她就看了何唯的头,“幸好没伤到脸,你妈肯定心疼坏了吧。”

何唯笑一笑。

田云岚听说后立即要求视频,仔细看过伤势,听了医生的诊断,才松了一口气。当然也是心疼的,但她很少感情外露,何唯小时候偶尔磕碰,妈妈都是走理智路线,反而是爸爸,大惊小怪,各种“迁怒”,当然也是为了让她破涕为笑。

陈母说:“快开学了,真不回去上学了吗?”

何唯脸颊鼓鼓地摇头,十足孩子气,眼神却分外坚定。

“你们啊,都长大了,有自己的主意。”陈母叹一口气,“嘉扬也是,他爸年前就让他去非洲,他不去,把机会给了嘉皓,他爸说嘉皓小小年纪有担当,不怕吃苦,当即承诺完成任务给股份做奖励……”

何唯放慢了筷子。

陈家的企业与瑞和不同,没上市,又是大家族,典型家族企业做派,董事会基本就是家庭会议,股份多少决定了话语权。嘉皓的父亲,也是陈嘉扬的二叔,与兄长并肩创业,坐稳第二把交椅,却仍是不太满足,明里暗里斗法。这些都是她听父母闲聊说起的,这时爸爸会附加一句,民营企业还是要去家族化。

陈母幽幽继续:“嘉皓书读得好,毕竟经验不足,跟当地人起纠纷,差点闹大,嘉扬他爸血压上来,冲着自己儿子一顿骂,做好了是他们的,做坏了又落回嘉扬头上。”她忽然回过神,“瞧我,说这些做什么,你哪里听得懂。”

何唯说:“我懂。我也进公司有一段时间了。”

她放下筷子:“嘉扬哥是因为我才不肯出国。”

陈母忙道:“他留下来陪你是应该的,你这时候身边没个人怎么能行呢?”

何唯想到妈妈,她自己也埋怨过,现在仍不理解,却受不了别人指责哪怕一点暗示,她说:“您放心,我会劝嘉扬哥,我们都有自己的责任要承担。”

陈母离开后,何唯又返回要了壶茶,白牡丹,妈妈喜欢喝的。

刚才陈母握着她的手一路走过来时,她一阵窝心,眼圈发热。

现在却觉得,妈妈还是自己的好。

田云岚对这位杨阿姨比较无感,除了品味不敢恭维,就是她的思想,像旧式大家族的当家主母,看似贤良淑德,心机手腕一点不少,有这本事,做个副总没问题,却非要做男人背后的女人,自我牺牲,男人却未必领情。

她很少说三道四,最后总结陈词,“幸好嘉扬有主见,否则我是不会同意你和他谈的,嫁到这种家庭也只是表面风光,这种受传统观念荼毒至深的女性,最热衷的是就是把儿媳妇调~教成自己的翻版……”

何唯当时听了,并没往心里去。

她又想起几年前,那会儿陈嘉扬不到二十,看似早熟其实就是个大男孩,有什么烦恼经常会跟她倾诉,难免爆出一些猛料。比如,他爸最近有活动思想,对方是他的秘书,然而很快就被棒打鸳鸯。出手的是他二叔,因为替嫂子鸣不平。

几天后,晚饭桌上,他妈说起正在看的电视剧,点评了句,“想当将军夫人,就得先嫁给中尉,跟他在边疆上、森林里、沙漠上,过上二十年。”

他爸一言未发,只皱下眉头。

他当时觉得这话很奇怪,后来在网上一查,出自《莫斯科不相信眼泪》。

陈嘉扬说:“我妈不简单。”

何唯那会还是个懵懂的小丫头,一知半解,也跟着点头。

那天陈嘉扬手拎啤酒,说羡慕何唯父母的感情,始终如热恋,而他父母的婚姻看似和谐,其实是有人算过,他妈“旺夫”……最后他还求她保密,因为有点丢人。何唯很听话,从没跟任何人讲起。

如果不是今天,她自己都几乎忘了这一桩。

再回味刚才的对话,看似拉家常,每一句都别有深意。

还有,那时候他们多好,真的是“两小无猜。”

***

这一天,陈家的晚饭桌上,陈母给儿子夹菜,说他瘦了,问了几句近日工作,又很自然地把话题引到了出国上。

陈父道:“嘉皓在那边不是做得挺好,年轻人嘛,就是得多磨练。家里这边事情更多,需要嘉扬。”

他还问起何唯,体恤道:“小姑娘独撑不容易,你要多指点指点她。”

陈母接了句:“这就开始关心未来儿媳妇了?”

陈父皱眉:“这话到你嘴里怎么不是味呢。”

陈嘉扬却没再说话,闷头吃了会儿,就起身回房。陈母看着儿子高大却难掩落寞的背影,暗自摇头。

老夫老妻回到卧室,一改往日各做各的、无话可说的状态,陈母率先发问:“你又打什么主意?”

陈父反问:“你打什么主意?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又看中谁家姑娘了?”

陈母的朋友圈里,都是非富即贵的太太们,家里或身边都有个适婚子女,三不五时就有人说媒。

陈父拿起报纸,戴上花镜,“看来是让你心动了,说说看?”

陈母说了个名字。

“我就猜是她。刚毕业回国,还什么都没做就上了富豪榜,条件是不错。”他翻开一页,“就是下面还有个弟弟,搞不好为人做嫁衣。”

陈母坐梳妆台前拍拍打打,接道:“你倒是中意小唯,还是中意她的嫁妆呢?”

“我支持儿子,他中意谁就是谁。”

陈母叹口气:“就怕他太年轻,不知道什么才是最适合自己的。”

知子莫若母,儿子最近的情绪低迷,她看在眼里。那个小丫头,打小儿就是个美人坯子,现在模样长开了,是个男人见了都会魂不守舍,又被宠坏了,个性强,主意大,儿子根本就压不住她。

陈父心中却是另一番盘算,忽然拧紧眉头:“就是那个姓周的,不是善茬儿,再折腾下去,瑞和恐怕给掏空了。”

陈母接:“人家好歹还能做一回嫁衣,有人可是连嫁妆都保不住了。”

***

周熠又一次在公司熬到半夜,再这么下去,他怕是要被掏空了。那些咨询公司的却神采奕奕,就是咖啡机始终劳作,一杯接一杯,源源不断送进来。

街道空旷,他开着车,放任大脑肆意驰骋。

一时想,需要去打几枪,或者打打拳,好好放松一下。一时又想,什么时候自动驾驶普及,一觉醒来抵达目的地。说到这个,瑞和汽车公司在这方面投入不少,自主研发的,跟人合作的,总之是非常烧钱。

他最近每天接触这些,满脑子都是各种术语。即便不需要事必躬亲,他也要心中有谱,免得被人糊弄,而且男人对汽车,有着天生的热情和好奇,一时间吸收大量信息,难免用脑过度。有时候大白天的,也有种做梦的感觉。

一路思绪翻飞,车子停下时,周熠自己都一愣。

他点了一支烟,看着夜色中的庞然大物。曾几何时,这是他想要逃离的牢笼,摆脱流言蜚语、相敬如冰的气氛。他上学时,每次需要家长签名,或填写家庭信息,都会面临尴尬和解释……

现在,那些东西伤不了他了。

可是,他却也有了别的烦恼。

他仰头,对着车顶吐了口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