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云岚说:“别叫我姐,我和你不熟。”

女人脸上有一丝尴尬,男人也不打圆场,自己去倒了两杯水,一杯放在田云岚面前,端了另一杯坐到沙发另一头。

小沅给自己找台阶,从沙发一角捡起手机:“我还有约,先走了。”

男人也不送,只是看了她一眼,女人拎起放在门口的大包,推门离去。

田云岚不喝水,也不说话。

男人问:“吃醋了?”

“把药吃了吧。”

“我已经好了。”

“那就扔了。”

男人走到她面前,半蹲下,抬眼看她,“岚岚,我再说一遍,我们没上床。”

她反问:“是这次没上,还是从来没上过?”

男人没答。

他也穿一件白衬衣,露出锁骨,再往下,有完美的胸肌腹肌,呼吸间有一丝烟草味……这样的皮相,又是那样的性格,不夸张地说,横扫一切年龄段,有人愿意献上青春,有人愿意大把掏钱捧场他的艺术品生意。当然在男女关系上,他还算挑剔,但也不至于为谁守身如玉……

田云岚觉得自己这问话太蠢。

男人沉默会儿,起身坐到她身边,认真道:“你有丈夫,有女儿,有事业。”他自嘲一笑,“而我这些年下来,一无所有。”

田云岚一怔,随口道:“你不是说,过程比结果重要?”

“是。”他抹了一把脸,“我一直这样认为。直到看到你女儿的照片,还有你们一家三口的合影,忽然特别嫉妒,觉得自己特失败。”

田云岚心中五味杂陈,尽量冷静道:“人生就是求仁得仁,你按自己的天性和意愿去生活,得到了自由的同时,自然会错失一些世俗的幸福。”

男人闭着眼,靠着沙发背,“是啊。如果我说现在后悔了,是不是太晚了。”

他声音缥缈,“所以有时候,就会追求一些虚无的快乐。”

作者有话要说:

2019.12.30

段郎终于有了姓名。

第66章 水落石出

何唯重回校园,有人比她自己都高兴。

皮皮佳声称,唯有大吃一顿才能表达她的喜悦之情,她要请客,“把你男人也带上。”何唯还想装傻,皮皮佳眨眨眼:“人有三样东西是无法隐瞒的,贫穷,咳嗽和爱情。你现在明明一副被爱情滋润的样子。”

她又眨眨眼:“还记得我上次说过的’少三个字‘吗?”她模仿起板正的男声:“不是做梦,你只是遇见了未来……的老公。”

“……”何唯索性大方道:“那应该是我们请客才对。”

皮皮佳摇头:“你们那顿肯定也跑不了,这次别跟我争。”她说着难得扭捏了一下,“一个羊也是赶,两个羊也是放,把那个卷毛也叫上吧。他帮过我一次,理应请他一顿,可那人嘴太贱,还直男癌,别不是以为我看上他了。”

另一个高兴的是江直树。他转达了老师的意思,雕塑工作室还可以回去,只要能交出一件合格作品,形式不限。老师说了,很高兴她能经历一遍真实的人间,希望在她作品里看到更多内容。

何唯没有了私人画室,需要一个实践场所,而且她也很喜欢那里的工作氛围,尤其是见识了生意场上的虚与委蛇,很怀念江直树这种率真到不通人情的家伙。

可她此刻手捧速写本,脑袋却空空。

她往前翻本子,有烟头的速写,酣睡的,玩闹的,半隐于花丛摇尾求助的,还有被凶后恶意报复尿悍马的,无不令人会心一笑。

再往前,是一只憨态可掬的小恐龙。

她叹气。她是真的做到了“心笔合一”,笔端不经意就泄露了心事。

不能这样下去,她合上本子。找出那幅未完成的背影。这一幅动机不纯的画作,反而是近期唯一的满意之作。

只要看着它,就会想起那天的雨,她的泪,他温柔又放肆的手,引领她走进一个未知的新世界,还有激情过后看见的彩虹。因无望而开始,于绝处而逢生,相似的命运,相互慰藉,一切仿佛冥冥中早已注定……

她忽然想,爱情是什么?或许就是做彼此的缪斯。

但这一张属于他们两个人。

她重新铺开一张画纸,还是画他,还是背影。只不过要加入一些超现实元素,比如一对翅膀,或者变身男版“魅魔”……不需要他坐在面前,凭记忆即可,毕竟那些线条、每一处起伏她都用手描绘过数次……

烟头被周熠带出去撒欢,这个小院完全属于何唯自己。

她把画板搬到门外,花香可以刺激大脑。阳光落在身上暖洋洋,能驱散心头的阴霾。泡一杯枸杞菊花茶,清心明目。

一切就绪,她闭上眼,只待灵感一点点苏醒。

***

田云岚坐在车子里,隔着铁艺围墙远远看着这一幕。

看女儿进进出出,忙忙碌碌,每个小动作都带着独有的娇憨可爱。虽瘦了些,但气色不错,脸上是年轻人特有的光泽,马尾泛着油亮的光,整个人散发着鲜花和阳光的味道。

她被照顾得还不错。看样子也会照顾自己了。

做母亲的不由欣慰,转眼就泪流满面。

她擦干泪水,从包里拿出一盒烟,有些生疏地点燃。吸第一口时,呛了一下,她捂住嘴忍下咳嗽。

吸烟是养颜之大忌,但二十年里,她也抽过几次。上一盒也是从他那里拿的。半盒烟,她抽了几年。早就过了保质期,抽到最后淡然无味,就像他们之间的缘分,终究抵不过时间。

抽完一支烟,再看一眼女儿,已经开始画画,进入忘我状态。

人生就是求仁得仁。在世人眼里,她拥有了一个女人渴望的一切。可也只有这一件,才是真正的不悔。即便眼下落得个众叛亲离,也依然不悔。身为母亲,最欣慰莫过于看到孩子健康成长,最骄傲莫过于看到她以梦为马,不负韶华。

胸口丝丝作痛,大概是抗议她不爱惜身体。田云岚收起烟蒂,发动车子,悄然离去。

身体不适感越来越强烈,开始犯恶心,她腾出一只手,去拿矿泉水,打开,喝了一口。恶心感没压下去,又觉得头晕,视野也模糊,眼前的车尾出现双影,迎面又来一辆卡车,她心中警铃大作,把车开向路边。

但手上力道不稳,还是晚了一步,“哐当”一声,眼前一黑。

不知过了多久,田云岚悠悠转醒。反应了一下,应该只是短暂地失去意识。是撞了,撞到路边电线杆。情急下处理得还算得当。

心跳依然剧烈,她手按胸口,一阵后怕。

有人敲车窗。

她扭头一看,一个戴了棒球帽的年轻男人,还是熟人。

田云岚打开车门,忽然窜出一条狗,吓了她一跳,认出是烟头。几天不见,长成个大狗的样子了。

周熠呵斥,烟头依然叫个不停,用力地嗅着什么。

这情况有些反常。

周熠收紧绳索,把烟头往身后带,不动声色地闻了闻,没有酒气。看田云岚惊魂未定,脸色煞白,额头有汗。他让她下车,说要看看车子受损情况。

田云岚拎着包下车,烟头又冲她叫唤,神色急切。

周熠随口问:“包里有吃的吗?”

田云岚不明所以,“有巧克力。”

她最近体力不济,胃口欠佳,用这个来补充能量。

周熠看了眼仪表盘,又打开引擎盖,还好,只是车头凹陷一块,车灯坏了一只。一回头,见田云岚捂嘴,要吐的样子。

她神色尴尬,指了下车里的水。

周熠帮她把水拿出来,特意经过烟头,它没反应,还盯着田云岚手里的包,嚯嚯有声。趁田云岚拧水瓶,他很自然地接过她的包。

打开吸铁扣,看见化妆包、钱包、记事本、巧克力,还有一盒烟。烟头对甜食无感,他把烟盒递到它跟前,它果然又叫。

田云岚也意识到不对,问:“这烟有问题吗?”

周熠抽出一支,闻了闻。他从口袋掏出打火机,点燃,观察烟雾,又闻了烟味,说:“这好像不是一般的烟。”

车还能开,周熠让田云岚坐副驾,烟头坐后面。他把车子重新开上路,然后说:“先去做个检查。”

田云岚警惕地问:“什么检查?”

他顿一下,“毒~检。”

***

去了一家私立医院,人少,注重保护病人隐私。验血验尿,结果出的还算快。

阳性。

田云岚懵了。饶是镇定如她,也从未应付过这种局面,一时间听过的禁毒宣传,各种惨烈案例,扑面而来。她问:“会上瘾吗?”

周熠说:“看情况,看剂量,多喝点水尽快代谢掉。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

两人再次上车,前往那家酒店。

宠物禁止入内,但烟头很机灵,在两人掩护下溜进去。上楼后,敲门不应,周熠从钱包里拿出一张卡,插进门缝。

田云岚担忧地左右看,周熠已经打开门,人进去了。

烟头紧随其后,田云岚赶紧跟上。

行李还在,房间里还是她离开时的样子。茶几上两只水杯,一满一空,周熠让烟头闻,似乎没异常。

最后找到的,是几盒烟。

未拆封,跟田云岚包里那盒一模一样。

田云岚无力地坐到沙发上,正要开口,门口传来响动。周熠嘘声,带着烟头闪进里间。

门开了,卓然进门,看见沙发上的人,愣了下。“你怎么进来的?”

田云岚只说:“我有重要的事跟你谈。”

果然他被吸引了注意力,回手锁上门,走过来时一眼看到茶几上的几盒烟。

与此同时,周熠从里间出来。

电光火石间,卓然转身冲向门口,周熠快步跟上,而烟头就更快。听见肢体冲突的声音,田云岚闭上眼。

在烟头协助下,周熠动作干脆利落,一个锁喉把人制住,对方还在挣扎,下意识要大喊,周熠低声警告,“闹大了对你没好处。”

对方力道很大,受了刺激越发亢奋,被捂住嘴,就要往门上撞,不惜自残。周熠补充:“替她想想。”

男人忽然就不动了。

看来还没昏了头,周熠仍不敢大意,用遛狗绳把人双手反绑,然后押送回沙发处,他看了眼田云岚,“你要不回避一下?”

卓然也看向她,眼里有惊慌,有愤怒,还有恳求。

周熠说:“我只是问几个问题,不会为难他。”

田云岚出去仍不放心,本想在门口等,但服务生经过,她还是下楼去咖啡厅,只要了水,记着周熠的交代,多喝水,减少吸收。

不多时,周熠打来电话,她返回楼上。房间里,卓然一脸颓丧,倒是没挂彩。面前也有几只空杯,显然也喝过了水。

田云岚问:“为什么?”

“这就是你追求的’虚无的快乐?‘”

卓然抬头,眼里有血丝,还有明显的内疚,“对不起。我不知道你拿了烟。”

田云岚眼里有泪,“那你自己呢?你就这样作践自己?我以为你只是任性,没想到你这样……”她哽咽住,吞下“堕落”二字。

因为她意识到,他的堕落,多少有自己的原因在里头。

周熠这才平静出声:“他需要去专业的戒~毒机构。”

卓然说:“我自己也能戒……”

周熠继续:“现在去是自愿戒毒,不留案底,隐私有保证。要戒就彻底一点,用最科学合理的方式。”

田云岚果断道:“现在就去。”

卓然看着她,欲言又止。

办理退房,然后去戒毒中心,田云岚亲自办的手续。

周熠本来想出面,毕竟她的身份,无论是工作上的,还是已婚身份,都需要顾及。她笑笑摇头,看着卓然签字,她也在家属一栏签了字。

***

处理完这一切,已经半夜。月朗星稀,空气微凉。

田云岚现在终于好了些,觉得像是做了一场荒诞的梦。

周熠提议吃点东西,带烟头不方便进餐馆,田云岚也表示没胃口,他去24小时便利店买了加热的包子和杯装粥,给烟头买了烤肠。

上车后,田云岚问:“你怎么会懂这些?”

周熠说:“在外面待久了,身边什么人都有,有些好这口。”

车边空地上,烟头在一次性纸碗里喝水,一副乖巧无害状。

她问:“它怎么能闻出这个?”

周熠答:“烟头是从警犬基地抱来的,可能是基因里带的。”

他递了杯红豆粥过去,“多少吃一点,提高抵抗力。”

田云岚接过,捧在手里很暖,她问:“他跟你说了是怎么染上的吗?”

“他说,前些年在国外游历时接触过大~麻,没上瘾,近期才碰这种,听说是新型产品,危害性比那些传统的要轻很多,所以就试了一次,感觉不错,一来二去,就产生依赖。那个什么小沅,就是来送货的。”

“他还说,小沅也是受害者,她跟男友合伙开酒吧,有人要在酒吧兜售摇~头~丸,她反对,男友利欲熏心,跟人一起给她下药,她后来戒掉,去旅行,他们就是在路上认识的,但是很不幸,她又交了个玩音乐的男朋友,也碰这东西。”

田云岚嗤笑,这么蹩脚的谎言,只有那人会信。

“我跟他说,到底是不是贩~毒,让警察去判断。他不想出卖朋友,在我的……”周熠咳嗽一声,“循循善诱之下,说出她回去的高铁车次,这会估计人赃俱获了。”

田云岚叹口气,“多亏你在。”

周熠问:“他是何唯的生父吧?”

田云岚一怔,又没太意外,而是问,“他们像吗?”

“不太像,但眉眼间的神色有点像,都特别的……”周熠想了想,“纯真。”

一个四十来岁的男人,还有那样的眼神,不可思议。

“他是混血?”

“是,据说父亲是外国人。”

据说?周熠看向她,田云岚苦笑,“他没见过父亲,他是母亲独自带大的。”

她自嘲地问,“是不是像是命运的轮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