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元琛平日总会借探亲访友的机会,为调回京城而奔走,如今臊得不敢出门。

就连舒元玮,都称病没有上朝。

李氏被老太太叫过去训斥了一通,说她教女无方,令永安候府蒙羞。

舒老太太是已故老夫人的陪房,虽扶了正,到底没有底气,李氏嫁过来之后,婆媳之间也免不了有些磨擦和争斗。

但至少明面上,总是客客气气,象今天这样疾言厉色地喝叱训责,却是头一回。

一大家子人受她连累,她怎么敢厚着脸皮跑回来?

“是~”林瑞家的其实早就想打发了舒沫,苦于没得着准信,不敢行动。

这回讨了上方宝剑,带了几个孔武有力的仆妇就往二门赶。

到了地头一瞧,舒沫脸白如纸,颤巍巍地跪着,好象风一吹就能倒,哪里还经得起人拽?这一拖一拽,稍有差池,就把她给弄死了。

孙姨娘陪她跪着,不停地扯了衣袖抹眼泪。

林瑞家的便有些迟疑起来。

李氏的性子,她可是清楚的很。

这人要是弄死了,责任一准全都推给她。

说到底,她只是个奴才,谋害主子的罪名可担待不起。

这一犹豫间,舒元琛和舒元玮两兄弟已经闻讯赶过来了。

“爹~”舒沫见了他,眼泪便涌了出来。

她原就纤瘦,又在病中,这一激动,脸上红白交错,越发呈现出一种惊心动魄的柔美,格外的楚楚可怜。

舒元琛心有不忍,别过脸去。

舒元玮不满地蹙起眉,冰冷的嗓子里透着候爷的威严:“二弟~”

“咳~”舒元琛无法,只好轻咳一声,走过去,低声训斥:“你不去林家,跑到这里来做甚?”

舒沫咬死了唇,难堪地低下头去。

“老爷~”立夏心中早积了许多委屈和愤怒,这时也不知从哪里生出一股勇气,猛地抬起头,**地问:“这是小姐的家,因何回不得?”

“你闭嘴!老爷说话,哪有你插嘴的份?”林瑞家的逮着机会,厉声训斥。

立夏倔强地抿了唇,也不分辩,只望着她一个劲地冷笑。

她是奴才,林瑞家的难道成了主子了?

林瑞家的被看得头皮发麻,冲上去,抡圆了巴掌,就是两个嘴巴扇了过去:“笑什么?再笑,我揭了你的皮!”

“老爷,”孙姨娘再也忍不住,伏在地上,额头撞地叩得怦怦做响:“七姑娘是什么性子,你最清楚!别人往她身上泼脏水便罢了,老爷可不能听信谣言哪!”

“孙姨娘,”林瑞家的便使了仆妇将她强行拖走:“七姑娘犯了错,自有大老爷和二老爷发落。你在这里胡闹什么?”

“我不走~”孙姨娘挣扎着哭闹着却敌不过那些仆妇的蛮力,被架着渐行渐远:“老爷,七姑娘是你亲生的骨肉,你可要替她做主呀……”

“如此胡闹,成何体统!”舒元玮越发恼怒,跺着脚斥责。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舒元琛臊得脸上火烧火燎,训道:“既然上了林府的花轿,便不再是我舒家的人,回去吧,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嫁得再远,也是爹爹的女儿~”舒沫抬了头,睁着一双又清又冷的水眸,低低却清晰地道:“此事,错不在女儿,求爹爹怜悯~”

“到了此时,还敢狡辩?”舒元玮勃然大怒,厉声喝叱:“女儿家最要紧的便是贞洁,即已失了节,便该以死全名!怎敢抛头露面,让祖上蒙羞?二弟,你就是这样教女儿的吗?”

“混帐东西!”舒元琛骂道:“还不快向大伯认错?”

舒沫一反平时的软弱胆小,态度奇异地强硬起来。

她直挺挺地跪着,瞪着舒元玮,舒元琛二兄弟,一字一顿,掷地有声:“我没错。”

“家门不幸,家门不幸!”舒元玮气得脸发青,指着她,翻来覆去只会骂这四个字。

舒元琛长叹一声:“也罢!你翅膀硬了,不受管束。我也只当没有生过你这个女儿!”

他这话的意思,就是要把舒沫逐出家门了!

“老爷!”立夏失声尖叫。

四周响起一片抽气之声,一时间竟静得针落可闻。

舒元玮冷眼瞧着,也不来劝阻。

“爹爹可是要与我断绝父女关系?”偏舒沫还不肯转寰,咬着牙,慢慢地问。

话已出口,自然收不回来,舒元琛冷笑着答:“我舒某一介武夫,没这个福份做你的爹,林少夫人请回。”“老爷~”立夏扑过去,抱住舒元琛的腿,泣道:“不要啊,不要把小姐赶出去!求你了……”.

林慕云明知小姐有伤,也不肯留下来陪她,紧跟着熠公子几个回了京,明显就是要休妻了。

若是再让老爷赶出家门,天下之大,再无小姐立足之地了!

“立夏,”舒沫冷声道:“不用求他~”

“小姐~”立夏急得不得了,拼命使眼色。

这哪是治气的时候?先跟老爷认了错,有什么事,以后再说!

舒元琛越发恼怒,抬脚将立夏踹开,沉声喝叱:“来人,送客!”

一众家丁远远地站着,谁也不敢上前。

“混帐!”舒元琛大怒,呛地拔出剑来:“我说的话,没人听了吗?”

“七姑娘……”家丁无奈,只好硬着头皮上来。

“不用你们赶,我自己会走。”舒沫将头一昂,也不用人扶,颤巍巍地站起来,才走了二步,身子一歪,就要倒下。

“小姐~”立夏急忙抢过去,扶着她的腰,还想再劝:“别赌气……”

“闭嘴!”舒沫喝道:“我意已决,你若不想跟着我,绝不强求。你我主仆之情到此为止~”

“孽障!”舒元琛听得她态度竟比自己还强硬,气得全身都在抖,高高将剑举起:“我,我一剑劈了你!”

“劈吧!”舒沫将头一昂,不闪不避,看着他冷笑:“我的命是大人给的,大人要夺去,我无话可说!”

“好,你还嘴硬!”舒元琛听得她一口一个大人,早气得目眦欲裂:“今日就收了小畜牲,大不了把命抵给你!”

“爹!”舒淙本来一直躲着,这时见闹得收不了场,只好冲上来,一把抱住舒元琛的腰:“使不得,使不得呀!”

又冲着舒沫直跺脚:“七妹平日是个水晶做的心肝,今天怎么也糊涂了呢?爹在气头上,说的话哪里当得真?立夏,还不赶紧带着你的主子走,在这里等死吗?”

吓得傻了的立夏,这时才回过神,拽了舒沫上轿,急匆匆地抬了就走。

枉为男儿[VIP]

永安候府被劫走的七姑娘回来了的消息,很快传了开去,街上围了一堆看热闹的人.

软轿出了门,有好事者便亦步亦趋地跟着,也不怕人听见,就在外面指指点点,嘻闹嘲笑声清晰可闻。

立夏只有一个人,赶走这个,那个又围上来,哪里赶得完?

气急了,只好开骂。

骂得凶了,又要被无聊的人出语调戏几句,气得她直掉眼泪累。

舒沫极为淡定,反过来劝她:“不用理,你越骂,他们越来劲,且由他们去。没热闹瞧了,自然就散了。”

她被逐出家门,如今正往夫家去的消息,一传十,十传百,瞧热闹的越来越多。

队伍渐渐壮大,簇拥着这乘软轿,一路穿街过巷,浩浩荡荡地直奔林府而去檬。

不知情的,还以为是哪位皇亲出行,有如此大的阵仗呢!

那边林府早得了消息,家丁拿了棍棒严阵以待,舒沫的轿子连门都进不了,直接在外面就被拦了下来。

立夏眼尖,已瞧见春红,绿柳,许妈妈缩手缩肩地藏在人群之后,顿时心中一凉:“你们几个怎么都在这里?”

“你没眼睛吗,看不出,咱们通通被赶出来了?”绿柳几曾受过这种气?一腔怨气都发在立夏身上。

不仅是她们几个陪嫁的,就连嫁妆都被人抬出来,扔在了大街上。

这,摆明了是不认舒沫,不肯结这门亲了。

“走,快走!”林府的家丁欺她们几个是弱女子,捋着袖子开始赶人:“识相的赶紧拿了东西滚蛋,别在这里哭闹!”

绿柳大发脾气,许妈妈只会抹泪。

春红没有办法,涨红了脸,走到轿边,低声问:“小姐,现在该怎么办?”

小姐真是,若是性子烈些,一头撞死在歹人面前,或许还能博个贞烈的名声。也不至于连累她们这些做丫头的都没了体面!

春红一问话,原本闹轰轰的街道,忽然安静下来,大家都想听听,舒家七姑娘如何应对这样的羞辱?

“林老爷和林公子都不在?”清浅的声音,不疾不徐,自有股安定人心的力量。

“呃,”春红微愣,下意识地抬眉向林家大门瞧去:“倒是没见着林老爷和姑爷出门。”

“什么姑爷!”林府家丁鼓噪起来:“我们少爷又没跟你拜堂,你可别乱攀亲戚!”

“你败了私德,给舒家赶出来,想赖给我们少爷,没门!”

“就是!”几个家丁,连带着一众瞧热闹的街坊都哄地笑了起来。

“你,你们,欺人太甚!”饶是绿柳平日泼辣,这时也气得只会哭泣。

轿帘一掀,一抹纤细的身影忽地自轿中走了出来。

“小姐!”春红唬了一跳,急忙上去搀了她:“你怎么出来了,快进去!”

这几日,舒七小姐的名字把大家的耳朵塞得满满的,流言满天飞。

有说她丰满高挑,也有说身轻如燕,有说清雅绝伦,还有说色艺双绝……总而言之,五花八门,说什么的都有。

但不论哪一种,这位舒七小姐在众人的心中,都是以美艳著称的。

谁也没有料到,舒家七小姐,只是个未发育完全的小姑娘。

再加上,她脸上的淤伤尚未褪净,浮肿还未消除,步履蹒跚,面色苍白,一副随时要晕倒的模样,更是让所有人吃了一惊,现场瞬间安静下来。

“小姐~”立夏忍了心酸,低声道:“你伤还没好,不如咱们先回去……”

“不碍,”舒沫轻轻捏了捏她的手心,直视着门房:“有劳,请林慕云,林公子出来一见。”

那门房是林府管家特地挑了凶恶之人,这时被她一瞧,不知为何竟退了一步。

给后面的人一挡,猛地省起老爷派自己来这时的目的,咽了口水:“我们少爷不会见你。你,你还是回去吧~”

“小娘子~”家丁中有那泼皮的,见她们几个全是妇儒,瞧热闹的街坊也没有一个出语维护的,登时胆子便大了,忍不住出语调戏:“小的至今还未娶亲,若你实在寂寞得紧,倒不如……”

舒沫冷冷看了他一眼:“绿柳,掌嘴!”

绿柳平日骄横,却只在内宅,这时瞧那家丁一脸横肉,哪里敢动手?

“嘿嘿,我看谁敢……”家丁见此情形,越发嚣张了。

话没说完,啪啪两声脆响,脸上已挨了***辣地两掌。

说实话,他皮粗肉糙,这两巴掌打在脸上连个红印都没有,一点都不疼。

可,几百双眼睛盯着,一个男人被个弱女子扇了耳光,却是奇耻大辱。

他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暴龙似地怒吼:“谁,谁敢打老子?”

“我~”舒沫挑起秀眉,冷冷地瞧着他,白晰的脸上浮着怪异的晕红,带着一丝肃杀的果断。

虽然只轻轻一个字,连个怒容都没有,却更让人胆颤心惊。

家丁咽了口唾沫,愣愣地抚着脸,竟是不敢发做。

舒沫不再理他,目光缓缓地自围观的人群掠过。

那些个家丁受了怂恿,本来个个如狼似虎,一众街坊也都唯恐天下不乱,被她犀利的视线一扫,冷凝凝的,直寒到心里去,竟然个个噤若寒蝉。

舒沫控制了场面,满意一笑,目光准确地落在站在人群之后的林府管家的身上。

“世人都道林青山当世大儒,满腹经纶;林府一门双进士,父子两探花,诗礼传家。却不料,遇事藏头露尾,全无担当,枉为男儿!”

舒沫轻启朱唇,淡淡几句话,把林家阖府批得一无是处。

管家臊得满面通红:“大胆刁妇,我家老爷名满天下,岂容你诋诲?来人!把这刁妇打出去……”

舒沫杏眼一瞠,不怒而威:“林家三媒六聘,大红花轿将我抬来,天下皆知!虽未拜堂,按大夏律令,我已是堂堂林府少夫人!大胆奴才,竟敢以下犯上!奴欺主按律当斩!在场数百街坊乡亲都可做证!我倒要看看,谁敢动我一根寒毛?”

“你,你,你好大的胆子~”管家她拿话吓住,只能虚张声势,竟不敢对她如何。

“哧~”人群里忽地逸出一声轻笑。邵惟明收到消息,听说舒沫被舒元琛逐出家门,带着丫环往林家而来.

心里一面嗔怪,这丫头身子还没好到处乱跑,本来就是自取其辱;一面又担心,她一个弱质女流,遭人欺侮求助无门,只会嘤嘤哭泣。

急匆匆赶过来,谁晓得她左一右大夏律令,右一句按律当斩,倒把一帮子凶神恶煞的男人吓得屁滚尿流,顿时啼笑皆非。

他也真是傻了,敢教训夏候宇,又不把公子熠瞧在眼里的女子,岂是好相与的?

她既然不需帮忙,他自然乐得看场好戏。

那些瞧热闹的街坊,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心中惊骇的同时,又大呼过瘾。

本来都指指点点,议论纷纷,这时静下来,只余风声徐徐。

“我今日来,原本抱着万一的希望,能获得他一点怜惜!未料,他竟关起大门,连面也不见!罢了,他既如此绝情,对这种既不能护妻,又不能怜妻,更不能容妻的伪丈夫,我也没有半分留恋!”

之前见她气势汹汹,搬出大夏律令也要为自己正名。

大家都以为她会闹上公堂,强行嫁到林家,不料竟又说毫不留恋。

舒沫一翻话,听得众人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都暗忖:这位舒七小姐,怕是刺激过头,失心疯了?怎么说话,前言不搭后语呢?

“麻烦转告我那不成器的相公,”舒沫依旧是不紧不慢,淡定自如:“一刻钟内,他若是不拿休书出来见我,我便要告他遗弃之罪,请求官府准我休夫!是休妻还是被休,请他权衡清楚,早做决定!”

一石激起千层浪,众人哗然。

这女人,好大的胆子!

新婚被劫,失了贞节,不但不羞愧而死,反过来理直气壮要休夫!

邵惟明一愣之下,抚掌大乐:“妙极呀,妙极!”

“他们夫妻分离,你在这里胡乱嚷,妙个什么劲?”冷不防,头上挨了一个爆栗。

邵惟明转头,对上清冷幽黑的眸子,嘿嘿而笑:“熠兄,这宝贝是我先看上的,你可不许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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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候熠听了,只是扬唇微微一笑,抬起下巴:“林慕云出来了~”.

舒沫这样的女子,怕不是用强就可以逼她就范的吧?

她当自己是砒霜,避之唯恐不及呢。

一念及此,竟有些怏怏不乐兼——忿忿不平。

小小官家庶女,眼界倒是挺高,还不屑为妾累!

可,以他们的身份,即便惟明愿意,邵家又岂会让她进门?

邵惟明注意力立刻被转移,很是欢乐地眯起眼睛,注视着林家大门:“主角上场,这样重要的场面可不能错过~”

林慕云抿着嘴走了出来,俊美的脸上一丝血色也没有檬。

手里紧紧地捏着一张写满了字的宣纸,他是那样用力,白皙的手指用力弯曲着,青筋一根根爆起,清晰可辩。

“林公子请了~”舒沫眼里闪过一抹讥诮,身子纹丝不动:“恕我有伤在身,不便行礼了。”

“丢人现眼!”林慕云面色铁青,看也不看她,将手中宣纸用力一扔:“拿去!”

说罢,转身就走。

“且慢~”舒沫叫住他。

“舒小姐还有事?”林慕云忍住气,停步,却并未回头。

性子软懦可欺,胆小怕事的舒沫,为何突然变得如此强硬?

不,或许变的不是她,而是他们错得太离谱?

父亲向来慧眼识人,这次竟走眼得如此厉害?

“舒沫有个不情之请,还望林公子成全。”舒沫一扫之前的强硬,姿态出乎意料之外的卑微。

“讲!”林慕云深吸了口,强忍住要爆发的脾气。

这只狐狸,把林家的脸都丢光了,这时却说什么不情之请?真是笑话!

今日一切,不都是在她精心的算计之中吗?

“按大夏律例,若是休离,所有财产都归夫家所有。我并不要嫁妆,只是,这几个丫头和奶娘却是自幼与我一起长大……”舒沫摆出一副歉然的表情,小心翼翼地同他商量。

“带走!”林慕云羞恼成怒,粗鲁地打断她:“我林家岂会贪这些身外之物?舒家的一根针,一条纱都不留,全部带走!”

“公子盛情,舒沫拜领~”舒沫微微一笑,盈盈一拜。

邵惟明听得会心一笑。

这时,方才明白她执意要闹这一场,目的竟是在嫁妆。

不得不赞她能屈能伸,并不一味地拘死礼。

她被舒家逐出家门,又不见容于林家,若是再没了嫁妆,以后怎么活?

她不但狡猾而且心细,众目睦睦之下,林家就算有这个心也没这个脸要她的嫁妆。

偏还假惺惺地搬出什么大夏律例来,分明就是在堵林家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