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辰一呆,讪讪地道:“别显得就你是个人!小公爷谁不心疼?可睿王是什么身份?他的家务事,哪里轮得到咱们操心!”

“行了,”夏候熠低声道:“这可是在宫里。”

两个人这才闭了嘴,退到他身后。

夏候熠负着双手,在御花园中悠闲地踱着步子:“月余未至,想不到山茶竟开得这样好了。”

不料他竟有闲情赏花,张辰和张准不禁面面相觑。

夏候熠微微一笑,伸手摘了一朵在手中把玩:“就不知这是什么品种?”

“三少夫人最喜欢山茶,”张辰笑道:“若是她在,必定是识得的。”

听他提到李素心,夏候熠的心一沉,不知为何,突然想起了舒沫。

进而又想起了她那个“熊掌和砒霜”的理论,没来由的生出几分不快。

“不如,摘一束带回府去给三少夫人插瓶?她一准高兴。”张准提议。

夏候熠眸光微沉,随即若无其事地道:“要看山茶,家中就有不少,何必定要从御花园中摘取,惹人非议?”

张准碰了个钉子,有些讪讪的。

“公子在这里赏花,我去坤宁宫打听一下消息。”张辰最会察言观色,见夏候熠心绪不宁,忙找了个借口溜走。

他急匆匆赶往坤宁宫,结果半道上竟然跟夏候烨迎面碰上,同行的还有夏候宇。

他一改平日刁钻跋扈的性子,垂眉敛目,老老实实地跟在夏候烨的身后,一副很是乖巧的模样。

张辰看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竟忘了避让,直挺挺地挡在路中。

“大胆!”巴图喝道:“来者何人,见了睿王还不跪拜,挡在路中意欲何为?”

“末将张辰,参见睿王爷。”张辰一惊,低单膝跪地,抱拳施礼。

夏候烨扫他一眼,冷冷地问:“你是哪个营的,怎么不在岗位,到处乱跑?”

“末将并非禁军,乃康亲王麾下铁甲军千总……”

“父王,”夏候宇小声道:“他是三叔的近身侍卫。”

“哦,”夏候烨含笑看他一眼:“熠公子进宫来了?”

他明明在笑,不知为何,张辰只觉那双幽黑的眸子里射出的光芒,寒彻心底。

“是~”

“在御书房与皇兄商谈要事?”夏候烨再问。

“皇上已经歇下,”张辰犹豫一下,照实回道:“公子此刻在御花园。”

“数年不见,他倒是越发好雅兴了。”夏候烨淡声道。

“三叔是全大夏最儒雅的将军,又是文士里最英气的。”夏候宇的眼里,闪着崇拜的光芒。

夏候烨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听起来,你很喜欢那小子?”

夏候宇仰头看着他,转动乌黑的眸子,天真地问:“不可以吗?”

“比父王更喜欢?”夏候烨再问。

夏候宇眨了眨眼睛,狡猾地答:“两个一样喜欢,不行吗?”

“不行。”夏候烨摇了摇头,语气严肃,脸上半点笑容也无:“二个只能选一个,你选谁?”

明明是逗弄孩子的戏语,可从他嘴里出来,硬生生多了几分杀伐之气。

仿佛,只要一个行差踏错,当场有人要人头落地。

张辰一惊,一颗心提到嗓子眼,忙抢着答道:“父子天伦,小公爷自然更喜欢王爷。”

睿王似乎话里有话,难不成,他要摆开架式与公子一争高下?

可是,康亲王府世代担负着皇城的安危,与睿王并无直接的利益冲突呀!

为何他一上来,就挑拨夏候宇和公子的关系?

“本王没问你。”夏候烨冷眼扫过。

张辰吓得一缩脖子,大气也不敢吭。

再偷眼一瞧,巴图几个倒是神色自若,仿佛无事人一般。

他不禁暗暗咋舌:张准总是抱怨自家公子性格过于内敛,喜怒哀乐很难形于颜色,办起事来,常常要揣测半天,不好侍候。

真应该让他见见睿王,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难侍候?才会明白,是前世烧了高香,遇到这样好的主子!

夏候宇咬着嘴唇,大大的眼睛里含着泪花:“若父王坚持,宇儿只能两个都不选。”

“为什么?”夏候烨不动声色。夏候宇小手握成拳头,也不假哭了,仰了头,不闪不避地瞧着夏候烨,一字一句,清晰而缓慢地道:“宇儿在京的这五年里,巴结奉迎的一堆。唯有三叔是真心疼爱宇儿,若没有他宇儿不会过得这般快活。可宇儿若抛下父王选择三叔,就会成为不孝之人,必非三叔所愿。左右都是难,不如两个都不要。”.

张辰越听越是苦不堪言,恨不能冲过去,把那张侃侃而谈的小嘴给堵上!

这小祖宗,他知不知道自己在跟谁说话?

他是夏候烨的儿子,睿王府的小公爷,顶撞了他也不虞处罚,可别连累他们这些人,无辜受累呀!

“好,很好!”岂料,夏候烨听了这番可称大逆的话,居然面露欢颜,纵声大笑:“不愧是我夏候烨的儿子!”

“父王?”夏候宇本来拼了受他一顿责罚,不料竟得了表扬,满眼都是茫然:“你,不怪我?”

他虽说两个都不选,事实上等于已选了夏候熠,他竟不怒?

巴图几个相视,微微一笑。

夏候烨伸出手臂,大掌轻轻落在他的肩上:“男子汉大丈夫,就该恩怨分明!父王逼你选择,本就无理。你能明辨是非,不盲从,父王只会高兴,又怎会怪你?”

张辰这才知道,他只是测试夏候宇的品性,悄然松了口气。

这人,考查儿子的为人,竟然也是如此另类!吓得人心脏都快停了!

夏候宇到底是孩子,称赞了几句,立刻眉开眼笑起来:“那,父王可否向皇帝伯伯说几句情,让我搬到康亲王府去住?”

“宫里住得不开心?”夏候烨问。

“不是,”夏候宇摇头:“我更喜欢三叔,而且明叔叔也会常常带我出去玩。”

“哦,”夏候烨笑:“常去哪里?”

“前些日子,带我去了郊外摘梨。”

“你喜欢梨?”

夏候宇撇了撇嘴:“明叔叔喜欢那个庄子的女主人,想要娶她做媳妇,拿着我当借口,这才去的。不过,摘梨倒也有些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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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候烨眉一挑,冷声道:“本王早听说公子明风流俊雅,惯于游戏花丛,不想竟多情至此。怎么邵相也不管他,由得他胡闹吗?”.

最后一句,却是冲着张辰问的。

张辰神色尴尬,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夏候熠参见王爷。”清雅的男音倏然响起。

众人循声回头,夏候熠一身白衣,穿花拂柳而来累。

张辰喜出望外,一个箭步蹿回到夏候熠的身边:“公子~”

“数年不见,世子风彩更胜从前。”夏候烨打量着他,嘴角噙着一丝嘲讽。

夏候熠微微一笑:“比不得王爷气宇不凡。檬”

“三叔!”夏候宇见了他,很是欢喜。

若是往日,早猴子似地冲到他怀里,上蹿下跳。碍着夏候烨在身边,却不敢越雷池半步。只是眸光湛然,掩不住儒慕之情。

“成天嚷着要见父王,今日可算是遂了你的心愿了!”夏候熠弯了腰,笑着调侃。

“本王看来,他见了世子,可比见到本王要欢喜得多。”夏候烨似笑非笑地睨着他,声音平淡听不出喜怒。

“王爷上次离京时,宇儿才三岁。”夏候熠神色自若:“一别五年,再相见难免生疏。但父子天性却瞒不得人,过个二三日,哪里还会认得我?”

“是吗?”夏候烨不动声色:“原来你竟是这般看待宇儿。”

夏候宇面上阵青阵白,猛地推了夏候熠一把,大声道:“我才不会呢!”言罢,转身飞跑。

“小公爷!”唬得一旁侍候的巴音和巴图拔腿就追。

可这小霸王在宫里住了五年,地形早已烂熟,那两个在宫里一不敢施展轻功,二怕大声嚷嚷会惊了哪位娘娘,束手缚脚的,一眨眼的功夫,哪里还有他的人影?

“王爷?”两个人顿时手足无措,回过头来看着夏候烨。

夏候熠没料到一句客气话,夏候宇竟发这么大的脾气,微微一怔:“张准,去把宇儿带来。”

“不用,”夏候烨冷声道:“等他气消了,命宫中内侍他送往睿王府便可。”

“也好,”夏候熠点头:“这小子气大,这会就是追到了人,除非打晕了,是绝带不走的。”

“哼!”夏候烨冷声道:“男子汉大丈夫,心胸如此狭隘,岂是做大事之人?”

夏候熠忙道:“不过是孩子心性罢了,怎见得就是狭隘了?再说,宇儿聪明伶俐,王爷大可慢慢教他。”

张准一听,坏了!

宇少爷被圣上软禁在宫中,押为人质,世人谁不知道?

公子平日最为机敏,今日怎么傻了?

竟要睿王亲自教导宇儿,这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拿着刀子戳他的心吗?

“教?”夏候烨冷笑一声:“本王远在幽州,数年才谋一面,如何教他?”

“若我料得不错,”夏候熠却似胸有成竹,微微一笑:“睿王此次进京,是要长住。”

若睿王继了大统自不必言,就算他甘做绿叶,为新太子辅政助势,也是必需在京城定居的。

他轻轻巧巧一句话,恰似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一颗巨石,掀起汹涌的波浪。

张辰,张准,就连巴音和巴图都大吃一惊,面露惊疑之色。

“哦?”夏候烨未置可否:“何以见得?”

“倒也没有凭据,不过是胡乱揣测而已。”夏候熠不疾不缓地道:“只不知,猜得准不准?”

“哈哈哈,”夏候烨忽地纵声大笑,似乎颇为欣慰:“世子果然聪颖,皇兄没有看错人。”

这话,等于是承认要长住京城了。

夏候熠神色平静,笑而不语,心中却是波澜万丈。

看样子,睿王是打算留在京师辅助太子,确保新旧权力交替的平稳进行了。

这么说来,皇上龙体欠佳一说,不仅并非空穴来风,相反可能情况比传闻要糟糕得多。才会不远万里,急召睿王入京。

只是,皇上不惜借一场科考舞弊入手,先黜了太子之位;再动手铲除陈皇后娘家的势力,打压外戚之权;甚至不惜调了睿王入京保驾。

这位继任太子,必定是势单力孤之人。

纵观六位皇子,唯有四皇子的生母早逝,且出身寒微,没有半分外戚可助。

莫非,皇上竟是要立四皇子为新太子?

可,这位四皇子虽说颇有才干,朝中素有贤名,但因出身低微,为人十分低调,平日深入简出,恪守本份,从不与朝中大臣结交,见谁都是客客气气。

莫说远在幽州的睿王,就是皇上一年中也难得召见他一次。

怎么就得了皇上和睿王的青眼,联手保他登基呢?

夏候烨淡淡地道:“本王仓促而来,手里千头万绪,别情既已叙过,暂且别过。待府中事了,得了空闲,定当设宴相邀,以谢世子爱惜宇儿之心。”

“王爷言重了~”夏候熠忙道:“宇儿活泼可爱,又叫我一声三叔,疼爱他是应该的。倒是王爷镇守边关,为国事栉风沐雨,该是小弟为王爷接风洗尘才对。”

“答谢也好,洗尘也罢,都是后话,再会!”夏候烨哈哈一笑,带了侍从扬长而去。

“恭送王爷~”

夏候熠望着远处那道挺拔的身影渐行渐远,微一沉吟,招了张辰过来:“去,查一下最近四皇子在做些什么,与什么人接触过,越详细越好。”

“公子?”张辰顿觉莫名:“好端端的,查他做什么?”

“还不快去?”夏候熠俊颜一沉。

“是!”张辰不敢再问,急匆匆地走了。

*******

舒沫歪在迎枕上,手里拿着一卷书,眼睛却瞪着窗外。

自夏候烨突然而来,给她扔了一颗炸弹,临走丢了句警告又倏乎而去后,她的心中就象揣了只兔子,开始惴惴不安。

她有一种预感,风和日丽的日子或许已经结束,接下来该是狂风骤雨了。

对手如果是夏候熠这种温雅的男子,或许还不足为惧。

但睿王是标准的军人,为达目的,将会不择手段。

她开始考虑,要不要弃了好不容易经营起来的农庄,卖掉所有的产业,带着银两另外找个山明水秀的地方,重新开始?

可是,在这男权夫权至上的古代,哪里又有净土?况且,普天之下莫非王臣,率土之滨,莫非王土.

如果睿王不主动放弃,就算她逃到天边,也难逃他的爪牙。

她也想过,干脆包袱款款,投奔赫连俊驰去。

但赫连俊驰野心勃勃,明显不会满足于偏安塞外一隅,肯定要逐鹿中原的!

这却与她理想中的田园生活背道而驰,若是他到时再挟迫她利用现代的知识,助他上位,她这辈子岂不是都要疲于奔命?

思来想去,天下之大,竟无她立足之地!

“小姐~”正心烦意乱之机,立夏掀帘而入:“明公子来了。”

“他来做什么?”舒沫不耐烦地道:“就说我睡了,不见!”

“这……”立夏神色尴尬。

“沫沫~”邵惟明不请自入,一脸委屈地道:“你未免太无情了吧?我可是听说睿王领兵入了千树庄,丢下一切事物,不顾一切地来看你,你竟将我拒之门外!”

舒沫急忙坐直了身体,瞪了立夏一眼。

怎么搞的,人都到了门外了才来禀报?

立夏很是委屈。

他可是相府公子,我有什么办法拦他?

“你别瞪她,”邵惟明看一眼舒沫,恨恨地道:“是我自作主张,硬要跟来。”

“你还好意思说?”舒沫没好气地道:“擅闯女子闺房,又不是什么体面事!”

“嘿嘿~”邵惟明被她一训,自知理亏,嘻皮笑脸地挨过来:“立夏不是先进来通报了嘛?再说了,这里又没有外人在,何必弄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

“邵公子~”舒沫冷着脸:“你是不是觉着我一个女子顶着门户在这农庄里过着,就好欺侮,可以随意轻践?”

“咦?”邵惟明见她恼了,忙举起手发誓:“你这是什么话?我不过天生爱说笑了些,哪里就是轻看你了?我发誓,我邵惟明这辈子还从没对哪个女人象你这般敬重!若有半字虚词,定遭天打五雷轰!”

“得~”舒沫打断他:“赌咒发誓那一套在我这里行不通,留着骗小姑娘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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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惟明“哧”地笑出声来:“嗬!这话说的,好象你有多老似的?”.

舒沫神色自若:“经历了这么多事,想不老都不成。”

“沫沫~”邵惟明眼里闪过怜惜,轻声道:“这些日子,真是苦了你了。”

“吃点苦倒没啥~”舒沫坦言:“只是如今好不容易安定下来,不想再惹起什么风波。这破房子,小身板也再经不起折腾。所以,拜托别再给我添麻烦,行吗?”

邵惟明心里颇不是滋味:“原来,你一直当我是麻烦?累”

他以为,可以为她遮风挡雨。却不料,她只看成是累赘!

“我知道,”舒沫歉然地看着他,委婉地道:“公子心善,看我处境艰难,想帮一把。但人言可畏,公子一片热诚,心怀坦荡;可旁人瞧着,未必会这样想。我听几句闲言倒没什么要紧,却不想连累公子污了名声。”

邵惟明顿时满面通红,只觉心里发苦,张了张嘴,竟找不到反驳的话檬。

他游戏花丛最初只是掩人耳目,为了消掉大哥的疑忌之心,不得已醉卧花丛,给自己涂上一层浪荡子的伪装色,却不料久而久之,竟成了习惯。

且,他自问人品高洁,风流而不下流。

他向来认为,人无高下之分。即使是青楼楚馆的女子,也有值得尊敬的地方。

因此,镇日在花丛里流连,惜花怜花,从未敢对谁怀有轻贱之心。

可是,他却忘了。

舒沫并不是青楼楚馆的女子。

她总是不断地给他惊喜,几乎每见一次,都会展现不同的风貌,让他身不由己,一步步向她靠近。

跟她在一起,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自在,开心快活。

所以,他找着各种各样的借口,一次又一次地往她身边跑,只要见到她,那颗动荡不安的心就奇异地安定下来。

却从没想过,会不会给她带来不便,甚至会陷她于不利?

他公子明风流也不是一天二天,好好一个姑娘家,整天跟他混在一起,能落个啥好名声?

他,是不是太自私了?

立夏见他一言不发,一张俊颜红一阵白一阵又青一阵,心里早不落忍,轻轻拽着舒沫的衣袖,示意她给个台阶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