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沫视而不见,端起茶杯,轻声却坚决地道:“公子,请回吧。”

“沫沫!”邵惟明不退反进,忽地上前一步,将她端着茶杯的手握在掌中。

舒沫吃了一惊,没好气地喝道:“还不快放手?让人瞧见,成什么样子?”

“立夏,”纤纤玉手握在手里,柔若无骨,邵惟明早已心猿意马,哪里肯放:“我有些话要对沫沫说,你且回避一下,好不好?”

“呀~”立夏羞得满面通红,急急站起来往外就走。

“不许走!”舒沫喝道。

立夏停步,不知所措地望着两人。

“好立夏,”邵惟明转过头,乌黑清亮的眼睛巴巴地望着她,里面波光粼粼,仿佛下一秒就要滴出水来:“你且帮我一回,我永世不忘你的恩慧,嗯?”

立夏哪里见过这个,当场膝盖发软,脑袋短路,仅剩的一点理智,用于点头,转身晕乎乎地掀开帘子走了出去。

舒沫瞧不见他的表情,却能听到他低柔温软的嗓子。

这是她第一次听到他用这种声音说话,不觉苦笑。

这家伙,难怪号称京城第一风流多情种!

光是一把嗓子,就可以做妖!

“行了,”舒沫叹口气,淡声提醒:“这回如了你的意,可以放开我再说话了吧?”

邵惟明嘻嘻一笑:“这么拉着手说话,也不错。”

“那么,”舒沫也不挣扎,只森然一笑:“你一定也不介意,被开水烫啦?”

“嗯?”邵惟明沉浸在与佳人亲密接触的喜悦中,思维明显滞后。

舒沫手一倾,满杯热茶尽数倒在他的手腕上。

“啊~~~”冷不防被热茶这么一烫,邵惟明惨叫一声,夸张地跳着脚,捂住被烫的手腕,冲着她直着喉咙叫唤:“你谋杀呀!”

舒沫得回自由,将空茶杯轻轻搁在桌上:“公子定然长命百岁,哪有这么容易死?”

“那是,”邵惟明很是得意:“好人有好报……”

斜眼一瞧,舒沫笑吟吟地看着他,眼里有促狭的光芒一闪而逝。

邵惟明猛地醒悟过来,哇哇直叫:“好呀,你居然拐着弯骂我是祸害?”

舒沫抿着嘴,笑而不语。

“沫沫~”邵惟明瞧得怦然心动,孟浪的话冲口而出:“我喜欢你!”

“别说傻话了~”舒沫皱眉。

“我未婚,你未嫁,男欢女爱很正常,哪里傻?”邵惟明不服气。

舒沫敛起笑容,淡淡地道:“公子再拿我开玩笑,我可翻脸了!”

“谁跟你开玩笑?”邵惟明一脸严肃:“这是近五年来,我说过的最正经的一句话!绝对发自内心,没有半字虚言!”

“多谢公子抬爱,”舒沫态度冷淡:“可惜,舒沫福薄,恐消受不起。”

“别跟我玩虚的!”邵惟明有些不高兴:“熠成过亲,在你眼里是砒霜;可我家世一流,尚未娶亲,分明是上好的熊掌,为什么不要?”

“按你的逻辑,”舒沫只觉好笑,面上的表情不免凌厉了几分:“只要家世一流,尚未成亲的男人,我都可以嫁,又何必非你不可呢?”

“沫沫,我是真心的!”邵惟明急了,捶着自己的胸口:“要不要拿刀,剖出来给你看?”

“呵呵~”舒沫笑了:“公子的心脏可真强大,随便剖给人看,剖了这么多年,居然还活蹦乱跳,佩服,佩服!”

“……”邵惟明被她噎得俊颜通红,半晌无词以对。

这一刻,他忽然痛恨起自己风流倜傥的名声,给他的情路,凭添了几许风波!

“我还有些帐本要看,公子若无别的事,还是请……”舒沫悠悠然地起身,摆出送客的架式。

“沫沫!”邵惟明急促地叫住她:“你且开出条件来,要什么样的男人,你才肯嫁?”

“哦?”舒沫面上不动声色,淡淡地反问:“在公子眼里,一段美满的婚姻需要什么条件?”

邵惟明倒也机灵,立刻听出她心有不满,诚挚地道:“是我表达不清,我的意思是,我有哪些不足,指出来,我改。”“我要的,其实很简单。”舒沫叹了口气:“只可惜,由简入奢易,由奢入简难。最简单的,往往是最难得到的。”.

“别瞧不起人!”邵惟明固执地请求:“你都不说,怎见得我一定做不到?”

舒沫微带怜悯地看着他,轻轻地道:“无它,唯一生一世一双人尔。”

他生于富贵,长于荣华,这种贫苦人家极为平常的夫妻相处模式,于他,却是天方夜谭。

邵惟明面上发烧,这次彻底说不出话来。

舒沫的确好,但是否好到有资格让他为了一朵花,放弃整座花园,却有待商榷!

更何况,摆在面前的现实,舒沫就算还是永安候的侄小姐,要嫁他做正室也算是高攀,便多费些口舌也还勉强办得到;

可她如今被逐出舒家,自立门户,要他说服父母,迎娶舒沫入门,已是难于登天。

若是再不许他娶妾,独宠她一人,恐怕连他都会被逐出家门!

舒沫微微一笑,放缓了语气:“回去吧,这里不是你来的地方。”

邵惟明紧紧盯着地面,用让人不得不用神聆听的凝重语气,低声道:“如果,如果我说,要为你断……”

那个“断”字,仿佛哽在喉间,吐出一半,另一半含在嘴里,带着无尽的余音,藏着说不清的意思。

“嗯?”舒沫扬起眉,静候他的下文。

邵惟明试了几次,可那句“为你断了所有桃花,相伴一生”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这些年来,从最初的被动,到如今的主动,有事没事总喜欢往风月场中跑。

早习惯了“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的逍遥日子。

只要一想到,与家中绝裂的后果,是他必需一肩挑起生活的重担,镇日盘算着柴米油盐,为十两百两银子操碎了心,愁白了头……

他,顿时没了勇气。

跺了跺脚,转身离去:“我,下次再来!”

贵公子综合症[VIP]

日子平淡如水地流过,转眼到了十一月.

邵惟明仍然找着各种各样的借口来千树庄,有时是独自来,有时拉了夏候熠做陪。

偶尔,夏候烨也会来。

他总是黑着脸,腰杆笔直地独自坐在院子里,满脸不耐烦地等夏候宇玩够了从山上回来,象是谁都欠他一千两银子不还。

乍一看,除了多一个人,其余跟往常也没什么不同累。

立夏敏感地发觉,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人多的地方,邵惟明一如既往地嘻皮笑脸,口没遮拦。

在没人注意的时候,他会变得很安静,或是若有所思,或是望着舒沫的身影发呆檬。

脸上的表情极为复杂,立夏不敢细瞧,也就辩不分明,只知道混在一起,象是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

而他看着舒沫的眼神更是十分矛盾,热烈如火却又黯然失色。

瞧得立夏胆颤心惊,终于忍不住,偷偷向舒沫打听:明公子怎么了,是不是生病了?

舒沫漫不经心地答:“不过是贵公子综合症暴发罢了,过段时间就会好。”

“贵公子综合症,那是什么东西?”冷不防,清亮的童音从窗前飘了过来。

舒沫急忙闭了嘴,夏候宇也候了一会,听不到回答,很不满意地皱起两道漂亮的眉毛,咚咚咚几步跑到门前,怦地一脚踢开—房门。

巨大的撞击声,令舒沫微微蹙了眉,放了捧在掌中的茶杯,望向来人。

夏候宇冲进里间,叉着腰,不满地瞪着舒沫:“本公子问你话呢!什么叫贵公子综合症?”

窗外,依稀传来侍卫慌乱地呼喊声:“小公爷,你慢点跑……”

这小祖宗一大早就跟着邵惟明过来,没想到刚进门,这雪就纷纷扬扬地下起来了,可他还非要闹着吃柚子。

仓库里存着的不满意,非要现摘的,侍卫摘的还不行,嫌他们臭!

邵惟明拗不过他,只好冒着雪亲自上山。

“小公爷!”立夏见他一头一脸的雪,遇着房中的热气,正化了水一滴一滴地往下淌,唬了一跳,急忙拿了干的帕子过去:“快来擦擦,着了凉可了不得!”

“滚!”夏候宇一把将帕子揭了扔在她脸上。

舒沫了然。

瞧他的样子,准是天雪路滑,被邵惟明赶下山来了,动了动眉毛:“呶,小公爷这样就是标准的贵公子综合症了。”

“你敢消遣小爷?”夏候宇拉长了脸。

“立夏,”舒沫啜了一口热茶,慢悠悠地道:“拿镜子给他瞧瞧。”

立夏哪里真敢拿镜子?尴尬地捏着帕子垂手站在一旁:“小姐,你就别逗他了~”

一个脾气臭,还特别爱较真又不服输,另一个就喜欢逗,这二人撞在一起,一刻也消停不了。

可怜的是她夹在中间,里外不是人!

“逗?”夏候宇怒目而视:“你当小爷是狗呢?”

立夏一脸菜色:“奴婢不敢~”

舒沫哧地一笑:“逗一逗又怎么了?瞧你聪明,看你有趣才逗着玩的!一般人,本小姐还不屑逗呢!”

“呸!”夏候宇掉转矛头,面色却到底缓和了不少:“拍马屁也行不通!”

舒沫轻易不夸人,可今天,她说他聪明,又夸他有趣呢!可见得,在她心里,他跟一般人是不一样的。

“真小气,开个玩笑也不行?”舒沫冲他扮个鬼脸。

“谁小气,罚他没柚子吃!”邵惟明两手只抱着一颗硕大的蜜柚,穿窗而入。

“邵公子~”立夏叹息:“这窗纸可是新糊的,你能不能悠着点?”

“对不住,”邵惟明回头一瞧,见窗纸被他戳破一个洞,咧开嘴笑道:“立夏姑娘,劳你受累,再把它糊一遍得了~”

立夏嘟着嘴,只得找了张纸出去,胡弄粘上,嘴里小声嘀咕:“我受些累倒没什么,就怕凉了小姐和几位公子,罪过可大了!”

这窗子刚好在北边,虽只是小洞,已经是风声呼呼,温度骤降。

舒沫最是怕冷,到了冬天几乎足不出户,恨不得整天窝在被窝里才好。

本来对于他们不请自来,已是一肚子不高兴,这会再弄破了窗纸,更是着了恼。

缩着脖子,蜷在铺着厚垫子的八仙椅里,一声不吭。

邵惟明转过头一瞧,舒沫把自己裹得象只熊,被北风一吹,微眯起眼睛,鼻子红红,噘着个小嘴,生闷气的样子格外可爱。

忍不住顽心大起,抓了帽上的积雪,搓成小团,嗖地一声扔到舒沫的脸上。

舒沫穿得又多,动作难免迟缓,伸了手去抓却没抓到。

房里升了三只炭盆,这么片刻,雪已化做水从眉毛上淌下来,倏地就顺着脖子滑进了颈间。

“啊!”舒沫尖叫着,从椅子上弹了起来,手忙脚乱地去拉衣襟,想要把雪水抖出来。

哪里还能够做到?雪水顺着身体,钻进心窝,冷得她直哆嗦。

夏候宇从来只见她淡定冷静的模样,几时见过她惊慌失措的样子?

先是吃惊,继而拍着手大笑:“好玩,好玩!真象只猴子!”

他脑筋转得快,动作又灵活,别人还不知道他想干嘛,已经吱溜一下从窗户蹿了出去,踩着立夏的肩膀跳到院中,抓了大团的雪,不由分说就掷了进来。

偏他最近跟着夏候烨,习练暗器功夫,一扔一个准。

舒沫气到发晕,竟忘了躲闪,直挺挺地站着,转瞬间发上,身上,衣服上已满是雪团,被热气一烤,白雾腾腾,真个是怒发冲冠了。

邵惟明还不知死活,见舒沫又惊又呆,一副吓傻了的样子,竟抚掌大笑直呼痛快!

冷静淡然虽然好,总觉得似乎缺了点她这年纪该有的活力。

今日这样,手足无措的样子,倒显得多了几分生气和活力,显得更加的真实!

立夏熟知舒沫性子,知是她发怒的前兆,暗呼不好。

忙不迭地冲上去,挡在夏候宇的身前,做好做歹地求着:“小公爷,我们小姐身子弱,可受不得寒!你这样玩,她非大病一场不可!”

一句话,点醒了邵惟明。

舒沫失态,展现不同的风貌固然很好,他上前一步,轻轻拽着舒沫的手腕,将她拉到身后:“宇儿,不许胡闹!”.

舒沫暴发,用力摔开他的手:“滚!”

“沫沫?”邵惟明讶然回头。

立夏在院子里,挤眉弄眼地冲他使眼色:小姐生气了!

生气,好端端,干嘛生气?邵惟明一脸莫名。

“你们,全都滚!”舒沫指着房门,冷声喝道。

“你说什么?”夏候宇在皇宫里都是横冲直撞惯了的,几曾受过这样的呵叱,登时黑了小脸。

舒沫冷冷地道:“滚出去,这里不欢迎你们。”

她真的受够了!身上又湿又冷,粘腻的感觉让她十分不舒服!

她更讨厌这群自以为是的公子哥,总是想来就来,要走就走!把她赖以生存的家园,当成他们闲得无聊时的玩乐场所!

“对不起~”邵惟明低眉敛眉,陪着小心:“是我不好,不该拿雪砸你。不过,我真的没有恶意的……”

“闭嘴!”一声厉叱,极为突兀地响起。

邵惟明听到这熟悉的声音,惊得差点一跤跌在地上,第一个反应就是穿窗而出,溜之大吉。

抬眼一看,夏候宇的身边不知何时,已站了几个穿褐色服饰的家丁,心知退路已被堵死。

只好低了头瞅着地面,恨不能地上突然裂个大洞,钻进去藏起来才好。

舒沫转了头,只见丫环撩了帘子,从外面进来一个满面怒容的中年贵妇。

她一身孔雀蓝百鸟朝凤纹的妆花褙子,头挽高髻,淡扫柳眉,薄施粉黛,耳中坠着蓝莹莹的宝石坠子。

看上去只有三十多岁,整个人显得雍容华贵,傲气逼人,只眼角几条细细的鱼尾纹,暴露了她真实的年龄。

她一进门,眼角都不瞄一眼舒沫,只冷冷地盯着邵惟明的背影,骂道:“没出息的东西!”

“娘~”邵惟明见躲不过,只好转过身来,笑嘻嘻地挨过去,挽着她的臂:“你怎么来了?”

于氏冷哼一声:“莫不是,你也慕了千树庄的名,来此摘蜜柚来了?”然而害她生病,缠绵病榻却非他所愿。

上门来找碴[VIP]

邵惟明嘻皮笑脸地道:“我不过一时嘴馋,哪个碎嘴的奴才,就给我告了一状了?”.

于氏又气又恨,纤长的手指戳上他的额:“不过几颗柚子,哪里就想不到办法?大冷的天,巴巴地跑到这穷乡僻壤的地方来!”

“娘!”邵惟明笑嘻嘻地受着,拉了她到舒沫跟前,兴致勃勃地道:“给你引荐一下,这位是永安候府的七小姐,舒沫。”

舒沫想着方才怒叱邵惟明,脸上顿时火一般地烧起来。

微微尴尬地曲膝蹲了一礼:“于夫人。累”

于氏眸中含笑,不动声色地瞄了她一眼,语带讥刺:“我倒不知,永安候府几时添了位七小姐?”

天冷,舒沫没打算出门,在家里穿着以舒适为主。

身上是一件半新不旧的淡粉色短棉绫袄,浅蓝色的绸棉裤,外面是松花绿的棉褙子,一头青丝梳成两条长辫,很随意地垂在肩上,虽有些臃肿,却多了几分甜美娇俏檬。

京里传得沸沸扬扬,只说相府二公子跟永安候府被逐出府去的七姑娘过从甚密。

儿子是她生的,什么心性,别人不清楚,做娘的还不清楚?

邵惟明表面浪荡不羁,似乎是来者不拒,实际眼高于顶,普通的女子哪里入了他的眼?否则,也不会高不成低不就,拖到二十还未成亲。

她原本是不信的,可流言越传越盛,有鼻子有眼的,由不得她起疑心。

派了人盯着邵惟明,发现他确实三天两头往月溪村跑。

若是往常,她也懒得管他,睁只眼闭只眼也就算了。

可打听之下,这位舒七姑娘可不简单!

偏居京郊一隅,身份低微,不但跟京城四公子打得火热,就连睿王都对她青眼有加。

听说前些日子,不知谁得罪了她,竟一状告到睿王跟前。

睿王冲冠一怒为红颜,亲自带了二百亲卫将千树庄团团围住,直把月溪村闹得鸡飞狗跳。

家丁说得津津有味,她听得心惊肉跳。

都说人不风流枉少爷,只要不往家里娶,贵公子之间争风吃醋,原也无伤大雅。

可睿王是什么人?残忍暴戾,杀人不眨眼,出了名的六亲不认!

邵惟明有几条命,跟他抢女人?

本还盘算着,要找个什么由头,旁敲侧击,好好劝劝他。

谁知他竟不知死活,一大早去睿王府接了小公爷一起往千树庄来了!

得到这个消息,她哪里还坐得住?

立刻吩咐人套了车,直奔千树庄而来。

直至进了庄,人还没进门,已听到舒沫在高声怒叱,而自个那不争气的儿子,居然低声下气,陪尽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