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正早已听到舒元琛身边的长随回来报了信,正憋了一肚子火,听到这声音,几乎拍桌而起:“岂有此理!”

要她使力帮衬的时候,推说身子不适,躲得没影;这刚补了城门领,倒是第一个跑来看笑话!

一屋子的人鸦雀无声,文秀怯生生地打起帘子:“大夫人~”

柳氏一脚跨了进来,不由分说抓了李氏的手,笑道:“恭喜弟妹,听说二弟荣升四品了!我呀,是来讨杯喜酒吃的!”

李氏轻轻拂开她的手,不咸不淡地道:“老爷还没回来,升不升的,还没得着准信。”

“准!一千一万个准!”柳氏哈哈笑:“候爷从衙门里回来了。这不!我一知情,立刻来给弟妹报喜了!二弟等了大半年了,真是功夫不负苦心人,可算是盼着了!不但补了缺,还升了品!这可是天大的喜事,今儿呀,我就厚着脸皮赖在这不走了,非吃这杯酒不可!”

李氏强按了怒火,只不接她的茬:“嫂子若不稍粗陋,要吃酒,我自然随时欢迎。”

“就不知,京里内九外七,十六道城门,二弟负责监守哪道门?”柳氏偏要戳她心窝子,笑盈盈地道:“赶明儿打听清楚了,倒是要亲自前去瞻仰二弟的风采。想来,定是神武不凡的,哈哈哈……”

李氏终是拗不过她,只好置办了一桌家宴,请她吃了。

柳氏又笑又闹地吵了一天,酒足饭饱,这才心满意足地离去。

李氏越想越憋屈,思来想去,竟一古脑怪到孙姨娘和舒沫的头上。

准是这对贱人母女记仇,故意设了拌子,让老爷出丑,让她没脸!

她一肚子火没处发,寻了个由头,将孙姨娘责骂了一顿,在雪地里跪了一个时辰犹不解恨,罚她去洗衣房洗一个月的衣服。

舒沫这场病来势汹汹,在床上躺了几天,慢慢也便恢复了过来,只是精神总有些恹恹的,对什么都提不起劲。

立夏在一旁看了,暗暗担心。

这一日,正努力劝说舒沫出门走动,到庄子里瞧瞧房子的修缮进度也好。

可任她把喉咙说干,舒沫只是怏怏地躺着,兴致缺缺。

两人正僵持着,绿柳进来回道:“小姐,宋婶来了。”

“哪个宋婶?”立夏有些奇怪。

“就是候府里芳菲阁养花的那个。”绿柳也觉奇怪,她来做什么?

“快请~”舒沫听了,倒是眼睛一亮,挣扎着坐了起来。

“七小姐,别来无恙?”宋婶进来,敛衽朝她施了一礼。

“不必多礼,快请起。”舒沫忙道。

宋婶坐下,立夏奉上茶。

舒沫笑道:“什么风把宋婶吹来了?”

“七小姐忘了?”宋婶吹了吹茶杯上的浮沫,不急不慌地道:“当日在府中与小姐的约定,我倒是时刻铭记于心。这不,那边一结束,这便收拾了东西投奔七小姐来了。”

舒沫脸一红:“难为宋婶还记着当日之约。只是我如今这般田地,硬留下你,只会误了你的前途,怕是不能否兑现当初承诺了。”

“七小姐以为,”宋婶冷然一笑:“凭你的能力,几年可以超过永安候,又何时能越过皇上?”

舒沫一愣:“什么……意思?”“这二人,都可说是我的前任雇主,”宋婶冷冷地问:“七小姐,可是因了有超越他们的自信,才大言不惭地邀我来此?”.

“当然不是……”可那时,她初生牛犊不怕虎。

如今尝尽了冷暖,方知一个女人,想在男权的社会里打出一片天地,谈何容易?

“当初挑中七小姐,因为七小姐眼中有神采,心里有梦想。”宋婶望着她,声音轻冷如冰,一字一句划成利箭戳到舒沫的心里:“我被你的风采吸引,被你描绘的未来打动。以为,终于可以实现理想,一展抱负。不料,终是高估了你!”

舒沫越发惭愧得无地自容:“我……”

“失礼了,”宋婶看她一眼,放下手中杯子,起身:“告辞。”

“等一下!”舒沫急切地叫住她。

“七小姐还有何吩咐?”宋婶停步,回过头来看她。

“我的思想,行为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能难被别人接受。”舒沫慢慢地道:“你也看到了,我的处境很艰难,现在已经连住的地方都没有。而且,以后说不定会更落魄……”

说到这里,她停下来,有些不安地看着宋婶。

宋婶不动,嘲讽地扬起一边眉毛:“你是想让我知难而退?”

“不,”舒沫摇头:“我只想告诉你,理想很美好,可现实却很残酷。跟着我,也许会吃很多苦,要克服很多想象不到的困难……”

“那是你的事,我只管种花,不是吗?”宋婶打断她,微微一笑。

“你就不担心,自己的工钱发不出?”舒沫苦笑。

“我在宫里住了三十多年,侍奉过至少上百位主子。”宋婶淡淡地道:“还从没有见过一位,能顺风顺水,一路凯歌走到最后的。相反,倒是见过几个,一开始不受宠,最终拨开云雾见青天的。所以,你不一定每日每刻都在笑,但是一定要笑到最后。”

“那么,”舒沫摒住了气息:“你愿意跟我一起奋斗?”

“光我想有什么用,”宋婶扬了扬肩上的包袱:“最起码,得有人收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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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啥?”陈东以为自己听错了:“东家小姐要把所有的牛全卖了?”.

“嗯,”舒沫点头:“你找人估一下,看看能卖多少钱。”

“可是,”陈东傻了:“东家小姐把牛全卖了,到明年春上,这些佃户们用啥耕地呀?”

“这个你就别管了,”舒沫笑了笑:“你只管去办我交待的事就行。另外,找个路熟的,带我到各家转转。”

陈东简直是吓呆了:“那种地方,又脏又臭,小姐去做什么?累”

“无聊,瞎转悠呗!”舒沫神色轻松,眸间有一抹诡异之色。

“……”陈东无语。

庄里总共二百亩水田,租种的佃户是十二户,就住在月溪村里,彼此之间都熟悉,相距也不远檬。

在陈二牛的引领下,舒沫只花了一天不到的时间,就把所有的佃户人家走访了一遍。

等她回到庄子里,陈东也请了镇上的牛贩刘三,给牛圈里所有的牛都估了价。

“价估好了,东家小姐是现在就卖几头呢,还是另找时间?”刘三贩了一辈子牛,还从没一次做过这么大笔的买卖,激动得有点语无伦次:“不过,一次这么多牛,我手头怕有点周转不过来。东家小姐,可不可以缓些日子?”

“今天太晚了,明天再过来吧。”舒沫微笑:“钱的事,好说。”

刘三大喜过望,千恩万谢地走了。

陈东一脸焦虑,搓着手:“东家小姐,若是急钱用,我的工钱可以先拖着。”

“不是钱的问题,”舒沫笑道:“若真到了这地步,光扣着陈管事的工钱,也是无事无补的。”

“既不是急着用钱,”陈东鼓起勇气:“能不能请东家小姐不要卖牛?”

“种地我不在行,收益不大,琐碎的事情又多。”舒沫诚恳地道:“我一个女人,实在没办法操这么多的心。所以,明天不但要卖牛,就连田也要一并处理掉。”

陈东一听,登时哑了。

她说的是实情,陈东也不能逼着她非要保留这些田地。

他种了一辈子地,庄户人眼里,牛—比命还重要。

舒沫要把牛卖了,他心疼得晚饭都没吃,整宿都蹲在牛圈里发呆。

第二天天刚大亮,舒沫才梳洗完毕,刘三和佃户们都过来了。

舒沫命陈东把人请进堂屋,让周嫂摆了早饭。

众人忧心冲冲,哪里吃得下?个个推说吃过了。

舒沫笑道:“那就先议事,议完后再吃也不迟。”

几个婆子手脚麻利地把桌子撤了,复又奉了茶过来。

“今日请诸位过来,有几件大事要跟大家商量。这第一件,就是田地。”

“东家小姐,可是要涨租?”有人试探着问了一句。

东家小姐初来,不懂得行情,因此租才收得那么低,但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打过一次谷之后,必然是得了窍门,要加租了。

舒沫缓缓扫了大家一眼,不答反问:“以大家看来,我这租收得是否合理?如果再此基础上加租,是否愿意?加多少才承担得起?”

这话一出,四周安静无声。

全大夏,除了千树庄,再没比这更便宜的田租了。

可要他们亲口说出来,同意加租,又是打死也不愿意。

末了,还是陈东开口:“凭良心说,东家小姐的租是收得低了,往上加一些也是愿意的。”

他只盼着,加了租之后,东家小姐多了收入,可以支付草料和工钱,不再卖牛了。

“我有个提案,大伙瞧瞧可使得?”舒沫伸出一根手指:“每亩田,在之前的基础上再加一石五。”

“加一石五?”众人齐齐倒抽一口气。

“之前只收五斗,现在岂不是要收两石谷?”

议论的声浪,一浪高过一浪,大家的情绪高涨了起来。

舒沫抬起手,慢悠悠地道:“但是,二十年后,这些田,就是你们自己的,如何?”

“啥?”众人傻了眼,偌大的厅堂,顿时鸦雀无声。

“东,东家小姐?”陈东咽了口唾沫,结结巴巴地道:“你,你可是烧糊涂了?”

按京中米价,一斗二十文,二石只得四百文,二十年满打满算只有八两银。可一亩上好的水田,最少价值二十两,她这不等于是把地白送给这些佃户吗?

“看来,大家都没有异议了?”舒沫一笑:“这第一桩,便算是通过了。”

“东,东家小姐,你不是开玩笑吧?”陈东看她的眼神,象看着疯子。

舒沫早有准备,让立夏拿了笔墨出来:“口说无凭,立字为据。”

众人将信将疑,及至将字据写了,画了押,按了手印,还象是做梦一样。

“第二件,就是牛了。”舒沫让人把刘三请上来:“咱们庄里共有十三头牛,成年健子牛七头,小牛四头,母牛二头。”

“刘三已经把每头牛都做了价,”舒沫道:“我的意思,优先咱们庄的人购买。大伙挑剩的,全卖给刘三。这样,成不?”

“东家小姐真是爱说笑,”有个胆大的,壮起胆子道:“我们都是庄户人家,若是买起牛,还用得着给人种地吗?”

牛价比田价更贵,很多庄户人,终其一生的梦想,就是能拥有一头自家的牛。所以,古代的偷牛贼,有时甚至会被判死刑。

“一户买不起,可以合伙买。一年付不清,可以十年,二十年分期付款。每年加收五百息钱。”舒沫怕他们不明白,说得极详细:“例如这头健牛,估价四十七两。分十年付清的话,每年付四两七,再加五百息,就是五两二,明白吗?若是二十年,则每年是二两八钱五厘。”

每年五百钱的利息,就算是拿去租牛,怕也不只是这个价。

庄户人心里都有一杆秤,按舒沫的这个算法,他们自然是亏不了。不但不亏,简直是大大地占了便宜。

可舒沫图的是什么呢?

舒沫不等大家反应过来,笑眯眯地道:“我这田和牛也不是白给的,明天开始,所有人都得到庄上来干活!先说好,只管饭,不给工钱!”

见她竟不是开玩笑,这些个佃户,哗地一下乱了起来。纷纷拨脚就往牛舍跑,生恐去晚了,牛就没了自己的份.

陈东百思不得其解,陪着舒沫在后面慢慢地走:“东家小姐,你究竟想干什么呢?”

舒沫神情愉悦地宣布:“我要这块地,盖房子。”

独木不成林。

她想过了,要在这里扎下根,必需得有一帮人,单靠她一个人的力量,是不可能护住这片农庄的。

十二户佃农,大大小小人口加起来,有上百口人。

这些人若是能拧成一股绳,劲往一处使,谁也别想动她一根寒毛。

所以,她要把所有人拢在一块,守望相助。

陈东越发不明白了:“大小姐,盖这么多房子给谁住呀?”

舒沫指着那片牛舍,偏着头,俏皮地看着陈东:“在这里盖它两排大瓦房,以后大伙都住在庄子里,咋样?”

按大夏律例,田地是不能改为商住用地的。私盖住房,需得严格按品级,户口报批。

想来想去,唯有牛舍那块,倒是个不错的地方。

陈东看着她,倒是有些明白了:“东家小姐要是害怕,以后我把他们都编了班,轮着在庄子里上夜,没必要花这冤枉钱。”

“不,”舒沫摇头:“这不是长久之计,还不如花钱多请护院。”

最开始,大家也许因感恩而来,但天长地久地下来,谁能有这份耐心?

只有把它当成自己的家,才会拼了命去护卫它,不准任何人欺凌。

“可这样一来,田也没了,牛也没了,再把地盖了房子,东家小姐倒什么也没了,到底是想干啥?”陈东百思不得其解。

“我呀?”舒沫神秘一笑:“要构建和谐农庄!”

“还和谐呢!”陈东忍不住数落:“东家小姐把家败光了,不饿死就算万幸了!”

“钱是身外之物,花了再赚就是了。”舒沫轻笑:“而且,房子也并不是白给他们住,我要收租的。”

“得,”陈东这时已经有些了解舒沫的行事作风,忍不住揶揄:“也不指望东家小姐收多少租,能不往里搭钱就不错了!”

舒沫哈哈笑:“放心吧,亏不了!”

PS:嘿嘿,新年新气象,偶也和谐一把

构建和谐农庄(二)[VIP]

十三头牛,半天之内全部卖光,被佃户们欢欢喜喜地牵回家去.

舒沫一个大子没收着,守着空荡荡的牛舍,居然笑得见眼不见牙。

“小姐魔障了!”一时间,这个消息,象长了翅膀一样飞出千树庄传遍整个月溪村。

立夏急匆匆找来时,舒沫正领着陈东在丈量土地,规划新房的格局。

舒沫站在牛舍中间,在两边比划:“以这里为界限,两边各建六套。每户三间大瓦房,你看成不?累”

“小姐,”立夏唬了一跳:“建这么多房子,给谁住呀?”

舒沫笑眯眯地看她一眼:“让你办的事,妥了?”

立夏没有答,瞥一眼陈东:“这里风大,小姐病刚好,可不能再吹病了,回屋去吧。檬”

陈东便道:“东家小姐的意思,小人已经明白。剩下的事,小人办了就是,东家小姐只管去。”

舒沫也不坚持,便随立夏回房:“怎么,兑不到银子?”

一开始就是张空头支票,还是说,因为被她拒绝了,连之前的承诺也不算数了?

立夏趋到她身边,压低了嗓子道:“倒不是不肯兑银子,掌柜的说数额太大,需临时去筹,要我三天后再去。”

也对,一万两银子不是小数目。

他要跟夏候烨请示后,再决定给不给,也是人之常情。

舒沫撇撇嘴:“那就先不管它,咱们先把别的事办了。”

“小姐,宋婶来了。”绿柳在门外禀道。

“让她进来。”

宋婶进来,两眼神采奕奕:“我今儿在庄子周围转了转,寻思了一下,院子里可以栽些常春藤;沿着山边可以载一溜相思树;那块荒地有八亩七分,又是个大斜坡。不如从低到高栽些铃兰,百合,鸢尾,万年青,接骨木,杜鹃,一品红……既有层次,又易区分,各个季节都有花开,不会显得单调。”

舒沫见她磨拳擦脚,一副要大干一场的架式,忍不住直乐。

“怎么,”宋婶一愣:“七小姐觉得不好?”

舒沫笑道:“好,怎么不好?既请了你来,便由你做主。银子到立夏手里支,要人去找陈管事,我只管到时问你要花。”

“哈哈,”宋婶大笑,从怀里摸了张纸出来,竟是早已写好了预算:“立夏姑娘,要劳烦你了。”

立夏低头看了一眼,惊得叫出来:“我的天,这哪是买种,竟是比金子还贵!”

宋婶探了头过去,有些不好意思:“这几种都是稀世的珍本,寻常千金难求,需得养在暧房里才成。眼下暧房未建,倒是不必急着去买。我是一时手痒,预先写上去了。”

立夏嘟了嘴,碎碎地念:“划了这几样,也是笔不小的开支。小姐弄下这大一个摊子,人人都来支银子。钱流水样的花出去,一分也未见进来……”

舒沫一指戳上她的头:“哪这么多废话,要你拿钱就拿!”

宋婶支了银子,自去安排。

立夏噘了嘴,忿忿地道:“姓宋的八成不是好人!怕是来讹小姐的银子来着,还是防着点好!”

“胡说八道。”舒沫睇她一眼,笑骂。

“花既不能吃,又不能穿,撺夺着小姐全种了花,她倒是有了营生,小姐的死活可没有人管!”立夏颇不服气。

“我若不愿意,谁也不能勉强。”舒沫正色道:“况且,我置那块地,本来就是要种花的,与宋婶无关。她能在我最困难的时候,投奔而来,足见诚心。你再疑她,天理不容!”

立夏被训得满面通红,只好噤了声。

舒沫缓了语气:“睡吧,明天还有许多事。”

她爬到床上刚躺下不久,忽地大叫一声,坐了起来。

“怎么了?”立夏唬得急忙冲了进来。

舒沫一脸懊丧,用力拍着头:“忘了件大事!”

“什么?”弄得立夏神经紧张起来。

“狗!”舒沫握紧拳头:“把牛卖了,咱养狗!养一院子的狗,谁要敢来,看咬不死他!”

立夏啼笑皆非,伸手按她躺下:“还没睡,就说胡话呢?”

谁料,舒沫说到做到,第二天果然叫了陈大虎过来,吩咐他去买四十条刚满月不久的狗。

必需是个大,凶猛,四肢修长的。

狗不难找,但要四十条,又要都是满月不久,还得个大凶猛,却有点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