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沫等了几天,风平浪静,知道李氏已听出弦外之音,决定置身事外,遂放下心来。

只要李氏不出面胡搅蛮缠,她做得正,行得端,兵来将挡,水来土淹,怕谁?

时间一晃,就到了三月。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十二套大瓦房峻工落成,佃户放着鞭子,敲锣打鼓地搬进了新居。

八亩七分的花田里,全部按计划种了各种花卉,郁郁葱葱里间着缤纷的花苞,瞧着似一匹上好的织锦彩缎,煞是好看。

二百亩水田,更是精耕细作,青苗茁壮,长势喜人。

舒沫夜里看书,白天驯狗。

半个月进行一次测试,每次淘汰一半,测来验去,四十头虎头虎脑的小狗,只余下两条归她亲自驯养。

她给两只狗取了名,一只阿黄,一只阿花。

立夏一听笑得肚疼:“白读了这许多书,取出名来,俗不可耐,一点都不文雅~”

“名字嘛,不过是个符号。”舒沫我行我素,照例阿黄阿花,唤个不停。

阿黄阿花也颇通人性,每天与她形影不离,连睡觉都一只门里,一只门外地蹲着,倒省得要值夜了。

这一日,舒沫睡得迷迷糊糊,蜷在床底的阿黄唬地一下蹿了起来,悄没声息地跃出了窗户。

“哎~”黑暗中,似有人轻声呼痛。

“谁?”舒沫警觉地翻身坐了起来。

“是我~”走廊外,邵惟明狼狈地左支右拙地抵挡着两只恶犬的进攻:“快叫它们停了,我可不想打死它们~”

舒沫发出低低地嘘声,原还穷凶极恶的两头猛犬,立刻跳回房间,安静地蹲坐于她脚边。

四目灼灼,警惕地瞪着他。

“乖乖!”邵惟明虽满腹心事,这时盯着两只雄壮威武的狗,也忍不住啧啧称奇,一脸艳羡:“这两只畜牲,倒是真通人性。”

“你来做什么?”舒沫冷着脸,淡淡地看着他。

“沫沫,”邵惟明脸一垮,装可怜:“先让我进去再说,好不好?站着说话,好累~”

“男女有别,夜深无人,还是避忌些好。”舒沫态度冷淡。

“对不起,是我错了~”邵惟明双手抱拳,一揖到地:“给你陪不是,好不好?”

舒沫淡淡地道:“你有什么错?东西不是你砸的,人也不是你指使的,何况你已赔了银子。”

“沫沫,”邵惟明满面通红:“我娘是过份了点,你别生气,好不好?”

“我不生气,”舒沫叹了口气:“不过,你们这些公子哥,我确实惹不起。所以,你还是走吧。”

说罢,她便要关窗。

邵惟明眼明手快,伸手挡住,一脸哀求:“沫沫,我是真心的!”

“真心?”舒沫轻笑:“你的真心,还真廉价!”

邵惟明尴尬地举起手:“请你,再给我一次机会!这次,保证不会再伤害你,相信我好吗?”

舒沫静静地看了他良久,邵惟明呼吸急促,眼里流露出求恕之色。

“好,”舒沫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我就再给你一次机会。”

“真的?”邵惟明眼睛一亮,隔了窗棂,去握舒沫的手。

“三天之内,”舒沫不着痕迹地挣脱:“你托人上门提亲,堂堂正正迎我进相府大门。我,便信你是真心的。”

“呃?”邵惟明彻底呆住。

于夫人这几月四处托人,给他物色妻子人选。

据可靠消息,邵相属意参知政事的长孙女,只等择期下订了。

他如今,等于是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哪里还能做主?

娶舒沫,白日做梦还快些!

“邵公子,”舒沫微微一笑:“我跟你不一样,没时间陪你玩过家家的游戏。”

“我~”邵惟明胸中气血翻涌,似有万语千言堵在心口,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觉说不出的难过。

是啊,爱她却不能娶她,爱她而不能护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受伤害,受折磨这样的爱,舒沫要来做什么?.

“如果,”舒沫不理他,自顾自地道:“你真当我是朋友,请你离开,还我一份安静的生活。”

邵惟明万分沮丧,转身,步覆沉重地离开。

“小姐,”等他没入黑暗,立夏才敢走出来,嗔道:“你会不会太残忍了些?”

看惯了他的意气风发,潇洒俊朗,眼见他如此萧索,还真是不忍心。

就算要拒绝,也该说得委婉些,这样直白,跟拿刀子戳他的心,有什么分别?

舒沫叹了口气,轻轻地关上窗户:“睡吧,哪这么多话?”

“熠,夏候熠……”半梦半醒之间,夏候熠被隐隐约约的呼喊惊醒,猛地睁开眼睛,幽深的眸子在暗夜里熠熠生辉。

“……熠,你出来,出来!”这次,听得更清晰了些。

夏候熠披了衣服坐起来。

康亲王府里,可没有人敢直呼他的名讳。听语气,怎么象是邵惟明那家伙?

他转头看了眼黑乎乎的窗户——这个时间,他怎么可以跑这里来发疯?

“天亮了吗?”沈素心含糊地问了句。

“夏候熠,是朋友的,马上出来陪我喝酒!”

他确定了,就是邵惟明。

这家伙,也不知在哪里喝得烂醉,竟跑到这里来发酒疯。

“还早呢,你睡吧。”夏候熠答了句,弯腰穿了鞋子,拉开门走了出去。

“相公,”身边骤失温度,沈素心慌忙坐了起来:“这么晚,你去哪里?”

“明喝醉了,我去去就来。”夏候熠头也不回地离开。

高山悄没声息地迎了过来:“明公子喝醉了,我已将他安排在了怡景轩。”

“嗯。”夏候熠轻应一声,加快了脚步:“知不知道因为何事?”

“他喝高了,一直胡言乱语。”高山微微窘迫,含糊地答:“好象,是邵相,给他订了门亲事。”

事实上,邵惟明除了一直嚷嚷着要夏候熠出来,叫得最多的是舒沫。

是她招惹了我![VIP]

“雀儿,”沈素心悉悉簌簌地披了外裳,唤了丫头进门.

雀儿推门而入:“才四更天,离天亮还早呢。”

“去打听一下,看相公去了哪里?”沈素心吩咐。

“刚才听得高山在外面,说是去了怡景轩。”雀儿伶俐地回。

“让灵儿把吴妈叫起来,赏她一吊钱,让她治一桌酒菜送过去。”沈素心道累。

“是~”灵儿在外面,应了一声便去叫人。

雀儿见她没了睡意,拿了大迎枕过来,放在她身后:“外面黑咕咙咚的,先歇会吧。”

沈素心靠着迎枕,似是自语,又似是在问人:“半夜三更的,明公子怎么来了?檬”

雀儿笑道:“公子明向来率性而为,这一回谁晓得又是发什么疯?”

沈素心看她一眼,欲言又止:“你说,会不会……”

雀儿起身往外走:“我这就着人打听一下。”

“别露了形迹,让相公察觉,起了反感之心便不好了。”沈素心犹豫一下,道。

“是,”雀儿心领神会,忙道:“奴婢亲自去。”

“嗯~”沈素心点头。

她有预感,公子明肯定是为舒沫而来。

除夕夜夏候熠神秘失踪,她心中憋屈,回娘家时雀儿嘴快,提了几句。

虽被她用言语岔开,但娘的脾气她心里清楚。

儿女就是她的心头肉,受人欺侮绝不会坐视不管。

这段时间,她表面平静,内心一直惶恐不安。

公子明此来,也不晓得是不是为了这件事?

万一熠误会是她从中挑拨,唆使娘家人上门闹事,不知会不会把帐算到她头上?

她心中焦躁,只觉四周静得吓人,从枕边摸出块锃亮的怀表,按开瞧了一眼,关上。

隔一阵,又按开,最长的那根针才走了小半圈不到。

如此把玩了一会,雀儿气喘咻咻地跑了回来:“不好了,明公子和姑爷打起来了。”

沈素心唬得掀了被子,猛地坐直了身体:“谁在边上侍候,怎么会打起来?”

“不知道,”雀儿无措地绞着手指:“奴婢过去时,姑爷和明公子已经喝高了,打得正兴起呢。”

沈素心急得手都在抖,闻言一怔:“你瞧清楚了,究竟是切磋技艺,还是打起来了?”

雀儿脸一红,讷讷地道:“天黑,奴婢不敢靠得太近……不过,他们拳来掌去,风声呼呼的,瞧着很是吓人呢~”

“糊涂东西!”沈素心穿了衣裳,急匆匆往外走。

雀儿拿了灯,忙忙地追在后面:“天黑,小姐仔细点脚下~”

两个赶到怡景轩,打斗已然止息,公子明瘫软在地上,拳头咚咚地敲着胸口,眼神凶狠,如负伤的兽,吼吼嘶嚷:“我真没用!我不是男人……”

夏候熠默默地斜倚着栏杆,不发一语。

“知道吗?”邵惟明仰躺在地上,眼里流露着浓浓的悲哀:“她今天跟我说,三天内如果登门求亲,堂堂正正迎她进门,她便嫁给我!”

夏候熠闻言一震,原本庸懒的身躯在瞬间站得笔直。

俊美的脸上瞬间血色全无,修长苍白的指关节用力地弯曲着,死死地抓着朱红的立柱。

他艰难地顺着气,良久,才低低地逸出两字:“恭喜~”

柔和的光线投下来,照得他的眼神,凶狠如受伤的豺狼,在夜里更令人发怵,幽暗的光芒,从漆黑的瞳仁里射出来,几乎洞穿地上的邵惟明。

沈素心喉头一窒,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

这样的狠戾的夏候熠,是她从来也不曾见过的。

几乎不敢相信,地上躺着的那个,是邵惟明,他从小到大的玩伴,本该生死与共的兄弟!

瞪着他修长笔挺地身影,心口仿佛被铁锤狠狠敲了一下,瞬间四分五裂,碎片簌簌往下掉。

猛然意识到,这一刻,她突然窥见了他潜藏在心底的感情。

她猛地弯下了腰,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抑制不断从心底翻涌而上的恶心感。

舒沫,那个肮脏而污秽的贱女人,原来竟然有这样大的野心吗?

凭她那样的出身,那样的声名,那样的境遇,居然敢妄想当正室!

堂堂正正!那种低贱的女人,怎么敢用这样的字眼?

“恭喜……”邵惟明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仰望着浓黑如墨的夜空,声音苍凉而萧索:“明知道,我根本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我娘视她如眼中钉,肉中刺,怎么可能同意让她进邵家门?你,你何必……”

“既然无法给她一个交待,”夏候熠冷声斥责:“你就不该去招惹她!”

明知不可得,便该如他一样,远远地观望,默默地相守——直到,她找到属于她的归属!

“招惹?”邵惟明苦笑,眼角隐隐闪着晶莹:“哪是我要招惹她?分明,是她招惹了我!早知如此,那一夜,我,我真不该跟你一起去探她……若没有那一夜,若没有认识她,若不知道世间还有她这样至情至性的奇女子,该有多好?”

夏候熠倏地抿紧了唇。

那一夜是哪一夜?他们在一起,做了什么?

以至于这两个青梅竹马的玩伴,一个二个,如疯如痴,对她念念不忘?

沈素心咬紧了牙关,心痛得要滴血!

“她说错了,”邵惟明犹自疯疯颠颠地嘀嘀咕咕:“事实上,真正的砒霜不是你,是她!对,她一定对我下了毒!不然,为什么总会想起她?”

“有完没完?”夏候熠烦燥地低喝一声。

“熠,”邵惟明忽地转了头,双目灼灼地盯着他:“告诉我,你是怎样做到的?明明爱她,明明想她,却还能佯装无事,不去看她?”

“你醉了!”夏候熠皱眉,斥道:“回去发疯,别在这里搅人清梦!”

邵惟明恨恨地道:“熠,知道吗?你是这世界最可恶的人!偏偏,你的趣味,总是与我相投!每每我看中的东西,你都会夺走!最可恨的是,抢到手之后,你从来也不珍惜!要么,束之高阁,要么转手送人,要么,索性弃如弊履……”

“哼,”夏候熠轻哼一声,淡淡地道:“我从未与你争夺,是你,总是把我当成假想敌。”

“是!”邵惟明忽地一跃而起,情绪激烈地道:“这就是你最可恨的地方!你从来不争,所有的一切都会主动向你奔去!权力,财富,女人!”“醒了?”夏候熠踢他一脚:“醒了就回去,我得去陪……”.

说到这里,眼角余光瞥到远处隐隐绰绰站了个人,定睛一瞧,竟是沈素心。

“熠,”邵惟明一无所觉,神情沮丧:“这一次,你就不能帮帮我吗?你已经抢走素心了……”

“咳!”雀儿大急,忙咳了一声。

邵惟明一呆,声音嘎然而止:“素,素心~”

“素心,”夏候熠神色如常,温和而儒雅:“还早,怎么不多睡会?”

多睡会?恐怕他最希望的,是她索性一睡不起,这样才能放手一博,去争取他心中所爱吧?

若她真如他所愿,哪里有机会听到这样精彩绝伦的一场对话?

又怎么确定:她从小心仪的男子,她的枕边人,心里竟然装了别的女人?

沈素心静静地瞅着他,一言不发。

“素心,”邵惟明酒意醒了大半,慌慌张张地跳上屋顶,转眼溜得不见踪影:“你们慢慢聊,我,我先回去了……”

夏候熠走过去,握着她的手,触手冰凉,不觉蹙起了眉:“夜里凉,怎么也不多加件衣服?”

“听说明喝醉了,”沈素心很快恢复了正常,若无其事地望着他,温柔微笑:“让吴妈做了几个小菜送过来。”

雀儿急忙扬了扬手中的食盒:“是呀,小姐怕姑爷空腹喝酒。”

夏候熠淡声道:“我这边也有侍候的人,这种事,让下人办就得了,何必这么辛苦。”

“我愿意~”沈素心柔情似水地看着他,声音低柔,字字清晰:“只要是相公的事,妾身都不觉得辛苦。”

夏候熠心中一颤,下意识地移开目光:“累了吧?回去睡个回笼觉。雀儿,送小姐回房。”

“相公呢?”

“反正也快天亮了,我直接去衙门。”夏候熠说着,头也不回地离去。

看着他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沈素心咬碎了银牙……

PS:偶决定,今晚就粘在电脑上了……

沫沫,出大事了![VIP]

“小姐~”雀儿见她一动不动地站着,几乎立成了化石,心中惴惴.

沈素心回过神,望着天边那一线青际,淡淡地道:“收拾东西,回家。”

“是!”雀儿松了口气,拎着食盒往前走了好几步才猛地醒悟过来,停下脚步,回过头来看她:“回,哪个家?”

沈素心睨她一眼:“你说呢?”

雀儿心中别地一跳,忙忙地靠过来,压低了声音劝:“姑爷也没做什么,小姐若是赌了气回娘家,怕,不太好吧?累”

“谁赌气了?”沈素心没好气地瞪她:“我娘病了,回去瞧瞧也不成?”

雀儿被她一训,低了头不敢再吭声。

回了院,简单地收拾了几样东西,拿了几盒补品,吩咐下面套了车,给老夫人禀了一声,便往提督府去檬。

沈夫人刚用过早饭,正在洗漱,便听得外面侍候的小丫头,惊喜地唤:“大小姐,回来了~”

“娘,”沈素心一脚跨了进来:“身子好些没有?”

“怎么这么早?”沈夫人狐疑地瞄着她。

“我惦记着娘呗~”沈素心过去,腻在她的怀里不起来。

知如莫如母,沈素心性子端正,温婉娴淑,小女儿情态鲜少流露,忽然如此,必有缘由。

“我的儿~”沈夫人伸了手搂着她的腰,眼睛去看雀儿。

雀儿神色尴尬,偷偷伸出手指,比了个“三”。

沈夫人心里有数,以眼神示意一众丫头仆妇都离开。

“素心,”沈夫人伸手,替她抿了抿耳边的碎发:“熠姑爷让你受委屈了?”

沈素心喉头一硬,泪水倏地涌了出来。

她生性好强,微垂着头,死咬着唇瓣,不让哭声逸出来。

“傻孩子,”沈夫人叹了口气,将她搂进怀里,柔声道:“想哭就哭吧,娘面前,还有什么不能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