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砸,不能砸呀……”眼见数月心血毁于一旦,宋婶伏在地上,失声痛哭。

“回大人,前院没有。”

“大人,后院也搜过了,没有!”

“暖房搜过了,没有!”

各路衙役纷纷折返,向栗以正禀报。

栗以正向舒沫拱了拱手:“原来是误会……”

“慢着~”

“沈夫人,”栗以正陪了笑脸:“到处都搜过了,没有犯人的影子。想必是误报……”

“栗大人平日办案,也是这般敷衍塞责吗?”沈夫人冷然望着他。

这顶帽子压下来,罪责大了。

栗以正额上见汗,躬了腰惶恐地道:“下官虑事不周,疏漏之处,还请夫人指正。”

沈夫人唇边泛着一抹阴冷的微笑:“据本夫人所知,千树庄还有一片百亩的果园,藏个把江洋大盗,简直易如反掌!”

“来人哪~”栗以正拿着腔调。

“栗大人,”沈夫人打断他,冷声道:“后山果园林深树密,就凭大人手里这几个人,怕就是搜上一天也难以找到。”

“那以夫人之见,该当如何?”栗以正心知她是存心闹事,倒不如直接将决定权交给她来得爽快。

“依本夫人之见,与其大动干戈,漫山找人,不如一把火把山上树木烧个干净。贼人藏得再严,还能是金浇铁铸不成?只要着人守着下山之路,他必定无处可逃,自投罗网。”沈夫人冷冷地睨着舒沫,傲然道。

“呀~”在场近百人,听了这阴损的主意,都不自禁地倒吸一口凉气,眼里露出惊骇之色。

这哪里是要找人,分明是要断了舒沫的生路!舒沫神色淡定,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沈夫人有备而来,她若是反对,必然有极厉害的后着。

一动不如一静,索性沉住了气,看她想干什么?

“是,夫人高明~”栗以正堆了笑脸,着意奉承。

于是,栗以正一声令下,衙役们一把火把一百亩果树烧得干干净净!

千树庄里,上百位村民不忍卒看,对着大火,泪流满面!

大火烧了近二个时辰,高高蹿起的火苗,映红了月溪村的天幕。

大虎和二牛天一亮就进城去办事,这时满载而归,在村头见了这边火势熊熊,扔了手中的东西,一阵风地刮了进来。

“爹,果园失火了,都愣在这里做什么,赶紧救火呀!”大虎冲进来,一把脱了身上的褂子往地上一扔,抢了只木桶就要往火场里冲。

“江洋大盗在此,还不将他拿下!”孰料,沈夫人忽地指了他,大声喝道。

贱女人,居然能按兵不动,想以不变应万变?

然,饶是你精似鬼,也要喝了老娘的洗脚水!

众人还未反应过来,衙役蜂涌而上,按的按手,按的按脚,只一眨眼的功夫,已将大虎绑得象只粽子!

“放开,你们放开我~”大虎伏在地上,身上压着几个壮汉,动弹不得分毫,只能扭着头,奋力怒吼。

“慢着!”舒沫再也忍不住,越众而出:“栗大人,这人是我庄上的佃户,老实憨厚,勤快本份!绝非什么江洋大盗,一众街坊四邻都可做证!大人无凭无据,指他为强盗,民女不服!”

“我们不服!”

“拿出证据来!”

“不许乱抓人!”一众佃户早在官兵纵火焚烧果园时,已经心生愤怒,这时更是群情汹涌,很快把栗以正和沈夫人围了起来。

沈夫人居高临下,睨着舒沫不停冷笑。

怎样,有本事你再忍呀!重药一下,终究是按捺不住了吧?

闹腾吧,可着劲地闹腾吧!不是无所畏惧吗?不是仗着人多吗?那就跟官兵对着干吧!

我看你这个聚众造反的罪名往哪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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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牛眼见父兄都被绑,早已是目眦欲裂,抄起一把锄头怒吼:“这狗官,偏听偏信,栽赃陷害,胡乱抓人,咱们跟他拼了!”.

“对,跟他拼了!”群情激愤,一呼百应。

苦了几辈子,好容易盼来个好东家,尝到了甜头,生活有了滋味,偏有人看不惯,要来搞破坏!

“大胆!”栗以正瞧了这种声势,也是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喝道:“舒沫,你想造反不成?”

一句“造反”似一瓢冷水兜头淋下,瞬间清醒过来,个个呆若木鸡累。

“栗大人,”舒沫强忍了怒气,诚恳地道:“俗话说,捉奸在床,捉贼拿赃。只凭一面之词,就把好好一个人污为强盗,何以服众?”

“死到临头,还敢抵赖!”沈夫人冷笑道:“好,我就让你心服口服!”

“夫人,”一名家丁提着一只布包从后院跑了出来,高声嚷道:“赃物找到了!檬”

沈夫人接过布包,随手一抖,只听哗啦一声,从布包里跌出一大堆金银首饰,珠宝玉器,红黄白绿,莹晶夺目,耀花了众人的眼!

“呀,这正是我家失窃的财物!”当即有人出来指认。

又有衙役叱喝着,押了一个衣衫褴褛的男子从庄外走了进来:“大人,抓到一个盗贼!”

“本官问你,你是何人,因何在火场逗留?”栗以正板了脸,端了官威,问。

“不,不关小人的事~”那人跪在地上,一双眼睛滴溜溜乱转,忽地指了被五花大绑,推跪在地上的陈大虎:“是,是他指使小人干的!”

陈大虎嚷道:“大人,冤枉啊,我根本不认识他!”

“大虎,”那人哭丧着脸:“不是你让我去提督府偷盗的么?事到如今,咱们还是认了吧?”

“胡说!”陈大虎奋力挣扎:“我几时跟你说过这样的话?”

“贱人,现在人证物证俱在,还有何话可说?”沈夫人得意地盯着舒沫。

舒沫于盛怒之中,反而冷静下来:“欲加之罪,何患无词?栗大人久历官场,今日之事,是非曲直,自当了然于胸。陈大虎一家世代居于月溪村,为人品质各位街坊皆可做证。大人若是不信,可以请里正出来对质。”

“这个……”栗以正轻咳一声,捋着额下三络胡须,表情很是为难。

人证和物证出现得都太过巧合,出来指证的又都是沈夫人的家丁,他哪里不知道有诈?

然而,沈固是步军九门提督,统管整个京畿治安,小小一个红池县令,怎么敢跟他对抗?

说不得,只能委屈她了。

沈夫人冷笑一声:“贱人!你窝藏钦犯,人证俱在,还敢狡辩?”

又冲栗以正喝道:“栗以正,还不快将她拿下?”

“栗大人,”舒沫咬着牙,一字一句地道:“大虎明显是为人构陷,大人身为朝廷命官,不思为民请命,却畏于权抛,听任一女流之辈颐指气使,实在可悲至极!”

“大胆刁妇,竟敢藐视朝廷命官!”沈夫人本就是冲着她来的,只抓区区一个庄丁哪里会满足,自然是揪住她不放:“来人,将她一并锁了!”

“天子脚下,朗朗乾坤,连理都不讲了吗?”舒沫怒道:“我就不信,姓沈的能一手遮天!”

“肃静!”栗以正叱了一声:“陈大虎罪证确凿,辑捕归案。若有不服,可于三日内至红池县衙递交诉状!”

“冤枉呀!”所有人都大声嚷嚷起来,拦了官轿不许走。

“有本事,”沈夫人瞧了这架式,心中也是咚咚乱跳,故做镇静:“你把本夫人和栗大人以及一干衙役全都杀光!”

“舒沫!”栗以正恼羞成怒,厉声喝叱:“你真想造反不成?”

“沫沫~”孙瑾深恐事情闹大,死命拦住舒沫苦劝:“古有明训,民不与官斗,富不与官争。你可不能为了个庄户人,搭上自己的身家性命呀!”

“此事因我而起,”舒沫急道:“怎能为了自己脱身,陷别人于危险而不顾?”

“可你在外面,”孙瑾苦口婆心地劝:“还能设法营救,若连你也进了牢里,谁会为你们奔走?”

“是呀,”陈东老泪纵横:“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们是粗人,死生由命。有东家小姐在,大伙才有主心骨,可不能为了我们爷俩,搭了小姐的性命……”

“陈管事~”舒沫大为羞惭,讷讷地道:“我,我没有你说的那么好……”

“贱人,果然是个狐媚的娇精转世!”沈夫人一脸鄙夷地睨着她:“这庄里上上下下,老老少少都被你勾得神魂颠倒,连命也不要了!”

“沈夫人,”陈东淡淡地道:“我是个粗人,没念过书,讲不出什么大道理。我只知道一句话:人在做,天在看!”

“你!”沈夫人被他一句话,噎得说不出话,顿时气得七窍生烟。

“带走,快带走!”栗以正生怕迟则生变,忙不迭地领了一众衙役走人。

绿柳松了口气,脚下一软,跌坐在地上。

“爹,哥!”二牛握了拳头,亦步亦趋地跟着。

“畜牲,你想给东家小姐惹事不成?还不快回去!”陈东一步一回头,流着泪喝骂:“爹和哥走了,家里只有你一个男人,要照顾好你娘,还有你嫂子!”

“东家小姐,现在要怎么办?”众人围着舒沫,不肯散去。

舒沫抿着嘴,久久无法回答。

孙瑾朝立夏使了个眼色,站出来道:“小姐一会设法给陈管事和大虎洗刷冤情。”

立夏朝众人盈盈下拜:“请各位叔伯先回去,容小姐静一静,徐图后策。”

好容易把大家打发离去,几个人把舒沫扶到房里。

“求东家小姐做主!”大虎媳妇抱着孩子,跪在后院里,说什么也不肯起来。

“沫沫,”孙瑾小心地道:“沈夫人明显是冲着你来的,你可得拿定主意。”

“立夏,笔墨侍候!”舒沫眼里闪过坚毅的光芒,淡声吩咐。

“修书?”孙瑾会错了意,含蓄地提醒:“这恐怕不妥吧?眼下的形势,不容拿矫,还是亲自走一趟的好。”“自然是要亲自去的!”舒沫冷哼一声,拿笔蘸了墨,奋笔疾书.

孙瑾只道她终于想清楚,捋了须微笑:“这才对……”

及至瞧了几行,脸色剧变:“沫沫,你,你这是要做什么?”

“大舅看不出来吗?”舒沫将笔搁起,拿着写好的状纸,轻轻吹干:“我要跟她斗到底!”

“你,你真糊涂!”孙瑾气急败坏:“沈夫人是谁?是步军九门提督府的夫人!堂堂的一品诰命!你想告她?别做梦了!到时,只怕连状纸都没有人敢收!”

“我就不信了!”舒沫眼中迸出寒光:“堂堂大夏王朝,真没了王法不成!县里不收,我便去刑部!刑部若不接,我便去步军衙门!都不行,我还可以去告御状!”

“你当是天桥说书呢?”孙瑾气不打一处来,恨不能一棒子敲醒她:“皇上是你想见就见的?还御状呢!怕是连皇上的面都没见着,你倒先去见了阎王爷!”

“只不过一个步军提督夫人,她能一手遮天?”舒沫咬着牙:“明摆着就是污陷,还真没有人能治她了?”

“你呀,”孙瑾直摇头:“不知道什么叫官官相护,也该听过天下乌鸦一般黑这句话吧?”

“大舅的意思,”舒沫望着他,明亮的大眼里,燃着熊熊怒火:“是要我昧着良心,眼睁睁地看着陈管事父子为了我,蒙受不白之冤,妻离子散吗?”

说着话,她起身,指着窗外:“看看跪在那里的母子,你说,我还能心安理得吗?舅舅做得到,我做不到!”

“谁让你撒手不管了?”孙瑾大叹,意味深长地道:“眼下只有一个人敢管这闲事,何苦放着康庄大道不走,非要往悬崖峭壁上爬?”

平时挺机灵的一个丫头,关键时刻怎么尽做傻事呢?

既能救人,自己的终身又有倚靠,一举二得,何乐不为?

舒沫冷冷地望着她,静默的眼神,忽然如刀锋般锐利:“大舅,你究竟得了他多少好处?”

孙瑾心中别地一跳,忙不迭地移开视线:“这孩子,满嘴胡说八道!我也是盼着事情能早日解决,哪里要得什么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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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瑾不敢再劝,胡乱说了几句,便告辞了出门.

舒沫憋了一肚子的气,拿了状纸,第二天开始四处奔波。

然,沈夫人是步军提督的夫人,又是康亲王世子的岳母,哪个吃了豹子胆,敢接她的诉状?

舒沫从县里到府里,再告到步军衙门,处处碰壁不说,好几次还差点被安了个滋事扰民,污告朝廷命官的罪名,拖进衙门打板子!

还好立夏见机得快,急忙又是递银子,又是说好话,才只轰出衙门了事累。

“小姐,”立夏见舒沫茶不思饭不想,怕她急出病来,劝道:“解铃还需系铃人。此事因熠公子而起,不如找他想想法子吧?”

“就是!”绿柳噘着嘴:“明明是熠公子惹出来的事,如今小姐形销骨立,他却独善其身,未免太不公平!”

“他必不会置身事外。”舒沫淡淡地道:“一直不曾露面,自然有他的理由。檬”

事实上,夏候熠此时若公开站在她这边,不但不能平息事态,反而会激怒沈夫人,让事情变得更棘手。

她四处告状,也没指望真把沈夫人告下来,定个什么罪状。

目的,无非是逼沈夫人放人。

她没料到的是,沈家竟真的一手遮天,无人敢管!

难不成,真要去告御状不成?

正在气怒交加之际,忽听院外一阵呼天抢地的哭声。

立夏忙出去打听,原来是大虎媳妇去县牢探陈东父子,回来在外面号陶大哭。

说因罪证确凿,栗以正已定了陈东父子二人的罪名,不日将移交刑部。因此,拒绝探视。

偷盗虽不是死罪,但沈夫人那包财物,算起来有数千两之多,按大夏律例,这么大的数额,是要充军流放的。

大虎媳妇这时也豁出去了,在外面大吵大闹:“东家小姐,你还我男人!”

舒沫面色阴沉,心里象坠了铅块,沉甸甸地难受极了。

哭声揪人心肺,许妈心有不忍,抬起袖子边抹泪边劝:“大妹子,别着急,小姐也在想办法……”

大虎媳妇边哭边骂:“她就是个扫把星,我们陈家倒了八辈子霉,才遇到这样的东家……”

陈东家的忙喝道:“胡说!要不是东家小姐,咱们哪里有这么敞亮的瓦房住?”

又陪了笑脸:“东家小姐,乡下人嘴糙,你别往心里去……”

舒沫咬了牙,低低地道:“她说得没错,陈管事父子确实受我拖累。放心,长则七日,短则三天,我必定给你们一个交待!”

好吧,如果这是宿命,既然逃不脱,那她只有接受!但接受,并不意味着顺从。她,还是要按自己的路去走!

大虎媳妇一听这话,也不哭了,直愣愣地瞪着她:“什么交待?”

陈东家的喜出望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东家小姐若能救回我家男人和虎子,我给你做牛做马也愿意!”

舒沫叹一口气,步履沉重地转身进了房间。

“小姐~”立夏一脸担心地跟进去,压低了声音问:“你,有什么办法?”

舒沫愣愣地坐了许久,深吸一口气,抓了梳子开始梳头:“套车,我要出门。”

“现在?”立夏愣住,瞧一眼天边灿若云锦的晚霞。

“嗯~”舒沫放下梳子,压了压发髻,推开椅子站起来:“走吧~”

“去哪?”青油车出了门,立夏才敢小声问一句。

“睿王府。”舒沫定如磐石,冷冷地迸出三字。

立夏心中惊疑不定,却不敢问,只得默默地跟着前行。

暮色西沉,近掌灯时分,马车终于停在了睿王府前。

“什么人?”门前侍卫冷声喝叱。

“劳烦军爷通报一声,说千树庄舒沫求见。”立夏拿了张名贴和着一点碎银,悄悄塞到他手中。

“等着~”侍卫掂了掂手中银锭,喝了一声,转身进门。

“终于来了~”夏候烨听得底下人来报,嘲讽地勾起了嘴角,露了抹笑容。

他以为,她还会再挺几天,甚至还期待她要如何告御状。

没想到,她这么快竖了白旗,真是无趣。

“属下这就去请她进来。”巴音识趣地不去问他因何发笑。

“不急,”夏候烨淡淡地道:“让她等。”

“呃?”巴音愣住。

王爷等了这么久,盼的不就是这一刻?

怎么人都到了家门口了,反而不着急了?

“爷的意思,是要先晾着,抻一抻。”巴图暗中扯了扯他的衣袖,压低声音解释。

“抻,为什么?”巴音不明白了。

人都来了,不就表示那位先低了头?抻着她,有意思吗?

“甭管了~”巴图眼角抽了抽,不耐烦地喝道。

他要是能想明白王爷心里琢磨什么,岂不也能当爷了?

这一抻,直抻了几个小时。

立夏饿得前心贴后背,站得脚发酸,隔一段时间就跑去问:“军爷,不知王爷什么时候有空?”

得到的答案,永远只有一个字:“等!”

到了这时,舒沫反而静下心来,告诉自己,一定要沉住了气,切不可浮躁。

见夏候烨,只是计划中的第一步。如何说服他,引导着事情往对她有利的方向发展,才是重中之重。

漫长的等待,把立夏本来就不多的信心消磨殆尽,几乎是哀求道:“小姐,咱们回去吧!”

求这冷血魔王,还不如去求熠公子,至少不会被拒绝得如此难看。

“不急,再等等。”舒沫神色淡然,目光落到从睿王府里匆匆出来的小丫头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