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夏一在旁,忙伸手扶了她的腰,拉高迎枕垫在身后。

舒沫一半是真疼,一半是做作,脸纠起一团,微闭着眼睛直喘气,半晌,才缓过劲来,强笑:“妹妹身子不济,逞强起了个早,不想吹了风,竟至如此模样,姐姐莫要笑我才好。”

立夏端了锦凳:“秦姨娘请上坐~”

秦姨娘却视而不见,亲切地在炕沿坐了,拉着舒沫的手道:“你既称我一声姐姐,少不得,我便要托个大了。我也知妹妹是官家小姐,身份比我们几个高出半截。但既已进了王府的门,以后一起服侍王爷,侍候太妃,咱们就是一家人,不能分了彼此高低,生分了姐妹情谊,让王爷烦恼,太妃忧心才好。”

舒沫暗暗冷笑,垂了头,低眉顺眼地道:“家父早将我逐出家门,妹妹已不是什么官家之女。蒙王爷不弃,这才有容身之所。心中只有感激,不敢张狂。只是妹妹年轻,进王府的时间又短,若有行差踏错,还请姐姐包涵。”

秦姨娘见她态度恭顺,很是满意,鼻间闻着淡淡的薄荷清香,再是熟悉不过,掩不住酸意,笑着调侃:“妹妹过谦了,有王爷宠着你,谁敢对你不敬?”

太妃那边刚罚了她,王爷立刻就送了药过来,宠爱可见一斑。

他是不吃人[VIP]

舒沫适时绯红了双颊,双手绞着帕子,眉间含愁.

秦姨娘惊诧地问:“哟,好好的,这是怎么了?”

舒沫眼波流转,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谁欺侮你了?”秦姨娘笑道:“说出来听听?就算姐姐不能解决,上头还有太妃呢。”

“妹妹愚昧,”舒沫轻咬唇瓣,满目忧愁地道:“不讨太妃欢心,王爷的性子又是喜怒无常的。就拿今天的事来说,本来好好的,也不知如何他便恼了,竟摔了药瓶而去……瞳”

说到这里,舒沫顿住,玄然欲泣地瞅着她:“我,我实在不知该如何自处……”

秦姨娘含着笑,耐心地听着,不时轻轻拍着她的手,以示安抚。

这时见舒沫神色哀凄,心中越发愉快,放柔了声音劝道:“王爷是冷厉些,但摸熟了他的性子,却也容易侍候。妹妹不必太过着急,你知书识礼,还怕得不到王爷的怜宠?馁”

怪道屋里的薄荷味这么浓,原来竟是王爷摔了药瓶。

先前听说,王爷娶了永安候府的侄小姐,疼得如珠似宝,还把内宅交给她打理,只道她是个多精明厉害的角色。

太妃更是将她视为眼中钉,上来就给了个杀威棒。

偏她不知厉害,一味恃宠而骄,连王爷都触怒了,倒是她高看了她了。

舒沫可怜兮兮地道:“听闻姐姐十岁便在王爷身边侍候,可有何秘决?”

秦姨娘微微一笑:“王爷喜静,又不爱说话,以后在他面前,敛着些性子,多顺从,少说话准没错。”

舒沫心道:他不爱说话?才怪!

就他那没事找事,有事找碴,一张嘴,喷出来的不是刀子就是毒药的性子,只有毒哑了才对得起人民群众。

还有,她倒是想顺从来着,只是他句句挑刺,是个人肯定会被逼疯,谁能跟他和平共处?

“只是,”秦姨娘看一眼舒沫,免不了流露几丝骄傲和嘲讽之色:“妹妹如今,正是爱娇爱闹的年纪,非逼着你沉稳大方,倒确实有些强人所难,慢慢来吧~”

舒沫配着和,眼里飞快闪过一丝不以为然,再堆了笑容,敷衍地道:“多谢姐姐指点。”

秦姨娘知道她没听到心里去,也不生气,只哂然一笑:“当然,这只是我的感受,做不得准。或许,王爷就喜欢妹妹娇憨率直的性子呢?”

“倒也是,”舒沫立刻沾沾自喜:“咱们姐妹四个,若是一式的温柔娴静,王爷怕也会腻。”

秦姨娘语带嘲讽:“梅花虽好,但若是整个花园里只有梅花,也没意思,总要姹紫嫣红,百花齐放才好,对不对?”

舒沫连连点头,喜滋滋地道:“正是这个理~”

“请秦姨娘喝茶~”绿柳奉了茶进来。

秦姨娘瞥了一眼,微微蹙眉。

她身后的丫头立刻道:“绿柳姑娘有所不知,我们主子只喝龙井。”

“啊~”绿柳捧着茶盘,神情尴尬。

既有这譬好,为何不事先言明,倒要让她难堪?

“漱玉!”秦姨娘假意叱责:“要你多嘴~”

舒沫忙道:“不碍,姐姐既到了这里,就如在自己屋里一样,随意些才是。”

又见绿柳杵在原地不动,训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去另泡杯龙井来?”

绿柳涨红了脸,讷讷地道:“小姐,咱们的龙井,刚好喝完了。”

“不碍,左右只是解渴,也不是非要龙井不可~”秦姨娘说着,自绿柳手中接过茶水,揭开盖轻啜了一口,便放下杯子:“我还有些事,改日再来探妹妹。”

说罢,冲漱玉递了个眼色。

漱玉忙把捧在手里的盒子拿出来:“这是我家主子的一点心意,还请舒姨娘笑纳。”

舒沫不安地欠了身道:“姐姐远道而来,本该妹妹孝敬姐姐才是,怎好要姐姐破费?”

秦姨娘居高临下,睨着舒沫道:“我既虚长你几岁,这声姐姐,可不能让你白叫了不是?”

“如此,”舒沫也笑:“舒沫却之不恭。”

立夏就上前,接了盒子。

舒沫做势欲掀了薄被起身相送。

秦姨娘见她额上微微见汗,忙阻止:“你好好养病就是,不需多礼。”

“那,我让立夏代我送姐姐一程。”舒沫也不坚持。

立夏送了秦姨娘出院子,偷偷落后几步,往漱玉手里塞了个银锞子:“这是我家小姐的一点心意。”

漱玉假意推辞一下接了,在手里偷偷掂了掂,约摸有二两重,眼中浮起一抹讽笑:“谢舒姨娘赏~”

秦姨娘出了出云阁,到了花园,渐渐放慢脚步。

漱玉不屑地道:“都说舒姨娘如何聪明有手段,今日一见,不过如此。白瞎了主子的那枝百年老参。”

还以为她是官家小姐出身,如今进了王府,又独得专宠,手头必然宽裕,谁想竟如此小气!

秦姨娘但笑不语,神情却是十分轻松喜悦。

她不怕别人耍手段,只怕有人独占了王爷的心。

她房里,连龙井都不常备着,没了也不知情,可见并不得夏候烨的欢心。

否则,不会连他的喜好,口味都不知。

所以,她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小姐,”绿柳闹着要立夏把盒子拿出来:“瞧瞧,她送了什么?”

立夏揭了盖,见红色的丝绒上躺着一枝拇指粗细的山参。

“呀!”绿柳瞪大了眼睛,一脸吃惊地匝舌不已:“一出手就是千年老参,秦姨娘好大手笔,这得多少银子呀?”

舒沫微笑着瞥她一眼,更正:“百年而已。”

绿柳脸一红:“百年参,也要不少银子~”

“是,”舒沫笑道:“我承她这份情。另外,得费你的心,想想回份啥礼好。”

绿柳急了:“预备了秦姨娘的,另三位也不能空着手,太妃那更不能少,这一来二去的,岂不要亏死?”

舒沫两手一摊,冲她俏皮地眨了眨眼睛:“那有什么办法!要不然,你找王爷把亏了的钱,补回来?”

绿柳忙不迭地摇头:“我着什么急,亏再多,也是小姐的!”

要她去找王爷,还不如给她一刀来得痛快!舒沫忍俊不禁,哧地笑出声来.

立夏见了她畏如蛇蝎的样子,也是好气又好笑:“王爷又不吃人,干嘛那么怕他?”

绿柳是个心气高的,当初没能处理掉她,横在心里一直是根刺,就怕哪天备不住,会给小姐添堵。

现在看来,倒是可以安心了。

“他是不吃人,可他那双眼睛,比刀子还厉,比冰还冷。”绿柳一个劲地摇头。

她真佩服小姐,竟然有勇气跟王爷顶嘴。

换成是她,给他瞧一眼,就不能动弹了。

“这说的谁呢?”一个声音,冷不丁地加了进来。

绿柳脸一白,慌忙曲膝蹲了一礼:“小,小公爷~”

“小爷问你话呢~”夏候宇恶狠狠地瞪着她:“谁的眼睛比刀子还厉,比冰还冷呢?”

“小公爷~”绿柳腿一软,直接跪到了地上。

“行了,”舒沫笑道:“不就是说了几句玩笑话,也没冤枉谁。你干嘛揪着不放?吓坏了她,没人给你泡茶。”

“小爷不稀罕!”夏候宇蹬蹬蹬走到炕边,老实不客气地偏着头打量她:“你又是怎么回事?听说跟父王吵架了?”

“谁说的?”舒沫一愣。

“全王府都传开了,你还想瞒谁?”夏候宇双手横胸,冷冷地觑着她。

“意见不和是有的,没到吵架这么严重。”舒沫小心地选择字眼。

不管怎样,她不想在夏候宇面前说他的坏话,损了他心目中父亲的形象。

“那是,”夏候宇老神在在:“跟父王吵,你还不够资格。”

舒沫也不恼,笑着伸手揉揉他的头:“臭小子,我就这么不堪?”

夏候宇气恼地一偏头,避开她的手:“小爷又不狗!干嘛总摸小爷的头?”

“老娘喜欢才摸一下,你敢嫌?”舒沫说着,改去揪他的耳朵。

夏候宇脸一红,啪地一掌拍开她的手,脱口骂道:“呸!谁要你喜欢,不要脸!”

舒沫毫不气馁,笑眯眯地又去揪:“你再躲,害老娘闪了腰!”

“活该!”夏候宇嘴里骂着,人却乖乖地坐着不动,任她揪住了耳朵。

立夏在边上瞧着,觉得有趣“嘻”地笑出声来。

夏候宇大窘,顺手抄了桌上的茶杯摔过去:“***才!”

他不打女人[VIP]

出突然,立夏避之不及,杯子擦着她额头飞过,砸在墙上,啪地摔成粉碎.

等舒沫反应过来,扭头看去,立夏的额上已开了道细口,鲜血如蚯蚓般蜿蜒而下。

立夏捂着胸口,仓惶失措地呆立着。

“你的头~”绿柳吓得面青唇白,抖着手指着她。

舒沫心头火起,一掌拍上夏候宇的头:“好好的,干嘛打人?瞳”

“***才,敢嘲笑小爷!”夏候宇余怒未息,怒目相向:“只破点皮是轻的,若换了父王,非打断她的腿不可!”

“他不打女人。”舒沫冷冷地道。

“啥?”夏候宇没听清馁。

“我说,”舒沫淡淡地道:“你父王,从来不打女人!”

“那又怎样?”夏候宇脖子一扭:“他是他,我是我!”

“不怎么样,”舒沫神情严肃,一字一句,慢慢地道:“我只想告诉你,真正强大的人,绝不会欺侮弱小。”

“……”夏候宇张了张嘴,想要分辩。

舒沫却不给他机会,冷冷地觑着他:“你的对手无论在身份,还是拥有的力量,与你完全不对等,通常情况下,人们称之为仗势欺人;而我认为,狗仗人势四个字更为贴切。”

“你!”夏候宇愣住,小脸慢慢涨得通红。

“当然,”舒沫看他一眼,缓了语气:“你年纪还小,以前也没人教你,犯些错误难免。给立夏道个歉,以后不再犯就是。”

“她,她是个奴才!”夏候宇憋了半天,憋得脸红脖子粗,终于挤出一句。

“奴才也是人,”舒沫神色冰冷:“没有这些奴才忠心耿耿地侍候着你,怕是寸步也难行。”

“不,不用了!”立夏唬了一跳。

她哪里敢要小公爷向她道歉,见两人要为了她闹僵,又是摇头又是摆手的,急出一身汗来。

夏候宇怒瞪了她许久,见她丝毫不肯让步,一咬牙,道:“大不了,小爷给她些银子做医药费罢了;道歉,休想!”

“不道歉也行,”舒沫招手,示意立夏过来,从袖子里取出一方雪白的丝巾,慢慢地替她拭净了血迹:“请恕我这里的庙太小,容不下小公爷这尊大菩萨!”

“你,”夏候宇指着立夏,气得小脸泛白:“你要赶小爷走,就为了奴才破了点皮的小事?”

舒沫不理他,检视了一下立夏的伤口,见那伤口有一寸多长,深可见骨,忙用手帕按着,道:“绿柳,吩咐银杏打盆干净的热水来,别忘了,加些盐。”

“自己按着,稍用点力压着不让它继续流血就行。”舒沫说着,起身到桌前,抽了纸笔,写了张方子交给绿柳。

“喂!”夏候宇气得跳脚,冲到舒沫面前:“小爷跟你说话呢!”

“去,到药房把拣四副药,另外讨些外敷的金创药来。”舒沫看都不看他一眼,吩咐。

“是~”绿柳犹豫一下,接了方子去了。

“舒沫!”夏候宇气急败坏地怒吼。

红锦原本在外面等候,听到这一声喝,吓了一大跳,急急忙忙地冲了进来:“怎么了?”

“小公爷是在叫奴婢吗?”舒沫这才抬起眼看他。

夏候宇气得头顶要冒烟:“你存心要跟小爷做对,是吧?”

“莫忘了,”舒沫不冷不热地道:“姨娘,本来就不是什么正经的主子,与奴婢并无区别。”

夏候宇愣了片刻,问:“所以,你是惺惺相惜?”

舒沫面无表情:“道不同,不相为谋。”

“舒姨娘~”红锦神色尴尬:“何必得理不饶人呢?”

她想替自己的贴身丫头讨个公道,倒也不是不能理解。但就算打错了,也已经打了,大不了以后改了就是。

小公爷再小,也是主子!

哪有主子给丫头当面认错的理?

舒沫淡淡地道:“有些事可以纵,有些却不可以。再说,他这也不是第一次。”

忆起初见面,就给了立夏窝心一脚,夏候宇脸上阵青阵红,越发说不出半个字来。

“小姐,”立夏心中惴惴,轻轻牵着舒沫的衣角,小小声地道:“算了,也没伤得多严重。再说,小公爷也是一时失手,并非故意……”

离得那么近,他若成心要她的命,她根本不可能避开。

杯子只擦着额头飞过,明显已是顾念着舒沫的面子,手下留情了的。

“定是这丫头有不当之处,”红锦忠心护主,振振有词地辩道:“奴婢跟了他这许久,怎不见他动手打……”

“闭嘴!”夏候宇怒叱一声。

“我并未逼他一定认错,”舒沫依旧不冷不热地道:“但是,惹不起,还不许我躲,这也太霸道了吧?”

红锦平日也是个伶牙俐齿的,这回被舒沫挤兑得竟无词以对,讷讷地道:“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不好意思,”舒沫冷冷地道:“我跟你不熟,你什么意思,恕我无法了解。”

“舒姨娘~”红锦面红耳赤。

“对不起~”夏候宇恨恨地瞪了她许久,忽地低下头,飞快地嘟囔一句。

“小公爷?”红锦离他最近,却是听得清清楚楚,惊愕地张大了嘴巴。

舒沫也没料到,他竟然真的会道歉,也是一愣。

“成了吧?”夏候宇黑着脸,恶狠狠地道。

“你说啥,我没听清。”舒沫忍住笑,故做诧异:“立夏,你听清了吗?”

立夏俏脸绯红。

既不敢说听到了,又不能说没听到,漆黑的瞳仁在眼眶里,无措地滴溜溜乱转。

“姓舒的,别太过份!”

舒沫噗哧一笑,伸手去揉他的发:“瞧,认错其实并不难,是不是?”

“喂!”夏候宇脸色极臭,用力拍掉她的手:“小爷警告过你无数次,不许乱摸我的头!”

“切!”舒沫轻哧,赶上去,越发用力揉,把他束好的发揉得乱蓬蓬的,指着他,哈哈大笑:“老娘愿意!”

红锦第一次看到夏候宇被人蹂躏,惊愕地瞪大了眼睛。

“看什么看,再看挖了你的眼睛!”

一声厉吼,吓得她赶紧闭上眼睛。

“哈哈~”舒沫大笑。“舒姨娘~”门外,银瓶怯生生地禀道:“翠珊姑娘来了。”.

立夏伤了头,不方便出去支应;偏绿柳又被她打发去了药房,舒沫索性掀了帘子,亲自出去:“翠珊姑娘,请进来说话。”

“奴婢就不进去了,”翠珊在院子里,略略向舒沫点了点头,倨傲地道:“小公爷若在里面,麻烦转告一声,太妃传他去怡清殿用晚膳。”

舒沫还未及说话,夏候宇已走了出来:“你去转告祖母,就说舒姨娘留小爷在出云阁用饭。”

喂,你自己不想去,干嘛拉我下水?真想让我两条腿都断呀?

舒沫急了,偏了头,用力瞪他。

夏候宇只做未觉,得意洋洋地倚着门框而笑。

“小公爷,”翠珊略蹙了精致的眉心:“这恐怕不好吧?太妃那里,特地备下了你爱吃的珊瑚桂鱼,还有什锦豆腐……”

“这些小爷都吃腻了,想吃舒姨娘亲手做的家常菜。”夏候宇打断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