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去去~”舒沫用力抽出手,翻着白眼:“也不嫌恶心~”
夏侯烨收起玩笑,脸上的表情极为严肃:“你是为撷芳阁的事,心里不痛快,是不是?”
舒沫脸一热,当场闷得两颊绯红,低着头做不得声。
他态度如此磊落,显见是自己太过多心,反应过度了。
“小醋坛~”夏侯烨见她耳朵都红了,觉得大为有趣,又有些得意,忍不住伸手去揉她的发:“放心吧,我是迫不得已,才去喝了杯酒,连曲都没让人弹,更不敢让姑娘陪。“
舒沫心中懊恼,嘴里却不肯承认:“我又没问,干嘛说这么仔细?明明是你自己心虚!”
夏侯烨也怕把她逼急了,之前的功课全都白做,又要花一番力气去哄,遂很快收敛了,话题也自然地转到孩子身上。
“沫沫,”夏侯烨沉吟片刻,字斟句酌地道:“母妃盼了这么多年,好容易抱上孙子。要不,你就退一步,把峥儿让母妃带着吧?”
“不行~“舒沫一口拒绝:“别的都好商量,这事没得谈!”
“为什么?”夏侯烨很是不解:“都在一个府里住着,又不是隔着千山万水。你还怕母妃抢走孩子,不许峥儿见你不成?”
“你懂什么?”舒沫急了,提高了声音道:“有研究数据表明,隔代教育,不利孩子成长!”
“胡说!”夏侯烨哂然一笑。
006
“瞎扯!”夏侯烨哧道:“谁吃饱了撑的研究这个?”
舒沫低了头不吭声。
夏侯烨不以为然地继续游说:“再说了,峥儿这么小,能教他些什么?让母妃先带两年,等稍大些,再把他接过来就成了。省得母妃心里不痛快,成天找咱们麻烦。“
“你不明白,婴幼儿时期是孩子神经系统发育最快、各种潜能开发最为关键的时期。有些习惯一旦养成,再想改变就很难了。”说到这里,舒沫停了下来,看夏侯烨一眼。
见他认真聆听,遂越发放柔了语气解释:“再说,以母妃的脾气,若我现在让步,两年后想接回峥儿,只会更难,到时你的立场将更尴尬。既然迟早要争,就没必要拖拉,快刀斩乱麻。惚“
“这么说,就是没得商量了?”夏侯烨问。
舒沫缓慢点头,满怀期待地望着他:“你会站在我这边,对不对?”
“我中立,这事你自己解决,别想拖我下水。“夏侯烨立刻撇清温。
舒沫大为失望,恨恨地骂:“没义气的家伙!”
夏侯烨只当没听到,弯了腰,笑嘻嘻地逗弄儿子:“峥儿,给爹笑一个~”
“哼!”舒沫轻哼一声,气呼呼地道:“不帮就不帮,本来也没指望你!立夏,传饭!”
说罢,拧身出了门。
夏侯烨抱着儿子跟到偏厅。
舒沫斜他一眼:“快去洗脸。”
“我抱着峥儿呢,不方便。”夏侯烨说着,把脸探了过去:“你帮我擦一把。”
“美得你,一边去!”舒沫一指头,捺在他的额上。
绿柳捧着热水,抿着嘴想笑不敢笑。
嬷嬷忙从夏侯烨手里接过孩子:“王爷,小王爷交给老奴。”
绿柳拧了帕子递给夏侯烨,他接在手上,擦了把脸,将帕子依旧扔进盆中,快步走到桌边:“哟,有杨梅虾球~”
舒沫并不搭腔,恰在这时,夏侯峥扭着小身子,在嬷嬷怀里吚吚呀呀地哭闹了起来。
“小王爷乖,不哭~”嬷嬷抱着他不停游走,又是哄又是诱的,连带着立夏几个都围了过去。
舒沫胡乱扒了几口,匆匆放了筷子,推开椅子站了起来:“峥儿来,妈咪抱~”
“怎么吃这么少?”夏侯烨拧了眉:“再吃点,小孩子哭会没事,爱哭便让他哭去。”
舒沫并不理他,带了夏侯峥匆匆回房。
立夏,绿柳几个忙跟过去侍候。
夏侯烨连碰两个软钉子,有些怏怏不乐:“还说母妃会宠坏峥儿,我看呀,你比母妃还惯得厉害些!“
偏舒沫耳朵尖,隔着门忿忿地接了一句:“要你管!”
这夫妻俩人以斗嘴为乐,立夏几个习已为常,听过便忘,浑不当回事。
但听在几个新来的丫头耳中,滋味却是大不相同。
常言道,夫为妻纲,哪家的夫人不把老爷捧到天上,战战兢兢地尽心服侍着,就怕给偏房侧室机会,无不使尽浑身解数争宠献媚,巴结着奉承着?
偏这个睿王妃竟恃宠生骄,不但跟睿王顶嘴,还敢摆脸色给他看!
难怪太皇太妃看她不顺眼,公然鼓动众人争宠。
嗯,瞧王爷的脸色,臭到不能再臭,睿王妃失宠似乎只是时间问题。而自己想要在一众美婢中脱颖而出,似乎大有机会……
几个人各自打着小算盘,一边小心地侍候着夏侯烨用餐。
夏侯烨一个人对着满桌佳肴,只觉索然无味。胡乱吃了一碗,也放了碗筷。
回到房中,舒沫蹲在地上,袖子高高挽到肘部,正帮夏侯峥脱衣。
小家伙没了衣服的束缚,高兴得不得了,挥舞着四肢,咯咯地笑着,不停地扭动着肥肥的身子,要往水里扑。
“别急呀,一会就让你玩~”舒沫低声诱哄,声音柔而甜美,让人不知不觉地沉醉。
看着那小小的柔软的一团,夏侯烨的心顿时软得一塌糊涂。
他急急凑过去:“来,我来帮你~”
“去,有你什么事?”舒沫头也不回,将小家伙白胖的身子夹在肘间,手掌托着他的后脑,另一手飞快地掬了水,淋在头上。
小家伙一沾到水,越发扭得厉害,嘴里咿咿呀呀地叫着。
“让我来,我力气比你大~”夏侯烨眼见舒沫手忙脚乱,衣服很快被弄湿一大片,立刻将袖子一捋,把绿柳挤开,就要强行从舒沫手上接过孩子。
“你当是掰手腕呀,谁劲大谁赢?”舒沫白他一眼:“力气那么大,一不小心捏伤了怎么办?”
“不会,”夏侯烨心痒难耐:“我保证很小心,肯定不会弄伤他的……”
“别闹了,一会水凉了要感冒了。”舒沫一口拒绝,顿了顿,应付式地补了一句:“等他再大些,你再帮他洗,现在,一边玩去。”
夏侯烨气得蹭地一下站了起来:“了不起,我自个洗去!“
“去吧去吧~”舒沫巴不得。
夏侯烨气呼呼地走了出去:“备水,本王要沐浴!“
立夏如常进到内室,收拾了他的换洗衣服出来,打算给他送到耳房。
恰在此时,舒沫帮夏侯峥洗完澡,把他从澡盆里抱出来放在膝上:“乖宝宝,洗白白,抹香香……”
帮小王爷抹身,擦爽身粉的活,向来都是由立夏和绿柳协助舒沫完成。
因此,立夏一见舒沫将人拎出来,立刻条件反射地把手里的衣物往桌上一搁:“给王爷送去。”随即快步赶上去,抄起搭在椅背上的大毛巾上去就包住了小家伙的身体。
绿柳拿了搁在桌上,舒沫特别为宝贝儿子配制的爽身粉,熟练地往他身上扑。
银簪则把小衣服,小袜子捧在手上,站到了舒沫的身边。
银兰则利落地端起小木盆,哗地一声把水倒了出去。
这里舒沫主仆几个人井然有序地围着夏侯峥忙得团团转,早把夏侯烨这个王府的正牌男主人抛在了脑后。
那边几个新进丫头正愁完全插不上手,只能杵在一旁当木头,忽见立夏把夏侯烨的换洗衣物放下,精神都是一振。
阿莲离炕桌并不是最近,却是反应最快的一个,不等别人有所动作,她立刻快步过去,伸手将衣服紧紧抱在怀中。凭良心说,此次新进的二十几个丫头里,她并不是最美貌的一个,也不象其他人,多多少少在王府里有着几层曲里拐弯的关系。
她能上位,完全胜在胆大,敢表现,敢露头,又会打扮,加上嘴甜和几分幸运,最终挤进了前四,顺利地进到了内室服侍。
在听过了睿王妃近乎传奇的故事之后,又近距离地看到了舒沫和夏侯烨的相处模式,更让他她更坚定了信心。
论美貌,她虽不如阿桂,却绝对胜过只有中上之姿,偏偏还穿着随兴,偏爱半新不旧棉裙的睿王妃。
论性格,她更远胜口无遮拦,争强好胜,总喜欢在言语上压睿王一头的舒沫。
连舒沫这种不解风情的女人都有机会咸鱼翻身,从弃妇变王妃。
她有什么理由不相信——自己绝不可能一辈子只做个丫头,出人头地是迟早的事!
然而,没有后台,没有绝世的美貌,要想上位,就只能靠自己创造机会了。
只是没有想到,这个机会,来得这么早,这么猛烈!
仅仅一天,她便得了梦寐以求的,跟夏侯烨零距离接触的机会。
捧着这叠衣服,她能清楚地感觉到,后背上灼灼印上的几十道妒忌的怒火。
从正房到耳房,只有十几步路,却是她这一生最漫长的路。
耳房的门虚掩着,一道八扇玉石屏风把所有好奇的视线阻挡在外,房里雾气弥漫,香味浓郁,,帘幔低垂,给房里凭添了几丝暧昧之色。
“谁?”低沉的嗓子略带些慵懒。
“奴婢阿莲,给王爷送换洗衣物~”阿莲紧张地咽了咽口水,脚步却未有丝毫停顿,缓慢而坚定地绕过屏风,走了进去。
屏风后还有一道珠帘,帘外放着一张紫檀木的八仙椅,椅背上搭着一条干净的帕子。
“嗯,衣服放下。”夏侯烨微微蹙眉。
隔着珠帘,隐隐约约看到一只半人高的木桶。
番外 007 杀婢
隔着珠帘,隐约看到一只半人高的木桶。
哗哗的水声响起,阿莲咬了咬牙,伸手分开了珠帘。
夏侯烨赤着上身,乌黑的长发狂野地披散下来,晶莹的水珠调皮地从黑发间滚下,顺着强健结实,肌理分明的身躯,滑下劲瘦结实的腰腹,再没入桶中……
阿莲瞬间心跳如擂,快得仿佛随时要从胸膛里跳出来。
听到脚步声,夏侯烨回过头,疑惑地拧起了眉毛:“还不走?惚“
“……“阿莲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脸上红得似欲滴出血来。
到底是十五岁的少女,即使早下定了决心,即使已鼓起了所有的勇气,在他厉如鹰隼,带点研判的目光下,仍然忍不住轻轻颤栗了起来。
夏侯烨不悦地抬了抬手:“嗯?温“
阿莲瞥到他手中那只水瓢,灵机一动,垂了眸,低低却清晰地道:“奴婢,奉王妃之命,侍候王爷沐浴。”
虽是立夏的吩咐,但王妃当时也在场却并未反对,所以她也不算说谎。
夏侯烨眼里闪过一丝恼怒,薄唇微抿:“王妃让你来的?“
“是~”阿莲捺住心慌。
“滚!”夏侯烨冷冷觑她一眼,径自转头,舀了一瓢水淋了下来。
阿莲僵在当场,进已不能,退却不甘。
好容易争得这千载难逢的良机,难道就这么轻易失去?
不,她绝不会眼睁睁地看着,让别人踩着她的肩,爬到头上。
最起码,也要试一试,不是吗?
阿莲一咬唇,顾不得羞耻,颤着手轻轻抚上了夏侯烨的肩:“奴婢……”
夏侯烨一时大意,竟被她触到肌肤,当下如吞了只苍蝇,顿时悖然大怒,反掌向后挥出,嘴里叱道:“找死!”
阿莲不过是个未谙武艺的小丫头,如何抵挡夏侯烨盛怒下的一击?
她甚至连惊叫都来不及发出,娇小的身子已被凌厉的掌风击得倒飞起来,“咣当”撞倒了八宝玉石屏风,“哗啦”撞碎了虚掩的门扉,“啪”地一声,象只破布娃娃,四脚朝天地摔倒在院子中。
院中忙碌的丫环婆子,被这阵噼里啪啦的响声引得都跑了过来围观。
惊见阿莲一嘴一脸的血,满眼惊怖之色,顿时个个惊得魂飞魄散,尖叫着纷纷走避。
唯恐一个行动迟缓,撞到枪口上,成了下一个牺牲品。
等舒沫得到消息,忽匆匆从正房里赶到院中,夏侯烨已着装整齐,怒冲冲地出了耳房。
“烨,出什么事了?”舒沫满脸讶异。
“你做的好事!”夏侯烨怒瞪她一眼,一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关我什么事?”舒沫眨了眨眼,想要叫他回来问个明白,夏侯烨早走得没影了。
瞪着他的含怒的背影,舒沫好一阵莫名其妙:“你们说,我好好地在房里给峥儿洗澡,这也能惹到他?“
绿柳冷笑:“还用问,准是这狐媚子想要乘机媚惑王爷……呸,下流的小昌妇!”
“都怪我~”立夏涨红了脸:“要不是我偷懒,也不至弄成这样……”
“不关你的事。“绿柳拧了柳眉,掐着腰,提高了嗓子骂:“是她自己贱,早晚要招灾!呸,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货色?死了也好,我看还有哪个敢妄想侧妃之位,阿莲就是榜样!”
舒沫皱了皱眉,无心听她指槡骂槐,走过去弯了腰查看。
却见阿莲躺在地上软绵绵如一张薄纸,嘴角不停地往外溢血,只有一丝微微的气息,显见被一掌击碎了胸骨,怕是没了活不成了。
她美丽的眼睛依然睁得大大的,显然不明白,为什么会遭此横祸?
舒沫的脸色很难看,半晌叹了口气,艰难吩咐:“看她家里还有什么人,叫来或许还赶得及见最后一面。另外,再给一百两银子,以做……“
做什么,舒沫却接不下去。
她真卑鄙。
人都要死了,银子还有什么用?
她只不过,是想让自己良心好过一点……
绿柳不悦地嚷道:“小姐就是太善良,这种下作东西,本就该乱棍打死!还赔什么银子?”
舒沫没说话,只淡淡看她一眼。
这是她跟老太太之间的斗争,无意间却把阿莲卷进来,妄送了一条性命。
老太太虽高调放话,但字里行间却自有玄机。
乍一听,她开出的条件似是十分优厚,细一分析,便知全是噱头,是气话。
试问,夏侯烨一颗心系在她的身上,对其他女子心如止水。
一群庸脂俗粉,要想让他动心,谈何容易?
因此,所谓不计身份,立刻封为侧妃云云,其实全是屁话。
这事,老太太心知,舒沫肚明,夏侯烨更是直言二人拿他做靶。就连府里的一众老仆人,也都知道不过是个笑话。
可惜,阿莲不知底细,被这华丽的肥皂泡吸引,一头扎进去,赔了性命。
不能不说,阿莲之死,她难逃推波助澜之嫌,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绿柳闭了嘴,眼里依然满是忿忿之色。
立夏在一边,轻声解释:“阿莲是死契,家里人早没了。碾转了几个人伢子之手才进到咱们府,小姐心慈,也只白白便宜了那些人伢子。”
“既如此,把人抬出去,等……”舒沫沉默许久,才接着道:“好些葬了吧。”
“是~”立夏松了口气,忙使了个眼色。
几个粗使婆子上来,把阿莲抬上门板,急急忙忙地出了紫竹园。
消息很快传到怡寿园。
老太太一听闹出了人命,脸色立刻铁青:“岂有此理,才第一天就想爬上主子的床,这种贱货,睿王妃怎么也敢往自个房里带?”
“小姐~”季嬷嬷闲闲一句:“追根溯源,这祸根不是您给埋下的吗?”
“不错,人是本宫送过去的。但用不用,用谁,用在哪,不都是睿王妃做主吗?”
“奴婢说什么来着?”季嬷嬷叹了口气:“早劝过您,儿大不由娘,别再插手睿王房里的事,不要在小夫妻间搅和。您偏不听,一再叮嘱,要挑美艳的,爱掐尖的,性子活泼些没关系,最要紧是胆大……”
“这事,”老太太沉吟片刻,问:“睿王妃是怎么处理的?”就怕处理不当,传出去,坏了睿王声誉。
“那小蹄子是死契,家里没了人。因此王妃吩咐把人抬出去,买了棺材葬了。”
老太太面色稍济:“便宜了那贱人。”
顿了顿,又道:“吩咐下去,管住各人的嘴巴,若有乱嚼舌根传出风言浪语的,一经查实,立刻乱棍打死!”
“看看,惹出事来了吧?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季嬷嬷叹道:“
“不过是个丫头,死便死了,算什么大事?”老太太恼羞成怒,叱道。
“确实不算什么事,这浪蹄子也该死。”傅嬷嬷冷静地道:“不过,眼下最要紧的还不是这事……”
“还有更大的事?”季嬷嬷讶然。
“睿王拂袖而去,睡了书房。”傅嬷嬷斜她一眼:“你说,这算不算大事?要不要赶紧解决?”
“咦,”季嬷嬷奇道:“王爷不是把王妃当心尖尖地疼着吗,怎么舍把气撒王妃身上了?还闹上分居了,真新鲜~”
老太太瞪她一眼:“看戏本呢?”
“呵呵,”季嬷嬷一乐:“他们小两口好得跟一个人似的,没几天保准就过去了。”
傅嬷嬷一瓢冷水泼下去:“你忘了?上回王爷生气,足足冷落王妃大半年。”
这一说,季嬷嬷也点头,心有戚戚:“我记得还有一次,把王妃囚禁在承运殿,禁了二个月足,任何人不得见她。”
“所以,”傅嬷嬷下结论:“王爷狠起来,是六亲不认的。”
“你们俩个,”老太太冷眼觑着二人:“一搭一唱,究竟想说什么?”
两位嬷嬷相视一笑:“滋事体大,您不管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