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生了许多波折,承受了一些压力,甚至被无礼刁难,但最终不还是只能让她登堂入室吗?

现在看来,睿王妃,也不过如此。

除了耍些小手段,欺侮欺侮她,终究是无能为力。

只要她一人能忍一时之气,可消木家百年之忧,她为什么不忍?

进了门,双方分宾主落了座,丫头把茶点送上来。

舒沫低了头,专心拨着茶上的浮沫,漫不经心地问:“你三番两次要见我,今日又特地登门,究竟所为何事?”

木子萱示意寒香捧了礼盒上来,恭敬地道:“些许薄礼,不成敬意,忘王妃笑纳。”

寒香把礼盒揭开,大红的丝绒上,赫然摆着一套绿莹莹的翡翠头面,且不说款式,单只瞧玉的成色,已知价值不菲。

阿桂倒吸一口冷气,忍不住面露艳羡之色。

立夏冷冷瞥她一眼,她立刻转过视线,不敢再瞧。

寒香嘴角微翘,无可抑制地流露出骄傲之色。

众所周知,大理产玉,且玉质极佳。

木府在大理数百年的根基,玉矿几乎全为木府垄断。

可以毫不夸张地说,这套头面,就是拿到京城,与宫里的娘娘比,也毫不逊色。

只要是女人,断然没有不喜欢的。

舒沫把茶杯搁下,极仔细地欣赏了一遍,点头:“嗯,确实是好东西。”

木子萱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地喜欢:“难得娘娘喜欢。”

寒香把锦盒盖上,正要递给立夏。

舒沫不急不慢地道:“可惜,我却不能要。”

“娘娘可是嫌这款式不好?”木子萱一愣。

“怎么可能,这可是今年最流行的样式……”寒香心有不忿,加之平日也是宠惯了的,一时没了分寸,嘴快插言。

立夏笑了笑,意味深长地望着她。

“闭嘴!”木子萱立刻低声喝止:“娘娘面前,哪你说话的份?还不跪下?”

说完转向舒沫,一脸惴惴地曲膝行了一礼:“华阳教导无方,以至言语无状,冒犯了娘娘。华阳在此,向娘娘谢罪。”

寒香又羞又窘,一时僵立当场。

舒沫也不说话,只端了茶,笑吟吟地看着她。

“混帐东西,还不跪?”木子萱又气又急,娇叱。

寒香无奈,咬着牙,缓缓跪下去,极不情愿地磕了个头:“奴婢失仪,还请娘娘恕罪。”

见她跪下了,舒沫才微微一笑,慢条斯理地道:“本宫其实最不喜欢用规矩压人。总觉着,原本活蹦乱跳的孩子,给规矩一压,个个死气沉沉,没什么意思。因此,身边这些丫头,也懒得拘管,一个个全成了野人,没少闹笑话。”

绿柳低着头,腹诽。

谁不知道,全天下最没规矩,最野的那个,其实是小姐自个?

“娘娘所言极是。”木子萱松了口气,脸上泛起微笑:“其实所谓规矩,大多是些陈规陋习,腐臭不堪,娘娘英明,自不应生搬硬套,理应徐图改之。”

寒香面露喜色,便想站起来。

舒沫话锋一转:“然则,成了亲,尤其是掌了王府之后,才知祖先智慧。偌大的王府,上上下下几百口人,倘若人人不守规矩,个个人行我素,这府里,岂不是乱了套?所以礼不可废,规矩不可不遒也。不知郡主以为然否?”

木子萱神色尴尬。

刚刚才大肆批评了一通“规矩”,总不能立刻自打嘴巴吧?

可,舒沫的话,又不能反驳。

只得干笑两声,含糊带过。

寒香更是面上一僵,缓缓又跪了下去。

舒沫微微一笑,接着之前的话题,侃侃而谈:“所谓无功不受禄,你我不过数面之缘,如此厚礼,实不敢受。你,收回去吧。”

“不错,”木子萱努力游说:“世人眼里,此物或许价值连城。可东西再贵,也只是死物,怎及得娘娘风采之万一?”

舒沫微笑。

怪不得俗话说“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这顶高帽戴下来,的确有些让人飘飘然啊。

“华阳倾慕娘娘风采,引为平生知己,只恨无缘识荆,得知娘娘随王爷迁来大理,欣喜若狂。多次想方设法,为的只是与娘娘相识。可惜,几次相遇,误会颇多,以至娘娘成见日深,华阳无奈,才冒昩登门,剖析真心,寻求谅解。”木子萱言词恳切,说到动情中,美目中泛出点点泪光。

舒沫心中暗叹。

此姝不去当演员,实在太可惜了!

这般声情并茂,声泪俱下,若不是早摸清她的底细,知道她醉翁之意不在酒,只怕就要被这番剖心之谈,蒙骗了过去。

她心中思绪翻滚,面上始终保持微笑,淡淡道:“虽说你我的数次相遇都是经你刻意算计,令本宫微有不快。但细究起来,本宫并无损失,何来原谅一说?郡主言重了。”

木子萱忽地离座,盈盈而跪:“请看在华阳诚心结交的份上,原谅华阳!”

“郡主这是做什么?快快请起!”舒沫装做大吃一惊。

只是她口中说起,身体却未动,没有半点要扶她起来之意。

心道,我倒要瞧瞧,你对自己究竟能狠到什么程度?

木子萱出身大家,舒沫的那点小心思,自然也看得一清二楚,心知她对自己的表现并不满意。

遂把心一横,牙一咬,纤腰轻折,额头触着地面,用力磕了个响头:“华阳年轻莽撞,不该自作聪明,惹得娘娘不快,求娘娘大人大量,宽恕华阳。”

寒香瞧得胆颤心惊,却不敢开口,怕多说一个字要连累得主子受更多折辱。

她只好咬着牙,忍着泪,拼命磕头:“请娘娘开恩~”

舒沫笑了:“哎呀,我不过发几句牢骚,郡主何必行这么大礼?东西我收下就是,快起来~”

“多谢娘娘~”木子萱谢了恩,抬起头来,只这么一会功夫,额头上已磕得见了血。

毕竟是郡主,养尊处优惯了的,骤然受此折辱,悲愤交加,一时竟没站得起来。

见她身躯微晃,立夏和绿柳急忙上前,从旁扶持着她在锦凳上坐了。

“郡主这是何苦?”舒沫端详着她额头上那块紫红色的瘀痕,悠悠叹息:“可怜好好一个大美人,生生弄成这副模样。立夏,我记得家里还有些三花玉露膏的,快去找来给郡主用。”

木子萱忍着气推辞:“不过是破了点皮,不劳娘娘记挂。”

“郡主此言差矣!”舒沫驳道:“女儿家最要紧就是这张脸,郡主还未出阁,若额上留了疤,岂不让本宫愧疚一世?你放心,这三花玉露膏,活血袪瘀最是有效,最妙的是,只要未见骨,绝对不留疤痕。”

说着,她以袖遮脸,冲木子萱使了个眼色,压低了声音道:“偷偷告诉你,王爷往日上战场,全靠这三花玉露膏呢!”

听得夏侯烨也用这药,木子萱胸中一热,刚刚升起的那丝傲气荡然无存。

她红着脸垂下头:“多谢娘娘赐药。”

辛苦至今,总算能和夏侯烨拥有过同一件物品了,也意味着,她离目标又近了一步。

所有的忍耐和羞辱,都是值得的,不是吗?

舒沫觑着她的表情,眼中闪过一丝冷芒,嫣然笑道:“午膳已然备好,郡主若不嫌弃,请移步偏厅。”

木子萱因祸得福,自是欣然同意:“娘娘有命,华阳敢不遒从?”

两人相视一笑,抿恩仇,携着手亲亲热热地往偏厅去了。

剩下寒香一人,孤零零跪在房中,麻木而机械地磕头……

直到宾主尽欢,约定后会之期,木子萱辞别离府,才蓦然想起寒香下落……

末了,舒沫遣人,将寒香抬出府去……

☆、番外 034 圣诞树

隔了数日,木子萱再次递了贴子,这次访问的对象,却换成了太皇太妃。

看着那张描金绘彩,隐隐还透着幽香的贴子,舒沫禁不住叹了口气:“那天,真应该给三花玉露膏里加点料的。”

绿柳翻个白眼:“谁要你假好心来着?现在好了吧,人家好了伤疤忘了疼,死乞白脸地赖上了!”

舒沫笑了笑,没吭声。

是她暗示的不够充分,还是高估了木子萱的自尊心?再不然,是木蒙山在族中的地位受到威胁,要求她不惜一切代价,达成目的?

立夏悄悄拽了拽她的袖子,示意她委婉些。

绿柳摔开她,没好气地喝道:“有事说事,拽什么拽?”

立夏尴尬地红了脸,压低了声音朝房外呶了呶嘴:“这么大声做什么,怕别人听不到吗?”

绿柳三步并做两步,冲到门边,一把将帘子掀开。

几个小丫头正聚在外间听得聚精会神,冷不防帘子一开,立刻惊得四处乱蹿。

“小兔崽子,别跑!”绿柳伸手揪住了一个小丫头,厉声喝骂。

哪里喝得住,早跑了个精光。

绿柳掐了腰,将那小丫头拎到门廊上,戳着她的鼻子高声喝骂:“下作的小昌妇,正经事情不做,偷奸耍滑听壁角倒是学得个快!”

“绿柳姐,我再不敢了~”小丫头吓得瑟瑟发抖。

“谁要是敢在外面乱嚼舌根,让我查到了,立马割了舌头,刺聋了耳朵,剜了眼珠子!”绿柳大声骂着,用力将她推了出去:“滚!”

舒沫在房里听得捂着嘴笑得眼泪都出来:“瞧瞧,活脱脱就是个凤辣子!”

立夏心生好奇:“凤辣子是谁?”

“有这么个人。”舒沫一语带过。

“这世上,还能有人跟绿柳一样泼辣,倒也稀奇。”立夏含了笑调侃。

绿柳恰好挑帘进来,闻声一扬眉:“泼辣怎么了?总比你这温吞吞的呆瓜强!”

立夏悄悄吐了吐舌头,低了头装忙碌。

舒沫一笑:“走,看看去。”

“小姐真是心宽,竟还有心思看戏。”绿柳阴阳怪气地讽道。

“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不是?”舒沫不以为忤,微微一笑,出了门。

未到怡寿园,半路上遇着翠缕送木子萱主仆出门。

“华阳给王妃请安。”两边迎面撞上,木子萱退到路旁,曲膝行礼。

舒沫极仔细地打量她一遍,视线停要她光洁如玉的额头上,笑:“还好没有留疤,不然我的罪过可大了。”

“多谢娘娘赐药。”木子萱脸上一红,轻声道谢。

“前后不过数天,郡主两度造访,若人人都象郡主这般,我们小姐也不必理事,只招待客人都要分身乏术了。”绿柳忍不住出语讥刺。

舒沫斜她一眼。

绿柳鼓着颊恨恨地退到一旁,显见尤自气不平。

“华阳这次前来,一是上次匆忙,未及向太皇太妃请安心中惶恐,想要弥补;二来奉父亲之命,恭迎睿王伉俪同庆火把节。”木子萱脸上丝毫未显不悦之色,语气轻柔,态度恭敬。

“这么快就到火把节了?”舒沫微微一怔。

“每年的六月二十五,是我族传统的火把节。”木子萱解释:“这一天,全族老少都停止劳作,穿上新衣,点起火把,共庆节日。”

“今日十九,这么说,只差几日了。”舒沫算了算日子,道。

“是,”木子萱笑道:“还请王爷和王妃勿必拨冗前来,为节日添彩,让大理百姓共瞻风采。”

“郡主诚心相邀,敢不遵从?”舒沫大方应约。

“太好了,”木子萱高兴地向她躬身致谢:“华阳可以回去覆命了。”

“不知要准备些什么,才不至失礼?”舒沫诚心求教。

“王爷夫妇肯去,已是最好的礼物,不需特别准备。”木子萱道。

舒沫点头:“我还有事,今日就不留郡主用饭了。”

“恭送王妃。”

待木子萱走远,立夏绿柳异口同声惊嚷了起来:“小姐,你真要出席那个劳什子火把节?”

“怎么,你怕她把我吃了?”舒沫啼笑皆非。

立夏一脸惊诧地看着她:“小姐难道不知,火把节有的不仅仅是火把?”

舒沫一脸戏谑:“放心,她还没那个胆量,把我烧死。”

绿柳急得直跺脚:“都什么时候了,小姐还开玩笑!那女人没安好心,分明是要借火把节的压轴大戏,对歌会对王爷公开示爱!”

舒沫淡笑:“她不怕自取其辱,我难道连看戏的胆量都没有?”

她是可以以歌声传情,公开向夏侯烨表达爱慕之情,可谁也没有规定,被示爱之人得无条件地接受呀!

“你还有心思笑!”立夏急得眼都红了:“别忘了,那个女人是郡主,是族长的女儿!”

“那又如何?”舒沫不以为然。

“你真不知还是假不知?”见她如此笃定,立夏忽然有些不确定了。

“哎呀!”绿柳一把推开她:“平常白族女子向男子示爱,当然可以拒绝。但族长的女儿示爱,若不接受,就得赤脚过火山,受三刀六洞之刑!”

“拷!”舒沫柳眉一扬:“天下还有这么变态的规矩,这么不讲理的人?”

“而且还超级不要脸!”绿柳恨恨地补上一句。

“要不怎么叫蛮子呢?”立夏无奈地道。

“即使这样,也还是要去的。”舒沫话锋一转:“毕竟,这是大理的盛会,身为父母官,王爷岂有畏而不前之理?”

舒沫眼睛一眯,悠悠地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况且,这事考验的是王爷的智慧,跟我又没多大关系。有好戏看,为什么不去?”

“小姐!”立夏和绿柳绝倒,无不为她的无耻而吐血三升!

舒沫哈哈一笑,步伐轻快地进了怡寿园。

“你好象一点也不担心?”太皇太妃盯着神清气爽的某人。

舒沫笑眯眯地走到桌边,顺手指点了傅嬷嬷一招,让她一颗棋子直接占领了营区的顶点。

季嬷嬷气呼呼地瞪她一眼:“仅止呀,她还挺乐!”

料舒递三。隔老远就听到她的笑声,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舒沫点头,理直气壮地道:“又没有人哭着喊着要嫁我,我担什么心?”

“哼哼~”季嬷嬷阴恻恻地盯着她,笑:“你就乐吧,等哪天新人进了门,有你哭的时候!”

“红姨,”舒沫忽然问:“你觉得人有没有可能长生不老?”

“是人都要死,妖怪才长生不老呢!”季嬷嬷啐了一口。

“既然迟早会死,干嘛不自杀?”舒沫笑眯眯地问。

我迟早要哭而不哭,与你迟早要死却不死,道理一样,何必笑我?

“你!”季嬷嬷张口结舌。

“这孩子,怎么说话的?”太皇太妃恼了。

傅嬷嬷抚掌大笑:“好好,娘娘这话回得妙!”

“好吧,”季嬷嬷苦笑:“算我杞人忧天,娘娘有把握就好。”

太皇太妃瞪她一眼:“惯吧,本就胆大妄为,再惯下去越发的无法无天了!”

“天塌下来,有个高的撑着。”舒沫道。

季嬷嬷苦着脸,长叹一声:“算来算去,睿王府里数王爷最高,看来注定挨砸了。”

“不会呀,”初云年纪最小,听得满心疑惑,忍不住说了一句公道话:“奴婢瞧着,朗大将军好象比王爷略高一些。”

“死蹄子!不说话没人当你哑巴!”季嬷嬷骂道。

“噗!”舒沫忍俊不禁,笑出声来。

初雨,初晴几个丫头,也捂着嘴笑得花枝乱颤。

傅嬷嬷难得耐心:“傻孩子,慕红说的高,跟你说的高,不是一回事。”

初云越发不明白了:“高就是高,矮便是矮,难不成王爷身份尊贵些,量身的尺子都不同了么?”

“哈哈哈!”这下,一屋子丫环婆子再忍不住,哄堂大笑。

初云局促地看着一屋子笑得东倒西歪的人,一脸茫然。

舒沫忍了笑,一脸严肃:“对,王爷量身的尺子不同。而且,他最恨别人说他矮。以后,千万不可在人前说朗大将军比他高了,不然,”

她顿了顿,拿手在颈间比划一下:“死啦死啦的,你的,明白?”

初云再不懂,这时也知舒沫拿她玩笑,涨红了脸,扭头吱溜一下跑出去了。

瞧着她仓惶逃踪的背影,众人又一次轰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