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的百日宴,虽说不请外人,自家亲戚,连着夏侯烨的下属,热热闹闹也开了二十几桌。

席间,舒沫宣布了巴朗和立夏的婚事,因为夏侯烨打算十月调他去驻守幽州,婚期订在了九月中旬。

话一说完,满场欢呼。

军中将领更是轮着个的去敬巴朗的酒。

有人略知道一点内情,便乘机起哄:“大将军终身敲定,二将军何时也有喜讯,请大伙喝杯喜酒?”

绿柳站在舒沫身后,闻言脸色一白。

舒沫忍不住柳眉一蹙。

夏侯烨瞧在眼中,不着痕迹地把话题岔开:“兔崽子,巴朗的喜酒都没喝到呢,这么快就惦着巴图了?放心,真要有了好消息,少不了你们的酒喝!”

众人嘻嘻哈哈,仍旧去闹巴朗。

军中等级森严,平日碍着官阶,不敢造次。好容易逮到个机会,谁还不是有恩的报恩,有仇的报仇?

饶是巴朗海量,也禁不住车轮战这么一碗一碗地敬着,很快醉得一塌糊涂,在众人的哄笑声中,被人抬进了房间休息。

巴朗倒下去了,大家的酒兴仍在,抓着巴图和巴欢两个不放。

结果可想而知,巴氏兄弟三人,个个醉得不省人事,成了一滩烂泥。

百日过后,收拾了东西回睿王府。

临出门,太皇太妃望着连绵的群山感慨:“好容易进一回山,做一回世外高人,现如今又要回到浊世中了。”

“娘若是喜欢的话,”舒沫笑吟吟地道:“我让人把屋子收拾一下,啥时想来了,套辆马车就过来了。反正离城也不远,就当是别院了。”

太皇太妃看她一眼:“鬼丫头,分明是你自个起了心,偏要绕个弯子,旁敲侧击地借我的名头。”

舒沫笑道:“谁的名头又有什么要紧?最主要是住得舒服,玩得开心。”

“我老了,开不开心都是一样过。”太皇太妃淡淡道:“倒是你,前段时间为个郡主闹得不得安宁,如今倒拐了个黄毛丫头,形影不离地带在身边,也不知想干啥?”

舒沫叫屈:“人分明是惟明拐来的,怎么赖在我头上?”

“不是你们夫妻掇撺着,他才来一天,能干出这事?”

“惟明不羁洒脱,行事出人意表,也不是一天两天。”舒沫轻声分辩。

老太太轻哼:“你和睿王心里打的那点小九九,谁看不出来!别以为人都是傻子,就你们二个聪明!你自己不愿意,就拖惟明下水,这事做得可不太厚道。”

舒沫被她戳中心事,脸一红,又不好辩,只得默然。

夏侯烨忽地出声:“跟沫沫没关系,是我的意思。”

“你还好意思说?”老太太瞪他一眼:“这事,你自个跟相国交待,本宫可丢不起这人。”

“华阳性子乖张,恐非良配。婉兰天真率直,倒是跟惟明脾气相投。”夏侯烨显然早有计较,侃侃而谈:“至于身份,那更容易了。沫沫先认她做姐妹,过些日子我再上个折子,请皇上封个郡主的头衔就是。”

“哼,”老太太哂然:“想得这般周到,想来早有打算,绝非临时起意?”

夏侯烨坦然答道:“是,这事基本已成定局,他应也得应,不应也得应。”

“我若是不答应呢?”清冷的嗓子,带着强自压抑的怒气,突兀地响起。

☆、番外 047 愿赌服输

“那你最好现在就开始浪迹天涯。”夏侯烨神情笃定。

邵惟明一愣,再一怒:“你已经递了奏折了?”

夏侯烨不答反问,语气轻松:“你说呢?”

“不可能!”邵惟明直觉反驳。

“我做事,从不拖泥带水。”只有对舒沫例外。

“沫沫,”邵惟明气怒交加,忽地转头盯着舒沫:“你真的希望我娶婉兰?”

“我……”舒沫咬着唇,很是窘迫。

一个是好友,一个丈夫,很难站边。

她当然希望惟明娶一个真心喜欢的女孩,过上幸福快乐的生活。

可烨顾虑得也没错,现在不帮他快刀斩乱麻,说不定惟明一辈子陷在感情的泥沼里,走不出来。

何况,婉兰那孩子她瞧着着实不错,嫁给惟明,得算那小子占了便宜。

再说了,从这几天两人的互动来看,擦出火花应该是迟早的事。

可说一千道一万,他们终归只是旁观者,婚姻大事,还是要尊重当事者的意愿。

她,不想包办。

“是不是?”邵惟明憋着一股气,只斜眼盯着舒沫,冷声道:“愿赌服输,只要你一句话,我二话不说……”

“邵惟明!是不是男人?”夏侯烨大喝一声:“同意就痛快点头,不乐意拍屁股滚蛋,罗里八嗦,摆出副怨妇的嘴脸,你不嫌丢人,我都替你碜得慌!”

“我~”邵惟明语塞,俊颜慢慢涨成猪肝色。

“烨~”舒沫忙拽着他的衣袖:“你少说两句!”

“爱娶不娶,不娶滚球!”夏侯烨扔下一句,一夹马腹走了。

“惟明,我只希望你幸福。”舒沫轻叹一声,转身上了马车。

幸福?

他还可能有吗?

邵惟明不语,嘴角浮起一抹苦涩的笑容。

“有事回去再说,别在这里丢人现眼了。”老太太摇了摇头,放下帘子吩咐起程。

车声辚辚,马车渐行渐远,剩下邵惟明如木桩般杵在原地。

舒淙悄悄地靠过去:“睿王,也是为你好。”

邵惟明嘴角微弯,勾出一抹嘲讽的微笑。

对沫沫,他其实很早已然死了心。

自认没有能力,也从没想过要拆散他们二人。

他,是真心希望她幸福,这辈子只想在一旁默默地守护着她。

可,如今连这么卑微的想法,都成了奢望。

夏侯烨,你已然赢得了沫沫的爱情,何必这般残忍,这样咄咄逼人?

舒淙不以为意,装着漫不经心地换了话题:“你有没有觉得,婉兰那丫头,很象一个人?”

“你也这么觉得?”邵惟明拒绝回答,插话的是舒澜,他抓着腮,一脸苦恼地道:“可是,我想了很久也想不出来,究竟象谁?”

舒淙斜他一眼,话题再次跳转:“还记不记得,那年林家毁婚,七妹与父亲绝裂,离家出走的事?”

舒澜感慨万千:“怎么可能忘了?当年的事何等的惊世骇俗,轰轰烈烈!别的不说,单只那份与过去绝裂的胆魄和气势就足以让天下男儿折服!回想起来,这一切只怕早就在七妹算中。林舒两家,不过是七妹和睿王对奕的两颗棋子罢了……”

舒淙见他说个没完,轻咳一声,把话题兜了回来:“本以为七妹拒婚已是绝无仅有,想不到这一幕再次上演……”

对定再好。“啪!”舒澜一拍掌猛地拍上他的肩,大喝一声:“想起来了!”

嚷得这么大声,邵惟明想假装没听到也难,诧异地挑了挑眉。

舒淙咧着嘴,没好气地骂:“把你的爪子拿开!”

舒澜勿自一脸兴奋:“哈哈,我说这么熟,原来婉兰象七妹!”

“胡说!”邵惟明叱道:“那个疯丫头,有哪一点象沫沫?”

“嘿嘿,”舒澜搓着手:“我不是说长象,是性子,泼辣的,敢作敢当的,不顾一切的性子,可不是跟七妹如出一辙?”

邵惟明默然。

仔细一想,木婉兰身上确乎有那么一点沫沫的影子。

或许,这也是他总不由自主逗她,欺侮她,接近她的理由?

可,她终归不是沫沫。

舒淙瞧着他的神色,会心一笑:“睿王铁了心要扶持木五爷,抗旨拒婚,这辈子就再不能踏足大理。看情形,沫沫认婉兰做妹妹已成定局。你若娶了她,大家做了亲戚,日后定居大理,常来常往的,也方便许多……”

这一路走来,他对沫沫的感情,众人都看在眼里,也深深感动。

可惜,舒沫这样的女子,世上只有一个。

舒澜说得更加直接:“沫沫难道还会害你不成?再说,婉兰那丫头,天真率直,没什么花花肠子,跟在沫沫身边,以后肯定会越来越讨人喜欢。娶她,总比娶个成天耍心机,见高拜见低踩的女人强太多!”

身为相府公子,有自己的责任和义务,断不能为了个女子,一辈子不娶,孤独终老。

既然早晚都是要娶,何必非要得罪睿王,毁掉自个的前程,把多年的关系闹僵?

邵惟明依旧不说话,脸上神色却已松动。

不得不承认,“定居大理”四个字,着实深深地诱惑了他。

舒淙微微一笑:“公子是聪明人,何去何从,当不用我再多说了吧?”

邵惟明翻身上马,绝尘而去。

“喂,”舒澜撞舒淙一下:“他这样,是同意还是不同意?”

舒淙一笑:“该说的都说了,能不能想通,就不是咱们决定得了。”

看着那抹孤绝的背影,舒澜忍不住轻叹:“沫丫头害人不浅哪!”

“别胡说,”舒淙横他一眼,打马离去:“传到睿王耳中,有你受的。”

“嘿嘿,”舒澜干笑两声,追了上去:“玩笑而已,谁要你当真~”

舒沫说到做到,回到睿王府即派人拿了贴子邀请土司阖家来府饮宴,席间,舒沫执着木婉兰的手,笑意盈盈:“婉兰天真率直,与本妃甚是投契,已然义结金兰。”

此言一出,满坐哗然。

谁都不曾想到,五爷家这个不起眼的小丫头,平日不显山不露水的,竟得了王妃的亲睐?

有敏感之人,已然嗅到风云变幻的气息。

睿王府的势力似乎正向着木东山倾斜,意欲打压木蒙山。

各人掂量着形势,打起了自己的小算盘。

木蒙山大感意外,仓促间只得站起来:“恭喜王妃,贺喜王妃。”

木子萱恨得银牙咬碎,当着众人却不敢造次,只得强装笑容,勉强道贺。

半个月后,圣旨突然下到土司府,称木东山的嫡女木婉兰温柔谦和,德贤聪淑,特封为敏佳郡主,择日与左相次子邵惟明结为秦晋之好。

这几着棋,夏侯烨下得即快又狠,木蒙山顿时手忙脚乱,疲于招架。

深悔之前仗着自己在大理树大根深,妄想钳制睿王,将大理的局势控在自己的掌中。

却忘了,他的对手是睿王,这个纵横沙场,所向披靡,以狠辣著称于世的男子。

如今画虎不成反类犬,惹恼了这个魔王,意欲将他吞噬。

更可恨是的,木东山这奸诈小人,为了自己掌权得势,竟不惜勾结外人,反咬他一口!

表面上,大理上风平浪静,暗地里,已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睿王府里,却是一派平和。

立夏出嫁在即,一边忙着准备嫁衣,一边把手中负责的事务交割出去。

绿柳表面若无其事,心中到底无法做到全无芥蒂,办起差事来却总心不在焉,错漏百出。

阿桂原以为,走了立夏这个得力臂膀,少不得要在新进的大丫头里选人替补。

银簪,银兰虽是京里带过来的老人,论起办事来,远不如她麻利精明。

几个新进的大丫头里,不论才干样貌,口齿伶俐,无人能出其右。

不料,舒沫似乎并不打算这么快找人替换立夏,只把她的工作,分给银簪和银兰两人。

打起了精神,一些琐事尽量自己处理,吩咐众人都不去撩拨绿柳。

阿桂猜不出她打的什么主意,心生焦躁,跟那些丫头们闲聊时,忍不住便露出了端倪。

舒沫不动声色地冷眼旁观着,依旧事必躬亲,操持起内务,竟比初来大理时要勤勉十分。

日子不免有些枯燥,多亏了木婉兰,隔三岔王到王府走动,让她的生活不至于成了一滩死水。

☆、番外 048 酒后真言

转眼到了八月初,孙瑜和孙瑾结束了京里的营生,来了大理。

舒沫把人安排在外院,跟舒淙,舒澜兄弟俩的住处只隔着一道围墙。

把行礼安顿好,引着去拜见了老太太后,晚上舒沫在紫竹院设了家宴,替两位舅舅接风洗尘。热热闹闹一大桌,细数起来,泰半是舒沫的娘家人。

这中间,因着孙姨娘的关系,舒淙与孙瑜孙瑾有过一面之缘,舒澜和夏侯烨却都是头一回见。

而孙瑜更是因为那年幽州的通敌案,对这个外甥婿心有余悸。

冷不丁同桌吃饭越发的如临大敌。

饭桌上的气氛便免不了有几分僵冷,好在有舒澜在中间插科打诨,努力活跃气氛。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之后,发现眼前的睿王,似乎远没有传说中的面目可憎,兼之,见他对舒沫体贴周到,照顾得无微不至,提在半空的心这才稍稍放下一些。

“七妹,”舒澜喝得高兴,一手撑着桌子,另一手执着酒壶:“三哥敬你一杯。”

夏侯烨长臂一伸,把自己的杯子递了过去:“我替她喝。”

舒澜向来是个没正形的,虽说跟着夏侯烨这几年,办事能力大大提高了,正式场合上也能拿腔捏调地说几句场面话,今晚没有外人,又多饮了几杯黄酒下肚,说话便没了遮拦了。

“我问你,”舒澜斜着眼睛看他:“今儿你是妹夫,还是王爷?”

夏侯烨不动声色:“既是家宴,自然是妹夫。”

“我再问你,”舒澜仗着酒意,指着鼻子问:“三哥大,还是妹夫大?”

孙瑜听得冷汗直流,放下杯子冲舒沫猛递眼色。

舒沫却只是笑吟吟地看戏,不肯把话题岔开。

“论年纪,我比你大。”夏侯烨依旧不动声色:“论辈份,自然是三哥大些。”

“好!”舒澜一拍桌子:“做哥哥的要自个妹子陪着喝一杯酒,你推三阻四算怎么回事?”

“我没推也不阻,”夏侯烨气定神闲:“只是替她喝。”

“她又不是没嘴!”

舒沫笑道:“我不擅饮,以茶代酒可好?”

“不行!”舒澜瞪着舒沫:“这杯酒,三哥是代咱们舒家敬七妹的,这一杯无论如何得喝。”

舒沫无奈,只得接了酒壶过来:“要敬,也该是我敬三哥。”紫院人瑾。

“你行不行?”舒淙担心地问。

“一杯,当无大碍。”舒沫微微一笑,饮干杯中酒。

“这才有点意思!”舒澜很是高兴,大声道:“七妹最大的本事就是扮猪吃虎。明明会饮,偏生诸多借口!想当初,在候府装得胆小懦弱,全家人都被你瞒得好苦……”

孙瑜孙瑾忆起之前种种,各个深有感触。

“……当日新婚被劫,林府退婚时,三哥真以为你这一生就这样完了……”舒澜絮絮叨叨,说个没完:“……亏得睿王慧眼识珠,这才有了这天作的姻缘……”

舒沫嘴角一撇,心道:哪是什么慧眼识珠,分明是逼上梁山!

忽地大腿一痛,低头一瞧,原来夏侯烨的手从桌下伸过来,掐了她一把。

舒沫俏眼一瞠,夏侯烨若无其事。

孙瑜眼尖,这桩桌底公案瞧得一清二楚,却不敢戳破,清了清喉咙:“喝酒,喝酒~”

“什么世家大族,全是狗屁!”舒澜说得兴起,竟是滔滔不绝:“想当年,谁把永安候舒家看在眼里?现如今,咱们舒家若是称第二,谁人敢称第一?”

舒淙听他话说得过了,忙拉他的袖子:“三弟,你醉了~”

“我没醉!”舒澜摔开他,大声道:“清醒得很,高兴得很!”

舒淙忙去抢他的酒杯:“不能再喝了~”

“两位舅老爷来了,我高兴!二哥订了亲,我更高兴!”舒澜拍着桌子:“哥高兴了,还不许多喝几杯?”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孙瑜啼笑皆非,又不敢笑:“喝酒,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