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能保证自己是个能够掌控朝政的皇帝,但朕不能保证朕的儿子、朕的孙子不是这样的人。朕能在朝政崩溃之前解决掉吏治混乱的问题,但朕不能保证子孙后代也能。如果有一点把柄落在了有心人的手上,原本就已经危机暗藏的国家只会雪上加霜,朕如果不能在有生之年解决掉整个隐患,又以何颜面去面对列祖列宗?”

刘未心中早已经被这些重担压得不堪重负,而今夜,终于说了出来。

“老三以为朕是为了自己让他去拿《起居录》,但他错了,朕是为了江山的稳定、为了他日后不会后悔,才去为之。但他既然不懂…”

他笑的无奈。

“罢了,他也该学着了解帝王的霸道了。他难道以为冷宫里那些太妃教的家家酒一样的东西是王道吗?从明日开始,恢复听政吧。”

“可是陛下,贵妃还没有…”

“正是因为还没过头七,所以才要让他们接着上朝。如果朕多日不上朝,他们只会以为朕为了个女人连朝政都不管了。朕封了乐隐殿,方孝庭他们迟早要动作的,朕不能让他们狗急跳墙。”

刘未说完,看向素华。

“素华,你是少司命,职责应当是保护皇子,但朕从小被你保护,朕成年后,也从未让你保护过谁…”

素华低了低头。

“陛下这么做,一定是有陛下的用意。”

“从今日起,你们便去保护老三吧。”

刘未说完这句话,便若无其事的低下头去继续批阅奏折了,就像是刚刚那句话只是随口之语。

但素华不可能将它当做随口之语。

这位少司命之首足足站了半刻的时间,在确定刘未绝不是一时冲动之后,方才躬身领命。

“少司命,接旨。”

既然已经被指定保护皇子,她便要立刻出去安排,在昏暗的夜色中,素华的身影化作一道跳跃的音符,欢快地投入了夜色。

这才是少司命该做的事!

是刻入他们宿命中的职责!

刘未批阅奏折时,一向不喜欢别人伺候,即使是最近皇帝身边最红的薛舍人也不能入内。

所以没有人知道,这位平日冷酷无情的帝王,居然会在素华离开后按着奏折,嘴角露出足以称之为“傻笑”的笑容。

“希望代国强大富庶的信念,就是高祖血脉的最好证明吗?呵呵…这小子真敢讲…呵呵…”

他是刘未。

刘未之子,刘甘之孙,高祖刘志的血脉。

毋庸置疑!

***

“你说什么?二皇子没有回乐隐殿?不是安排了人去求救吗?!”

吕鹏程站在宣政殿外不引人注意的角落里,看似和其他大臣一般在等候上朝,其实是在和身旁等候宣布上朝的赞者说着话。

他必须时刻警觉周围有没有人注意,还要做出一副只是闲聊的样子,神经已经崩的死紧。

但崩的更紧的,是他已经快要发泄出来的怒火。

“正如您所料,朱衣招供之后,绿翠就受了牵连,但没想到青鸾也不干净。陛下动了乐隐殿,我等立刻按您的吩咐派了人,可是听说二殿下被三殿下拉住了,没有去成。”

那赞者用轻松的表情说着一点都不轻松的内容。

“究竟是什么情况?”

吕鹏程咬牙。

只要老二去找皇帝争执,必定会引起皇帝的震怒,至少短期内,他是不会考虑立老二为储的事情。

他辛辛苦苦在为刘凌谋划,结果却被刘凌搅了局?!

“似是什么腰牌被借走了,三殿下又劝说二皇子也许陛下是在保护方淑妃。二殿下当时很生气,但应该是听了劝,一天都没出屋子,也没人让去打探消息。”

“二殿下腰牌被借走了?谁借走的?”

“已经派人打探过了,应该是大皇子身边的人借去请太医的。”

吕鹏程只是思索了片刻,便明白了。

“他接二连三受了打击,又熬夜守灵,应该是身体不适又逞强不愿请太医。唔,这倒是个好机会…”

他压低了声音,对赞者低声吩咐了什么。

那赞者连连点头,满脸敬畏。

“吕寺卿,站在那里干嘛?也不怕被露水打湿了衣服!”

宣政殿下来的大臣越来越多,有人见吕鹏程站在角落里吹风,自顾自地打起了招呼。

“尽快去办!”

吕鹏程丢下这句话,堆起满面笑容,走了出去。

“昨夜睡得太晚,早上脑子昏昏沉沉的,在这里吹吹风清醒清醒,让江大人见笑了…”

“哟,瞧你这神色确实不太好啊,怎么,大长公主又和你吵架了?”

“呵呵,是吕某做的不好…”

“算了吧,你是公认的好脾气。说起来,你也是不容易…”

皇帝已经罢朝两天,这在刘未亲政之后是很少发生的事情,让大臣们在感慨袁贵妃确实得宠的同时,也由衷嗟叹大皇子刘恒的命运。

遇到这么件事,想要再找个好亲事就难了。更何况在礼法上,除非立刻娶妻,否则至少要守孝一阵子。

就在大臣们的议论纷纷中,二皇子和三皇子领着庄扬波和戴良,从东宫的方向而来,径直到了宣政殿的门外。

两个皇子都像是心事重重的样子,互相之间并没有什么交流,一到殿下就站定不语。三殿下起先还左右看了看,似乎是找什么人,二皇子却是两眼放空,定定地看着面前的柱子。

没一会儿,吏部尚书方孝庭来了,也顾不得什么避嫌,上前直接拉走了二皇子,到了一旁去商议什么事情。

此时宫中的消息还没传到外面,也没有几个人知道乐隐殿出了事。但作为经营几朝的元老,方孝庭不可能不清楚女儿宫里发生的事情,急忙忙拉走了二皇子,说明已经到了慌乱的地步。

宫内宫外,原本就有很大的区别,一道宫墙,任凭你手眼通天,该不明白的事,怎么你也不会明白。

方孝庭现在就是如此。

“究竟怎么回事?你知道吗?朱衣刺杀贵妃,怎么和你母妃扯上关系了?”方孝庭压低着声音询问自己的曾外孙。

刘祁原本已经乱了分寸,失魂落魄一般,但他被老三一阵劝告,脑袋也渐渐清醒过来,所以没有做出什么过激的行为。

但除了保持冷静,他什么也做不了。

“说是绿翠和青鸾曾和朱衣有过接触。母妃没事,只是乐隐殿不许人进出了,连我都不可以。”刘祁态度低沉地说道:“昨天有个小宦官自称是乐隐殿的人来求救…”

“不要理他!”

方孝庭紧张地开口:“这时候一动不如一静,什么都不要做!”

“是。可是阿公,我母妃那…”

“陛下一向多疑,老臣没在乐隐殿放任何自己的人手,所以当年那些宫人,都是层层选拔进入各殿的,具体什么情形,现在老臣也不得而知…”

方孝庭搓动了下手指,继续说道:“殿下这个时候最好和三殿下同进同出,不要单独做什么,以免被人抓了把柄。横竖这件事和我们没有关系,总会水落石出!”

听到曾外祖父的解释,刘祁这才打起了几分精神,有些惊讶地开口:“真不是您做的?”

“老臣没有动过手。”

他摇了摇头。

方孝庭不屑多做解释,但刘祁明白,以这位曾外祖父的性格,他说此时没有他做过的动作,那就一定没有人敢冒他的名义去做什么。

如果这么点掌控力都没有,那他也不是方半朝了。

听到方孝庭肯定的回答,无疑对刘祁是最大的安慰。他最担心的事,就是在袁贵妃遇刺这件事中方家插了手,如果是这样,祸及乐隐殿他也无计可施。

事实上,昨天一夜,刘祁都在想如果这是方家做的,他们也一定是为了自己能够顺利登上那个位置而这么做。

可是他们在没有询问过自己的意见和想法的时候就贸然这样做,对他来说就是一种危险。

方家如今和庄家已经到了水深火热的地步,大理寺和刑部不会放弃这个落井下石的机会,无论哪边出事,亦或者两败俱伤,对他来说都如同自断一臂。

偏偏方党和帝党这边水火不容,根本不可能和平共处,这样的未来,也不过就是时间的问题。

刘祁只是想让这件事来的更晚一点,就发生了袁贵妃被刺之事。

方孝庭何其老辣,见刘祁松了一口气,立刻明白了他在担心什么。

他心中有些不悦,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只是像是拂去他身上的尘土一般拍了拍他的衣衫,和蔼地说着:“您母亲是臣嫡亲的孙女,您又是一直受臣照顾的曾外孙,老臣虽然在政事上和陛下不肯相让,但从不会将手伸到后宫,因为朝臣干涉后宫之事是陛下的逆鳞。否则当年袁贵妃入宫,老臣若想要对她下手,早也就下了,何必等到今日?”

他见刘祁露出羞惭的表情,继续趁热打铁。

“殿下这次的应对很好,老臣甚是欣慰,宫中如龙潭虎穴,殿下应当加倍小心。”

方孝庭又仔细问过了给他传消息的宫人模样,什么身份,这才送他到了宣政殿外,回到了自己所在的官僚圈中。

“方尚书,怎么样?”

几位大臣担忧地询问。

方孝庭摇了摇头。

“听起来朱衣的事像是意外,可陛下如此反应,实在让人不安呐。”

“这就奇怪了,宫中就三位皇子,袁贵妃是大皇子养母,他自然不会自毁城墙,您又没有出手,总不是那个一直幽居在冷宫里的三殿下吧…”

那大臣回头看了眼酷似高祖的刘凌,无法想象地连连摇头。

“不可能,他才出冷宫多久?要有那样的本事,早就离开冷宫了,何必受那么多年的蹉跎!”

“老夫也不认为会是三皇子。”

方孝庭捻了捻胡须。

“宫中若是还有其他势力,不知是福是祸。现在的水,够混的了。”

“其实这也是个机会,只要二皇子抓准了…”

“一派胡言!你这是找上去送死!最近都给老夫夹着尾巴做人!”方孝庭横眉怒目,“结果如何,就看今日殿下上朝要做什么决定了!”

“是…”

“是…”

一干大臣纷纷躬身示弱。

回到了宣政殿外的刘祁明显像是找到了主心骨,轻松的表情溢于言表,让刘凌也跟着轻松了起来。

“看样子二哥解决了一些困惑?”

“是!”

刘祁笑着回答。

“还要多谢昨日三弟提点。”

“没什么,二哥本就冷静,只是一时乱了方寸罢了。啊,大哥来了!”

刘凌偏头看去,见一身朝服的刘恒被父皇身边的宫人引着入了殿下,在他们不远处站好,忍不住一怔。

他没带魏坤。

发生了什么事?

“看样子,魏坤吃力不讨好了呢。”

刘祁有些为魏坤不值。

“他没来,我的宫牌找谁讨去?对了,老三你的宫牌那燕六还回来了吗?”

“也没有,不过我想…”

“陛下到!百官入殿参拜!”

赞者尖利的声音打断了所有人的议论纷纷,刘凌也不得不收回接下来的话。跟着其他大臣入殿参拜高祖的画像,然后在熟悉的位置上,上朝听政。

入了殿,就由不得刘恒离他们远远的了,只见他两眼充满血丝,眼下俱是黑青之色,连气色都是惨白。

拜高祖和父皇的时候,刘恒甚至摇了摇身子差点栽倒,全靠刘凌眼疾手快伸手搀扶,才不至于让他出丑。

这一幕自然落在了不少有心人的眼里,心中对大皇子的同情之心更甚,对于及时伸出援手的刘凌,也有了不少好印象。

可惜接下来的一幕,还是让许多大臣皱起了眉头。

刘恒甩开了刘凌的手臂,回身瞪了他一眼,才重新站直了身子殿下听政。

刘祁在一旁又露出恨铁不成钢的表情,眼神里全是“我说过叫你不要管闲事”的表情,刘凌无奈地叹了口气,安分地在三人最末站好。

三兄弟的性格和为人处世的方式,几乎是一目了然。

刘凌收回手后,长长叹了口气。

他叹气不是为了别的,而是刚刚借搀扶的机会,摸了下刘恒的脉相。

这已经不是郁结于心了,而是神思不附,再这样下去,恐怕要出大问题。

但他学医的事几乎没有人知道,他也没办法在这种情况下让大哥去找什么太医,如果他对他说“大哥,你好像有病”的话…

他真怕大哥会暴起杀人。

刘凌甩了甩脑袋,将自己繁杂的思绪抛出脑后,用余光打量着父皇的神色。

他昨日说了那种话,以父皇的性格,一定会不以为然。

他但求问心无愧,可没有人愿意在努力后却被放弃,所以,他心中还是怀抱着一丝期望,希望能从父皇的神色中找到答案。

然而刘未一旦坐上那个御座,就坚如铁石一般,没有人能从他的面上看出什么想法,很多人甚至连直视的胆量都没有。

刘凌的眼神只是从刘未的脸上扫过,就已经被他无情的目光惊得一凛,连忙低下头去。

刘凌低下头去的时候,刘未满意地笑了笑。

“小子,和朕耍心眼?”他心情大好地扯了扯嘴角,心道:“还嫩了点!”

见到皇帝似乎脸上有了些笑意,原本已经几天没有上朝,又怕皇帝死了贵妃后正等着找人泄愤的大臣们总算松了口气。

难怪说男人三大幸事是升官发财死老婆,看来连皇帝都不能幸免。升官发财对他来说不算什么幸事,但死了个嫔妃,却还没有到如丧考妣的地步。

刘未见许多大臣就因为自己晃了下神便露出侥幸之色,连忙肃容端坐,示意两位宰相主持早朝。

他前几日才犯过头风,又在昨夜赶完了几天积攒的奏折,其实已经很是疲惫。但在疲惫之外,刘未又因为即将发生的事情而激动着,这使得他的精神陷入了亢奋之中。

大臣们一边揣测着皇帝的心意,一边上长篇大论的奏着鸡毛蒜皮的小事,直到刘未已经不耐烦了地伸出了手,这才立刻刹住。

随着刘未越来越严肃的表情,所有的大臣们都屏住了呼吸。

“朕今日上朝,有一件事要宣布…”

刘未并未站起身,但所有人都竖起耳朵等待着他接下来的话。

刘恒、刘祁和刘凌三兄弟亦是如此。

“贵妃遇刺而亡实乃不祥,但朕不想因此耽搁吾儿的亲事。从明日起,由太常寺并宗正寺为大皇子刘恒选定王妃人选,交由朕亲点。此事要尽早,这门婚事,最好在四十九日之内办完。”

刘未一番话,惊得满朝文武人人瞠目结舌。

作者有话要说:新章已经替换!加入之后!

小剧场:

“嘿嘿,我这不是聪明,我爹说我们戴家人都有趋吉避凶的本能…”戴良不好意思地挠着后脑勺:“刚刚我就是那么灵光一闪,随口一说…”

刘祁:(冷笑)我们一般管有这种本能的人,都叫野(畜)兽(生)…

戴良:????!!!

第89章 封王?放弃?

(前文缺失部分已经贴入前章,勿买重复的朋友请上章末尾看一更,下面的都是二更内容)

刘未一开口,刘恒当场晃了晃身子,呻/吟了一声。

“不…”

这下子,刘祁刘凌两兄弟怎么也不能抽身事外了,难掩着面上的惊讶之色,一左一右支撑住了刘恒的身子,没让他当场软倒在地。

一下子,宣政殿内“嗡嗡”之声不断,简直像是炸开了锅一般。

尽早成亲?四十九日之内能有什么像样的亲事?

莫说太常寺和宗正寺了,就连礼部的官员都有些犯傻,有几个还真的站了出来,询问道:

“陛下,四十九日之内筹办婚事,那就只能在京中的人家里选取闺秀。先不说诸多礼仪是否可以从简,可殿下在哪里举行婚事?”

总不能嫂子和弟弟都住在一个宫中吧!

“还有,陛下您刚刚说王妃…”

刘恒的身子剧烈地一抖。

“是,朕准备将封王之事和他的亲事一起定下来。婚事就在麟德殿里办吧,让唐贤妃主持。”

刘未命令身边的岱山捧来山河地理图,指了指边陲的一个位置。

“大皇子就封肃王,代朕镇守肃州。”

肃州,属于河西地区,县治在酒泉,是西边一个较大的州府。

这并不是重点,重点是肃州地广人稀,十分贫瘠,由于西边的胡夏国一直向西征战,使得通商的道路十分不太平,这几年河西也萧条了起来。

根本不是什么富庶之地,民风还十分强悍,总有外族作乱。

对于从小习文不习武的刘恒来说,让他去江南鱼米之乡治理一地还有可能,在肃州这种动辄连长官都敢行刺的地方,几乎就是穷凶险恶之地了。

唯一可取的,大概就是能够领兵。

可话说回来了,一个听说武艺在三兄弟之中并不出类拔萃的皇子,还这般矮小…

咳咳,真的适合去肃州吗?

听到父皇连他封王何地都已经确定了下来,刘恒面如死灰,也无力抗衡。

作为三兄弟之中唯一一个封王的皇子,他原本应该高兴才是,可婚事被定的如此匆忙随便,就藩的又是那样的地方,对他来说简直就是雪上加霜。

他根本就是被父皇放弃了吧?!

“大哥,你莫这样,父皇看着你呢。”刘凌肩上用力,将刘恒又撑了撑。“父皇又没说你今年就去就藩,现在已经快到秋天了,也许事情还有转机…大哥,大哥你别这样啊!”

“是,也许还有转机…”

刘恒喃喃自语。

刘凌只觉得肩膀一轻,老大已经自己站直了身子。

呼!

刘凌松了口气。

“陛下,臣有异议!”

御史大夫得到方孝庭的眼色,立刻出列反驳。

“有何异议?”

“陛下,藩王就藩,向来是根据其所长确定藩地。大皇子勤学好读,如果在南方督促教化、兴文治之举,也许是适合的,但西部多战,又有贼寇横行,并非大皇子这般年纪的少年能够镇守。藩王之事事关天下安稳,希望陛下能够慎思!”

“请陛下慎思!”

“请陛下考虑其他州府!”

“臣认为大皇子可去湖州、晋州等地就藩!”

一时间,方党众人纷纷出声附和。

从他们站出来的时候,刘凌就知道大哥去肃州已经成了定局。如果他们不反对还好,一反对,父皇肯定是不会顺从的。

果不其然,刘未见这么多人反对,皱起眉头冷笑着说:“历来藩王去何地就藩,皆有皇帝自己决定,怎么,诸位爱卿是想称帝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