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失手了,陈武身边的人很谨慎,我只杀了一个护卫。”

他想到那人居然用自己身子去挡,心中也不免为之感慨。

这样的一条汉子,怎么就跟了乱臣贼子呢!

“陛下只准我们试一次,他说刺杀始终不是正道,不可长久,只是动摇陈武的信心而已,如今不成…”

那大司命提醒云旗。

“我们该去保护太妃娘娘会见陈武了。”

云旗长舒一口气,心中仍有不甘,却又无可奈何。

“嗯,走吧…”

他叹息。

“我们去窦太妃那里。”

第186章 攻关?攻心?

窦银屏如今已经年纪一大把,搁在这个时代,连做曾祖母都够了,而她到了这个年纪还孑然一身,无子无女,虽有家却面目全非,虽有至亲却已成乱臣贼子。

她到现在都不知道那个谦谦君子的表哥是怎么走到今天这一步的。

在她的印象里,他甚至还是那个被她捏起下巴还会脸红的大男孩,是明明打得过她也不敢动手的那个大哥,是会想尽办法为她搜罗新鲜玩意儿的贴心朋友,她无法将他和“乱臣贼子”的形象联系在一起。

然而事实在这里,表哥陈武已经给刘凌惹了大麻烦,作为亲人,她自然是不希望表哥冥顽不灵,玉石俱焚,不过她更明白,在权利和野心面前,男人的“感情”有时候根本不值一提。

“太妃娘娘,很快就到庆州边境了,我们是休息一下再走,还是…”、

工部陪同窦太妃一同前来的官员满脸小心。

不小心也不行啊,这位可是抚养天子长大的几位太妃之一,虽无血缘之亲,却有养育之实,没见到魏国公被这位姑奶奶暴打都不敢动手吗?

早几十年,也是一位巾帼豪杰啊!

不不不,就算是现在,也是一位巾帼豪杰!

工部官员堆着笑看着骑在马上满脸怀念表情的窦太妃。

“直接去吧,派个信使过去,让他和陈武送个口信,就说是故人来访。”

窦太妃根本半点休息的意思都没有。

“还有多久到?”

“还有半天的路程。”

“那就不用休息了。”

“是!”

大司命里有一人得令而出,转瞬就没有了身影。在场的许多人都听说皇帝派了一支人马护卫窦太妃,如今见窦太妃身边果真有能人异士,一个个表情各异,对于窦太妃带来的那几马车东西更加好奇。

这些东西被一层层湿润的棉布包裹,来的时候为了保持平衡不至于太颠簸,一路都是水路,到了江州才上岸改为行陆路,除了几个负责照看这些物资的工部官员以外,其他随扈都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窦太妃本人对于这些东西也是重视无比,早晚都会检查,路上但凡颠簸,必定先停下来让人弄平道路再走,也不怪这些人都好奇那几个马车里是什么。

已经有押运的士卒在私底下讨论里面装着的是贿赂陈武的金银财宝之类了。要不是刘凌给窦太妃挑选的人都是信得过的勇士,就这些流言都会让路上生出许多是非。

饶是如此,队伍里的斥候也发现了好几次队伍有人盯梢,显然这一支官兵一样的人马押运不知什么东西前往庆州的消息已经传了出去,现在庆州徐州各地到处都是马贼山匪之流,似乎说这两地的山贼原本就是受陈家资助的,所以乱象伊始的时候,两地的毒瘤就全投奔了陈家。

这些人如今还在赶着不干净的勾当,或抢劫官府粮草,或图谋来往客商,会打窦太妃押运的东西的主意也是自然。

好在大司命们很快就到了,几个夜晚过去,各处的声音也小了不少,倒是第二天清晨经常看到大司命们在马车上补觉,有心人立刻猜想到应该是这些大司命们出去“料理”了那些不安好心的人。

有这样的高手压阵,连休息都会比往日更沉一些,就这样一路小心谨慎,又有官军护卫,竟也快到了庆州地界。

庆州如今正被蒋进深带领的陈家军控制。

庆州有一座天险,名唤牛头谷,是易守难攻之地,两侧山高崖深形似牛角,又有陈家收拢的土匪贼寇占据,朝廷的官军几次出击都没有冲破关隘,山崖之上滚木巨石下落,还有山谷中的敌人策应,很是折损了不少人手。

官兵也想过从山侧绕过去,无奈蒋进深的人十分恶毒,竟放火烧了另一侧的山林,山阴处寸草不生,根本无着手攀爬之处,也无遮掩之物,只要一试图登山,立刻就会被万箭穿心,局面一时陷入僵局。

正因为如此,攻打此地的将领也是无法,他也惜兵,不肯硬碰硬来,又不好翻山,只能命令大军在牛头谷外驻扎,派出斥候调查情况,伺机而动,但长此以往不是办法,这里硬是被陈武拖了一个多月未向前一步。

从半个月前,牛头谷外的大军终于有了动静,从北方押运来的器械陆陆续续运送而来,在谷外就地组装,有巨大的云车和投石车等器械,俨然像是要发动一场攻城战一般。

此举让得到消息的蒋进深哈哈大笑,直言刘凌这小皇帝简直是昏了头脑,攻打关隘不同于宫城,上再多的投石车又有何用,山上的树木巨石都是天然的屏障,而且这时节就算烧山都烧不起来…

随着山脚下的攻城器械被一点点组装起来,就再无动作,好似在等着什么一般,让人越发心中沉重。

牛头谷大营内。

陈武听闻蒋进深的回报,心中莫名升起一股不安,但他城府深厚,只是淡淡地问道:“哦?已经有半个多月了?你们就看着他们这么装?”

“我们的人马不多,贸然出去,怕有伤亡,而且您也知道,那些山上的都是粗人,叫他们动作没有好处是不会动的…”说实话,蒋进深有些害怕陈武,“末将已经派了人日夜查探,他们只是在装车,没见到运石弹。”

附近山上的巨石早就给他们搬去山上防御所用了,这些土匪都是山大王,谷外的投石车想要找到石弹,必定要从外面去找,这一来一去又浪费不少时间,蒋进深倒不担心他们很快就能攻进来。

陈武听到没有石弹,心中才松了口气,只是他还未坐定,就突然感到大地颤抖了一下,惊得一跃而起。

“怎么了?地动了?”

不是他杞人忧天,临仙那场地动已经传遍天下,加上前进泰山也地动过,民间总在传这几年地龙一直在翻身,保不准就翻到哪里了。

他们在谷地之中,最怕地形变化,如果真的发生地动,说不得这么多人马全部都要葬身在这里。

渐渐地,震动声越来越明显,还带着一阵焦臭的味道,简直就像是地火随着地动一齐冒出来似的。

这样的想象让所有人都沉不住气了,蒋进深更是一声大喝。

“斥候呢,出去看看什么情况!”

牛头谷地形显要,但谁也没指望就靠着这个守一辈子,陈武不过是仗着天险拖上一阵时日,好让他招兵买马,筹措粮草,否则和代国官兵打消耗战,他肯定比不过举全国之力的官兵,在他料想中,只要再给他半年的时间,他就能往南进军,将刚刚安定下来的南方蛮州拿下,用作后方粮草保障之地。

他现在缺的就是时间,时间,还是时间。

然而老天爷连这一点希望都要将他无情打破。

“主公,主公,有火!外面山崖方向起火了!”

吓坏了胆子的士卒连滚带爬的跑了进来。

“什么情况,去找人来说清楚!”

蒋进深抓住那人的肩膀,一把将他推了出去,随后钻出大帐。

这一出去,顿时吃了一惊,只见西边谷口方向浓烟四起,火光大盛,更有鬼哭狼嚎之声,随着风声飘散在山谷之中。

谷内是藏兵布阵之地,可险要却在两侧山崖,蒋进深忍耐了一会儿,见终于有人一身狼狈地前来禀报,立刻迫不及待地将他提到了账里。

“外外外面投石车,往两边山上偷了好多大陶罐,大木桶,都都都是火,都是油,好多火,火!”

逃回来的士卒满脸黑灰,已经语无伦次。

陈武脸色难看,急忙追问:“有火?准备的水呢?怎么会让火烧上来?”

他们都预防过官军趁夜烧山,所以山上常常准备着许多灭火之用的水缸,好几座山头上更是有水源,蒋进深更是将敌人容易攀爬上来的地方树木都砍光烧完了,也没有多少易燃之物。

可那士卒接下来回答的话更是让人觉得他是得了失心疯。

“不,不是凡火,是天火!天火!从天而降,一到地上就烧了起来,水扑不灭,有毒烟,还有刺鼻的气味,溅到人身上,还皮开肉绽,一下子就烧成了黑灰…”

他双手胡乱挥舞。

“那是三昧真火,是天上的火,是,啊!”

原来是蒋进深听得心头火气,一把扇晕了他,将他丢到了一旁。

“什么天火…”

陈武心中不安的预感越来越强。

已经几个月过去了,他在京中也有探子,自然将刘凌提早得到感应发现会有地动而迁走城南百姓的事情传了回来,只是各路反军都以为这是皇帝掩饰自己失道得到上天惩罚的幌子,没几个尽信的,甚至还有人以此反讽,又写檄文。

但陈武却不认为这件事是假的,当然,他也不会认为真有什么“天人感应”,只以为皇帝身边有什么能人异士,比如说那位太玄真人,恰巧预言了地动,让临仙大部分百姓逃过了一劫。

可现在连最忠心的士卒都大喊“天火”,惊慌失措,那外面已经乱成了什么样子?

陈武心惊肉跳,连后背都起了一身冷汗。

“走,蒋将军,随我出去看看。”

陈武如此说着,气急败坏地出了营门,甚至不顾左右护卫之流的劝说,执意要登上高处。

这一登上高处,陈武大呼了一声“不可能”,差点一头栽下。

只见得谷口前架起的投石车竟排起了长长的队伍,投弹的位置正对着两侧山上,无数的木桶和陶罐像是雨点一般被发射出去,滚落到山上后流出无数黑色的液体,到处一片漆黑腥臭的气味。

更可怕的是那些陶罐,一摔碎后立刻腾起巨大的火焰,引燃了那些黑油,铺天盖地般弥漫开,有许多人避之不及,当场就被火舌舔成了火人,痛苦嚎叫。

刹那间,一片人间地狱的景象,让人忍不住寒毛直立。

“什,什么鬼东西…”

陈武打了个哆嗦。

“这些都是什么鬼东西…”

“有人杀上来了!有官军趁着火气从山下爬上来了!”

蒋进深却伸手一指山上。

“他们趁乱而入了!”

此时山上一片火海,火焰蒸腾浓烟滚滚,自然没有多少人注意有人摸上山去,更不会有人放滚木巨石,山下的将领也不知道等这个机会等了多久,带领的士卒全是口鼻遮有蔽物,浑身上下更是裹满了不知何物。

许多人齐齐从山下杀了上去,原本就已经痛苦奔逃的陈家人马顿时溃不成军,蒋进深和陈武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铁青。

因为他们都知道,一旦两侧关隘被突破,谷底大营里的那些人马,还不够外面围困的大军一口吞的。

“怎么办?我们是不是…”

蒋进深眼露凶光,语意未尽,可陈武却很明白。

他想建议他抛弃那些山上的弃子,反正也不过是些流寇之流,现在应该收拢剩下的精锐,立刻撤退。

“我在想,敌人有这样的东西,如果突破了牛头谷,庆州府能守得住多久…”

陈武看着那由黑烟组成的可怕龙头,脑子里想到的,却是宣政殿里坐着的那位年少帝王。

为什么,为什么会有这种东西…

就在此时,突然有震天的大呼声响起,犹如几千个士卒齐齐开喊,那声势连牛头谷中一片喊杀之声都无法掩盖,像是从四面八方而来一般,轰入了陈武的耳中,也直接撞入了他的心上。

“他们在说什么?那人是谁?”

蒋进深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地扭头问起陈武。

“他们在说…”

陈武突然弯下身去,似乎心口突然剧痛一般抓住那个位置的衣襟,不敢置信地轻声重复。

——“故人窦银屏前来拜访,陈武可敢一见?”

第187章 救人?救己?

陈武对窦银屏并非一开始就有情意的,等很多很多年后,他仔细想想,自己会对这个表妹上心,其实是从大人们有意无意提起他们两个胸口的胎记开始的。

是的,他陈武,和表妹窦银屏,在心口的位置,都有一枚红色的胎记,而且胎记的形状十分怪异,看起来就像是有一根箭从两人身上穿过,将两人交叠着一箭穿心一般。

她是女子,陈武再怎么好奇,也不好去看女孩子心口的胎记是什么样的,只能从大人们一次又一次自以为很隐秘的闲聊中听出两人这种奇怪的吻合。

在他还尚未知道爱恨情仇的年纪里,就已经将两人“前世有缘”的论断记在了心里,等到了知道“爱慕”是什么滋味的时候,会恋慕上这位性格爽朗长相妩媚的表妹,也是自然。

大人们都察觉了他的这种心思,并乐见其成,他的姨母将他当做亲生儿子一样看待,他的母亲也将银屏视若亲生,两家都以为等银屏一及笄,等待着的将是亲上加亲的日子,谁有能想到,魏国公府的老太君居然能偏颇至此,为了一个庶出的孙子,将亲生孙女当做了惩罚的筹码。

图册被送入宫中之后,姨母几近疯狂,将魏国公府上下闹得鸡犬不宁,越发让魏国公府上下厌恶姨母,等他和母亲得到消息立刻往京中赶之后,木已成舟,等来的只是宫中来人接走了银屏的消息。

其实姨母并不笨,只是她的父亲、他的外祖父元推之是一个极重情义又有信义的男子,一辈子也做不出魏国公那样的事,更别说宠妾灭妻。

一个从未学过如何和姨娘斗的嫡长女,又怎么能学会如何伏低做小?

在这一点上,他的母亲遇上了性格敦厚随和的父亲,倒是万幸。

他回到乡里,不再出仕,也不愿意成亲,人人都说他是为情所伤,是“前世情缘”注定的劫数,两人必定在哪一世曾经留下过什么遗憾,以至于几生几世都无法在一起,否则怎么会眼看着就要成神仙眷侣了,突然来个棒打鸳鸯?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未必真是因为情伤如此,京城里,他面对无法控制的局面,以及面对强权不得不低头产生的耻辱感,都更胜过那一刻的“情伤”,也正因为无力去挽回什么,让他由衷地对掌握自己的力量和权力产生了兴趣,和这些比起来,女人和美色,反倒算不得什么了。

他虽然没有娶妻,却从不缺女人,他的母亲和父亲都很担心,可他手握陈家大权,又有外祖父的人马做倚仗,根本不需要联姻再来扩大自己的实力,虽无子嗣,但有一女,又有族中子侄各个成器,不愁陈家后继无人。

回首想想,唯一的遗憾,似乎只有窦银屏这一块心口上的胎记了。

而现在这位“老相识”,带给他的惊吓,却远远多于惊喜。

“岳父大人,真要去吗?”

蒋进深不可思议地看着甚至有些紧张的陈武,只觉得他是不是给什么妖魔附身了,如今局势如此不利,但凡脑子清楚的都选择立刻撤退,他居然要自己护送他去见一个女人?

要是个貌美如天仙一般的女人也就算了,不过是个半老徐娘,再有姿色也比不上妩媚多情的少女,怎么就…

“那是我表妹。”

陈武整了整衣冠,摸了摸心口。

“我们走…”

“可…”

“我说走!”

蒋进深无奈至极,他这人说好听是识时务,说不好听是自私惜命,别说只是岳丈,就算是亲爹会让他陷入危险,他抛弃起来眼睛都不带眨的,更别说只是一个“表妹”了。

如今碍于“翁婿”这样的关系,蒋进深也只能强忍着心中无稽之感将他送去见那所谓的“表妹”。

其实他们心里都清楚,即使他们想逃,也未必真能逃得掉,牛头山易守难攻,可一旦攻破,山后就是一马平川,花费不了多少时日就能兵临城下。

就算谷外大军带着那么多攻城器械行军速度缓慢,可只要是平地,肯用马,总有将这些器械运送到城下的那一天。

从雷火轰鸣出现的那一刻起,陈武就知道自己已经没有胜算了。

自己手下那些惊慌失措的士卒就像是瘟疫一般,会加倍地将这种新武器的可怕传染给别人,直至士气崩坏。

所以他只能去见窦银屏。

窦银屏倒是没有那么多负担。

她一回魏国公府的时候,就已经知道自家姨母和表哥曾经来过魏国公府,后来被她祖母“好言”请回去的事情。在她看来,没有哪个男人受了这般的屈辱还能对魏国公府有什么好脸色的,更别提她入了宫,两人早就没有了可能。

她在刚刚情窦初开的年纪,被长辈们默认着可能嫁给表哥,还没来得及花落他手就阴差阳错,更谈不上什么情深似海,刘凌将这项重任托付给她的时候,她甚至还松了口气。

在刘凌这边的阵营里,除了她以外,再也没有任何人会似她一般在意他的性命,愿意和他周旋了。

其他人若手握重兵利器,又务求一胜赢取战功,牛头谷一战,有火药黑油这样的东西在手,肯定是趁胜追击。

窦银屏根本不怕表哥不来见他,他那么聪明,应当想的清这个道理。

两人的会面是在傍晚,此时已经红霞漫天,到处都在燃烧的火焰和几十里外都能看到的黑烟使两人的会面气氛变得越发怪异,然而陈武和窦银屏却像是什么都没有察觉一般,自顾自的向着前方走去。

甚至没有带上侍卫。

在此之前,陈武想过许多要说的话,他甚至想过该如何表现出自己的淡然,好让自己不显得那么狼狈,那么没有风度,然而当看着一身朝服站在那里的窦银屏时,千言万语只变成了一句话。

“你,你倒是没什么变化…”

陈武嘴唇动了动。

还和当年一样,站在那里,满脸没心没肺。

窦银屏没有那么多感春悲秋,就算有,也在那些冷宫里缺衣少食的日子里磨平了,此时见了陈武,甚至还能笑得出来,上下扫了他一眼,打趣道:“表哥变了不少啊,看起来没操心,额头都有褶子了。”

这一句玩笑话,顿时让陈武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

“银屏…”他的眼睛里闪烁着感慨的光芒,“我没想过你会来。”

“表哥,我没有那么多时间,我需要长话短说。事实上,陛下让我来这里,京中有许多人都表示出了反对。但我不得不来。”

窦银屏叹了口气。

“表哥,你降了吧,你赢不了的。”

“男人可不能随便承认不行。”陈武不知为何,鬼使神差地开了句玩笑,“不到最后,怎么会知道结果如何呢?”

“你等不到最后…”

窦银屏的表情中渐渐出现了同情,同情里还有一丝哀伤。

“向今天这样的火药,那位御座上的少年天子,可以让工匠源源不断的制造出来,你明白这种东西对军心的打击有多大…”

“刘家毁了你一辈子,你为什么还要为刘家谋划!你又不欠姓刘的什么!”陈武看着窦银屏努力劝解的样子,心中无名火起,一声怒吼。

“你连姨母最后一面都没见到!姨母是谁下令斩杀的,你难道不知道吗?”

“我当然知道!”

窦银屏可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顿时吼的比陈武还要大声。

他踩中了她的痛脚。

她的母亲因为她而落寞一生,承受世人的笑柄,因为她而冤死宫中,连尸身都不得葬入祖坟之中…

她需要他来提醒?

“你要弄清楚,表哥!”

窦银屏开始觉得有些不耐烦,她以前怎么没有发现自己的表哥像是个不讲道理的小孩?

她瞥了他一眼。

“老娘来这里,可不是为了帮三儿…”

陈武错愕。

她摇动着自己纤细的手指,指了指对面的“表哥”。

***

益都城外,领军的李将军看了一眼身边监军的刘祁,试探着开口:“殿下,如今火药和云车都已齐备,我要开始攻城了。”

刘祁坐在奔霄上,深吸了一口芳草和泥土散发出的洁净芳香气息,又缓缓将那口气吁了出去。

他是为数不多的见识过火药威力之人,知道这种声音和气味、声势远大于杀伤力的武器一旦用出,这样干净的气息就再也荡然无存了。

可能有好几天,充斥在鼻端的,只有刺鼻的焦臭味,以及在硝烟弥漫之后始终刺痛的双眼。

他们尚且如此,躲在那座城墙之后的人,只会更糟。

刘祁静静地向着益都城并不算高大的城墙看去,他开始静静想象,那位对自己一直宽厚甚至有些宠溺的外祖父,到底会在哪一处,在看见他的大旗扬起时,又会有什么想法。

曾外祖父对他一直是抱有期待的,并且他从不掩饰这种对自己的期待,从他以为自己被父皇放弃开始,母族就成为他仅有的倚仗和精神支柱,陪伴着他走过了在道观中的每一个日夜。

而外祖父和其他人都不同,他从不向他索求什么,也不提自己的任何抱负,在很长一段时间,所有人对他的印象,只不过是站在曾外祖父背后的影子,既无声又无息,安静地停留在那里。

谁也没有想到,曾外祖父没有反,或是说来不及反,他的外祖父却反了。

如今,他身上属于方家的血脉让他痛苦万分,而他却一直将这种痛苦深埋在心中,他不能表达,甚至不能允许自己去感受那种痛苦,因为他害怕这样会影响他履行对刘氏皇族、对代国百姓的责任。

“去吧,祝李将军旗开得胜…”

刘祁感受到所有的痛苦都如同洪水一般倾泻出去。

“从南门…”

片刻间,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强烈的情绪让他有些哽咽。

“是。“

李将军心中叹息了一声,毫不拖泥带水地举起令旗,向下一挥。

嘎嘎嘎嘎嘎嘎。

咚咚咚咚咚咚。

战鼓擂起的声音和攻城器械被启动的声音同时响起,犹如惊醒了什么洪荒巨兽一般,开始狰狞着显现出它的爪牙。

“我会让错误结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