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刘凌不一样,刘凌是个成年男人,处在少年向青年过度的时期,无论是心理上还是生理上都需要女人,刘凌也许能忍受一时久旷在身,可是一年、两年、五年、十年呢?

就算刘凌能忍受的住,他是皇帝,他的臣子们能接受他无子又无妃?国无嗣而不稳,家无子则不兴,即便是楚庄王遇瑶姬而云雨的故事中,也不过就是一梦的露水姻缘罢了。

等到刘凌秃顶大肚子满脸褶子时,姚霁如果还能爱他,不知道是一种悲剧还是一段童话了。

怎么看都没有好结果,为什么她非要一头扎进去呢?

那个小皇帝就有这么好吗?

秦铭想起上次见到时还很是稚嫩的少年,眉头蹙得死紧。

“你别这个表情。”姚霁露出不赞同的表情,“这是我的私事。”

“好吧好吧…”秦铭叨扰地抬起手,“那我们现在谈谈公事。狄芙萝那边的事,你和你的皇帝男友说了吗?”

“叫他刘凌!”

“好好好,你和刘凌说了么?”

秦铭选择退让。

姚霁正准备开口说刘凌准备派人刺杀狄芙萝,可话到了嘴边却突然警醒,硬生生地咽了下去。

不是她想要瞒着他,他现在既然那么迷恋狄芙萝,多生一事不如少生一事,反正他们的目的都只是不想让狄芙萝将胡夏国弄的腥风血雨完全违背历史罢了。

“我和刘凌说了,他同意帮助我们。”姚霁含糊不清地回答,“他答应会解决掉这个麻烦。”

“那就太好了!”秦铭激动地对空挥舞了下手臂。“就是夏国离代国路途遥远,等刘凌计划完成还不知要多久。哎,我这次去,狄芙萝越发疯狂了,我都担心等不到刘凌派人夏国就先乱成一团…”

“他会尽快的。”姚霁肯定地说,“而且代国在胡夏本来就有人手。”

秦铭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和结果,两人自然而然地就谈到了寻找马修的事情上。

在这个时代,寻找一个人远没有想象的那么复杂,除非那个人完全不愿意让你找到,但秦铭的家族是一个庞大的家族,其中涉及到的生物制药方向就包括追踪记录每个病人的病历和病理的任务。

“马修最后一次出现是在埃及塞得港区一个牙科诊所里,他拔掉了自己发炎的智齿,现在大概是在塞得港某个临时居所里休息。我已经请了一些那边的人去接触他,只要一联系上,我就会向他发起通话。”

秦铭犹豫了一会儿,继续说:“他既然选择避世,有可能不愿意接触任何人,说不定我的人需要用一些强硬的手段才能让他和我们通话。”

至于是哪些“强硬”的手段,秦铭没说,可姚霁也大致能猜出来不会太愉快。

可对于这样的事,姚霁并不是什么“行家”,在跟刘凌“长谈”过以后,她也渐渐能明白“事急从权”有时候也是没办法的事,倒没有露出什么反感的表情来。

看到姚霁没说什么,秦铭松了口气,答应晚上通话时会将通话影像转发给她之后,就离开了设备间。

姚霁知道自己明日还要带团,虽然说两边时间不对等,但进去之后精神上的体验是一样的,出来的姚霁游戏疲惫,径直回到了自己在研究中心不远处的住处,为了放松泡了个热水澡,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就这么迷迷糊糊睡着了。

等她被智能管家叫醒时,窗外的天色已经黑了,她“啊”了一声,突然想起秦铭告诉他他会把和马修的通话影像发给他,连忙打开了通讯系统。

很快的,秦铭那一头张扬的红发就出现在了姚霁的面前,此时的他看起来兴奋极了,见姚霁一副睡眼惺忪地样子只是微微露出了抱歉的样子,就激动地挥舞着拳头:

“姚霁,你知道我发现了什么吗?马修果然不是只是柏拉图的看着那个公主而已!你真要谢谢我,真的,我让你有了和你的皇帝男友亲密接触的法子!”

姚霁一点睡意顿时就被秦铭吓跑了。

是的,吓跑的。

“如果我猜的没错,那种特殊的血脉是一种基因突变,平时只能看到我们,可是一旦血液循环速度加快,头脑也同时处在亢奋状态时,他们就有可能接触到我们,你猜猜,有什么办法让他们碰触到两个世界的边缘?”

秦铭兴奋的连眼睛都红了。

姚霁整个人出于巨大的恐慌之中,她心中产生了极为不好的预感,秦铭对狄芙萝的痴恋已经到了有些病态的地步,即使她杀人如麻他也依旧为了她想要拯救那个世界,如果他知道狄芙萝和他是可以展开一段恋情的,他是可以碰触狄芙萝的,那么,相信自己的力量一定能压制住狄芙萝的他会做出什么…

看着姚霁傻呆呆的样子,秦铭明显像是被取悦到了,发出欢快的笑声:“我就知道你肯定猜不到,是酒!是酒啊!”

秦铭伸出手去,姚霁面前的虚拟屏幕下方立刻弹出另一段转发影像。

影像中,身材高大的马修明显被有人控制住了,但他的表情并不惶恐或害怕,相反,他用很冷静、很缓慢地语气慢慢地说着自己在古代埃及的遭遇。

“阿依达从小就能看到我,但在埃及,看到神明却暴露他们的影踪是会被诅咒的,所以她一直装作看不到我的样子,直到她有一次生了场大病…”

马修的牙齿刚做过小手术,这种手术使他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

“埃及人很早就会用烈酒来镇痛、治疗一部分内科疾病,阿依达的病使得她很是痛苦,王庭的祭祀用烈酒为她消毒、让她饮用使她疼痛减轻,就是那个时候,我出于心软碰触了醉酒的阿依达,发现了酒能让她碰触到我的秘密。”

“喝酒?醉酒能让那个世界的人碰到我们?”

秦铭的声音也随之传来。

“不是所有人,只有很少数的人,后来阿依达信仰了奥西里斯,那是埃及的复活、降雨和植物之神,也是酒神,我曾在奥西里斯的神殿里做过实验,哪怕是醉到快要猝死的祭祀也碰触不到我,事实上,除了阿依达以外,没有一个喝醉的人能碰到我。”

马修的声音很是疲惫。“后来的事情你们都知道,阿依达死了,我想要回溯这段‘进程’去阻止阿依达的死亡,却发现每一个‘世界’只能关闭不能倒退,除非重来一次,世界又进行到阿依达的时代,否则我再也见不到她。组长说我想要让世界重新推演一次改变历史的心态很危险,委婉的让我辞职,我没有办法…”

屏幕上的马修缓缓抬起头:“你们是不是也和我一样发现了研究组不太对?阿依达能碰触到我们,这本身就是一件和虚拟技术相矛盾的事。既然她能碰触到我们,那她就不是NPC,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为什么我不能去救一个活人?”

视频到了这里就结束了,之后秦铭和马修说了什么姚霁并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因为她只要看着秦铭狂热的表情,就知道了他想要做什么。

“姚霁,我可以碰到她了!你说我要能碰到她,是不是就能把她带到我们的世界?如果平行空间的理论是正确的话,那她不是一堆数据流,只是和我们生活在不一样空间的人而已!只要她到了我们这边,时间的不对等流逝就会停止!虽然我不知道‘导向仪’是一种什么样的技术可以使我们来去…”

秦铭的表情简直像是找了魔。

“只要我再找到一副没人监管的‘导向仪’…”

“你疯了!她和我们的三观完全不一样!在她的世界里,她是可以动辄让人生死的王太妃,别说你的一切都是猜测,就算能来,她也是个危险的人物!”

姚霁越来越心慌。

“她甚至是个杀人犯!”

“我知道你固执,但是相信我,在我们这边她是不会这样的,在那里我只是个虚无缥缈的人,可在这边,我却拥有属于我自己的力量,她喜欢强者,到了这边就只能依靠我,我会让她改的!”

秦铭像是说服姚霁,也像是说服自己一般重复着:“我会让她改好的!”

“你不高兴吗?真奇怪啊姚霁,你居然看起来不是很高兴。”秦铭奇怪地开口:“算了,我就当你反应慢了,等我实验过马修的话是真的,你就可以和你的皇帝小男友做任何想做的事情了,虽说一年一次或者几年一次也很惨,但总比一辈子当魔法师好吧…”

“不,秦铭你听我说,你的念头很危险!如果她知道了她能轻易碰触到你,你就有很大的…”

姚霁的话语戛然而止。

“不…”

她看着被单方面关闭的通讯,恼怒地对着空气挥舞了下拳头。

你会有危险,说不定是生命危险…

姚霁闭了闭眼。

第257章 亏心?亏情?

宣政殿偏室。

“你还不休息,太用功了吧?”

和黄良才一样同属内宫值守舍人的钱舍人打了个哈欠,迷迷糊糊地揉了揉眼睛,“陛下不是说今晚不用传唤了吗?你也睡吧,明早还要早起呢。”

作为专门给皇帝誊抄、阅读和做一些秘书工作的低位文官,他们被要求随叫随到,还需要有一笔极好的字。

黄良才虽然是皇商家出身,可出人意料的是一笔字写的极好,非大家教授、十数年的功力轻易写不出这一笔好字,也是因为这一笔字,很多人才认可了他的用心和努力。

“我把这一点抄完。”

黄良才磨着墨,头也不抬地说。

“你到底在抄什么呢?”钱舍人年纪已经大了,熬不得夜,有些好奇地伸过头去。“玛瑙杯、琉璃碗、夜明珠…什么东西?你这抄的什么啊?你要在朝中做生意吗?”

“这几□□中都在讨论和西域通商该如何定税的政事,我找户部和鸿胪寺要了资料,把历年来交易过的大宗买卖都汇集起来,好作为陛下的参考。小的商贩没必要收税,倒是这些大买卖才能作为衡量的价值。”

黄良才说起经商之道来,自然是头头是道。

“出身皇商家就是不一样啊,经济之学精通的紧!换了我我可不做这么吃力的事,也想不出。”

钱舍人心中嗤之以鼻,面上却和颜悦色地肯定他的举动,“听说从小教导陛下的太妃之中有一位就是出身昔日的巨贾王家,所以陛下也很是重视商业,说不定你的疏略陛下会赞赏。”

“前提你的东西能递到陛下那里,被陛下看到。”

钱舍人心道。

他们这些低级的舍人没有直接上折的权利,黄良才做的很可能只是无用功,所以虽然见到黄良才如此“钻营”,可他却没有一点嫉妒或暗恨的心理,只是觉得他实在是功夫用错了地方。

无论是朝廷还是宫里,等级森严就是等级森严,像是薛棣那样平步青云的多少年才出一个,而他也不过是仗着自己的出身太过特殊罢了。

黄良才这样的,能进宫当舍人都算是祖上烧高香了。

钱舍人拍了拍黄良才的肩膀,笑眯眯地走了。

钱舍人一走,黄良才勤奋努力的表情顿时一变,手指状似无意地在墨中搅了几下,继续提笔疾书。

那墨汁被他的手指搅过之后,散发出一股淡淡的松香,倒有些松烟入墨的感觉。自前朝起,松烟入墨便是文人最爱的一种墨品,宫中即使是低级文官也能用上,倒不稀奇。

黄良才写了一会儿,运笔越来越慢,越来越慢,他看了眼手中的奏折,表情越发挣扎,直到完全写完,他更是状似疯癫地一把将折子从案上推开,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要换了另一人也在这里,恐怕要被他突如其来的异态吓得夺门而出吧。

等他的痛苦稍稍平息,黄良才看着自己发黑的手指,竟低沉地哭了起来,哭的犹如一个心慌意乱的孩子,那眼泪不停的流淌而下,顺着脸颊滴在他的手上、脖子上,划出一道又一道的泪痕。

一时间,整个宫室中不停的回响着他低沉着抽泣的声音,可宫中有伤心事的人何其之多,一到夜深人静之时,听到有人啕号大哭都不为奇,更何况只是轻声的哭泣,这一点点愁音,自是像宫中无数的悲歌一般,飘散在夜色之中,消失的无声无息,不会有人想起它,也不会有人在乎它。

良久之后,哭累了的黄良才咬着牙整理了下自己的衣衫,在屋角的水盆里仔细的洗了洗手,又开窗将水泼到外面的地上,这才又返回案前,神色复杂地看着那封折子,将它珍而重之地放在了怀里。

他的折子自然是不能直接上达天听的,可他算是陆凡的半个弟子,如果将这封折子先投在陆相那里,自然是能辗转上呈至皇帝手中。

西域和中原通商,带来了很多财富和见闻的同时,也带来了许多麻烦。除了两边度量衡单位不一致使得通商中出现很多支付上的问题以外,胡商和中原商人在税费上也无法接受两国的差距,刘凌因此不得不发送公函希望摩尔罕王能够体谅中原入西域经商的危险和不便,稍稍降低一些税入。

最有效地方法就是将税定为几等,根据交易的不同额度和数量的多少征收市税,可是商人精明,如果不能比商人更聪明,便总是能让商人找到逃税的法子,所以黄良才费尽心血才炮制了这么封折子,企图引起皇帝的注意。

只有他的折子能越来越多的递到皇帝的手里,他才能完成自己的心愿。

可是现在…

黄良才瞪着通红的眼睛,按住胸口的折子,微微哆嗦了一下,强迫着自己摆脱脑子里的诸般杂念。

是他欠他们的…

他欠他们…

***

随州。

“这就是我师兄的坟茔?”

看着面前墓草已经有人高的孤坟,一向性子和善温柔的张太妃气的浑身颤抖。“李兴呢?当初李兴不是收了各方送给我师兄的祭礼扶灵回乡的吗?还说要在孟氏族内置办祭田,为我师兄找一嗣子传承香火,怎么坟上的杂草都有人高了,这才几年?”

护送张太妃来的几位少司命看见这位老太妃居然发了这么大的火也吓得不清,连忙出声安抚:“也许是其中出了什么问题…”

“我看不是出了什么问题,是师兄托付错了人!”张太妃看着坟前高高的荒草,一咬牙:“他们不来扫墓,我来扫!”

于是乎,一干伺候张太妃的宫人和保护她安全的少司命只能认命的开始拔草、扫墓,到处去找圆石。

只是张太妃毕竟年纪大了,就算身体一直强健,这么反复地站起又蹲下也很是累人,没有几刻钟的时间就累的眼睛发黑,被一直伺候她的宫人扶到了一旁去休息。

于是这孟太医的墓,最后是宫里的人整理完的。

这时正是清明时分,天色阴暗,眼看着随时都会下雨,可比天色更加阴暗的,却是张茜此时的心情。

张茜其实一直都有出宫来为师兄扫墓的念头,这念头随着薛芳出宫在玄元观修行、王姬被王七接出宫在京中妹妹的宅邸做老主子,赵清仪也假死出宫跟着萧逸走了之后越发强烈。

可她毕竟跟她们不同,她们或多或少都在这世上还有家人活着,可张家当年一门医官而已,既不是门生遍天下的大儒名门,也不是有奇人异士庇佑的豪商,她们张家被灭,就真的是灭了。

更何况她的心最软,其他人都走了,她反倒更舍不得刘凌,总觉得能多陪他一时都是好的,直到这几年刘凌渐渐比他的父亲还要沉稳了,张太妃才起了远行的念头。

张茜知道肯定有很多人不能明白刘凌为什么会对祖父剩下的妃子如此“宽容”,虽说民间鼓励寡妇再嫁,可那也是民间,宫中除非皇帝驾崩,继承皇位的新帝开恩允许兄弟藩王将母妃接去藩地荣养,对于后宫无子的妃嫔,一贯是算不上多“恩惠”的,更别说让她们出宫了。

更何况这一群太妃,在大义上确实是有亏的,拘禁于冷宫里也不为过。

但她们确实对那位“平帝”一点感情也没有,她们也肯定平帝对她们也没有任何感情。这种“无情”的态度从小传递到刘凌那边,就造成了刘凌对于当年的事情并不看重,反倒从内心里同情起这些“祖母”们。

他是个好孩子,他希望她们都能幸福,而她们也确实向往幸福。

张茜也是如此。

张茜是个私心很轻的人,也没有什么野心和大志,她对于幸福的理解不过是跟着家人一起和和美美的过日子,但造化弄人,即使是这么小的愿望,她蹉跎了大半辈子也没有实现过。

而原本她视为家人的孟师兄,也因为她的缘故而去了。

这几年间,她给自己许多借口在宫中多陪刘凌一阵,其实她自己心里清楚,这不过是她没有做好直面师兄坟茔的借口,在内心里,她是怕见到师兄孤零零的躺在那里,成为黄土一坯的。

还是刘凌看出了她这种挣扎,命人准备好了车驾和随员,在初春之际送她出宫,让她去了结这个心中的“夙愿”,之后无论她回宫还是选择在外定居,刘凌都尊重她的选择,依旧会按家中长辈的方式去照顾她的余生。

正是因为如此,张茜才来了孟师兄的家乡、来到了孟师兄的坟前。只是因为一来她秘密出京,二来她也不愿意叨扰当地官府,所以才没有通知孟氏族里和当地的官府,在打探清楚孟师兄的墓在什么位置后径直来了这里。

“给我去查。”

张茜跪倒在清理干净的墓前,伸手抚摸着字迹已经开始变淡的“孟帆”二字,语气冷硬。

“我要知道那扶灵的李兴现在在何处,是不是卷了打理我师兄后事的财帛在过自己的好日子。我还要知道孟氏一族明明置办了祭田,为何没人为我师兄扫墓,也没有嗣子来烧点纸钱?”

几位少司命知道张太妃一定是心中气急,其中一人心中叹了口气,上前领命。

“是,我等这就去查!”

他们出来时领了御使的牌子,这等小事,自然是很容易查到。

李兴倒没有食言,当年扶灵回乡之后将孟顺之还算风光的下了葬,也为孟氏一族置办了几亩祭田,用于打理孟顺之日后的祭祀,甚至亲自挑选了一个孟家看起来就聪明伶俐的孤儿作了孟顺之的嗣子,为他披麻戴孝、打幡摔盆。

然而孟顺之死的毕竟并不风光,他是罪人之身,入不得光宗耀祖的祖坟,而他死之前甚至连个官职都没有,坟墓的规模注定也不能做的太大,有些人甚至提出过将孟顺之这样的“逆臣”逐出族内,还是孟家族长考虑到一些其他原因,最终没有将他除名。

可是对于祭祀上,也不见得有什么上心。

李兴也是到了这里之后才发现自己的师父并不怎么得人望,他这一生,活的太“独”,整个族内连个朋友都没有,亲戚和熟悉他的人说起他来也是皱眉,他年幼就被送入京中治病,年少到年轻时期都在外面行医,而郎中对于孟氏一族来说算不得什么光彩的行当,根本没有读书人当官光耀门楣,也就没给孟顺之提供过任何的帮助。

孟顺之所有的一切,都是靠自己拼出来的,所以当他当上太医令之后,也没有给族中任何“照拂”。

他身负那般的心事,当年即便是无子无妻,也是不愿收族中什么孩子做“义子”继承香火的。

这么多年过去了,很多族人都忘了孟氏一族里还有这么个曾经叱咤宫中的“太医令”,更别说只是一副薄棺抬回来的罪臣,连个官职都没有,能让他在当地葬下,孟氏族里都觉得他们很“仁慈”了。

李兴心中有鬼,孟家这般“怠慢”,却正中他下怀,除了花钱将面子上做的事情做好,没有更费心麻烦孟家去照料什么。要是被人发现了馆中尸骨不对,那岂不是更麻烦?

孟氏一族领了孟顺之生前的财产办了祭田,理论上是要为孟顺之守墓祭祀的,可是孟家毕竟不是什么大族,又几代都没后人有什么出息,导致族中游手好闲之人越来越多,孤寡和老人也无人赡养,这祭田里的出产,竟全用来补贴族中所亏,到了最后,更成了新任族长的私产,外人也不好置喙什么。

那过继给孟顺之摔盆的小孩原本靠孟顺之祭田里的出产过活,那田是上上田,既有稻田又有桑田,出产足以供养他读书到成年,帮着祭祀更不在话下,可祭田被霸占作为公产之后,他能得到的粮食和丝线就越来越少,到最后几乎到了活不下去的地步。

他吵过也闹过,然而他不过是一孤儿,蚍蜉撼不动大树,最终只能带着仅剩的财物愤而离乡,至于去了哪里,众说纷纭,总之石沉大海。

李兴为了不引起别人的注意,加之他知道人明明活着,却要看着活人的牌位和坟墓,自然是有些顾忌,当然不会老是来拜祭。

孟顺之的墓,于是就这么一天一天的荒下去了。

恐怕当年铤而走险假死的孟顺之都不能想象张茜还会有出宫的一天,更不会猜到张茜看到他的坟被如此对待后会如此怒不可遏,誓要查明真相。

张茜是从宫中出来的,查探孟家这些过往自然是容易,得知自家师兄的祭田居然被族中公然霸占之后,她立刻命人一纸状子递到了当地的县衙,以孟顺之师妹的身份告孟氏一族侵吞私产、逼迫孤儿。

如果张茜只是一个普通的郎中师妹,这事恐怕也就不了了之了,孟家作为地头蛇比外人当然有更多的人脉关系,可惜如今他们踢到了铁板,那县令几乎是诚惶诚恐地以一种“我还是跪着吧”的态度审完了案子的,孟家被罚的很惨,族长入狱、孟家的名声也落尽了,那位族长的独孙还被强硬的判给孟顺之为嗣子,代替被他们逼走的嗣子继续为孟顺之守墓扫墓。

对于张茜来说,处置孟家不过是为了发泄心中那股怒火,此时她最想找到的,是当年将她师兄扶灵回乡的李兴。

她想问问他,为什么当年他如此伤心、如此信誓旦旦要像是对待父亲一样对待孟师兄,可却连师兄的坟都荒了也不出现?

是李兴李医官出了事,还是他只是个贪图他人遗产的伪君子?

好在代国人无论如何迁动都会有路引和户籍记录,否则根本无法通过城关,也没有办法生存,少司命的人拿着官牌去随州官府查找了下李兴的“公验”,便知道他是回原籍去了。

李兴也是随州人,只是和孟顺之不是一个县的,否则当年孟顺之也不会一时兴起随手救了倒霉误诊了的李兴,他将孟顺之送回乡后,因为思忖一个人照顾不好已经疯癫的孟顺之,最终还是回了家乡。

得了消息,张茜几乎是马不停蹄地赶往李兴所在的光化县。

找李兴的过程并不麻烦,他毕竟是辞官的太医官,出宫后要想谋生,还是得靠这门本事。只不过不知道他是怕麻烦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如今他并不住在光化县内,而是在城外一处山脚下避居。

他在山上种了不少药草,平日里除了出诊给附近的达官贵人看病以外,就是靠卖这些药草为生。

他是太医院出身,炮制药草的手法极为高明,所以他卖出去的药从来只有不够收没有卖不出的,过的比大部分商人还要安逸。

只是他有一个规矩让许多人都不能接受,就是他从不接超过一天路程的病人,听说家中还有患病的老人要照顾,不能远离。

所以哪怕病人家中捧上千金来请,只要离得远的,他一概不去。但如果你将病人送到他家来,他也不愿意,大多数时间是通过县里一家叫“松鹤堂”的医馆做中,病人送到松鹤堂,李兴再去看诊。

这松鹤堂因为李兴的关系一跃从一个快要倒闭的药馆成了光化县最大的医馆和药馆,李兴便是最大的原因。

“他如今架子好大!”

听到李兴的规矩,张茜笑着开口:“罢了,左右也好请,你们谁去松鹤堂下个帖子,就说我是告老还乡的官员家属,路过此地时突发急症,花重金求诊。我去会会他。”

想到当年自己在殿外看到李医官为师兄整理衣冠,见师兄含情脉脉地微笑,还以为师兄对李医官有断袖之癖的过去,张茜不由得升起一丝怀念,心中原本对李兴的那些不悦也散去了不少。

罢了,毕竟不是亲生儿子,哪里能强迫别人尽全孝呢?

能够做到这样,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

此番前来,就当是见见故人,找个人一起围炉聊聊师兄的旧事罢。

“李神医,那老夫人就在后堂。她身份贵重,不愿意到前面诊。”

松鹤堂的掌柜带着几分讨好的声音在堂外响起。

“知道了。”

李兴如今已经不是太医院里被人照拂的毛头小子,声音中颇有些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气质。

然而下一刻,张茜就知道李兴养气的修行功夫不到家。

“小师侄,一别数年,别来无恙?”

张茜坐在松鹤堂后堂里,被当做上宾对待。

见着掀起帘子进来的李兴,甚至还能心情大好地对他招了招手。

“张,张…”

面对着突然出现在这里的官家“张老太太”,李兴的表情简直是惊骇莫名,他的喉咙里甚至发出了赫拉赫拉的声音。

“我前些日子刚去了孟师兄的坟上,顺道来看看你…”

张太妃看着因为她的话突然两腿一软,坐倒在地的李兴,渐渐察觉出不对来。

她蹙起眉头,缓缓站起了身子。

“你…难道做了什么亏心事?”

作者有话要说:此处伏笔后面有用。

唔唔,明天见!

第258章 陪我?赔我?

李兴怎么想也想不到张太妃来这,所以当他看到张太妃出现在面前时,自然像是被鬼吓到了一样。

孟太医虽然没有被定罪,可是个人都看得出他是被牵扯到先帝“八物方”案里的,他在先帝审问之前先行服毒自尽,所以免了抄家灭族之责,也能保全全尸,但如今这位皇帝毕竟是先帝之子,父子连心,如果让他知道了孟太医还活着,哪怕他再怎么仁慈,孟太医也要再死一次。

李兴原本就对这位“张太妃”没有好感,他总觉得以他师父的性格和人品(?),如果不是对这位昔日的小师妹旧情难忘,怎么也不会落得这个下场,像他师父这样不为外物所扰的人,原本就是在哪里都能生活的很好的人。

李兴毕竟不是孟顺之,他的城府太低了,而他跟在孟太医身边这么多年,见识和医术自然都有增长,可也因为他抱上的是太医院最粗的一根大腿,心眼和手段没长多少,此时被张太妃一吓,当场就失了态。

此时他的脑中已经闪过“欺君后的一百种死法”以及“我和死牢有个约会”之类的东西,却依旧咬死了牙关,什么都不愿吐露。

张太妃心宽,她的师兄已经死了,她又不是赵清仪或薛芳那样事事都要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人,见到李兴坐在地上满脸害怕,还算是平心静气地上前把他搀扶了起来。

“你说你现在也算是能独当一面了,怎么胆子这么小呢?”

她仔仔细细地看了李兴一眼,因为靠的近了,甚至还能闻到他身上尚未散去的气味。

这是照顾病人之后沾染上的药香,张茜从小已经习惯,忍不住闻了闻。

“胆南星,郁金,远志,炒栀子…还有几味是什么?”张茜闭起眼,努力侧过头辩药,“石菖蒲,龙齿…”

张茜越辨表情越是同情,看向李兴的眼神也就没那么严厉了。

“看样子你家的老人身体不太好啊…”

都是解郁安神的药物,一般只有行就将木、根本不能再痊愈的老人会被用这些药,与其说是治病的,不如说过是让人沉睡安宁的,让人病发的时候少些痛苦罢了。

也难怪李兴不敢出诊,是怕一出诊就没办法给家里老人送终了吧。

这位是用药的祖宗啊!

李兴被吓得一抖,脑子也不知怎么福灵心至,抱着张太妃的腿就嚎了起来:“太妃娘娘,不是我不去照顾师父的后事啊,实在是家里还有老小要养!当年那些祭礼我也没留多少,都拿去置田和操办丧事了,我真没拿!”

张太妃心里想着李兴能做的亏心事左右也逃不过这几件,她心中有些惋惜这李兴不能善始善终,可也不会太怪罪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