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俨这才意识到她只穿着足袋,连忙又放她下来,拿过鞋子给她穿上,复又将她抱了起来。书肆这里大多是自己人,倒也没什么,可外头还有一些书商在等晚市开始,见陈俨这般坦荡荡地将常台笙抱进马车里,不由交耳议论。

常台笙倒是罔顾这些探究的目光,上了马车后便裹紧毯子窝在角落里,她拍拍自己一侧肩头,道:“你忙了一天不需要靠一靠么?”

“聪明的人怎可能会觉得累?”他瞥瞥她的肩,否定了她这个提议,随后目光又移至她小腹处,小心问道:“觉得冷么?”

“有点。”常台笙用微哑的声音回他,她说着随手取过小案上的书,刚打算翻阅时,陈俨却举起手,说:“我的手是热的。”

“然后呢?给我暖肚子么?”常台笙翻开书封,随口应了一句。

“是这样打算的。”说话间还没等常台笙反应过来,他的手已经滑进毯子,贴上了她的腹部。

常台笙的身体略僵了僵,但她随即道:“你认为我可以隔着这么厚的棉衣感受到你的体温?”

于是没过一会儿,常台笙便察觉到腹部传来的温温暖意。虽然隔着中衣,但依旧很温暖。

马车一路行至常府,宋婶与常遇急忙忙出来迎接,陈俨本要抱常台笙下去,却被她拒绝了,大概是觉得在家里反倒不好意思。常台笙兀自下了马车,随后又俯身抱抱常遇,跟宋婶说了一些事,便去后边换衣服。

的确是月事来了,她将自己收拾妥当,腹部痛意涌上来,越来越令人难受。吃饭时,宋婶见她脸色惨白,也约莫猜到是月事来了的缘故,遂悄悄去了伙房叮嘱厨工煮些姜糖水。

常台笙吃完了遂先回房,陈俨则又被常老太爷拉去下棋,小丫头蹭蹭蹭跟过去旁观,宋婶悄悄去后院端了姜糖水,回到厅中见陈俨与老太爷一局刚下完。

陈俨见她来了,赶紧起身让旁观的常遇来接下一盘期。陈俨方才为了快点结束战局,素来求胜心极强的他却一直在故意输棋,还教常老太爷怎么将自己堵进死路。

宋婶将手里的姜糖水递过去,刚要开口,某人却无师自通地道:“知道了。”甚至还对宋婶的细心说了声谢谢。他捧着碗,脚步飞快地往常台笙房里去。

此时常台笙正蜷成一团咬牙忍耐,这痛意越发明显,肚子像是被什么重物碾过一般。她当真有些熬不住了。

陈俨推门进来,摸黑点亮屋里的灯,隔着被子拍拍她,得到她回应后扶她坐起来,将碗递了过去:“听说趁热喝才有用。”

常台笙眉头紧蹙,将一碗又辛又甜的姜糖水喝了下去,腹部的疼痛却丝毫未得缓解。陈俨见她疼得额头上都一层虚汗,竟有些无措。他虽知道来月事对女人而言是件麻烦事,却不知有人会疼成这样。

常台笙疼得不想说话,躺回被窝复蜷成一团,双手则紧紧按着腹部。陈俨的手伸进被子里,摸到她的脚,竟然是冰冷的,被窝里也没什么热气。他连忙又去找了床被子给她盖上,往炭盆里多加了几块木炭,递了个暖炉给她捂着。

常台笙动也不动,撑了一会儿大约是很困了,声音听起来也没什么力气。她转身去看看坐在床边的陈俨,问道:“很晚了,你不去睡么?”

“我想和你一起睡。”干脆明了地表达了自己的想法。

常台笙没有拒绝,低低回道:“你可以睡里侧。”

“为什么……”

“因为我习惯睡这边。”常台笙抬眼看看他,声音低弱:“你不打算睡了么?”

她话音刚落,陈俨便起了身,手脚利索地灭了灯褪下外袍躺进了床里侧,一气呵成。

常台笙侧身躺着,陈俨从后面轻轻拥住她,温暖的手覆在她的小腹上,小声地征询她的同意:“要我帮你揉揉么?我记得医书里写过一些穴位。”

常台笙没有拒绝,指腹缓慢按揉中她体会到酸胀感,痛意倒是减轻了一些。屋子里黑黢黢的,常台笙忽然开口问他:“你认为今日陈尚书为何会来?”

“凑热闹。”陈俨言简意赅。

“他是这样闲的人么?”常台笙语声淡淡,却隐约藏了一些忧虑情绪在其中。

陈俨没有立即回她。常台笙也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这个时候,实在不太适合聊这个。但常台笙知道,这是无可避免的问题。虽然陈懋几乎没有与她正面谈过,但总有一日要面对。她目前根本不清楚陈俨的态度,若他当真插手了黄为安的事情,只因黄为安的计划无意伤害到了陈俨,那就当真太可怕了。

表面上一派和平景象,内里却可能已经波涛暗涌,常台笙没有继续往下想。她总觉得陈懋对她的客气并非善意,这预感非常差。

陈俨一早就起了,给常台笙煮了些红枣赤豆汤,看着她吃完,这才心满意足地笑了笑,仿佛比自己吃了还要满足。

过了一晚,常台笙的状态好了些,遂打算送常遇去书院,陈俨亦死皮赖脸地跟着上了马车,说要一道去。

常遇脸色恹恹,看起来情绪并不好,似乎心里藏着事情。常台笙注意到这一点,头靠过去轻声问道:“怎么了?有什么心事能与姑姑说说吗?”

常遇想了想,抬了下巴贴着常台笙耳朵小声道:“姑姑……我觉得宋婶可能身体不大好了,怎么办……”

软软低低的声音却让常台笙心紧了一下。她蹙起眉,回想起之前宋婶各种反常的催促与提醒,这种糟糕的预感更加强烈。她稳着声音问常遇:“你怎么知道的?”

常遇耷拉着脑袋低低道:“姑姑经常不在家所以不知道,她常常捂心口,看起来很难受的样子,最近似乎更严重了……”

常台笙低下头眉心紧蹙,良久,她才揉了揉常遇的脑袋说:“姑姑会请大夫来替宋婶看看,你不用太担心。”

常遇挨着她没有说话。

送常遇到了书院,常台笙看她下了车往里走,放下帘子,眉目里全是忧愁。陈俨看她深锁的眉头,紧抿的唇角,忽然很希望她能笑一笑。可是太少了,她的生活里几乎没有什么值得高兴惊喜的事,似乎始终都被颓败阴云所笼罩,这条路看起来曲折漫长得没有尽头。

车内气氛沉闷得不得了,途中路过陈俨的宅子时,陈俨却忽然喊了停。他同常台笙道:“我去取些书,你要下来晒晒太阳么?”

常台笙随他下了车。

因陈俨有阵子不住这里,连门房也走了。他走近了,刚打算摸钥匙,可身后的常台笙却道:“门是开着的。”

陈俨陡然蹙眉,忙走过去推开门。刚迈步进去,便闻到里头传来的难闻气味,走廊里书册衣服丢得乱七八糟,连花坛里也扔满了杂物,阵阵异味便是从那里散发出来。

打开房门,柜子也都被翻得乱七八糟,原本齐整干净的蔺草席上全是泥土。陈俨扫了一圈,默不作声地将屋门重新关上了,转过身来心平气和地对常台笙道:“看来一时找不到我要拿的东西了,走罢。”

常台笙袖下的手暗暗握紧,她转身往后院去,推开花房的门,见里面原本蓊郁植株也被毁得一塌糊涂。

陈俨跟着进来,看到一片狼藉的花房,脸上神情却出奇地寡淡:“没有关系,左右我不住这里了,过阵子苏晔也会让人来清扫。”

常台笙背对他站着,声音里有压制的意味:“不打算查查是谁做的么?”

他没有表态,随即拉着常台笙出了门,岔开话题道:“不是说要请大夫给宋婶看看的么?先去医馆罢。”

常台笙见他丝毫没有要深究的意思,遂只好回了马车往医馆去。

可没料今日一大早商煜便出诊了,常台笙扑了个空。陈俨正要带她离开时,店内却冲进来一人,嚷嚷道:“我娘呢?”

药僮略有些警觉地开口:“在后边帮忙炒药呢,你来做什么?”

程康一脚踢开碍事的矮凳,径直往里走。可没过一会儿,就听里头传来隐隐约约的争执声。那争执声渐近,程康又退了出来,程夫人拿了热烫的钳子挡在身前,脸上隐隐有怒气。

程康嚷嚷:“你要逼死你儿子吗?!”

“滚。”程夫人暗自咬紧了牙根。

常台笙站在一旁静静看着,目光随即移到程康腰间挂着的那枚玉佩上。

同样的玉佩她在陈俨那里见到过,就连穗子都是……一模一样。程康身上这玉佩是从哪里来,简直再明了不过。忽然她脑海里有了答案,谁将那宅子翻成那个样子,谁将陈俨的书稿毁得乱七八糟,她全有了答案。

陈俨自然也注意到了,可他却拉过常台笙,悄声说:“大夫不在就走罢,去旁的医馆看看也一样。”

可常台笙此刻心里全是怒气。

51、【五一】 ...

程夫人这时仍举着发红的铁钳将程康往外赶,但那铁钳一直贴着自己,似乎还怕一不小心会烫到程康。

程康直嚷嚷:“有你这么做娘的吗?儿子都快吃不上饭了你还将人往外赶!苏州那什么人不是给你很多钱还给了房子吗?你不能分点给我吗?!”

“自己去谋生路,不要再来了。”程夫人语气冷冷地打断了他,说完便转过了身。没料程康忽从她身后抓住了她衣服,猛拽了她一把:“你竟然听外人挑唆跟儿子反目!姓商的给你灌了什么药!”

他这动作非常快,程夫人一时重心不稳,程康霍地松手时她便跌坐在了地上,发红的铁钳反倒烫着了自己,不由惊叫出声。

程康连忙往后退两步:“不是我烫着你的!”他说着就要往外跑,常台笙却挡住了他的去路。

“你要干什么?”程康警觉地盯住常台笙,又瞥一眼旁边站着的陈俨,忽猛地推了常台笙一把,他拔腿就要跑时,陈俨出其不意地伸手紧紧地抓住了他的胳膊,狠狠给了他一脚。

程康吃痛地嚎了一声,目带怒意地瞪着陈俨:“我惹到你了吗?”

陈俨没说话,原本他打算就这么算了的,但程康方才推常台笙那一把彻底激怒了他。他将程康从地上拖起来,低声警告道:“不要动我的东西,我不会说第二遍。”陈俨说着低头看一眼程康腰间挂着的玉佩:“哪里拿的自己还回去,不要当我在开玩笑。”

常台笙头一回见他这个模样,像是心中被压制已久的一小撮火苗借了把风,熊熊烧了起来。原来陈俨也会生气的,并非是心中什么都不在意的人。

陈俨警告完毕刚松了手,程康喘口气,看看那边站起来的程夫人,又看看陈俨,往后稍退了退,面上却是谁也不怕的表情,朝程夫人吼道:“好啊!大儿子来教训小儿子了!你高兴了?!”

程夫人神色陡然变了变,陈俨亦是蹙眉回头看了一眼程夫人,旁边的常台笙则略惊愕地望向了程康。难道程夫人已向程康坦陈过还有一个儿子?

程康站直了身体,昂着尖瘦的下巴理直气壮地看向陈俨,指着程夫人道:“怎么样?她当初可是抛弃了你再欺骗我爹嫁进程府!多亏了这个不守妇德的女人才有了你和我,你应该恨她不是吗?现在我也恨她生了我,我们是一伙的了!我是你亲弟弟,你不打算帮我难道准备帮她?”

陈俨抬手给了他一巴掌,程康捂住脸:“你身上也有这个女人的血!我若是贱种!你也一样!”他不知死活地试图再次激怒陈俨,似乎想让陈俨与程夫人彻底决裂,可轻浮的年纪又怎会懂比他年长许多的兄长的心。

二十五岁的年轻男人,尝尽孤独心深似海。

陈俨的手心因为打这个巴掌而疼得发麻,这一生他只向少年时教习拳法的老师挥过拳,更不要说挥人巴掌。有那么一瞬间,他真的是恨透了这一切。

被 抛弃之后的很多年里,他总会想,当初在雪夜里抛下他离开的母亲,总算嫁入了富足人家做了堂堂正正的夫人,可以过旁人艳羡的不必被闲话的日子。他一直都希望 她能越过越好,可以在再次相遇时,趾高气扬地炫耀自己的身份与财富,哪怕是说“看,正是因为明智地丢弃了你,我才可以过得这样好,我真是做了个正确的选 择”这样也无所谓。

但为什么要过成这样?嫁了个喜欢沾花惹草的男人,死前还有一堆养在外边的小妾上门讨要家财;养了个忘恩负义不体贴不孝顺的儿子,最后被赌债逼得卖宅卖首饰,如今一件像样的东西都没有。

活该吗?报应吗?也许这样想自己心里会感受到平衡罢——看,她就是因为曾经抛弃了自己的孩子才过得这样凄惨,可是却没有办法这样想,一丝一毫的看热闹的快意都没有。

他恨她过成这样潦倒的样子。

陈俨牙根发紧,压着声音与程康道:“去道歉。”

“不!为什么要道歉!我又没有求她生我出来!这人世糟透了!我一点都不想活着!”程康用力朝他吼,已经彻底红了眼。

陈俨抿唇走到程夫人身边,拿过地上的铁钳,朝程康走过去。

“你要做什么!你要做什么!”

程康嚷嚷着连忙往后退,他伸手试图去挡,陈俨手中的铁钳已经挥过了过去:“比起在牢狱里过一生,我认为你应该更喜欢做个瘸子。”

程康被吓得半死,陈俨手中的铁钳却停在了离他只有半寸之处。

程康陡吸一口气,身子都软了。

恰这时,商煜拎着药箱走进来,伸手扶了程康一把,语声轻描淡写:“年轻人怎么站都站不稳?”他说着看一眼陈俨,又看看陈俨手里拎着的铁钳,再看看不知所措的程夫人,道:“后边炮制药材这么不缺人手么?”

程夫人连忙走过去,意欲接过陈俨手里的铁钳。陈俨低头瞥一眼她被烫伤的手背,将铁钳递了过去,语声平淡无奇:“伙房里的东西就让它待在伙房罢。”

他说完侧过身,朝常台笙走去。常台笙站在原地一言不发,但却及时地握住了他的手,转身打算离开。陈俨却没忘来意,拉住她,转过身同商煜道:“若商大夫晚上有空出诊,还请过府一趟。”

“怎么了?”商煜看向常台笙。

常台笙稍稍侧过身,简略回道:“宋婶身子有些不大好,再会。”

她说完拉着陈俨出了门,这时才注意到医馆门口聚集起来看热闹的人。而医馆里从头到尾看了这场闹剧的药僮,一脸惊奇地同商煜叨叨:“真是了不得呢,方才那个人居然是程夫人的大儿子!”

“那又如何?”商煜凉凉看了他一眼,将药箱搁在了柜台上。

药僮似发现了什么大秘密一般:“您不是说那人是尚书大人的儿子吗?这可真是太令人吃惊了啊!”

商煜的神色看起来淡然极了,似乎对药僮说的这件事完全没有兴趣。他忽地淡笑了笑:“这世上的事,总是未知的暗面多过明面,没什么好大惊小怪。”

药僮不解地咀嚼这句话,最终还是没甚收获地摇了摇头,转身继续去整理药柜了。

而此时陈俨与常台笙正坐在去芥堂书肆的马车上。常台笙没问什么,过了好一会儿,陈俨先开了口:“你知道程夫人是……”

“我知道。”常台笙未等他说完便给出了回应,并讲明了获知渠道:“在苏州时,苏晔与我提过,但我认为这是你的事,若你不愿意说,我自然不便刻意去问,希望你理解。”

她说完看向他,目光柔和了许多:“虽然我不敢说非常理解你的立场与做法,但我会尽力这样去做。”

“谢谢。”陈俨也不过这样回了她,让她察觉到其中隐隐的戒备。

常台笙意识到这并不是一个可以随意交流的话题,且她察觉到,在这件事上,陈俨的心结严重到超乎自己想象。她不是当事人,不清楚当年所有细节,没有度过那样的童年以及少年时期,更不可能设身处地体会他的感受。

何况这样的事,并不是一时半会能开导得了的,她很清楚这一点。

没有关系,他们来日方长。

又过了一会儿,陈俨说有些事要去书院找山长谈一谈,遂中途下了马车,常台笙则独自一人去了书肆。

到下午时,常台笙看手头没什么事,遂去了陈俨的住处。进了门,四处仍是早上来所见到的那样子,全是乱糟糟的。她进了屋,只见地上手稿书册被丢得到处都是。

常 台笙看这一片狼藉的样子,心里很不是滋味。她俯身将那些凌乱的手稿与书册捡起来,按照内容一一做排序整理,最后重新装箱。天色将暮,她一个人在走廊里坐了 一会儿,回想起第一次踏进这里时的情形,不由自主地将目光投向当初亮着灯的那间屋,昏黄孤单,看起来像是妖怪的住处。

而当初他就隐在隔壁的黑暗之中,细察一切动静。

那日放在门口的字条,打开屋门后还冒着热气的饭菜,屋内简单到寒碜的陈设……她记忆犹新。

哦 对,那日还下着雨,她刚好从嫂子娘家将常遇接过来,心事重重。原本以为只要埋头向前冲的人生途中,因为常遇的出现,忽然有了需要考虑的问题与顾虑。她生涩 地与她相处,从来没有照顾过孩子的自己,忐忑地揣摩着她的需要、顾忌她的情绪。就在那样不知所措的境况之下,她带着常遇进了这里。

也是在这里,她头一次意识到常遇是那么聪明的孩子——早慧到令人心疼,笑起来又格外天真,试着去安慰比她年长十几岁的成年人,甚至还有意促成她与某个人在一起。

常台笙低头叹了口气。

天色转阴,太阳不知所踪,眼看着晚雾又开始弥漫,陈俨亦收拾了东西打算离开书院。因他以后不再任教,山长执意要送他,陈俨一本正经道:“我不喜欢与老人家一起走,我去接我家小姑娘了。再会。”

他拎着书匣往小学的学堂方向去,这时间课已结束,孩子们陆陆续续都走了,不知道常遇有没有被接走。他沿着走廊往里走,隐隐约约听到学堂内传来的说话声。

他步子很轻,听得出来里面是孩子们在说话,再走近一些,便听得更清楚。

“会背书会考试有什么了不起?先生喜欢你有什么了不起?第一名很风光是不是?你就是个没人要的瘟神!”男孩子的声音。

又有人道:“我爹说她家就是女户,男丁都死绝了,姑姑一大把年纪还嫁不出去,估计都是她这个拖油瓶闹的。”

“嘁,真是晦气,绝户……”

“书读得再好有什么用?看看你脸上那个痣,真丑,以后肯定也与你姑姑一样嫁不出去!”

“幸亏你娘亲改嫁了,不然也会被你克死的哦。”

“对,你爹肯定就是被你克死的。”

“哦对了,听说你姑姑还勾搭了尚书大人家的公子,真不要脸,区区商贾之家,浑身铜臭气,居然也敢和官宦人家搭关系,癞蛤蟆吃天鹅肉!就同你一样,不过是女子,偏偏还要念书,真是不识好歹。”

七嘴八舌议论不休。

常遇抱紧了怀里的书匣,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忍着不眨眼,就是不让它掉下来。

她抬头,看到了站在门口静静看着她的陈俨。

那些个孩子似乎也察觉到什么不对劲,一回头看到陈俨,都吓死了。

陈俨站在原地没有动,低头看看这群糟心的孩子,冷着声道:“我是个特别小心眼的人,睚眦必报,小孩子也不例外。”

“先、先生……”

“怎么办呢,你们说的那个尚书家的公子好像是我。”陈俨轻皱了一下眉头,“我最讨厌被人议论。”

“我、我不是故意的……学生是随口说的……”

“仗着自己年纪大欺负人或者仗着自己是小孩子就可以为所欲为,这两种都很可恶。先生没有教过你们如何做人么?书都白念了?”

“先、先生……”

“道歉。”

有两个孩子哆嗦着转回身,低着头跟常遇说:“胡说的,胡说的……你当没有听到……”

陈俨走到书桌前取了戒尺:“这世上所有的话要这么容易收回就不会伤人了。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处处揪着人的痛处戳,还恶意中伤,谁教你们如此恶毒的?道歉。”

其中一个孩子哭丧着脸道:“已、已经说了啊……”

“真诚地,道歉。”陈俨尽量缓和着自己的语气。

那几个孩子瞅瞅陈俨手里的戒尺,又回头看看常遇,语无伦次地说着道歉的话。常遇的脸色自始至终没有变过。陈俨将她的反应看在眼里,末了将戒尺丢在了一旁的桌子上:“都走罢。”

孩子们连忙拎起各自书匣往外跑,到门口时还有好事者回头往里探。陈俨转过身看看他们,语气淡淡:“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