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房那低矮的屋子里,陈氏正对着躺在床上的杜锦宁抹眼泪呢,见得婆婆黑着个脸进来,将手里拎的一个布袋往她怀里一扔,嘴里骂道:“真是一群讨债鬼,我是欠你们的。”说着,转身出去了。

陈氏捧着那个布袋,愣了愣神,这才将布袋打开,看到里面白花花的米,心里一惊,望着牛氏的背影道:“这、这是…”

杜方菲在灶间烧了一碗水来喂杜锦宁,伸头看到是白米,沉默了片刻,淡淡道:“刚我看伯祖父从祖父屋里出来,想是他说了什么,祖母拿出来给宁哥儿补身子的,收着吧。”

陈氏正不知如何给从鬼门关回来的杜锦宁补身子呢,这袋白米倒送得及时。生怕杜方苓姐妹做得不好,她亲自去了灶间,给杜锦宁熬白米粥。

“姐,我不会让你嫁给那傻子的。”杜锦宁看着杜方菲,十分认真地道。

杜方菲摸了摸杜锦宁的脑袋,眼眶一红,摇了摇头:“在这家里也是累死累活,挨打受骂,嫁到那家去也没甚区别。反正我年纪大了,总得嫁人,祖父祖母还能给我挑什么好人家不成?你莫把这事情搅到自己身上去,不关你事。”

“可再穷再累,也不至于打死人。姐,咱们还是去求求伯祖父,叫祖父给你换一家亲事吧。”杜方苓忽然从外面掀推门进来,开口道。

杜方菲摇了摇头:“不用。”眼里却闪过一抹惧意。

杜锦宁张了张嘴,望着屋外走来走去的人,还是闭上了嘴。

晚上,只有杜锦宁喝的是白米粥,陈氏和三姐妹还是喝玉米糊糊。杜锦宁想要匀她们一些,她们也不要,陈氏还喝斥她道:“别闹,赶紧吃,你把身子养好,比什么都强。”

杜锦宁只得食不知味地把粥都喝了。

牛棚窄小,不大的空间,不光隔了个里间和外间出来,外面还留了一小部分做了三房的灶房。杜锦宁打小就跟陈氏挤在一张床上。待夜深人静,外面正院和东西厢的灯都熄了,外面三个姐姐似乎也没有了声响,杜锦宁才推了推闭上眼却怎么也睡不着的陈氏道:“娘,咱们说说话。”

陈氏睁开眼,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问道:“有哪里不舒坦么?”

“没有。”杜锦宁摇摇头,轻声道,“娘,既然他们嫌弃我克父,为什么不把咱们一房分出去?”

陈氏“噌”地从床上爬起来,床本来就窄,她睡在外面,这会子动作激烈了点,差点就从床上掉了下去。

她坐稳身子,借着微弱的月光,盯着杜锦宁:“你、你从哪里听来的胡话?什么克父,尽瞎说。”

她这一激动,声音便大了些,杜锦宁听到外间的动静,忙扯了扯她的衣襟:“小声些。”见陈氏一直盯着她,她只得道,“这还有什么可瞒的?今天村里人都这么说,我可都听见了。”

“胡说八道!”陈氏怒道,“那是你祖父祖母老糊涂,听你二伯母挑唆,才信这样的话。你爹去世后半日,你才生出来的,怎么可能是你克了他?谁还没出生就能把人克死?要克自打怀上你就应该克了,还要等到那时候?你祖父母因你爹的死迁怒你,你二伯母向来看不得咱们三房好,这才有这一说,你可别信这个!”

“嗯,我不信。”杜锦宁见陈氏越说越激动,声音又高起来,只得无奈地保证着,又把话题扯了回来,“不管我信不信,反正他们是信的。既然这样,为什么他们不把咱们分出去?难道他们就不怕我把他们给克了?”

“你到底胡说八道什么?你好好一个孩子,能克谁?”

这大概是陈氏最不能触碰的一个话题,向来说话柔声细气的陈氏,听到这话就激动的不行。

第12章 婚不能退

“娘,您别激动,小心被祖父祖母听见。”杜锦宁小声提醒,又拉了拉陈氏,示意她躺下。

陈氏这才又躺了下去。

杜锦宁道:“这是他们这样说,我又不这么想,娘您别急。”安抚了陈氏一句,她这才又道,“娘您难道就不想为几个姐姐的亲事做主,我生病的时候手里能有钱看病?大姐这桩婚事要退掉,但她总得出嫁,难道您就不想为她准备点嫁妆?”

这些话真是戳中了陈氏的心。她流着泪道:“想,怎么不想?我做梦都想。”

“要是不分家,咱们家就一直得过这样的日子,大姐今儿个也说了,即便退了孟家的亲事,祖父祖母也不会给她订好亲事的。我想让大姐过好日子。娘,咱们不为他们作牛作马,跟他们分开过吧,好不好?”

黑暗里,陈氏苦笑了一下:“你这真是孩子话。父母在,不分家,这是祖训。而且律令上说了,男丁得十二岁才能立户(架空,作者就是这片时空的神,规矩由俺定,大家莫打我)。即便咱们想分出去,没有立户,你祖父祖母想要作主你大姐的婚事,照样可以;咱们赚的每一文钱,他们都有资格来要。再者,分了家,咱们住哪儿?去哪里找田地来种?莫非你还指望着你祖父会分你几亩田不成?收成之前一家子的口粮呢?种子、牛、耕田的犁耙等家什呢?咱们手头一文钱都没有,分家出去,就擎等着饿死吧。”

杜锦宁摸了摸下巴。她之前确实想得太简单了,她没想到十二岁才能立户,而且钱和粮食,她还能想办法凭本事赚回来;可房子是大开销,她可没有信心能一下子赚到这么多钱。

看来,还是先赚钱,才能想别的。只是这大姐的亲事…

她道:“明儿个我找伯祖父商量商量。至少,先把大姐的亲事给退掉。”

陈氏点点头:“也只有你伯祖父能帮咱们了。”

杜锦宁是个对自己很有信心的人,相信杜家三房在她的筹划下,日子会过得越来越好。所以心里有了成算,她便放下心思,沉沉地睡了过去,倒是陈氏,在床上翻来覆去,久久不能入眠。

第二日杜锦宁睁开眼时,陈氏和三个姐姐已去田里了,床上的桌上,倒扣着的碗里装着一碗白米粥,还有半碟子咸菜。她起身到灶间洗漱了,回来把粥吃了,复又躺回了床上。

她心里着急,希望早些改变现状,但今天却无可奈何。昨日装病装得太过,今天要是跑出去,被村里人看见了,怕是会心里起疑。她还得在家里躺上一两天,才能行动。

好不容易挨到天快黑时,陈氏她们回来,杜锦宁把衣服穿好,走到外面,对正准备做饭的杜方菲道:“大姐,你陪我去一趟伯祖父家。”

事涉自己,昨晚杜方菲又岂能睡安稳?牛棚里外间相隔的就是薄薄的木板,陈氏和杜锦宁的对话,她一字不落地听在了耳里。此时看到杜锦宁矮矮小小的身影站在那里,还是个丁点儿大的孩子,却要为自己操心,杜方菲心里酸涩的不行。

昨晚的话杜方苓也听见的,闻言连忙催杜方菲道:“大姐,你快去吧,我来做饭。”说着从杜方菲手里拿过铁锅,催着杜方菲赶紧走。

陈氏也道:“你好生去求一求你伯祖父,没准他能让你祖父把亲事给退掉。”

杜方菲自然也是不愿意嫁给孟强的。她擦了擦手:“好,就去。”说着上前扶住杜锦宁,“宁哥儿趴大姐背上来吧,大姐背你过去。”

“就是,叫你大姐背你。”陈氏也道。

“我能走,不用背。大姐累一天了,该歇歇。”杜锦宁说着,率先往门口走去。

见杜锦宁如此懂事,杜方菲又心酸又心疼,赶紧上前扶住她,一起出了门。

一出门,两人就看到牛氏黑着个脸站在院子里。见杜锦宁出来,她打量了她两眼,问杜方菲道:“你们去哪儿?”

“我…”杜方菲有些慌乱。要是被牛氏知道她们去隔壁求助,还不知要如何对待她们呢。

杜锦宁却是不怕,坦然道:“伯祖父叫我们过去一趟。”

杜寅生的屋子就在隔壁。就是她们不说,牛氏也能看见,不如大大方方地说出来。

牛氏的脸越发黑了。她阴恻恻地盯着杜锦宁好一会儿,见她竟然没再理自己,兀自往前走,不由气急。她深吸了一口气,道:“你不用过去了,你们的住处,我给你们换。”说着指着杜锦程住的那间屋子,“程哥儿的东西我收拾妥当了,往后你们娘儿四口就住那间。宁哥儿大了,不能再跟你们住,就跟寿哥儿住一间屋子吧。”

杜锦宁听着这话,心里奇怪之余,也听出了些许端倪。

看来是杜寅生发了话,让杜辰生和牛氏对他们好点,才有了昨晚的两斤米、今天的好房子。

不过重点不是这个。

她望着牛氏道:“祖母,那我大姐的婚事…”

这桩婚事却是牛氏的逆鳞,她就像那被踩了尾巴的猫,恨不得跳起来:“婚事既定了,哪有退婚的道理?一个姑娘家,要是被退了婚,哪里还嫁得出去?那孟家有什么不好?二十来亩田地,高屋大瓦,又只得孟强一个独子。菲姐儿你嫁过去,就是个少奶奶,那孟婆子可跟我说了,不让你下地,只在家里做些针线就可以。这样的好亲事,别人求还求不过来,你倒还想退?真以为自己是千金小姐,要人供着你呐?”

杜锦宁的脸沉了下来。

她不知道牛氏这老婆子叫她们搬房子是谁的主意,但她能肯定的是,昨日杜辰生绝对受到了来自杜寅生和村里人的舆论压力,才有了昨儿晚上的两斤白米、今儿个的房子。但于她而言,现在吃的差点也不打紧,搬不搬房子不要紧,最要紧的就是大姐的婚事。要是大姐的婚事不退,别的都是空话。

第13章 求

牛氏也不是跟来她们讨论这些的,说完那一大番话,就指着屋子道:“赶紧搬,别三更半夜了还搬不清楚,弄得人没法安生。”说着转身走了。

闻言都跟出来的杜方苓几姐妹都看着陈氏,等着她的示下,却发现陈氏的目光投向了杜锦宁。

“不搬。”杜锦宁扯了扯神色黯然地杜方菲的袖子,“大姐,你背着我去伯祖父家。”

杜方菲看向陈氏。

“听你弟弟的。”陈氏道,想了想,又补充一句,“往后都听你弟弟的。”

昨儿晚上,她骤然发现,杜锦宁长大了,而且很有自己的想法和主见,比她要强。虽说她心里明白杜锦宁是女孩儿,但对外说是男孩儿的说久了,她自己下意识里也把杜锦宁当成了男丁。一个家里,男子可不就是主心骨么?再过两年杜锦宁就可以立户成户主了。她们听户主的,也是应该。

杜方菲犹豫了一下,蹲下身去,背起杜锦宁出了门。

牛氏还在正屋的廊下站着呢,见杜方菲姐弟俩出来了,去的方向不是西厢,而是大门,她愣了一愣,旋即下了台阶,追了过来,嘴里叫道:“你们两个兔崽子,这是往哪儿去?”

杜锦宁拍拍杜方菲的背,催她道:“别停,快走。”心里十分庆幸自己的英明决定,叫杜方菲背而不是扶着她走。虽然她也能走得快,但如此一来就露馅了,露馅的结果实在太严重,还是小心些好。

牛棚离大门极近,杜方菲几步就出了大门,牛氏的叫骂声在大门里戛然而止。昨天杜家才闹了一场,她可不敢再在人前打骂杜家小三房的人。

进了杜寅生家,杜寅生一家正在吃饭,见了姐弟两个来,杜锦宁还被杜方菲背在背上,杜寅生吃了一惊,站起来从堂屋里出来,问道:“出了什么事?是不是你祖父他又打你了?”

“没有。”杜锦宁示意杜方菲把她放下,站在院子里,仰头看向站在台阶上的杜寅生:“伯祖父,您先吃饭吧,吃过饭我有事想跟您谈一谈。”

看到杜锦宁巴掌大的小脸上满脸的郑重,杜寅生惊愕之余,沉默了片刻:“好。你先进来坐坐。”

杜方菲正要蹲下身去背杜锦宁,却被她轻轻推开,听她道:“扶我走就行了。”

也不知怎么的,杜方菲忽然觉得眼前的人不是她从小带到大的那个杜锦宁。她好像变了个人似的,变得沉稳、有主见,面对牛氏和杜寅生,都能泰然自若,而且她浑身散着出一种上位者的气息,让人不自觉地听她的话,顺从她。

她看着杜锦宁,扶着她一步步上了台阶,进了杜寅生家的堂屋。

杜寅生跟妻子蒙氏生了三个儿子,但前头两个都没站住,蒙氏生二儿子时也伤了身子,养了好几年才又生下了如今唯一养活的儿子杜云昌。所以杜寅生虽是老大,儿子却比杜辰生的儿女都小,今年才二十八岁。杜云昌身子骨不好,不能干农活,唯一的出路就是读书。他也算得出息,去年刚中了秀才,算是不负老父的重望,往后即便不能继续进学,也能坐馆教书混口饭吃。

杜云昌成亲多年,膝下也只有一个女儿一个儿子,女儿今年九岁,儿子才五岁,名字分别唤作杜方苏和杜锦福。见到杜方菲和杜锦宁进来,两个孩子都站了起来,唤了一声;“大姐,四哥。”这才坐下吃饭,显然教养极好。

杜方菲和杜锦宁也叫了一圈人,又推拒了蒙氏和杜云昌妻子章氏的让饭,直道:“吃过了。”这才在旁边的小凳子上坐下。

农家待客没那么多讲究,堂屋既是待客的地方,也是主人家吃饭说话干活的地方。有村里人来窜门,正遇上主家吃饭的时候,主人一边吃饭一边跟客人说话,也是常有的事,彼此并不觉得尴尬。

杜寅生却没心思吃饭,他随意将碗里的饭扒净,便对杜锦宁道:“你进来。”

杜方菲见杜锦宁站起来,犹豫了一下,不知该不该跟着一起进去。杜锦宁却拉了她一下:“姐,一起。”

杜方菲见杜寅生没有反对,便扶着杜锦宁一起跟着进了杜寅生他们的卧室。

杜寅生自己在床上坐下,指了指墙前的两张椅子,叫两人坐了,这才问杜锦宁:“什么事?”

“伯祖父,我知道我家的事您不好插手,但我也是没法了,才来求您。您能不能跟我祖父说说,让他把我姐那门亲事给退了?”杜锦宁开门见山地道。

听得这话,杜寅生的眉头皱了皱,没有马上说话。

杜方菲以为他为难,开口道:“伯祖父,如果这事让您为难,那就算了。”

杜寅生一摆手:“不是为难,也不是不好插手,昨天我就跟你祖父说了这件事,叫他让你们搬房子,给你们粮食,并且把这门亲事给退了。”

他抬起眼眸:“他一样没做?”

杜锦宁点头:“做了两件,昨儿晚上给了我们两斤米,今天晚上叫我们搬到西厢去住。不过,我姐的亲事他们却不答应退。我问过我祖母了,她还把我们骂了一顿。”

“这个老娘们。”杜寅生低骂了一句,安抚道,“没事,明天我再去跟他说说。”

“那就麻烦伯祖父了。”杜锦宁站起来躬身行了一礼,“伯祖父的大恩大德,锦宁绝不敢忘。以后我长大了,定然回报伯祖父的恩情。”

杜方菲忙也起身跟着行礼。

“你这孩子,说哪里话?”杜寅生见杜锦宁目光清澈,态度十分真诚,而且一个没念过书的孩子,却行止有度,说起话来不紧不慢,有条有理,沉稳而有主见,竟然是个极好的孩子,他的脸色缓了缓,对杜锦宁越发和言悦色,“我是你伯祖父,帮你难道不应该?”

他顿了顿,问道:“宁哥儿我问你,你祖父祖母这些年这么对你和你娘你姐姐,你对他们心中可有怨恨?”

第14章 拿到文房四宝

杜锦宁便知道,这是最重要也是最关键的问题了。如果回答得不好,不光是杜辰生,便是杜寅生往后也不可能对他好。

他想了想,答道:“怨有,但没有恨。我是孙子,又岂会恨自己的祖父?没有他,何来我?天下无不是的父母,如果长辈对你不好,定然是你自身没有作好。我以前便有过这样的疑惑,觉得是不是我们做错了什么,才惹得祖父祖母厌弃。只是问我娘,我娘总不说。今天我才知道答案,却原来是我祖父觉得是我克死了我爹,这才对我们这样。白发人送黑发人,丧子之痛,我能理解,所以那份怨也没有了。我只是觉得命运对我们不公而已。这样的事,我祖父也不愿意发生的。”

杜寅生愕然,看向杜锦宁的目光既有惊讶,又有惊喜,甚至还带着激动。

他招手叫杜锦宁过去,握住他的手,声音有些颤抖地问道:“这话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杜锦宁困惑地看向他,点了点头。

杜寅生长吐了一口气,仰头道:“老天有眼啊。”说着,眨了眨眼,眼睛里有些湿润。

杜方菲在一旁看得莫名其妙,不知伯祖父为何这样失态。

杜锦宁却对杜寅生的心理很清楚。

她是故意这么说话的。她就要在杜寅生面前表现出一种非凡的资质,否则,他怎么能下决心帮她呢?

果然,接下来,杜寅生就给了她一个承诺:“宁哥儿放心,你大姐的婚事,伯祖父帮你处理,一定会把婚给退了。”

听到这话,杜锦宁就放下心来。今天看到杜寅生打杜辰生耳光,杜辰生却不敢有一句重话,她就知道杜寅生能压得住杜辰生。既然杜寅生这样说了,想来这事就没问题了。

她又鞠了一躬:“既如此,我们就不打扰伯祖父了。”

“天黑了,路上小心。”杜寅生叮嘱。

杜锦宁扶着杜方菲的手走到门口,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问杜寅生道:“伯祖父,我能不能悄悄在你学堂的窗外听课?”

望着杜锦宁那清澈透亮又带着期许的眼眸,杜寅生点了点头,顿了顿又唤住她:“你且等等。”说着,从旁边的书案上拿了一迭纸,又取了两支毛笔和几块墨条、一个砚台,用一块布包好了递给杜锦宁,叮嘱道:“你偷偷藏好,别让你祖父看见。”

这一下杜杜锦宁惊喜了。想要重操旧业,以写手的身份赚第一桶金,没有文房四宝是不可能的。可没有钱,她又没办法买到文房四宝,这就走入了一个死循环。她想念书,就是想解决这个问题。没想到念书的承诺没有得到,倒是这文房四宝却无意中拿到手了。

她行了一礼,真心实意地感谢杜寅生:“多谢伯祖父。”

“行了,去吧。”杜寅生挥了挥手,望着她们姐弟二人慢慢出了大门,这才叹了一口气,走了出去,先叫媳妇带了孙儿孙女去歇息,这才对蒙氏和杜云昌道:“你们进来,我有话说。”

待蒙氏和杜云昌在屋内坐下,他把那天他用《大学》《中庸》来试杜锦宁的事说了,又道:“宁哥儿那孩子不光有过目不忘之资,而且我观他行事,很有章法,行事果决,小小年纪就十分沉稳,是个做大事的人。最难得的是心地敦厚,不是那等心胸狭窄,睚眦必报的人。”

说到这里,他看向妻子和儿子,缓缓道:“咱们这一房,人丁不旺,我想把宁哥儿过继过来,好好培养。你们觉得如何?”

杜云昌面露喜色,正要说话,就听母亲在一旁断然道:“不行。”他转头看了母亲一眼,识趣地闭上了嘴。

杜寅生将两人的表情看在眼里,眉头微微蹙了蹙,问蒙氏道:“为何不行?”

“他有克父之名,不管真假,咱们就云昌一根独苗,你敢拿儿子去冒险?”蒙氏道。

杜寅生神情一变,眉头顿时皱了起来。

他还真没想到这一点。

杜锦宁今年十岁,把他过继过来,一般来说是要过继到杜云昌的膝下。他跟蒙氏生了三个儿子,独独养活了这一个,而且杜云昌的身子骨一直不大好,要是杜锦宁真的克父,那他岂不是害了自己儿子?

虽说看好杜锦宁的资质,但跟儿子的性命之比,那还是差得太远。

见老爷摇头叹气,显是否决了自己原先的打算,杜云昌忙开口道:“三嫂也说了,宁哥儿是三哥去世后才出生的,克父的说法完全不对…”

他话还没说完,蒙氏就激动地打断他:“不管他是不是克父,我们都不能拿你的性命去冒险。”见儿子还想说服自己,她又道,“再说,那边三房母女几个,可就全指望着宁哥儿顶门立户呢,又岂能把他过继出来?你们也太想当然了些。”

杜云昌也被说得无言以对。

“唉,那真是可惜了。”杜寅生叹道。

开始杜锦宁露出过目不忘之资,他还仅仅是想让他念书,光耀杜家门楣,并未想过过继。可刚才杜锦宁表现出来的思想、品性,都深深打动了他,他是打心眼里喜欢和看好这孩子的前程,这才起了把他收归自家的打算。可现在…唉。

杜云昌见老父这样,眼珠一转,道:“爹,我倒有个好主意。”

“什么主意?”杜寅生期待地问道。

“你把云诚过继过来,这样宁哥儿不就成了您的亲孙子了吗?这样三嫂也成了您的儿媳妇,几个侄女自然也就跟着一块过来了。能脱离那个家,估计她们还巴不得呢,哪里会不同意过继?再说,您不一直在气那边把菲姐儿嫁给傻子,坏了杜家的名声吗?菲姐儿成了您的亲孙女,那边还怎么在她的亲事上做文章?退亲也就名正言顺了。”

杜寅生眼睛一亮,正要说话,可忽然想到什么,眸子顿时黯淡下来。

他摇摇头:“不可能的。你叔叔把云诚看得比什么都重,否则这么多年,也不会这样迁怒宁哥儿了。即便云诚不在了,但他是绝对不会把这个儿子过继给我的。”

杜云昌沉默下来。

堂兄杜云诚是个资质出色的人,自打上私塾之后,就不断地受到先生的夸赞。省里的学政大人到县学里巡查的时候,考校过他的功课,曾说了一句:“日后必成大器。”杜云诚果然不负重望,才二十出头就考上了秀才,这还是他的老师怕他成才过早,易骄傲,有意压了他三年的缘故,否则他取得秀才功名只会更早。这在文风并不兴盛的桂省来说,已是十分出色了。

杜云诚不光资质好,相貌也十分出众,虽出身农家,却是翩翩佳公子一个,走出去虽没有引起掷果盈车,却也很是吸引人的目光。这样的儿子,杜辰生向来十分引以为傲的,谁曾想他会如此短命,听闻妻子生产,走夜路从县里急切赶回村之际,翻车进沟里殒了命呢?

这些年杜辰生对那边三房一家那样的态度,又何尝不是丧子之痛太深,无法从悲痛里走出来?

他叹了一口气,站了起来:“我回房了。”

望着儿子有些没精打采的背影,杜寅生也长叹了一口气。

儿子身体羸弱,资质也不甚佳,一篇文章要背上二十来遍才能记住,偏他还得负担起杜家门户支撑的重担,这身上的压力实在不小,所以他迫切地想要把杜锦宁过继过来,好转移自己这个作父亲的注意力。

蒙氏也感觉到了儿子情绪的低落,她不忍地转头看向杜寅生:“咱们云昌既已考上秀才了,要不就别逼他念书了吧?坐馆做个先生,也够他吃用了。”

杜寅生眯了眯眼,没有说话。

蒙氏不敢再多嘴,走出屋外去检查了门户一遍,见四处都下了锁,鸡鸭也进了栏,这才放心回了屋里,歇下不提。

且说杜锦宁和杜方菲回去的时候还提心吊胆,生怕牛氏拿着棍子在院子里守着。以前这样的事常有,一旦小三房的几人不听话,或是惹得牛氏不高兴,她就拿着棍子往大家身上乱打,这也是小三房母女几人看到她跟杜辰生就跟老鼠看到猫一样的原因。今天杜锦宁和杜方菲没有听牛氏的,竟然还敢跑到大房那边求助,牛氏这样对待她们很是正常。

可出乎意料的是,她们回到院里时,牛氏已回屋去了,院子里空无一人。

“快,咱们快些走。”探头去看情况的杜方菲缩回头来,拉着杜锦宁就往牛棚处跑。

进了门,两人就看到陈氏和杜方苓两姐妹在收拾东西。

“娘,这、这是…”杜方菲有些傻眼。刚没在院子里看到牛氏,她还担心牛氏会来找陈氏和两个妹妹的麻烦呢,没想到什么事都没有,杜方苓脸上还带着笑,正跟杜方蕙说着什么,气氛十分好。

“你们回来了?”陈氏直起身子,神色急切地问杜方菲,“你伯祖父怎么说?”

“伯祖父说,这件事他会处理,叫我们别担心,他明儿个会来跟祖父说的。”

“阿弥陀佛,那就好,那就好。”陈氏舒了一口气,脸上露出笑容来。

“姐,真的?”杜方苓惊喜地跑过来,一把抓住杜方菲的手,“伯祖父真这么说?那你的婚事指定能退了?”

杜方菲点点头:“应该吧。伯祖父跟宁哥儿说了,他一定会把这事处理好的。”

“啊,那太好了。”杜方苓跳了起来,差点撞到矮矮的房梁上。

杜方蕙则跑过来,摸摸杜锦宁的手,问她道:“冷不冷?饿不饿?娘把粥做好了,四姐端过来给你喝?”

杜锦宁心里生暖,正要说话,就听身后传来脚步声,一个冷冷的声音从外边传来:“东西收拾好了吗?收拾好了赶紧搬,别黑灯瞎火的还在折腾。”

第15章 先赚点钱吧

杜锦宁回头一看,就见牛氏正黑着个脸,站在门口。

“好了,好了。”陈氏忙道,将手中的铺盖卷一拎,率先走了出去。

牛氏冷冷地扫了杜锦宁和杜方菲一眼,转身也走了,径直去了西厢。

杜方苓诧异,看向杜方菲,悄悄道:“祖母什么时候这么好脾性了?”

“嘘…”杜方菲示意杜方苓别说话,走到外间拎起另一床铺盖,“赶紧走。”

生怕牛氏借机骂人,杜方苓几人也不敢多耽搁,小跑着跟了上去。

西厢的屋子十分宽敞,足有二、三十平米,长方形,东西方向都有一个大大的雕花木窗,此时天色其实还不是太晚,也就现代四五点多钟的光景,牛棚那边因屋梁低矮又只有一个小窗户,早已不大看得清屋里的情形了,可西厢这边还很敞亮,光线十分好。杜方苓看到这情形就很是欢喜,只是慑于牛氏在这里,不敢欢呼雀跃。

“娘…”杜锦宁扯了扯陈氏的衣襟,问她道,“我住哪里?”

如果她是男孩儿,跟杜锦寿住倒也可以。反正她不是软杮子,杜锦寿又只是个九岁半大的孩子,住在一起还不知道谁欺负谁呢。只是她真实的身份是女儿身,就算小心些不被发现,能跟杜锦寿住在一间屋子安然无事,但古代女子重贞节,往后她是女子的事被暴露出来,她跟堂兄曾住过一间屋子的事就会被拿出来嚼舌根,杜方菲几姐妹的名声可能都要受牵连,所以能避免还是避免这种情况的好。

对这件事,作为古代女子的陈氏只会想得更深。她看了一眼已经回屋的牛氏,安慰杜锦宁道:“刚才你们去大房的时候,我已去求过你祖母了。寿哥儿一个人住惯了一间屋子,想来不乐意跟你住。反正这间屋子也够大,咱们用帘子把里外隔开,隔出一间屋子来,往后就给你一个人住。你祖母也没说什么,只是说随我们,到时候别说她苛待了我们就行。”

杜锦宁这才放下心来。不过她环视了屋里一周,担忧道:“这怎么睡?”

这间屋子原是杜锦程的住所,里面的东西并不多,只有一铺大概一米五宽的床,还有一张桌子和一个椅子。她们小三房统共五口人,再如何这么一张床也睡不下。

“没事,娘想办法。”陈氏温柔地笑道,招呼杜方菲和杜方苓把床搬到靠西窗的那一边,放在了角落里,又将桌子搬到床边,然后将她跟杜锦宁那份铺盖卷展开,叫杜锦宁道,“你赶紧上床去躺着,别受凉了。”又吩咐杜方蕙,“蕙姐儿你去给弟弟把粥端来,让他吃了先睡下。今儿个才病了一场,可不敢胡乱折腾。”

杜锦宁看陈氏那慈爱却不容置疑的神色,只得脱了棉裤,爬上床去躺着。杜方蕙则去牛棚的灶间拿粥。

陈氏这才招呼杜方菲两姐妹:“过去把床铺拆了搬过来。”

陈氏和几姐妹都是做惯了农活的,身上很是有一把子力气,不一会儿就叮叮当当地把那边的床铺拆了,拿了几张架床板的长条凳和床板过来,在靠东窗的那一面拼了个大大的通铺,四人竖着睡倒也睡得下。

陈氏看了看正乖乖地坐在床上喝粥的杜锦宁,道:“明天咱们去山上砍几根木料,叫村东头的木匠锯成木板,把中间和这边各隔一道板子,就成了两间房了,外间还能做堂屋用…”

“不要!”杜方苓冷喝一声,打断陈氏的话,“锯木板是要钱的,咱们哪里有钱?你可别再上山去扛木头顶工钱。扛木头的都是男人,娘您前段时间还说腰痛呢,哪里能扛得了木头?反正我不许您去。”说着,嘴一嘟,坐到了通铺上,眼睛有些发红。

杜锦宁喝粥的手一顿,看向了陈氏。

陈氏手里既然一文钱都没有,那么有什么需要的就只能拿做工去换。她身量也不高大,不过一米五八的身高,身体因长期营养不良而显得瘦削,皮肤粗糙而发黄。这样的身量和身体去跟一群男人干一样的活儿,哪里能吃得消?再者,陈氏也有三十多岁了,这样的年纪再强行做苦力,只会消耗自己的寿命。

“娘,这事先不急,等大姐的婚事退了再说。”杜锦宁道。

她既来了这里,自然不会再让陈氏去干这样的累活。如今只能以缓兵之计,先拖住陈氏,再想办法。好在杜寅生送了文房四宝给她,她写上一篇短篇小说去县里去售卖,或许能赚到一笔钱。

见杜方菲和杜方蕙也不赞成,陈氏无奈地答应道:“行,那就先缓缓,等菲姐儿退了亲,开了春天气暖和了再说。”

怕打扰到正屋二老休息,惹来牛氏的打骂,几人也不敢再耽搁,匆匆到牛棚里吃了点东西,便在西厢睡下了。

第二日杜锦宁醒来,屋里又只剩了她一人,粥和咸菜仍放在桌子上。她洗漱完吃过早餐,便将门关紧,两边窗户都关牢,这才拿出昨儿晚上放在怀里带回来的文房四宝,琢磨起写什么小说来。

长篇她肯定不能写,一来需要的时间长,二来她也没那么多纸墨,三来没有口碑,买故事的人没看到后面的部分,也不会买下它。所以,还得选取短篇小说才行。

想到短篇小说,她犹豫了一下,最后叹了口气,决定还是做个文抄公。她自己前世虽然也是个网络小说写手,但她毕竟是女人,写故事的角度难免女性化。再说,她可没有信心拿自己的才华来跟那些历史上的大文豪比。事涉陈氏的身体,她也没办法矫情,放着现成的好文章不用非得自己来写。